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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陵之花(三十四)

(2006-08-13 14:49:35) 下一個

第三十四章 蘭天當被地當床

         陵城的省三監獄在縣城的東北何家坪,剛去時實際上隻是四個炮樓一張約二十公裏的高壓電網圍著的幾個山丘,裏麵隻有零星的幾間磚木結構的房子,還有幾間樹皮蓋的房子。幾個山丘中間有一口約兩畝大的池塘,那幾間磚木結構的房子就在池塘的西邊。池塘的四周有很多一抱大的楊柳樹,光禿禿的柳條在寒風中起勁地搖曳著招手致意。那一塘池水在寒風的吹拂下起了微波,就像一位慈祥的老人的笑臉。那漫山遍野枯黃了的野草被人們踐踏著簡直是不堪負荷。到處堆放著帶皮的木料和碗口大的竹子,竹子顯然是做傘剩下來的。

         三百多個女犯人被安排在一個四周有牆,頭上無頂的大院子裏。大家剛一進院子就在院子的四角放上了便桶救燃眉之急,被大小便憋急了的人不停地原地動著,以求不要屙到褲襠裏,有幾個年老的已經憋不住屙到褲襠裏,在那兒麵對著牆換褲子。也有人不顧別人地叫罵把尿屙到地上,空氣中陡然飄散著一股尿騷味。山杜鵑和大理石一前一後的進來了,大理石喊了約三十人出去了,山杜鵑找到了劉根秀、金七桂等二十餘人,她說你們想辦法先建一個簡易廁所兼浴室,還要建一個燒水房,燒水喝、燒水洗澡。特別是燒水喝迫在眉睫,那池塘的水不燒不能喝,大家生起病來可就慘了。山杜鵑要大家用半個小時的時間討論討論,怎麽作。金七桂說廁所在西南角西牆內外各挖一個坑,牆外的挖大一點、深一點,牆內的隻要挖一條斜溝用磚砌好,找些板子放上固定就行了。埋兩根柱子,在西牆上南牆上打幾個馬釘,用那四米寬的蛇皮塑料布一圍,在西牆和柱子間留個門就可以用了,再慢慢想辦法蓋上麵。至於燒水可在西北角打一個一灶兩用的灶,一個灶門燒火,一個煙囪出煙,安兩口鍋。把熱水灶放到前麵,可以在灶上砌一個水池子,就可以燒很多水了。柳冰蘭說:“我建議做一個簡易水過濾器,用厚一點的布縫兩個口袋,一個裝上幹淨的木炭,一個裝上幹淨的沙。把這兩個包放到一個底漏的桶子裏就是一個簡單的過濾器,很管用的。”半個小時的討論,大家提了很多很好的建議,山杜鵑都采納了。大家分頭去做,天黑前露天簡易廁所可以使用了,天黑的時候大家喝到了過濾後燒開的開水。金七桂和劉根秀還安好了廁所和燒水房的電燈,天完全黑下來了,晚飯才從監獄臨時大食堂挑來,大家都狼吞虎咽地吃完了晚飯癱軟地坐在地上,山杜鵑進來了,她叫了四十多個人出去了。大理石也進來了,她領著的人是搭棚子的,下午搬來了很多大竹子和樹,還背來了很多的樹皮,她領著一些犯人用埋電杆的特別撬鏟把搬來的樹豎起來了。應該豎的都豎好了,她說:“今天晚上就做到這裏,天已經黑了,為了安全,晚上不做了。山隊長已經和犯人買草去了,等草運回來了就開鋪睡覺。她叫了幾十個犯人去接運草的人,十點多鍾運回了稻草。大家先七手八腳的為那些七老八十的老曆史反革命開好了鋪才把草按小組分好,大家都在地下墊上稻草開了鋪睡下了。

