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修墓立碑慰英魂
第二天楊政、黨衛國和何山陪那些文人墨客上了仙人界後沒有上山,他們留到了招待所商討辦仙人界旅遊公司的事。首先討論的是公司的經濟形式,黨衛國說:“我看就辦成中外合資的公司吧,投資的比率有旅遊資源作價的問題,還有地、縣投資的問題,這些問題需要認真的考慮,隻有先把這個問題弄清楚了,才能決定人員的安排問題。”何山說:“我公司和沿海合作得有先例,如我們在武夷山開發了一處千島湖,我出開發資金,他們出旅遊資源,我們是資源和投資的所有權永屬自己,經營權屬投資方。有收益後,收益的百分之五十用於收回投資,百分之五十用於五五分成,待收回投資後,收益是三七分成,二十年後,我就退出公司。參照這個先例,你們看看能不能接受?”兩人沉默了一陣,覺得心裏沒有把握,楊政想了想說:“我想人家能接受,我們還是一樣可以接受的。隻是有一個想法不知道恰當嗎,若能把你們簽的合同參照參照,我們在討論的時候就會少走彎路。”“可以,你把傳真號告訴我,我馬上打電話要秘書給傳過來,這個辦法好,有個參照的,就會快得多。”何山從黨衛國手中接下寫有傳真號碼的字條,打了電話後就說:“幹脆等傳真來了再議,現在我們上山輕鬆輕鬆好不好?”“到那兒去呢?”“我很想看看海珊的那個豬骨頭墓,黨書記你能帶我去嗎?”“能,不過要下午才能去了,從這兒走,到那墓邊至少要一個小時,來回光走路就要兩個小時,加上在上麵停留的時間,一個下午剛剛好。”楊政問:“看誰的墓啊?”黨衛國把當年盧海珊的事講給楊政聽,楊政說:“下午去看,值得一看,可以看出智者之智,善者之善,苦者之苦,我們的人民走到今天不容易啊。”
吃了午飯漣漪聽說他們去看海珊的墓,要樂山和她也一同前去,他們要看看當年右派同仁們是怎麽樣生活、勞作的,有黨書記給她們作講解,一定會得到很多收獲。一行五人,頂著烈日出發了,他們在山下的水井邊坐了一會。黨衛國說:“凡上山的人都要在這兒休息一下,飽飲一頓清涼的井水,才開始爬山,從這兒要一直走到林場場部那兒才有水井,這水井的水有一點甜味,同時這水在這沒有汙染的山上,很衛生,通過化驗,這水裏竟沒有大腸杆菌,山下的自來水怎麽弄都把大腸杆菌弄不絕跡,隻要不超標就是好水了。大家可以放心的飲用。”大家坐了一會兒,都學著黨衛國在水井的出水口外洗了洗手,用手捧起來喝井水,涼悠悠,甜滋滋。飲罷了井水就開始上山了,幾個人都爬得很吃力,山上開始吹起了山風,趕走了悶熱,他們走進了那五裏杉林,在沙林裏坐了一下。黨衛國指著那些杉樹說:“這是知識青年們一天吃八兩炒包穀籽一壺井水種的。他們在這兒燒吃過蝗蟲,青蛙。有兩個小青年還差點煮食了人家人流的產物。是產物的父親發現了才用三斤糧票買下來再深深的掩埋。”幾個人看見這些一尺對徑的大樹,高聳入雲,把陽光篩得星星點點,給世界帶來一片陰涼。樂山說:“說前人種樹,後人乘涼,這些種樹的人還是我們的晚輩呢,金七桂的兒子就在這兒當過知青。該念書時在這兒種樹,現在才去念大學。”“現在能去念大學,是不錯的,有的人回城後,不工作,不學習,滿腹牢騷,成了爛兒。我走訪了幾處收容所,那些被收容的年輕人說:‘我們長身體時挨餓,讀書時停課,要工作了滿座,生孩子時隻生一個,什麽倒黴的事都是我們碰上了。’我對他們說:‘我同情你們的遭遇,但你們畢竟是我們國家的一代人,你們中也有很多精英,希望你們向他們學習,刻苦學習,改變自己的命運。路在自己腳下,我建議你們開展一次路在腳下的政治學習。’這些知青有一部分人已經被毀掉了。”楊政心痛的說。
