鮑勃霍普(Bob Hope,1903-2003,活了一百歲)是美國傳奇式笑星,1979年到中國演出,本帖來自三本書:
1. 康開麗的英若誠自傳《水流雲在》(Voices Carry,Behind Bars and Backstage during China's Revolution and Reform by Ying Ruocheng and Claire Conceison, Rowman & Little Publishers, Inc., 2009)。這裏麵又會提到一個澳大利亞人對霍普演出和英若誠翻譯的回憶。
2. 笑匠(Laughing Makers by Robert L. Mills,Bear Manor Media,2009),主要是講給霍普編笑話的那些寫手。
3. 長長回家路(作者是前麵寫張申府的那個舒衡哲,Long Road Home:a China Journal by Vera Schwarcz,Yale University Press 1984)
前麵貼提到外國人給中國文人作傳,例如英若誠和張申府,於是翻那本康開麗的《水流雲在》,正好讀到英若誠給霍普當翻譯的事,然後發現寫張申府的舒衡哲在北大學習的時候,也去看了霍普演出,在網上又看到《笑匠》的部分內容,加上我自己的回憶,於是湊成本帖。
著名笑星鮑勃霍普1979年到中國,錄製他的電視特別節目Road to China。記得當時中國電視有報道,我還有一點印象,就是他在台上講(自然是一句都聽不懂),英若誠翻譯,隻記得一句,英若誠說:我(霍普)到西藏,結果卻象個犛牛一樣,喋喋不休,觀眾大笑。我當時不理解,這有什麽好笑的?後來學英語了,才知道,犛牛的英語Yak同時還有一個意思就是喋喋不休。
《笑匠》說Bob Hope自1974年就開始申請,準備去中國,每年都會到國務院去問,今年可以去了嗎?花了5年才最後成行。那時北京沒有太多的美國人,劇場裏隻有一半是外國人,其他都是中國人。1979年7月4日在首都劇院(《笑匠》開玩笑說,這是毛澤東允許使用Capital這個詞--意思是“首都”,也可以是“資本”,資本主義的資本--的少數幾個例子之一)開演,正是美國國慶日。《水流雲在》(p153)裏,英若誠回憶道:劇場開演的時候,他是代表北京人藝到場,美國人發現他是個演員,又能說英語,於是要他作霍普的翻譯,霍普說這是第一次有人翻譯他的笑話。劇院滿座了,英若誠現場翻譯霍普的脫口秀,他說以後這種事他再也不想幹了,都說詩歌無法翻譯,笑話也一樣。康開麗在注解裏說,一個叫Richard Thwaites的澳大利亞記者寫了一本書Real Life China 1978-1983,應該是講他在那段時間裏在中國的見聞吧,他說霍普演出時他在劇場現場觀看,他說英若誠翻譯得很不錯,沒有稿子,就這麽現場給北京觀眾翻譯,霍普的笑話有點駭人聽聞,有時甚至開中國的玩笑,而且不是給中國人看的,是給電視上的美國人看的,在場的大多數中國人都不知道他在說什麽,但是英若誠還是把整個演出給翻譯出來了,還能模仿霍普的語調。英若誠的同事覃讚耀當晚也在,他回憶說,霍普說笑話時,屏幕上打出中文翻譯的字幕,但是中國觀眾沒反應,等到英若誠翻譯了以後,下麵的中國人大笑,坐在覃邊上有一位美國記者,他跟覃說,英若誠的英語比他好。《笑匠》說,開演前,霍普從大幕的縫裏看台下觀眾,發現下麵坐著一些中國的官員,下麵這段描寫太逗了,不知怎麽翻譯(不會罵我是男版楊舒平吧?):They wore gray, baggy suits with the impeccable tailoring of pajamas from Walmart. They looked to be in the neighborhood of 80 -- and it must have been a rough neighborhood. Their lined faces reflected years of proletariat struggle, party in-fighting, industrial revolution and chain smoking. 簡單翻:他們穿著灰色寬大的衣服,應該是按照沃爾瑪超市裁剪精致的睡衣模式製作的;他們看上去都在80歲左右,當然這個左右範圍比較粗糙;他們的臉上縐紋密布,這是多年的無產階級鬥爭,黨內鬥爭,工業革命,和連環抽煙的結果。那天下午排演的時候,開始想打中文字幕,但是這樣的話,霍普還沒說完,中國人就會笑了,所以必須用翻譯。結果找來了英若誠,他是中國頂尖的演員之一,10年後他在末代皇帝裏出演一個後來被打倒的市長。英的喜劇感拿捏的與霍普的很同步,霍普得到的中國人的笑聲,跟美國人的一樣多,我很少看到霍普那麽高興,一個笑話的錢買了兩個。他的開場白有點懸:“我不敢相信我真的在這,不過這肯定是中國,昨晚我去看了場電影,叫作《美國綜合症》。”美國上演過一部片子叫《中國綜合症》(China Syndrome),有很濃的冷戰政治色彩,談到核武器,這有點挑戰中國的“友好”的極限,那個年代也還沒有“政治正確”一說。
