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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陵之花(三十二)

(2006-08-09 09:19:42) 下一個

三十二章 杜鵑勞改去米江

        李杜鵑從常傑起解後也在省會住了一晚,她住在省會市看守所,同號住的是一個叫王亞瓊的姑娘,比她大一歲。第二天她與王亞瓊一起上了軍吉普改裝的囚車,同車的還有邵自立、謝陽春。邵和謝都是徐娘半老了,從上車到車子開動好久了,她倆一句話沒說,眉宇間堆滿了心事,倒是兩個姑娘說個沒完沒了。“那荷花好漂亮啊!”王亞瓊說。“再漂亮與我們無關了。”“誰說的?我們不是也能看著它嗎?”“看著有什麽用?要是能自由自在地摸摸多好。”“不能摸到看看也好嗎。”“別說話,誰叫你們說話的?”女獄吏說。“又沒有說別的,人不說話嘴巴都悶得臭了。”王亞瓊說。“再說就要把你們的嘴巴銬上了。”“那就讓我們見識見識你的嘴巴銬子吧。我還從來沒看見過嘴巴銬子呢。”王亞瓊不怕這位女獄吏,她似乎摸透了她的脾氣,在看守所裏她都從來不懲罰犯人,在路上她就更加不會懲罰她們了。“你們雖然年輕,但也應該懂一些世事了,吃了那麽大的虧,還不學乖。到了勞改場所,要在思想上有個嘴巴銬子把自己的嘴巴銬上,真正的嘴巴銬子還沒有人發明出來。”“我知道你的心不黑,說的是好話,我記住了,其實,我是不亂說話的。你想,半年多沒到外麵來了,這半年多天天看的那扇鐵門,那個鐵窗,今天再看到這青枝綠葉百花盛開的世界,高興了才說說。其實年紀輕輕的就要坐牢,愁都愁死了。”王亞瓊不再說話,她和杜鵑都看著窗外,生怕到了服刑場所像看守所一樣,看不到外麵的世界。