走出杉樹林就到了半山腰,他們的腳下開始有雲,那一座座獨峰都浮在雲海裏,樂山趕快拿出長鏡頭的相機,拍下了這一奇觀。他們看見了路邊的山荷花,龍蝦花,還看見了過山的猴子,回巢的野鹿。他們走到墓地了,這兩座墓比較高大,雖然地下墓上都長滿了野草和山花,但還是看得見墓,石頭砌的墓壁在那片草地上托起了兩個花草台。黨衛國把他們帶到了南邊的那個墓前對他們說:“這就是當年給盧海珊修的墓,她的一雙兒女每年清明和年關到到這兒為她加幾捧土,敬一柱香。”樂山和漣漪走到了湯曉康的墓前,他們在墓前無聲地站了很久,他倆都認識曉康,聽黨衛國說他死得很慘,出工的第一天就被樹壓死了。黨衛國、楊政、何山都過來了,他們都跟著為這真正埋有死人的墓默哀。他們在那當年住右派的工棚裏坐了一會,黨衛國說:“當年這些房子裏住著五十幾個右派分子,李錦繡、盧海珊、金七桂住在南邊那間房子裏,右派下山後這房子裏又住了知青,知青回城後這些房子就空置了,你看天通地漏的。”何山站起來走進了北邊的房子裏。這是錦繡生活過的地方,他要多看看,多摸摸,這是他外逃後第一次和錦繡捱得這麽近。他顧不得滿房的荒草淒淒,也顧不得朽木的腐臭,他在那荒草中尋尋覓覓。在回來的路上,樂山對漣漪說:“如果我們不逃亡,也是仙人界的一名燒炭翁、燒炭婆。逃亡的路千難萬難,仙人界的路千辛萬苦。”“樂山,我還有個願望,想給老校長上一次墳。”“好,我們應該看看他老人家,是我們跑了,城門外失火,殃及池魚。”何山問黨衛國城內有作墓碑的沒有,黨衛國告訴他就在西門外有幾家做碑的。其中一家還有石磨床,石頭可以磨得看得到人像,像鏡麵一般。
何山回到城裏後與樂山和漣漪按黨衛國在路上說的找到了那個有磨床的石器廠,是一棟寬敞的簡易廠房,產品琳琅滿目,按材料講,有各種清石、花崗石、大理石等,按品種講,有石園桌、石園凳、石方桌、石條凳、石招牌、石獅子、石護欄等,石碑隻是一個品種,但好久不準打碑,一放開簡直是商機無限,這個品種占地最寬,所有產品上都刻有古今名人的詩畫,美不勝收,琳琅滿目。三個人看得眼花繚亂,讚歎不已,民間還有這樣的能工巧匠啊。那栩栩如生的八仙圖、天女散花、孫悟空大鬧天宮、呂布戲貂蟬、三英戰呂布、觀音菩薩、九龍圖等,樂山看得有自歎不如的感覺。何山和老板談了打碑的事,問老板最大的碑是多大,老板說:“最大的碑是大九鑲,由四十一塊小件組成。碑丕有割石、手啄石、機磨石三種,石材有大理石、花崗石、青石三種,工藝有手平刻、機平刻、鏤空三種。請選擇你的最愛,我們一定包您滿意。”這老板熟悉業務,待人彬彬有禮。何山很滿意他的服務態度,他說:“碑型就用大九鑲吧,材料用機磨花崗石,工藝就鏤空吧。花型和字體送碑聯、碑文底稿時再告訴,您有選樣的樣本嗎?”“有,你交定金後我會給你一本。”“怎麽收費?”“像您定的這種碑三千二百元包立碑,交二百元定金,立好後付清。但立碑時向你討個利市,討個三牲。”“不懂,請明示。”站在旁邊的人說:“利市就是一個紅包,封十塊百塊由你,三牲是一隻活雞、一條活魚、一塊豬肉,這是大壟的地方風俗,表示你對立碑人的尊重。”“懂了,謝謝您。”何山交了定金,拿了樣本,三個人走出該廠大門後何山說:“定碑的時候,二位怎麽不發表意見?”