其它笑話:"我們已經參觀了所有的景點,昨天,我去了中科院,他們給了我一份工作,讓我當個活化石。"另一個,“後來我參觀了長壽宮,我曾跟我的保險商保證我一定要去。”“我愛長城,當然了,我愛任何跟我一樣老的老東西。”,然後他說:“我們還參觀了故宮,多雄偉啊,看上去象是沒有老虎機的凱撒宮(Caesar's Palace)”,劇場裏的西方人哄堂大笑,中國人摸不著頭腦。這時英若誠問霍普什麽是凱撒宮,霍普說:這是一個稅務局管不到的藏錢的小地方,這是霍普的忽悠,這還不算什麽,聽這個:“昨天我們參觀了你們頤和園的石舫,一條用石頭造出來的船。開始他們說這船浮不起來,然後Billy Graham出現了。” 這時英若誠又問了:Billy Graham是誰?霍普即興編到:他是凱撒宮裏的顧問。(Billy Graham是美國非常有名的基督教傳教士,在電視上傳教,他在宗教裏的名聲,跟霍普在演藝界名聲一樣大。我的理解是:石舫浮不起來,然後Billy Graham來了,奇跡出現了。)《笑匠》說:霍普對英若誠的這個回答,是我聽過的霍普最急智的即興編詞(ad-lib)之一。霍普接著拿茅台開涮:“他們這兒有一種飲料叫茅台,嘬一口,你腦袋感覺象是文化大革命,再嘬一口,你腦袋裏就是四人幫。” 這是在排演期間,後來聽說文化部把這段子給斃了。我們絕對服從,所以這個笑話沒了,但是我們已經把美國綜合症那段通過了,也許中國人方麵壓根不知道那是什麽意思。
《長長回家路》裏(P126)也提到鮑勃霍普在北京的演出,她本人去了現場,所以她的描述很具體。舒衡哲和她的一個中國女同學(舒當時在北大學習)一起去的。舒穿上了最好的衣服,因為她知道這個節目會向美國播放,她抱著一線希望她的家人可能會看到自己,所以不想讓家裏人覺得她在北京過得很憋屈。而中國同學則穿得很樸素(那是1979年),舒覺得不好意思,對中國同學解釋了一番。
霍普的演出有個warm-up,一個年輕技工(technician)指揮觀眾大笑,鼓掌,歡呼,然後這些鏡頭再編輯插入到霍普講笑話的鏡頭中去,那位中國同學覺得不可理解,這也叫現場直播?中方翻譯(是英若誠?)在想怎麽翻譯warm-up,他用了“熱身”(英文原文是getting hot,不知翻譯當時用的中文是不是“熱身”)。最後技工說:“現在,女士們先生們,美國帶給世界的禮物,鮑勃霍普!”下麵是美國第一任駐華大使Leonard Woodcock出來講話,他強調了關係正常化以後第一個美國國慶的曆史意義,然後很禮貌但並不那麽過份熱情地稱讚“我們的笑話大使”霍普。
霍普的表演,第一部分節目單上說是帶翻譯的單口喜劇(comic monologue with translation),約30分鍾,開始有點不自然,然後拖遝,最後整個就不忍卒睹了。霍普想表現的是一個聰明又天真的“我”的曆險和“我”遇到的一群怪異又友好的“他們”。然後霍普模仿中國人講話,當然都是他想象中的中國話。中國人笑得越來越少,對霍普的笑話沒有了共鳴,文化差異畢竟很大。霍普說:“在北京過馬路就象是在洛杉磯打棒球,你要麽是Dodgers要麽是Angels。”我也不太理解,Dodgers,Angels肯定都是棒球隊的名字,Dodgers好像是從紐約整個隊搬過去的。Dodge有個意思是躲避,這個跟過馬路還有點關係,那麽Angel天使是什麽關係?西方天使形象總是飄在天上,是這個含義嗎?舒衡哲書裏提到霍普的翻譯,沒說名字,按理她應該知道英若誠。她說觀眾很同情那個翻譯,他沒法解釋桑德斯上校(Colonel Sanders,應該是KFC肯塔基炸雞,那時還沒進入中國吧),the Hyatt House,或者Hilton Hotel。他無法翻譯,或者說不願意翻譯的,可能暗示著對美國想輸入中國的價值觀的拒絕。霍普的另一個笑話舒衡哲說有點淡黃色(lightly lewd),我也不是很明白:說中國人的“ever-ready batteries which charge a population of 900 million。”當然,隨時給9億人口充電,可能指的是性。霍普最後的笑話是調侃中國沒有自由,他對著美國觀眾擠眼,“開心點吧,你沒什麽可抱怨的。卡特(總統),如果你也在看的話,記著,你欠我一個人情。”
“在北京過馬路就象是在洛杉磯打棒球,你要麽是Dodgers要麽是Angels”,我想是他的意思是,你或者能躲過汽車(dodgers),或者就被車撞死,變成angel了。(Dodgers and Angels 是LA的兩個棒球隊。球迷不是這個隊的粉,就是那個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