         車子在一個集鎮的餐館前停下了。那獄吏對她們四個人說:“吃早飯了,你們可以自己點菜,但超出五毛的部分要自己出。另外,我去拿菜譜,在車上點,給你們買來,在車上吃,揀好吃的點。”邵自立說話了:“想想吧,到了監獄,生活一定很差,有好吃的吃一頓也好,我們四個人不要點相同的,一起吃就可以吃到四樣菜,我想點辣子雞。”謝陽春說:“我想點排骨□筍。”王亞瓊說:“我想點鹵鴨。”李杜鵑不作聲,王亞瓊說:“最小的,該你了。”“我沒有錢,我就吃白飯。”“點吧,想吃什麽,我給你出錢。”邵自立說。“還是我出吧。”謝陽春說:“我看就我們三個人平攤吧。”三個人都催李杜鵑,她不好意思地說:“我喜歡吃扣肉,軟軟的,油油的,吃到嘴巴裏滿口油。”邵自立拿出了筆和紙,記下來了。那開車的大兵也說了一句很滑稽的話:“聽說這蔡仁飯館的菜味道很好,犯人路過這兒都吃一頓作為記念。”女獄吏拿來了一張紙,是她臨時記的,飯館沒菜譜。她第一次送犯人不知道,她政法大學畢業後工作還不到一年。邵自立說:“我們已經點好了。”她把剛才記下的紙條給女獄吏。獄吏拿到手上和她記下的菜譜對照,四樣菜都有,算了算賬說:“總共六塊八毛錢,減去政府夥食費,每人還要出一塊二毛錢。”邵自立拿了五塊錢給女獄吏說:“你先去買,我們再算賬。”獄吏去後,她們結清了賬,李杜鵑說:“真不好意思,讓大家為我破費。”“小小年紀,哪來這麽多客套。幾歲了?”邵自立說。“很快就滿十六歲了。”“作孽啊。”謝陽春說。三個人都不約而同地看著這不滿十六歲的小犯人,蒼白的臉,烏烏的嘴唇,齊肩的頭發紮成兩個刷把,一對大大的眼睛倒是炯炯有神,個子矮矮的,身子很單薄。穿的衣服好像比她大了兩碼,就像掛在樹樁上,大垮垮的。她顯得很文靜和沉穩,大家開始喜歡她了。飯菜拿來了,是用一個大條盤裝著的,四個人用八個膝蓋抬起條盤吃起來。每一道菜三個人都往杜鵑的飯碗裏夾,不一會,那大兵還送來了蔬菜和三鮮湯。“這蔡仁飯館的菜還真不錯,在這窮鄉僻壤能吃上這樣好的菜不容易。”謝陽春說。“連你都說好,那是真的好了。”邵自立說。“我還從來沒有吃過這樣味道好的菜。”李杜鵑說。她說的是真話,她來到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吃過這樣可口的飯菜。“我也是,我爸爸媽媽是搬運工人,姊妹又多,吃的飯菜像豬潲。”正當她們四個人吃得起勁講得起勁的時候,那大兵帶著一個手提四連罐的人來了,那四連罐的四個罐子都冒著煙,噴香噴香的。那人邊給她們加菜邊說:“我是來加菜的,四位姊妹夠吃嗎?到了這兒就不必客氣了。不瞞你們,我曾經有過和你們同樣的身份,我路過這兒時在我現在家旁邊的水井裏打一壺水就著從省會帶來的饅頭,押送人和被押送的人吃的都是一樣的饅頭。我刑滿後就在這兒開了這個飯館,讓過往的犯人在我這兒吃個夠,你們就放量吃吧,我盼望著你們回來再吃。”四個人都很感動,人各有誌,這位蔡仁先生竟把押解途中的犯人吃一頓看得如此之重,以此為業,且是那樣的仁慈,勸路過的犯人吃飽喝足。她們四個人都舉起了帶著手銬的手作揖道謝。她們不知道自己帶的是一種自緊手銬,舉一下那手銬前進了幾個齒,銬子嵌進了肉裏。蔡仁馬上說:“罪過,罪過,我害了你們。”他噗通一聲給那大兵跪下,求他給她們把手銬重新弄一下。那大兵被這店主兼大廚所感動,給她們重新帶了手銬。待她們吃完後,他為了避免她們再揮手,從地上站起來一手端著條盤,一手提著四連罐不聲不響地跑掉了。獄吏也來了,車子又開動了,四個人都沒說話,想著這蔡仁飯館,不是留戀那可口的美味,而是留戀那種仁愛之心。車子有些顛簸,她們向那小小的窗口望出去,窗外已經不是那一望無際的平原,而是山巒起伏的丘陵,再往前,山越來越高,越來越多。吉普車總是在山溝溝裏穿行,顛簸得很厲害。四個人都不約而同的把手銬抱在胸前,怕無意中受撞擊自緊嵌進肉裏。女獄吏對她們說:“茶陵,茶陵,已經看到丘陵就不遠了,堅持一下吧。”但並不是獄吏說的,吉普車開始上山了,在那窄窄的盤山路上,吉普車艱難地孤寂地爬行著,車子沒有原來那樣顛簸了,但那太陽光毒毒地曬著車子,坐在車內也感到火辣辣的。不一會六個人都像穿著衣服洗了一個澡,這種惡劣的天氣,惡劣的地域都是年輕的大兵,年輕的獄吏始料莫及的。他們開著車子上山又下山,下山又上山,一直到傍晚才又覺得山比來路的山小了一些,視野也開闊一些。傍晚的涼風吹走了炎熱,把車子也慢慢地吹冷了,車內的六個人都覺得比白天輕鬆多了。車前方出現了星星點點的燈光,啊,到了縣城了,他們把車子開進了縣司法局,茶陵縣司法局派了一名幹部上了他們的車,在那幹部的帶領下很快到了米江茶場。到傳達室辦完交接後她們四人被送到了入監隊。這入監隊是剛進來的犯人臨時住所,在這裏這些犯人要打掃個人清潔衛生,學習監規製度,進行形勢教育和認罪服法教育。她們四個人今天坐了一整天車,還是早上在蔡仁飯館吃了的,真是又累又餓,好在坐下不久晚飯就送來了,她們津津有味的吃完了晚餐,想洗個澡已經沒有熱水了,她們到外麵水龍頭上接水在廁所把身上擦了擦,換上幹淨衣服就睡了。