漣漪說:“這是你向錦繡表示心意,我們怎麽能插言插語呢?”“那有一件事我請教你們,選什麽花型,什麽字體,有關美學的東西我不懂,請幫著考慮考慮行嗎?”“這個行。”樂山和漣漪答應著。漣漪問他:“錦繡平日最愛什麽?”“她熱愛大自然,教地理的。文、史、地都學得不錯。她很愛清潔愛穿綠色、白色、黑色的衣服。樂善好施,尊老愛幼。”“我建議你就給她刻上八仙圖吧,寓意著希望她進入仙境,難道你不希望她進入仙境嗎?還建議你給她在橫碑上刻個笑咪羅漢。修墓打碑是一種寄托哀思的方法,好好地想兩幅碑聯和一篇碑文,刻在石頭上會流芳百世的。”“我隻有一顆真心,沒有很高的文學水平。今生都不完美,不需流芳百世。”“世界就是因這些不完美而美麗,我相信你和錦繡的愛情故事若能寫成書定能流芳百世。我給你舉個例子,梁山伯與祝英台,如果他們讀完書後就成了恩愛夫妻,在一起恩恩愛愛,生兒育女,那太普通了,像這樣恩恩愛愛的家庭有千千萬,那就不值得寫,也不值得演戲了。他們的故事之所以能夠流傳千古,就是因為他們的追求曆經艱難險阻,最後有情人不成眷屬,人們都為他們遺憾,都為他們感傷。教育一代又一代人,做父母的不要學祝員外,不要造成這樣的遺憾,不要造成這樣的感傷。這就是一種殘缺的美,你看牛郎織女、孔雀東南飛、白蛇傳,正是因為他們不美滿,他們不幸福,從殘缺中泛出一種決絕的淒美。”
晚上是楊政、黨衛國和何山參照公司傳真過來的合同研究合同有關事宜。何山今天有些心不在焉,他的心裏滿是錦繡的身影,他在絞盡腦汁地想碑文和碑聯。幾天後要交卷的,那才是最最重要的。這是唯一一次給錦繡做事,他要把今生今世的思念和悔恨都寫到碑文和碑聯裏。刻在碑石上,銘刻在心靈上。黨衛國說:“請問何董事長,你們這個合同在執行中情況如何?有不有什麽補充協議?”“在執行中情況良好,沒有什麽補充協議。”何山不得不放棄碑文碑聯的思索,把思想集中到這合同上來。楊政說:“我看了這個合同,我認為很全麵很係統,也很科學。就參照這個合同辦吧。”“我想你們還是認真的多看幾遍,那裏是浙江,這兒是湘西,那兒主要是水上旅遊,這兒是內陸旅遊,各方麵對比對比,有不有不同的地方。我們是不是先討論討論這份合同對你們是否完全適合,或那些部分適合,那些地方不適合。有個參照的,可以啟發思路。我還是想不要照搬這個合同,要簽一個適合湘西的合同。”黨衛國早把合同複印了幾份,他們人手一份認真地看,黨衛國說:“我看你們公司和浙江千島湖的合同與我們現在要簽的合同簡單得多,第一他們給你們提供的旅遊資源比我們的旅遊資源少得多。第二是你們經營,等於你們租他們的旅遊資源,你們對他們的回報是一種類似於租金形式的。實質上這個合同類似於一份租賃合同;而我們是共同開發,兩方共同管理,風險共擔,我們還得投入好多人力物力。所以我們得到的回報應該比他們的多,合同不能完全按他們的套,應該在他們的基礎上有所增減,合資和租賃是有很大的差別的。我暫時說到這裏,等看得有了心得後再說。”何山很欣賞黨衛國說的,他喜歡他的合作對手與他討價還價;不喜歡那些不知道討價還價的對手,因為隻有會討價還價的人才能在生意場上爭取到最大的經濟利益。不會和他討價還價也同樣不會和人家討價還價。他說:“黨書記說得對,你對合同的理解基本上是正確的,我建議你們召開一些懂經濟人士的座談會,不要急於簽合同。合同一旦簽定,如果有不周全的地方,執行起來雙方都很麻煩的,又要坐下來修改補充,就像縫一件新衣服,第一次沒有縫好,以後不合身,修修補補,就不好看了;如果修補不好,工料都浪費了。”