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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陵之花(四十四)

(2006-09-02 15:45:04) 下一個

四十四章 金七桂救火燒傷

        一天上午車間的鉗工區燃起了大火,金七桂望著火旁邊手足無措的吳秀英,她知道是怎麽回事了。早晨出工到車間吳秀英用汽油噴燈給模具淬火,她是知道的。她怕大火燒到屋架和橫木、椽子,她用小推車推了一小車沙包,丟沙包時把那噴燈弄得傾斜了火焰向金七桂和吳秀英逼來,許多人都丟沙包把大火撲滅了,但金七桂卻燒傷了臉和左手,吳秀英燒傷了臉。曆史反革命中有一位略懂醫術的劉正誠,據說她是國民黨將軍劉勘的女兒,是中統特務,她獻了一帖製燒傷的處方,是用桐油調石灰水,很有效,自己對著鏡子往傷口上刷,不停地刷就覺得涼爽不焦痛。劉正誠來看二位燒傷的難友,她再三叮囑,不能用水洗,免得落下疤痕。金七桂記住劉正誠說的話,她痛了癢了隻用刷藥的雞毛刷一刷。晚上她被送進手術室給左手植皮。她正在想從她的身上那樣采皮,醫生給她拿來了要植的皮。金七桂想問皮是從那兒來的,那醫生告訴了她:“這塊皮是從一個叫何成蘭的姑娘手臂上采下來的,她剛上吊不治身亡,為減輕你的疼痛和減少創傷,監獄指示用她的皮,沒關係的,她才二十歲,就讓她的這點皮活在你的手臂上吧。”她是認識何成蘭的,一個不錯的姑娘為一件小事意外地鑄成了罪惡,這次產品調整,她是開刨床的。她是因看電影時,臨座踩了她的腳,她告訴坐在自己身邊的未婚夫,散了電影二人尾隨著臨座到了臨座的家門外,第二天一早她未婚夫和她胞兄一起到那家裏把那家的一個年輕人殺了。被殺的人是踩她腳那個人的哥哥,她的未婚夫和胞兄都因故意殺人罪被判了死刑,她也被判無期徒刑。因她死了三條人命,這種後果是她始料不及的,但她深感罪孽深重,她是一個重感情講義氣的女孩,她覺得應該和她的未婚夫與哥哥一起同行,她做到了。金七桂提醒醫生,以後會不會產生排異現象,醫生說進行了血型化驗,以後不會產生排異現象。為了讓植下的皮以後盡快地與肌肉結合在一起,在清除創麵燒焦壞死的皮膚時沒有麻醉,醫生順手遞給金七桂幾塊幹淨的紗布說:“你要是痛得捱不倒就哭就喊就罵我都可以。”金七桂已經想像到那疼痛的份量,她說:“醫生認為需要怎麽做就怎麽做,不要顧及我,隻求不要留下後遺症,保住我的手臂。”她心裏想起了曉丹連死都不怕,痛又算得了什麽呢?“醫生,你就動手做吧。”醫生的助手是一個和金七桂年齡不相上下的女護士,她端著的盤子裏有各種要用的器械,醫生清下第一塊壞死的皮膚,貼上那剪碎的好皮時她一邊用止血鉗為金七桂止血,一邊流著眼淚,她輕輕地對金七桂說:“痛得厲害就喊喊叫叫吧,那樣可以分散注意力,減少疼痛。”金七桂苦笑了一下,她把醫生給她的沙布放進了口中。咬緊了牙關,閉上了眼睛。一個多小時的植皮手術,她一聲未亢,醫生和護士們都佩服她那驚人的毅力,剛植過皮的手臂用福爾馬林藥水浸泡過的沙布包著,為讓她的植皮順利地長好,讓她住進了無菌病房。她堅持用自己的右手為自己的臉上塗藥,一連幾天她都沒有洗臉,好多幹部犯人都看她來了,但都隻能在窗外,不能進來。直到一個星期後證實她的植皮已經沒有什麽危險了,她才被移入普通病房裏。獄吏來看她,問她有什麽要求,她說想看書,山杜鵑為她送來了‘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大理石為她送來了‘吳運鐸’,還有一個獄吏送來了‘機械製圖’,有很多的難友來看她,給她送來了在供應站買的糖果,她的傷勢很快有了好轉,半個月後她出院了。她聽劉正誠說的,從未用水洗過臉,她的臉上沒有留下什麽傷疤,隻是嘴唇下麵因為喝水注意得不好有點點疤痕,左手臂原燒傷部分由於剛植皮留下了褐色的斑點。許是何成蘭在她的手臂上頑強的表現自我,那一小塊皮膚不肯溶化到她的肌膚裏。這一塊褐白相間的皮膚怕要成為她的終生記念了。