        大家除了身上透骨寒外,心裏更冷,那鐵色的天幕上綴滿了星星,銀鉤似的月亮被眾星捧著。那幹冷的風在牆外呼呼地吹,冬月將盡,禽獸都不在外麵過夜,而這些犯人卻在露天裏睡著,天當被子地當床。金七桂和劉根秀、尚桂花三個人把三個人的被子合起來用,肖和夏的墊著,金七桂的被子三個人蓋著,除隔地稍微遠一點外,三個人的體溫匯合在一起,就比別人暖和一些。四更天很多人感到頭皮發麻,臉木木的,都把頭往被子裏麵縮。有的把貼身的內褲脫下包在頭上,利用那點體溫把腦殼暖和一下,有的一直就把頭蒙在被子裏,但被子裏很氣悶,根本無法入睡,七桂把脫下的棉襖蓋在頭上,把鼻子對著衣袖略微睡了一下,她醒來時天已經麻麻亮了,坐起來穿衣服時看到那枯黃的草上有一層白白的霜。再看看那燒水的地方已經擠滿了人,特別是那灶坑裏人頭不斷地竄動,都是在那兒圖那一點點熱氣。她走近燒水灶,昨晚山隊長排的兩班人都睡在灶前,有些沒排到班的也睡到灶坑附近了。有的人開始到鍋裏舀一點熱水到臉盆裏暖暖手腳。太陽露出了臉,大家都起來了。有的搓著手,有的跺剁腳,想通過運動運動來驅走寒冷。就在這個時候軍號響了,大理石進了監房吹響了尖利的口哨,大聲地說:“在空地上按小組排好隊,先早點名,再報數出去,這是三監獄搬遷到陵城後第一次緊急集合,是不允許落後的。一切與集合無關的事都給我停下來。”隊伍很快集合起來了,很迅速地點著名,當點到候八妹的時候沒有人答到,大理石大聲地喊了一聲,又大聲地吼了一聲,還是沒有人答應,她火冒三丈,大聲地說:“候八妹的三人製呢?”兩個三人製顫顫兢兢地站起來說:“我們聽到哨聲起來得急,就到這兒來排隊了,忘記喊她了。”“快去喊。”兩人一路小跑的到原來睡的地方去喊候八妹,可是怎麽喊她都不應,二人把被子揭開碰到候八妹的手冰冷,其中一個人說:“比死人的手還冷。快起來喲,大理石都大發雷霆了。”三人製拖了一下她,一放手她又睡下了,兩個三人製發覺有點不對頭,仔細看看,候八妹已經死了。她倆慌裏慌張地跑到隊列前,一個人結結巴巴地說:“報報告隊隊長,候七妹她她......”“她怎麽了?跑了?”“她,她死了。”“犯人蘭文筠去看看是怎麽回事。”蘭文筠和候八妹的兩個三人製又回到了候八妹的身邊。蘭在犯罪前是醫生,她檢查了候八妹後發覺她已經沒有鼻息,沒有心跳,沒有脈搏,瞳孔已經放大,已經沒有任何生命的跡象。她們三個人又走到隊列前報告大理石,這一次是蘭文筠說的,大理石隻冷冷地說了三個字:“知道了。”

