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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拍案驚奇第一章(1.2)

(2006-10-07 20:44:21) 下一個

新拍案驚奇

第一章 兩朵金色的玫瑰

                                                                   1

冷水江市往西走九公裏就是錫礦山,其實這錫礦山並不產錫,而是產的銻,是中國有名的銻都。這個礦山始建於十九世紀,南北兩區有幾萬名礦工,這兒早就是一座礦山新城了。特別是解放後發展得很快,一切服務設施都一應俱全,完全形成了縣級的政體架構。

     李廣畢業於礦冶學院已經來礦山三年多了,在冶煉廠當工程師,是礦山夜大的兼職教員。他有一個幸福的小家庭,一家四口都在礦山工作,爸爸李金山是井下的司鑽工,媽媽秦淑文在礦山幼兒園當保育員,妻子唐嵐是南礦的電力工程師。在那物質貧乏的六十年代末,他家四個人都有工資,常去半山腰礦山野味店買野味補充當時食物中最缺的脂肪和蛋白質,從未有別人饑腸轆轆的感覺。一家人小日子過得其樂無窮。

       說起這礦山野味店,南北礦區的人都翹大拇指,它雖座落在半山腰裏,但那野味香、辣椒香、山胡椒香、花椒香、蔥薑香隨風四溢,讓饑餓的人們垂涎欲滴。饑腸轆轆的人們從礦區的各個角落匯集到這裏,五毛錢一碗,一飽口福。野味店店堂不寬,三張桌子,座無虛席,還排著很長的隊。當時那稀有的葷腥太汲引人了,且不貴。到礦山野味店去加餐是人們的首選。

        可是一場礦災把李廣的小日子搗得支離破碎,那是一場塌方事故,把他的爸爸和妻子都話埋在井下。那一次遇難的礦工和下井的技術人員共三十六人。十小時後遇難者的屍體才挖掘出來,三十六具屍體下塌在礦山禮堂裏,遇難者的家屬都送去了衣帽鞋襪,李廣給爸爸送去了一件黑色的長尼子大衣和一些平日穿的衣帽鞋襪,給妻子送了一件紅色的短大衣,這件大衣的右胸襟前繡有兩朵金色的玫瑰花,那是他們結婚時她穿的上衣。礦山禮堂裏哭聲震天,六十年代末,沒有香燭,也不興瞑錢,寄托哀思的唯一的辦法就是眼淚,還有那流傳千古的七眼燈,據說那是另一個世界的指路明燈。為了自己的親人走好,活著的人寧肯炒菜時不放食油,把食油省下來為親人照亮陰曹地府的路。入棺後,都把七眼燈放在親人的棺前,三十六盞七眼燈在夜風的吹拂下搖搖曳曳,也許通往陰曹地府的路已經是燈火通明了。礦領導決定在挖出屍體的當晚就開追悼會,第二天一早就出殯,過苦日子,是非常時期,不悲不痛都常餓死人,這樣的大悲大痛,怕再造成死亡,還是入土為安。

         夜幕像一頭巨無霸的黑色怪獸吞噬了礦山和萬物,哀樂在這黑色奇寒的夜空中徘徊,使悲者更悲,寒夜更寒。礦黨委書記致悼辭,但他的聲音被逝者家屬的嚎啕大哭淹沒了,一句都聽不到。人們都圍在自己死去親人的棺材旁,拉著親人的手,大聲地哭泣著,父母的哭聲最悲傷,夫妻的哭聲最淒涼,兒女的哭聲最淒惶,整個礦山都籠罩在淒淒慘慘的氣氛中。第二天太陽剛升起的時候就出殯了,礦工們把一具具棺材用手托上了幾輛卡車,把死者的花圈擺放在他們的棺材前,把死者的親人扶上了一輛輛客車,由礦山的樂隊開路,向墓地出發了。過苦日子是困難時期,沒有鞭炮,沒有瞑錢,也沒有瞑幡。

                                                                               2

         兩周後,李廣去礦山的職業教育中心去上課,這是他失去兩位親人後第一次走上講台,他的精神老集中不起來,盡管學員們不斷地提醒他,他還是不時地講錯。好不容易把一堂課講完了,學員們都蜂擁地走出了教室,他收拾完教具,抬起頭來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背影,那發型、上衣他都很熟悉,是她,就是她,是唐嵐接他來了,多少個美麗的夜晚,唐嵐總是在下課前十分鍾來到教室,靜靜地坐在最後排的課桌上。下課了,他們肩並肩,手挽手地走出教室,走進這礦山的夜色,多少個星光燦爛、明月如水的夜晚,多少個風雨交加、大雪紛飛的黑夜,他們總是相依相伴地走著。他們同是礦山員工的子女,一同走進幼兒園,一同走進小學、中學,一同走進大學,又一同回到礦山工作,哪兒有李廣哪兒就有唐嵐。