楊政聽了何山的一席話,覺得很有道理,自己有點急於求成,患了急躁病。他馬上意識到這是一種不成熟的表現,是一種幼稚的失態。他說:“二位說得都很對,簽這樣的合同是大事,不能草率,我原來的思路是我們做領導的應拿出一個基本的方案,在拿到群眾中去討論修改。自上而下,自下而上的幾個回合就完善了。何董事長說得也對,先找些懂經濟的人開個座談會,聽聽他們的意見也很好。就按何董事長說的,我們三天後再討論合同吧。性急吃不得熱稀飯,你們說呢?”何山馬上說讚成楊書記的意見,黨衛國也說好,他們就結束了今天晚上的討論,早早地走出了辦公室。何山終於可以把思緒完全放到碑文碑聯上了,他很快回到房裏攤開了紙。
楊政沒有回招待所,他到黨衛國家裏把黨衛國又邀回了辦公室,在辦公室裏他對黨衛國說:“我看這個人有些心不在焉,他不是有別的事就是對投資不感興趣了,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決不是騙子,因為他的資信證明和與千島湖的合同都是傳真來的,那是可查的呀,另外我們的資源調查團成員是省裏組織的,且與他熟悉的兩個人與你也熟悉。這人的身份肯定是沒有什麽值得懷疑的。我們是不是找你兩個熟悉的人了解一下,如果他有什麽事,我們可以幫他做,早一點把這個事談成,也了卻了一樁大事。”“今天回來的路上他曾問起在哪兒可以做石碑,估計他在忙著給誰打碑。問問姚樂山和萬漣漪就知道了。我猜想和李錦繡有關,因為每次提到李錦繡他都很專注。聽樂山說李錦繡的未婚夫在解放前夕隨家人逃到香港,和何老板有關嗎?”“問問姚樂山不就知道了嗎?”“要是他們不肯說呢?”“試試看嗎。”“那你等著,我去請他們二位。”黨衛國找來了姚樂山和萬漣漪,走進辦公室後樂山和楊書記打招呼說:“楊書記還在忙啊,當父母官也挺不容易啊。”“我是請二位幫忙的,這麽說吧,我和黨書記都覺得何懂事長好像有別的事,你們知道嗎?如果他有什麽事,我們政府是應該幫忙的,盡地主之責嗎。”樂山看了一眼漣漪說:“是這樣的,他忙著給他的朋友立一座碑,今天晚飯後我們倆已經陪他去定了,他可能要忙著把碑文碑聯寫好,那是別人不能代替的。”“他給誰立碑啊?”“給他的未婚妻。”“何董事長現在有家室嗎?”“沒有,現在他還沒有家室,他等了幾十年,這次委托我們給他打聽,打聽到的卻是噩耗,他的未婚妻已經在文化大革命中自殺身亡了。他得到消息後就想給她修墓立碑寄托哀思。”黨衛國說:“我猜他的未婚妻就是李錦繡老師。”“對,正是李錦繡老師,他們真正是天下最癡情的一對。”漣漪感慨地說。“你們是不是對他投資有懷疑啊?”“沒有,沒有,你說到哪兒去了,他來投資,就應該關心他嗎。他碰到了這麽大的不幸,我們應該安慰他呀。”楊書記說。他心裏想,人世間的愛情故事在書上在現實中看到得實在太多了,但這樣生死相守幾十年心心相應、至死不渝的還是第一次看到。他的心靈被震撼了。他不再怪他心不在焉,他真想去看看他此時此刻在做什麽,但又怕影響他寫碑文和碑聯,他說:“謝謝姚畫家和萬老師,謝謝你們了。”