        點完名大家都報數出去了。跟著站在門口的獄吏走到了一塊荒地裏,那兒已經站了很多男犯人,光光的腦殼在陽光的照耀下閃出一束束白光,光頭光頭名符其實。又過了幾分鍾,犯人的隊伍已經走完了。管教科長宣布開會,用一付單架抬著一個人上場了。大家正在議論是怎麽回事,管教科長講話了:“抬著的這個人是原一中隊的犯人滿元星,昨天晚上他戴著皮手套,穿著高統靴悄悄地爬上了電網,不顧武裝的鳴槍警告,武裝打了他的胯骨和手腕,掉在鐵絲網下,也許他會終生殘廢,但這是他罪有應得,今天把大家集合起來開這個會,就是要大家從滿元星身上汲取教訓,引以為戒,不要輕易地斷送了自己的前途,不值得呀。新到這裏在各方麵有些困難,這是你們改造的需要,有的人養尊處優,不勞而獲,走上了犯罪道路,現在過一過艱苦創業的日子,這對你們來說是大好的時機,希望你們抓住這個時機,努力地改造自己,洗心革麵,痛改前非,重新作人。現在請監獄長給大家訓話。”在這時大理石走到女犯隊列前說:“劉根秀三人製出列往後走,山隊長帶你們回監房有事。”劉根秀、尚桂花、金七桂走到了隊列的最後麵,山杜鵑果真在那兒等她們,在回監房的路上,山杜鵑告訴她們候八妹經法醫鑒定已經死亡,是要她們回去給她做一個匣子,把她用板車拖到犯人的墓地埋了。尚桂花好奇地問:“犯人還有墓地呀?”“有,有監獄的地方就給監獄劃得有一塊墓地。在召陽時,墓地在城郊的一個山丘上,因為離監獄遠,女犯人死了都是男犯人拖出去埋,你們不知道。”山杜鵑帶她們到倉庫領了板子和釘子,三個人回到那個昨晚露天睡的監房裏,在空地上架起了木案板,金七桂很用心地把每一塊木板刨平、取直,她把憤怒和同情都熔在這刨木的一招一勢中,釘好後她還用一把小刨子把角上的峰角去掉,還用砂布打磨了一下。尚桂花和劉根秀抬匣子,金七桂拿蓋子、釘子、錘子來到了候八妹睡的地方,揭開候八妹的被子,她們看到候八妹像一隻巨大的死蝦卷曲著,雙手抱著膝蓋,膝蓋已經快頂著嘴了。那瘦削的身體已經卷曲成一個英文子母N,她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微張,她們三人同時動手把候八妹的雙手解開,腿拉直,但屍體已經僵硬,她們不得不邊拉邊喊,說也怪,僵硬的身體慢慢軟了,她們先拉直了膝蓋關節,她成了一個大V字,又拉直了她的胯關節,她才成了一個一字,平平地躺在她的褥子上。金七桂心裏明白,她是凍死的,那臉上又多又深的皺紋裏寫滿了蒼桑。“三人製,這老人多大歲數了?”“聽人說她都八十三歲了,是一個反動會道門主持,來了將近二十年了。”劉根秀說。“真是生有方,死有處呀,她在召陽就病哀哀的,那地方不是她死的地方,這兒才是。”尚桂花說。“要去打點水洗一洗吧。”金七桂說。尚桂花拿著候八妹的臉盆到燒水灶的鍋裏舀了三瓢熱水,又在挑水桶裏舀了三瓢冷水,拿了候八妹的手巾給她洗澡,其實就是用手巾給死人抹抹臉,再在心窩裏抹三下,在手心腳心上各抹三下,就算洗澡完畢了。劉根秀打開了候八妹的箱子,給她取了兩身幹淨的衣服穿上,金七桂給她穿了一雙新襪和新鞋,看她的眼睛和嘴還沒有閉,就用手輕輕地抹了幾下:“放心地走吧,天堂一定很好。”她的眼睛和嘴巴終於慢慢地閉上了。金七桂不願看那枯瘦的麵容,看得人無比的心酸,真想大哭一場,她想把蓋子釘上,蓋子剛放到匣子上劉根秀說:“還沒有檢查呢,要隊長來檢查了才能釘蓋子。”金七桂的手好像被大蘆蜂射了一下,就是進棺材也免不了檢查,死人能帶走什麽呢?她恍然大悟,這種檢查實際上是檢查接觸死人的活人是否在利用死人。有這樣的人嗎?金七桂想了解更多的情況,她故意問:“死人檢查什麽呢?”“檢查裏麵是不是有活人?監獄是管人的地方,丟了什麽都好辦,唯獨人丟不得。聽老同犯講,五十年代發生過犯人睡到死了的犯人下麵逃跑的事。”“那麽一個小小的匣子怎麽睡得到兩個人啦?”“原來用的是水泥棺材,睡三個人都可以。”“是不是這個原因後麵就不用了?”“不是的,是水泥對人體腐蝕太快,一般犯人家屬都不來收屍,但有一次死了一個老娘兒,用水泥棺材埋了。一個月以後她討飯帶大的五個孩子知道媽媽死在監獄了,用一輛加長東風牌汽車載著棺材來到監獄領屍,監獄派人帶他們把他們媽媽的墓挖開,打開水泥棺材,裏麵除了大半棺材水以外,什麽也沒有。當時發動當地群眾破案,誰盜走了老娘兒的屍體,後來還是監獄的獄醫說是矽酸鹽水泥對人腐蝕力很強,挖一座比這老娘兒後埋的犯人墓看看。後挖了一座比這老娘兒後埋兩天的犯人墓,結果和老娘的情況一樣。獄醫並說當時就反對做水泥棺材,後來就再沒有做水泥棺材了。”正說著,山隊長來了,她對劉根秀說:“你們快點弄好,趁大會還沒散,把候八妹用板車拖到犯人墓地埋了。”“還沒檢查呢。”“不用了,抓緊時間。”她們三個人很快地把匣子蓋子釘好,抬上了板車,劉根秀還拿了撮箕、鋤頭、鏟子。她們把候八妹拖出了那露天的牢房。這位在牢房裏生活了二十幾年的會道門主持終於修成正果,坐在板車上悠哉悠哉地走了。今天晚上她就再不用愁那寒夜難挨,就再也不會找不到地方小便,憋不住把尿屙到褲襠裏了,她什麽都不用愁,什麽都不用受了。

