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歲年年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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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子的花 zt

(2006-09-21 21:52:27) 下一個
這是我20年前讀的文章,印象深刻。這些天又想起了一些有關的內容,就從網站上找了來,放在我的博克裏。

唐敏是我很喜歡的女作家之一,不過可惜的是已經好多年沒有讀她的作品了。其實何止是她的作品,我這麽多年所讀的像樣的書真是少而又少。每天的生活忙忙碌碌,瑣瑣碎碎,似乎沒了那種耐心和心境,隻有網絡上的東西可以滿足“短平快”的要求。

不知何時我能再回到從前!



相傳水仙花是由一對夫妻變化而來的。丈夫名叫金盞,妻子名叫百葉。因此水仙花的花朵有兩種,單瓣的叫金盞,重瓣的叫百葉。

  “百葉”的花瓣有四重,兩重白色的大花瓣中夾著兩重黃色的短花瓣。看過去既單純又複雜,像閩南善於沉默的女子,半低著頭,眼睛向下看的。悲也默默,喜也默默。

  “金盞”由六片白色的花瓣組成一個盤子,上麵放一隻黃花瓣團成的酒盞。這花看去一目了然,確有男子幹脆簡單的熱情。特別是酒盞形的花芯,使人想到死後還不忘飲酒的男人的豪情。

  要是他們在變化成花朵之前還沒有結成夫妻,百葉的花一定是純白的,金盞也不會有潔白的托盤。世間再也沒有像水仙花這樣體現夫妻互相滲透的花朵了吧?常常想象金盞喝醉了酒來親昵他的妻子百葉,把酒氣染在百葉身上,使她的花朵裏有了黃色的短花瓣。百葉生氣的時候,金盞端著酒杯,想喝而不敢,低聲下氣過來討好百葉。這樣的時候,水仙花散發出極其甜蜜的香味,是人間夫妻和諧的芬芳,彌漫在迎接新年的家庭裏。

  剛剛結婚,有沒有孩子無所謂。隻要有一個人出差,另一個就想方設法跟了去。爐子滅掉、大門一鎖,無論到多麽沒意思的地方也是有趣的。到了有朋友的地方就盡興地熱鬧幾天,留下愉快的記憶。沒有負擔的生活,在大地上遛來逛去,被稱做“遊擊隊之歌”。每到一地,就去看風景,鑽小巷走大街,襲擊眼睛看得到的風味小吃。

  可是,突然地、非常地想要得到唯一的“獨生子女”。

  冬天來臨的時候開始養育水仙花了。

  從那一刻起,把水仙花看作是自己孩子的象征了。

  像抽簽那樣,在一堆價格最高的花球裏選了一個。

  如果開“金盞”的花,我將有一個兒子;如果開“百葉”的花,我會有一個女兒。用小刀剖開花球,精心雕刻葉莖,一共有6個花苞。看著包在葉膜裏像胖乎乎嬰兒般的花蕾,心裏好緊張。到底是兒子還是女兒呢?我希望能開出“金盞”的花。

  從內心深處盼望的是男孩子。

  絕不是輕視女孩子。而是無法形容地疼愛女孩子。

  愛到根本不忍心讓她來到這個世界。

  因為我不能保證她一生幸福,不能使她在短暫的人生中得到最美的愛情。尤其擔心她的身段容貌不美麗而受到輕視,假如她奇醜無比卻偏偏又聰明又善良,那就注定了她的一生將多麽痛苦。

  而男孩就不一樣。男人是泥土造的。苦難使他們堅強。

  “上帝”用泥土創造了男人,卻用男人的肋骨造出了女人。肋骨上有新鮮的血和肉,隻要輕輕一碰就會痛徹心腸。因此,女子連最微小的傷害也是不能忍受的。

  從這個意義來說,女子是一種極其敏銳和精巧的昆蟲。她們的觸角、眼睛、柔軟無骨的軀體,還有那豔麗的翅膀,僅僅是為了感受愛、接受愛和吸引愛而生成的。她們最早預感到災難,又最早在災難的打擊下夭亡。

  一天和朋友在咖啡座小飲。這位比我多了近10年閱曆的朋友說:“男人在愛他喜歡的女人的過程中感到幸福。他感到美滿是因為對方接受他為她做的每件事。女人則完全相反,她隻要接受愛就是幸福。如果女人去愛去追求她喜歡的男子,那是頂痛苦的事,而且被她愛的男人也就沒有幸福的感覺了。這是非常奇妙的感覺。”

  在茫茫的暮色中,從座位旁的窗口望下去,街上的行人如水,許多各種各樣身世的男人和女人在匆匆走動。

  “一般來說,男子的愛比女子長久。隻要是他寄托過一段情感的女人,在許多年之後向他求助,他總是會盡心地幫助她的。男人並不太計較那女的從前對自已怎樣。”