第二天早晨楊政邀黨衛國散步到了何山定碑的那個石器廠,敲門進去找到了老板,這老板不認得楊政,但黨書記他是認得的,幾年前黨書記不準他給別人打碑,說是要破四舊。他的體會,當官的進他的廠就沒好事,他渾身嚇得在篩糠,怯生生地說:“書記早,有什麽指教啊?”他等著書記的話,想不出是什麽事情發作了。黨書記說:“昨天晚上有人在你這兒定了一座花崗石大九廂碑嗎?”那老板不敢作聲,“怎麽不說話,定了就定了。”“黨書記,怎麽了?又不準打碑了嗎?我這人真命薄,剛接得一筆好生意,又出岔子了。”“你這人,誰說了不準你打碑了?誰出了岔子啦?你先說有沒有這回事?”“有這麽回事,您的消息怎麽這樣靈通啊?”“是一個教何山的人定的嗎?”“對,是一個叫何山的人定的。”黨衛國指著楊政說:“這位是州委楊書記,我們希望你盡快地給準備石材,等他碑文和碑聯的底稿一來就往石頭上刻。”“他是二位的親戚?”“他不是我們的親戚,但比親戚更重要。”“好,我一定給他盡快的準備,放心吧。”老板嚇出了一身冷汗,一場虛驚過去了,他高興地說:“二位書記好走。”
上午他倆到了教育委員會,找到了教委主任李海河。黨書記向李海河介紹楊書記,又向楊書記介紹了李海合。黨衛國說:“今天我和楊書記來主要是過問一下李錦繡的平反進度,辦得怎麽樣了?另外在辦完平反結論的基礎上從現在起就要放出風聲,要給李錦繡開平反安葬大會。至少教育係統在城裏的單位都要參加。”楊書記問:“為什麽現在才給人家平反?”“楊書記,您不知道,以前都是梅書記說了才算的,我一個區區主任算什麽,他說不能給李錦繡平反,那怕殺人犯平了,都不能給李錦繡平。我曾經提過李錦繡的事,他警告我說:‘你這個主任我要你當多久就當多久,現在還輪不到你說話的時候。誰要是多這個事,包他沒有好下場。’他這樣說了誰還敢給李錦繡平反?黨書記,你剛才說的這些最好給梅書記說說,要是他怪罪起來我可擔當不起啊。”楊政說:“梅書記已經調離大壟縣了,在上級還沒派書記來以前是黨書記兼管文教衛。”“那我一定無條件的執行上級的命令。把李錦繡的平反工作做好。”“海河,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姚樂山和萬漣漪回來了,他那天開玩笑地對我說:“黨書記,披著人皮的豺狼回來了,我心裏就像被刀割了一下。多麽荒唐的歲月,多麽荒唐的舉止。他倆邀我今天給陸校長去上墳,你去不去?”“黨書記,不滿你說,我年年都去給陸校長清明掃墓,不能讓人看見的時候我都是打夜工去。現代的人不怕人但是很怕鬼,有幾次碰到我,他們都嚇得屁滾尿流的跑了。後來還說陸老校長人善鬼惡。你們去我給你們當向導。另外我也想看看樂山和漣漪,我們既是同學,又是同事。”
傍晚他們一行四人來到了陸校長的墓前。陸校長平反後兒女們給他修了墓,立了大九廂碑,墓前還嵌了水泥拜塔,有兩條一米五長的石凳。包括墓中的人,他們曾在一所小學教書,在一個小學經曆了反右鬥爭,他們都經曆了那無情的政治運動的肆虐。陸校長與他們陰陽相隔,姚樂山和萬漣漪逃亡萬裏,黨衛國在右派林場帶隊,與右派一起同吃同住同勞動。在這暮色蒼茫的傍晚他們相聚在一起,四個活著的人無聲的點著□燭、冥香,無聲地化著冥錢,做完了這一切都不約而同地坐在石凳子上,把思緒放飛到從前。最後是黨衛國打破了這無聲的世界,他說:“想起無數失去生命的同誌,我心裏就難過,我弄不清楚,平時都處得好好的,那時為什麽要彼此殘害。我經常想隻有野獸才弱肉強食,沒想到人到了緊要的關頭比獸類還厲害,咬得血淋淋的還不肯罷休,硬要置於死地而後快,是什麽原因使人變得比野獸更殘忍。”李海河回答了黨衛國的問題。他說:“是政治使人變得瘋狂,你想,反右是要劃百分之五的右派分子,誰都要向那百分之五以外掙紮,誰都希望百分之五是別人,不是自己。百分之五誰都望而生畏,那是毛主席說的你死我活的鬥爭,在生存權的麵前誰都是自私的。我又想起了我打成小鄧拓的事,我當時給大家送燕山夜話確實是一片好心,我一共送出去一百二十九本,我打成小鄧拓後,在批鬥會上有一百二十八個人鬥爭了我。隻有金七桂沒有檢舉揭發我,你看,我拿錢給大家買書看,反被人家批判鬥爭,這都是哪兒跟哪兒呀?想起文化大革命,我就要罵娘了。”