        山杜鵑帶著劉根秀三人拖著候八妹來到了監獄北邊的一個小山丘上,在半山腰找到了寫著“自此往上為犯人墓地”的一塊木牌子。金七桂舉起來給山杜鵑看,山指著她麵前說:“就埋在這兒吧,這塊土地,候八妹搶了第一名,就埋在這兒吧。”她們三個人兩個挖了土往撮箕裏裝,一個人把土往兩邊倒,不一會墓坑就挖好了,她們把匣子放下墓坑,把挖起的鬆土複填入墓坑,再從別的地方取些土堆成了一個墳墓,金七桂在墓前插上了一個木牌子,上寫候八妹之墓五個大字。

        埋了候八妹,大理石要劉根秀三人製參加到修房字的隊伍裏來,蓋廁所留了十個人,蓋燒水房也留了十個人,修房安排了三十個人。剩下的人一律去剝樹皮、運樹皮。大理石知道金七桂點子多,她對金七桂說:“今天如論如何要把房子修好哇,到外麵過夜老年人受不了,大家想想辦法,金七桂,你說怎麽樣做最快?”金七桂略加思索對大理石說:“我想這房子結構可做成一邊倒的,在北牆上按尺寸畫好線,安排幾個人打孔,把長長的大竹子的一頭穿進孔中,另一頭就用鐵絲捆到豎起來的柱子上,再把豎起的樹用竹子鐵絲拉緊,這個架子就穩了。之於蓋樹皮我想還是在下麵把樹皮先紮成一塊一塊的,再一塊一塊地往上蓋,這樣一來可以讓更多的人參加蓋房子,提高工效,就能早點把房子蓋好。”大理石聽金七桂說得有道理,就調整了原來的人力安排並把原來蓋山字形的屋頂改成蓋斜屋頂,這樣蓋有一麵磚牆作為房子的支柱就會風雨不動,牢牢靠靠。同時可以減少做北邊遮掩的人工和材料。山杜鵑在剝樹皮的現場要她們邊剝邊就把樹皮用竹片夾成一米見方的樹皮片,再運回監房。這樣可以使監房內不擁擠,提高了搭架的速度;同時還可以避免運回那些無用的樹皮,節約運力。中午已經把架子搭好了,吃了午飯就開始往屋架上蓋樹皮,從二百米外的樹場到牢房的路上,三百多女犯人組成了一條製作樹皮片的生產線和運輸線。樹皮片源源不斷地上了屋,自上而下的向下延伸,上麵的樹皮片壓著下麵的,蓋得平平整整,還真像個樣子。天黑的時候已經蓋完了一半,山杜鵑組織了十個年輕力壯的女犯為老年犯人把鋪搬到了靠牆的地方,並要她們三人製合鋪,還給老年犯和病犯各人發了一個五百西西的鹽水瓶,要她們在睡覺前打一瓶開水放到腳頭,但那是第二天的飲水,不能浪費,過濾的水很寶貴。這一夜比頭天晚上過得舒服一點。