        他快步地走出教室,看到那背影已經走進了如水的月色,他緊跟著那背影,真想大聲地喊聲唐嵐,又怕驚散了這‘鬼魂’,他緊緊地跟隨著想多看幾眼,一直尾隨著這個背影來到了女集體宿舍樓的北牆外的大道上,這背影消失在樓房東北的轉角處。他走到了轉角處,隻看到月光如水,天地間靜悄悄的。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走的方向是與回家的方向完全相反,他在女宿舍樓東北角上站了好久希望那背影再現,但他的腿站麻了,那背影再沒有出現。北風呼呼地吹著,他打了一個寒顫,很不情願地往回家的路上走,到家已經十一點鍾了。母親還坐在客廳的靈位前癡癡地望著父親的遺像發愣,他也望了望唐嵐的遺像。但他是孝子,要安慰媽媽,他馬上深藏起自己的悲痛,輕聲細語地對媽媽說:“媽,你要節哀,保重身體,很晚了,睡覺吧。”媽媽從悲痛中回過神來,她不能讓兒子為他操心,兒子失父失妻,悲痛與她一樣,且有工作壓力。她擦幹眼淚說:“廣兒怎麽回來得這麽晚,不是九點鍾就下課了嗎?”“還去辦公室辦了點事。”“要注意休息啊,人死不能複生。睡去吧,我們都睡去吧。”李廣目送母親進臥室後也走進了自己的臥室,他覺得有點累,同時也覺得有點冷,還有點餓,睡著了就好了,但怎麽都睡不著,那個背影總是在腦海裏晃來晃去,人死了真的有鬼魂嗎?說沒有,這個背影又怎麽解釋呢?唐嵐那麽愛我,我也那麽愛她,她為什麽不等等我呀?鬼魂又怎麽樣?我同樣會擁入懷裏,帶回家中。如能這樣,那且不是等於死了未死,祖祖輩輩,死了多少人啊,如果都變成了鬼魂,我們且不是抬腳動手就會碰到他們?......他亂七八糟地想了幾個小時,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第二天是星期天,李廣和媽媽來到了公共墓地,三十六座新墳在那公共墓地排成了三排,今天是二七,親人們都來了。今天是入冬以來的難得的一個晴天,陽光普照,萬裏無雲。人們雖處於悲痛之中,但能感到陽光照到身上的絲絲暖意,在給逝去的親人墓上添土,那一撮撮的黃土就是一縷縷親情,一縷縷思念,合著淚水覆蓋在親人的墓上。那是流傳了幾千年的一種寄托哀思的形式,從古到今。用什麽祭奠逝去的親人呢?大家不約而同地想到了礦山野味店,墓地離野味店隻有半裏地,好多人都從礦山野味店裏買來了野味,頓時墓地裏飄散著肉味、油味、麻辣味、蔥薑味、茴香味。李廣給父親和妻子添完土後也從胯包裏拿出了兩個碗,去野味店裏買野味做祭品。媽媽哭了丈夫哭媳婦,哭得老眼昏花,她模模糊糊地看到從墓地到公路的岔路上走著一個人,背對著他在匆忙地往公路上走。那不是李金山嗎?那平頭發型,青色的尼子大衣,魁梧的身材,走路的姿態,活脫脫的一個李金山。她跟著走上了那條岔路,都說鬼魂是看不見臉的,多看看背影也好。她一直在這個背影後麵追著,但這個背影很快上了停在公路上的礦山交通車,她還沒走到公路上,交通車就開了。李廣買來了野味,回到了父親和妻子的墓前不見了媽媽,他四處張望,看見媽媽從岔路上走來,問媽媽到哪兒去了?媽媽說:“我內急,想找個廁所。”“找到了嗎?”“找到了。”“那我們把野味祭了就上公路等交通車吧。”

       母子兩坐交通車回到了家將兩碗野味祭奠在李金山和唐嵐的遺像前,都想著自己看到的背影,兩顆破碎的心一樣的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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