何山今天把自己在房間裏關了一天,他的心裏似乎有千言萬語要對錦繡說,但悲傷把他的思緒衝得七零八落。他努力地把思緒集中起來,寫成了兩幅墓聯:冰清玉潔化為墓前長流水;浩然正氣凝成墓後回龍山。陰陽相隔夢為路;天地牽手結同心。他開始寫碑文了:此窀穸長眠著我童年青梅竹馬的夥伴,埋葬著她與我的愛情。......他在用心和血向他心愛的人傾訴著衷情,為了愛他們一個失去了寶貴的生命,一個失去了青春,何山並不後悔他的選擇,他以有這樣的忠貞伴侶而自豪,那怕是斯守的一堆黃土,那黃土裏畢竟有自己所愛的姑娘骨血的芳香,他會生生世世戀著這一堆黃土,這將是他此生感情的歸宿。寫完這些後,他已經淚水模糊了眼睛。
他到衛生間洗了把臉,把寫好的底稿送到石材廠去了。他走進門時那廠長很熱情地接待了他,並告訴他楊書記黨書記今天來過,所需的石材都準備好了,就等他的稿子拿來就可以往碑上寫了,廠長把他帶到準備好的石材旁,他小心異異地輕輕撫摸著這些光滑如鏡的石板,就像輕輕地撫摸著他心愛的人的臉,他聯想到李錦繡那溫濕略帶淡淡化妝品香味的臉。他摸過、吻過,那是一張多麽令人心旗搖蕩的臉啊。那臉上有溫情脈脈地眼神,有甜甜的微笑。那張臉他再也看不到了,除非在夢中,說也奇怪,幾十年來每當入睡前他都要想起李錦繡,但他總是沒有夢見她,難道陰間的閻王判官對鬼魂就管得那麽嚴?或者她超生走了,不會的,她不會不等我就超生的;我們曾經相約生生世世都做夫妻。她不會先走的。他亂七八糟地想著,來了兩個寫字的,廠長把兩張底稿給了寫字的人,寫字的人開始在石材上塗黑漆,打格子,何山幫著拉皮尺。
吃了晚飯,他與姚樂山萬漣漪又走到了石材廠,這次是告訴畫型的,他們選了九龍鏤空石柱,八仙圖和觀世音像作為全部畫麵的主格調。漣漪問何山:“你和廠長說的好久能夠完工啊?金七桂和盧海珊說無論如何都要告訴個日子,她們要趕來參加錦繡的立碑,她們曾一起燒過炭,朝朝暮暮地相處過。她們有共同的遭遇,有共同的愛好。還有黨書記說要給錦繡召開聲勢浩大的平反會,要教育戰線的同事們為立碑湊湊熱鬧,黨書記說最好選在星期天。”“我想打碑的事不能急於求成,我希望工匠們精雕細刻,這是一種心意,一種意境,此生隻有一次,現在談立碑的具體日期還估計不到,等碑打成了再告訴海珊和七桂,告訴黨書記。不知楊書記是陪你們調查團,還是專門為我而來,如果是為我而來,他可以回去一段時間,待我把錦繡的事處理完了再談投資的事吧。”“說不定今天晚上楊書記和黨書記會來看你,到時候再說吧。”