  那一刹間我更加堅定了要生兒子的決心。男孩不僅僅天生比女孩能適應社會、忍受困苦,而且是女人幸福的源泉。我希望我的兒子至少能以善心厚待他生命中的女人,給她們的人生中以永久的幸福感覺。

  “做男人最大的缺點就是,沒有辦法珍惜他不喜歡的女人對他的愛慕。這種反感發自真心一點不虛偽,他們忍不住要流露出對那女子的輕視。輕浮的少年就更加過分,在大庭廣眾下傷害那樣的姑娘。這是男人邪惡的一麵。”

  我想到我的女兒,如果她有幸免遭當眾的羞辱,遇到一位完全懂得尊重她感情的男人,卻把尊重當成了對她的愛,那樣的悲哀不是更深嗎?在男人,追求失敗了並沒有破壞追求時的美感;在女人則成了一生一世的恥辱。

  怎麽樣想,還是不希望有女孩。

  用來占卜的水仙花卻遲遲不開放。

  這棵水仙長得結實,從來沒曬過太陽也綠蔥蔥的,虎虎有生氣。

  後來,花蕾衝破包裹的葉膜,象孔雀的尾巴一樣張開來。

  每一個花骨朵都脹得滿滿的,但是卻一直不肯開放。

  到底是“金盞”還是“百葉”呢?

  弗洛伊德的學說已經夠讓人害怕了,嬰兒在吃奶的時期就有了愛欲。而一生的行為都受著情欲的支配。

  偶然聽佛學院學生上課,講到佛教的“緣生”說。關於十二因緣,就是從受胎到死的生命的因果律,主宰一切有形和無形的生命與精神變化的力量是情欲。不僅是活著的人對自身對事物的感覺受著情欲的支配,就連還沒有獲得生命形體的靈魂,也受著同樣的支配。

  生女兒的,是因為有一個女的靈魂愛上了做父親的男子,投入他的懷抱,化作了他的女兒;生兒子的,是因為有一個男的靈魂愛上了做母親的女子,投入她的懷抱,化做她的兒子。

  如果我到死也沒有聽到這種說法,腦子裏就不會烙下這麽駭人的火印,如今卻怎麽也忘不了了。

  回家,我問我的郎君:“要男孩還是女孩?”

  “女孩!”他毫不猶豫地回答。

  “男孩!”我氣極了!

  “為什麽?”他奇怪了。

  我卻無從回答。

  就這樣,在夢中看見我的水仙花開放了。

  無比茂盛,是女孩子的花,滿滿地開了一盆。

  我失望得無法形容。

  開在最高處的兩朵並在一起的花說:“媽媽不愛我們,那就去死吧!”

  她倆向下一倒,浸入一盆滾燙的開水中。

  等我急急忙忙把她們撈起來,並表示願意帶她們走的時候,她們已經燙得像煮熟的白菜葉子一樣了。

  過了幾天,果然是女孩子的花開放了。

  在短短的幾天內她們拚命地放開所有的花朵。也有一枝花莖抽得最高的,在這簇花朵中,有兩朵最大的花並肩開放著。和夢中不同的,她們不是抬著頭的,而是全部低著頭,像受了風吹,花向一個方向傾斜。抽得最長的那根花莖突然立不直了,軟軟地東倒西歪。用繩子捆,用鉛筆頂,都支不住。一不小心,這花莖就倒下來。

  不知多麽抱歉,多麽傷心。終日看著這盆盛開的花。它發出一陣陣銳利的芬芳,香氣直鑽心底。她們無視我的關切,完全是為了她們自己在努力地表現她們的美麗。

  每朵花都白得浮懸在空中,雲朵一樣停著。其中黃燦燦的花朵,是雲中的陽光。她們短暫的花期分秒流逝。

  她們的心中鄙視我。

  我的郎君每天忙著公務,從花開到花謝,他都沒有關心過一次,更沒有談到過她們。他不知道我的鬼心眼。

  於是這盆女孩子的花就更加顯出有多麽的不幸了。

  她們的花開盛了,漸漸要凋謝了,但依然美麗。

  有一天停電,我點了一支蠟燭放在桌上。

  當我從樓下上來時,發現蠟燭滅了,屋內漆黑。

  我劃亮火柴。

  是水仙花倒在蠟燭上,把火壓滅了。是那支抽得最高的花莖倒在蠟燭上。和夢中的花一樣,她們自盡了。

  蠟燭把兩朵水仙花燒掉了,每朵燒掉一半。剩下的一半還是那樣水靈靈地開放著,在半朵花的地方有一條黑得發亮的墨線。

  我嚇得好久回不過神來。

  這就是女孩子的花,刀一樣的花。

  在世上可以做許多錯事,但絕不能做傷害女孩子的事。

  隻剩了養水仙的盆。

  我既不想男孩也不想女孩,更不做可怕的占卜了。

  但是我命中的女兒卻永遠不會來臨了。

1986年3月婦女節寫於廈門
選自《福建文學》1986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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