        但有幾個抵抗力比較弱的犯人在到的那天晚上就開始拉肚子,越拉越凶,今天晚上就簡直不能睡覺了。有一個名龔淑惠的拉得最厲害,到半夜過的時候,她實在再也無力氣跑廁所了,天亮時就咽氣了。她原來是金融係統的,曾在省珠算、全國珠算比賽中多次榮獲第一名,是劉少奇家鄉人,因對當時打倒劉少奇有看法被判了二十年徒刑,入監獄半年多她按月去獄吏辦公室交黨費,並聲明是交給劉少奇共產黨的。當時誰也不知道劉少奇早就成了冤魂。如果人死了真的有靈魂,她現在一定知道了,當她死保劉少奇的時候,劉少奇已經不在人世了。睡在她身旁的兩個三人製醒來了,一個說:“龔淑惠好了,睡得好好的,上半夜一直跑廁所,我一直迷迷糊糊的沒睡著,下半夜她沒跑廁所了我才睡一覺。”“沒聽到作聲,是不是發生什麽意外了?”“不會吧,拉肚子屬腸胃病,拉完了就好了。”“看看,我覺得有點不對頭,沒感覺到她動,半夜過後就沒動了。”她邊說邊用腳探過去,龔淑惠遍身冰冷的,她大聲喊:“龔淑惠死了,龔淑惠死了。”邊喊邊爬起來,這一喊非同小可,幾百人都起來了,昨天早晨死了候八妹,今天早晨又死了龔淑惠,三百多人沒有不為之震驚的。大家都不約而同地把手在嘴前做成喇叭狀大聲地對著炮樓喊:“八中隊死了人!八中隊死了人!八中隊死了人!”執班的武裝連鳴三槍進行最嚴厲地警告,但槍聲不但不能警告犯人,反而激起了女犯們的憤怒,更大聲地喊:“八中隊死了人!八中隊死了人。”可能是武裝打電話給監獄總部,一會大理石和山杜鵑,還有一位新來的獄吏一行三人打開了鐵大門進來了,大理石吹了一陣尖利的哨聲,才大聲地說:“誰剛才帶頭喊的站出來。”沒有一個人站出來,“敢做敢為也要敢於承擔責任。”不知道該承擔什麽責任,她的話使很多人回過頭來思索,剛才為什麽要那麽大聲地喊,為什麽呀?那似乎是一種本能,是一種發泄,是一種控訴,是一種呐喊。死了人不料理後事,而在這兒追究喊人的責任,人們更加憤怒了,但這次再也沒人喊了,大家都怒目瞪著蒼天,沉默不語。有的人不由自主地流下了悲憤的眼淚。抬起手臂用衣袖擦拭著眼淚,在朝陽照耀下西牆上映上一群人擦眼淚的剪影。山杜鵑許是為了緩和這緊張地對峙,她提出先早點名。開始點名了,大家在悲憤中大聲地應著“到”,當點到龔淑惠的時候大家都不約而同地應著“到”,連平日鎮定的大理石也驚訝了。三個獄吏都知道了,是龔淑惠死了,這個平日從不與人說多話的人怎麽會激起這麽多人的同情呢?這是局外人永遠都找不到答案的。點完名後挑飯的犯人把早飯已經挑回來了,但有一半人沒有吃,她們把一缽缽的飯在龔淑惠的腳頭擺成一個方陣。默默地開始了一天的勞作,大理石找到了劉根秀三人製,要她們為龔淑惠料理後事。