樂山說得不錯,待他們回到招待所的時候,兩位書記已經坐在招待所大廳裏等他們了。楊書記說:“何董事長,真對不起,我們不知道你忙於給您未婚妻打碑的事,實際是您隻要說一聲,我們政府給派個人做,比您親自出馬要熟悉得多。”“這事是任何人不能代替的,我有罪啊,我當初不該丟下她的,如果我不丟下她,頂多生活艱難一些,生生死死也有個伴啊。她是為我死的,我對不起她呀。”“何董事長,人死不能複生,你要節哀啊。人不能躺倒在悲痛中,要在悲痛中站起來幹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用實際行動懷念逝去的情人,這才是我們活著的人應盡的責任。”“楊書記,你說得好,也說得對,但我目前為錦繡做的,都是一個丈夫早就應該做的事,謝謝政府為我做的一切,特別是您是一州之主,陪了我這麽多天,我心裏很過意不去,您要是工作忙,不要再為我的事分心了,您可以回吉隆去處理一些大事,等我把錦繡的事處理完了再請您來談投資的事。我說的話一定會兌現的,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四海之內皆兄弟,不管是從朋友的角度或政府的角度,我都不應該離開,丟下你的事不管,況且你的事還和我們政府有關。就讓我們一起把李老師的事辦好吧。”“你們的盛情難卻,謝謝。到我的房間坐坐吧。”“何董事長,我聽畫家樂山和萬老師說了您和李老師的事,在特定的曆史條件下你們幾十年能在心靈上生死相守,在行動上不越雷池半步,這種忠貞的情操真值得大家學習,現在好多人就差遠了,一個不上算,還要包二奶,包二奶不上算,還要去嫖娼,好多幹部都垮在這上麵。”楊政在這件事情上真的對何山很敬佩,一個很英俊的男子漢都快五十了還保持著童男之身,不容易。在那花花世界的香港,在那美女如雲的文藝界就更不容易了。黨衛國說:“何董事長,你定的碑大約好久可以做好?我和楊書記想把立碑儀式辦得隆重一些,把平反會放到那天開,要城郊城內的教育界的人士都參加,我們都要記住這曆史沉痛的一頁,團結人民在曆史的廢墟上建設我們美好的家園。”何山從樂山、漣漪、七桂那裏了解了一些黨衛國的為人,他對黨衛國寧肯自己倒黴,不劃金七桂右派分子是很敬佩的,對他很有好感。他說:“兩位書記對我的關心和關愛我很感激,不過關於錦繡打碑的事我想不能催工匠們,請二位也不要去催,我想讓工匠們按平常的心態在那兒精雕細刻,把我的心意、我的愛戀、我的悲痛、我的苦澀都刻在其中。我會天天去一下,我想時間不會很長的,等碑完工了再說哪天立。”
十天後,在大操坪給李錦繡召開了平反昭雪大會,參加大會的有城區和城郊的教育工作者,還有自發來的李錦繡的學生以及一些自發來的老百姓。凡是參加平反昭雪大會的人都在入場口領一朵小白話戴在胸前,每一個學校和縣直單位都送了一個花圈,那會台前已經擺滿了花圈。在會台上坐了不少的州縣領導,還坐了金七桂,她是代表州人大的,還有何山、盧海珊、柳冰蘭。柳冰蘭平反後看金七桂碰上了,她是李錦繡同母異父的妹妹,也算是死者的親人了。黨書記宣布大會開始,奏哀樂,默哀三分鍾。那凝重的哀樂在時空裏回蕩,催人淚下。默哀畢由教委主任李海河宣讀了平反昭雪書,接著是州委楊書記講話。他說:“今天是給李錦繡老師平反昭雪的大會暨立碑儀式,這個大會向人民宣布我們黨有決心有能力撥亂反正,把人民團結起來,建設我們偉大的祖國。李錦繡老師是黨和人民的好女兒,我們為他的英年早逝而悲痛,這都是林彪四人幫害死的。我們要把賬算到林彪四人幫身上,化悲痛為力量,完成錦繡老師未完成的事業。我們還要清算林彪四人幫的爪牙,把他們從革命隊伍裏清除出去。......”接著是親屬講話,主持會議的人介紹現在由李錦繡老師的未婚夫講話。台下鴉雀無聲,何山走到台前向台下深深地鞠了一躬,又向台上的領導們鞠了一躬才開始講話:“各位父老鄉親,各位領導,謝謝大家。