        吳秀英就沒有她幸運了。她總是洗呀洗的,她的臉上像一個大花臉,臉上溝溝壑壑,形似苦瓜,色似豬肝,像‘聊齋’裏的畫皮的凶像,又像‘夜半歌聲’裏的男主角。她不敢麵對所有的人,她整天以淚洗麵,眼淚把那醜陋的疤痕越泡越醜,終於有一天晚上,她從病房走向了高壓電網,待武裝斷電把她從高壓電網裏拿出來的時候,她已經被強大的高壓電流燒焦了卷曲著。衣服鞋襪都被燒得化成了灰燼,她太愛美了,不美寧願死,其實連死都不怕,還怕什麽醜呢?隻要心靈美,形象醜陋也算不了什麽哇。八中隊對吳秀英的死展開了一個星期的討論。題目是珍愛生命,不要放棄。通過大家找資料,學偉人,在整個八中隊產生了強烈的反響,大家列舉了很多英雄人物,在戰場上失去了雙手雙腳,滿臉被打得血肉模糊,沒有人想到自己醜陋,一定想到自己要活下去,戰鬥到最後;群眾一定稱讚他是英雄;反之對那些腳手健全,臉帶笑容的逃兵,人人都會對他嗤之以鼻。同時大家都認識到人貴在心靈美,做好事與人為善才是最重要的。都一致認為吳秀英的自殺是一種虛榮心在做怪,希望大家要引以為戒,要珍愛自己的生命,不要輕易的放棄自己的生命,人的生命是最可寶貴的。

        金七桂經過這次受傷和吳秀英的自殺,心裏感觸很多,但最重要的一點,她感到生命太脆弱了,生命說沒就沒了,生與死雖是陰陽之隔,但人世間的生生死死太頻繁了。這幾年她目睹了太多的死亡,她的心靈一次又一次的被震顫,使她真正的體味到人生在世的艱難困苦,特別是在這監獄裏苦熬就更是不容易。坐在她對麵的謝君秋對她說:“金七桂,心裏在想什麽呀?”“有什麽可想的呢?想得再多,也沒有意義;但人是想問題的,什麽都想,我以前不懂傍惶二字,大概這就是吧。”“你才四十出頭的人,想開些吧,古人說人生的戰鬥是一種韌性地戰鬥,誰笑到最後,誰就笑得最好。”金七桂在心裏細細地咀嚼著謝君秋的話,覺得很有哲理,她想起來了,這是自稱‘賤人’墨子的人生哲學啊。她聯想到這位長她十歲的大姐是一位學識淵博的人,以後要多向她請教。謝君秋接著說:“這碗牢飯吃不長的,我有十個兒女,都工作了,幾個大的都在當官,不吃牢飯了,出去了就是好日子。就是這些兒女們是我的精神支柱。我老大還是縣委書記,老二是市委書記呢。”“老師的兒女有文化,剛解放時有文化的人很吃香。”“我那天沒和你說完,我和體育老師結婚的那年,共產黨派人把李偉雄的四個孩子都接去讀書,他們都上了烈士子弟學校,當時我婆婆不讓去,說舍不得,我還和婆婆發生了平生第一次爭論。我婆婆可長壽啊,現在跟著老大住著。”“體育老師呢?”“他呀,跟他老爸跑到台灣去了。”坐在窗子下搞統計的柳冰蘭說:“你這兒窯子偏心,為什麽沒給這位麽夫君生個一男半女。”“這事偏得了嗎?我們都是過來人,說什麽傻話呀?是他那條青龍秀其外表無內涵,我才不在乎多生一個兩個呢。”三個人都笑了。柳冰蘭還想逗謝君秋說笑,但大理石進來了,她是喊謝君秋去辦公室的。

        等她們走遠了柳冰蘭告訴金七桂:“謝君秋要出事了。”“又要出什麽事了?”“不知道,我隻知道她要出事了,這幾天她印堂發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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