        她們在大理石的帶領下到倉庫領來了木板,劉根秀和尚桂花執鋸,金七桂執刨,不到一個小時就把匣子做好了。劉和夏尚都不願給龔淑惠洗澡和穿戴。因為她的下半身都浸在惡臭的糞液裏,咽氣前她無力去廁所了就屙到褲襠裏了。金七桂想到讓她一屁股屎地躺進匣子裏有些過意不去。她求劉根秀和尚桂花把龔淑惠抬到廁所裏,挑了一擔熱水把龔淑惠的褲子鞋襪脫掉用熱水把龔淑惠的身子衝洗得幹幹淨淨,擦幹水抬到匣子裏給龔淑惠穿上幹淨衣褲鞋襪,在龔箱子裏找衣服的時候發現箱子裏有一把隻能放到手心裏把玩的小算盤,細心的金七桂想著這一定是她的心愛了,她手腳麻利地把它放進了龔的上衣口袋裏。一切就緒後劉根秀喊來了大理石,大理石捏著鼻子揮著手甕甕地說:“釘了吧,不檢查了,釘好就拖出去吧。”三個人很快就釘好了,站在門口等著她們的是新來的萬隊長。三個人拖著板車走在前麵,新來的隊長跟在後麵走,她們昨天埋候八妹到過墓地,很快就走到了。到了墓地她們驚呆了,就二十四小時,怎麽就添了五座新墳。劉根秀驚訝地說:“哇,怎麽一天就添了五座新墳啊?”那新來的萬隊長說:“男犯人都是拉肚子拉死的,今天所有拉肚子的人都被帶到地區醫院打針洗腸洗胃去了,聽說都是喝了池塘裏不幹淨的水。我們中隊拉肚子的人最少,聽說得益於一個犯人做了一個過濾器,現在已經在全監獄推廣了。”“她叫柳冰蘭。”“聽說在社會上是個畫家。”三個人開始挖墓坑,因為心裏都不是滋味,挖得很慢,新來的獄吏隻是淡淡地說:“不急著,你們沒吃早飯,沒有勁。”三個人聽這新來的獄吏講話還有一點人情味。等獄吏走到一顆樹下去後,金七桂說:“這隊長還不錯,有點人情味。”“隊長們開始來都不錯,但不久就學惡了。隻有彭隊長說是從哪兒調來的,來的時候比現在還惡。”劉根秀說。“山隊長好,她從來不罵人,肯解決具體問題。”尚桂花說。三個人邊說話邊做,似乎心中的壓抑輕了一些,一個鍾頭就埋好了。金七桂在墓前插上了木牌,上麵寫著龔淑惠之墓。在回來的路上,金七桂暗暗的在心中禱告:昨天埋了人,今天又埋了人,但願明天莫賣人。

        回到監房已經是吃午飯的時候了,金七桂告訴兩個三人製,必須要用肥皂多洗幾次手,再用溫開水衝衝手後再吃飯,因為他們剛才一直都接觸死亡的痢疾病人,三個人洗手衝手後才吃午飯。一吃完飯就加入到修房子的行列裏去了。她們三人都上了屋,蓋樹皮片子。在天黑前終於把牢房蓋好了,還把無牆的三方用那四米寬的蛇皮塑料布圍上,吃了晚飯大家都按照原來的小組用樹和竹子把鋪架起來大家都在首先釘好同一高度的木頭架子上用鐵絲捆上竹子放上竹簾子,鋪上稻草和被子,這第三夜已經離開地麵了,大家雖然忙過了半夜才睡,但與前兩晚比較,那可真是一種享受啊。大家都甜美地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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