今天是我的未婚妻李錦繡平反昭雪的日子,我們盼了幾十年,總盼著有情人能成眷屬;沒想到盼來的卻是陰陽相隔。這是曆史對我們的愚弄,是政治對我們的迫害。我們的祖國翻過了無比沉重的一頁。我們這些幸存者想起逝去的親人心裏就難過得想哭。......”他泣不成聲地走回了坐位。接著是來賓講話,主持會議的說下麵是香港的來賓盧海珊講話。台下一片嘩然,都在交頭接耳地議論,盧海珊不是在仙人界被老虎吃了嗎,特別是一中的老師和文教衛戰線的右派分子都往前靠,都想看看這個十多年前已經埋葬在仙人界上的盧海珊。盧海珊不慌不忙地走到了台前給大家鞠躬,她說:“大家不要猜測,我的確就是十多年前埋到仙人界的那個右派分子盧海珊,今天是給李錦繡老師平反昭雪,我要講一講錦繡老師是一位治學嚴謹,作風正派的好老師,她忠誠於教育事業,忠誠於自己所愛戀的人,沒有任何的奴顏媚骨,她做人做得坦坦蕩蕩,清清白白。值得我們永遠地學習,值得我們永遠地懷念。”主持會議的人宣布下麵是立碑儀式,送碑到墓前,到了墓地每人搬一個鵝卵石給李錦繡老師砌墓修拜塔,花圈務必送到墓地。
走在最前麵的是何山捧著李錦繡的遺像,後麵緊跟著盧海珊、柳冰蘭、金七桂和旅遊資源調查團的成員。緊跟著的是四列花圈隊伍,花圈隊伍的後麵是載著石碑的兩輛加長的東風牌貨車,楊政和黨衛國各坐一輛車的駕駛室。車後是參加悼念的各界人士,最多的是教師。在這山區反右和文化大革命中最受蹂躪的要數教師了,大家走在這樣的隊伍裏雖悲憤填滿了心頭,但有一種揚眉吐氣的舒暢,凡教師都帶來了兩樣東西,兩根□燭和一小卷炮竹,一路上他們三三倆倆地放著,與那貨車上不停地響著的嗶嗶吧吧的鞭炮聲遙相呼應。加長的東風因路窄隻能到一中前麵的公路上,到進入小路時好多板車等到那裏,大家七手八腳地把碑石很快地轉到了板車上,兩輛東風牌貨車繼續往前開,板車隊伍和人流進了紅溝灣。
墓地已經請民工弄了三天了,一切準備工作已經就緒,碑到了就很快地立起來了,民工們開始用大家帶來的石頭砌墓和拜塔,黨書記指揮等人潮散去後才能用水泥沙漿勾縫填充,大家擺好了花圈點燃了□燭,這山溝裏插滿了點燃的□燭,在微風的搖曳下流出了點點紅燭的淚花。哀樂在這蠻荒的山穀裏回蕩,蕩紅了人們的雙眼,蕩落了人們的淚滴。祭奠過後民工開始用水泥沙漿勾縫填充了,老師們還久久地不願離去,大家都三三兩兩地到一起談論著。最大的一群要數盧海珊周圍的人最多,大家都好奇地問候著這位已經埋葬在仙人界山上的人是怎麽奇跡般地活下來的。有的慫恿她要政府給她平反,開個大會讓他們再揚眉吐氣一次。有的說可以補發工資,大家都把她圍住了,圍得水泄不通。再一群就是金七桂周圍也擠滿了人,大家都說七桂胖了些,為什麽要到吉隆去呀,到大壟熟人都多一些呀。到大壟也一樣可以當領導啊。何山和柳冰蘭則在把李錦繡的瓷像嵌入墓額預留的方孔裏。嵌好後把瓷像周圍的水泥沙漿抹去,抹了一遍又一遍。到墓前的水池裏舀了一桶水,用了一根新毛巾給瓷像幹幹淨淨地洗了一次臉,把手巾涼曬在墓碑的挑角上。旅遊資源調查團的人則更忙,姚樂山除拍照外,在以李錦繡的墓為背景畫一幅水墨畫,漣漪則在抄寫碑文、碑聯,她要寫一篇新聞報道,讓人們知道今天李錦繡老師平反昭雪大會的情況。人們除了悲痛,也有些許的興奮和高興,中華民族在用自身的力量翻過文化大革命血跡斑斑的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