        第二天天朦朦亮就聽到悠揚的軍號聲,她們睡了兩個上下鋪,邵自立和謝陽春睡上鋪,李杜鵑和王亞瓊睡下鋪,她們四人看到同室的人都沒有動,又不好問別人,也學著別人不動,在鋪上躺著。不一會聽到了哨聲,同室的人都起床了,她們也跟著起來了,跟在別人的後麵洗臉,跟著別人去拿早餐,跟著別人走進了集合的坪場裏。約有三十幾個人,成四路縱隊站好了。來了一個獄吏,走到隊列前點名。點完名以後她說第一組把行李打好包,在監房前走廊上等著,今天有人接第一組的人到勞改隊去。第二組、第三組接著昨天學習監規製度,昨天晚上來的四個人是第四組,打掃個人衛生。等解散後第四組留下來,我再給你們講講有關事項。現在二組、三組去學習室分開學習監規製度。除李杜鵑四個人外都走了,這女獄吏開始給她們四個人訓話:“我看了你們的判決書,你們都是青一色的反革命罪犯,這個罪出在腦袋裏,不像刑事犯罪,殺了一個人有一具屍體,偷了東西有髒,放了火有灰燼,一目了然。但反革命犯罪是要千百萬人頭落地的事,所以你們是人民最凶惡的敵人。黨和人民希望你們好好改造,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從你們入監的第一天起,黨和人民就殷切的盼望著你們早日回到人民的懷抱。要想回到人民的懷抱,第一點要做的就是不要對抗,就像一個病人不要諱疾忌醫一樣。你們入監的第一件事是打掃個人的衛生,有些注意事項我得給你們說說。第一件事是去領衣服、被子,衣服是按刑期由政府配給,但也可以不要,被子則是隻發給沒帶被子的犯人。第二件事是女犯不準留辮子,男犯一律剃光頭。你們四個人除李杜鵑外都留得有辮子,等一下都要剪掉。第三件事是個人衛生要搞徹底,有的人在看守所長了虱子、臭蟲,這是必須要清除幹淨的。如果有,辦公室備有藥劑可以領用,剪下的頭發要及時地收拾,不要讓這些小東西到處爬。第四件事是自己帶來的衣服如果在這兒打算穿的要印勞改字,如果不穿的要打好包,寄存到政府,不能帶入監內。你們第四組暫由邵自立擔任小組長,有事可通過組長給政府反映。最後要求你們打衛生的時候要節約用水,節約一切物資。同時要抓緊時間,打衛生在三天內完成。現在你們跟著我到辦公室拿單去倉庫領衣服,領完衣服邵自立到辦公室拿剪頭發的剪刀。”她們四個人到辦公室拿了單,走到倉庫領衣服,李杜鵑領最小號的穿到身上也是大垮垮的,選去選來選不到合適的。謝陽春說:“就拿最小號吧,我可以給你改。”那發衣服的獄吏說:“改一下可以,但不能改變式樣,更不能把勞改字改掉了。”“實質上已經到監獄來了,不會在乎那表麵上的東西,你就放心吧,我們給她改是可伶一個未成年的孩子,讓她穿得得體一點,讓她的心靈少扭曲一點。實際上不改也能穿啊,襯衫照著屁股,褲子挽上幾折,她就是一個小醜人了。”“我不是不同意改,我是要你們在改的時候要注意的方麵,出了問題,怕你們受不了。”“謝謝你。”四個人領了衣服後邵自立到辦公室拿來了剪頭發的剪刀,“相伴了這麽多年的頭發,實在有點舍不得剪,留什麽樣的發型實在和犯罪無關啊。”邵自立自言自語地說。“我看像我們這樣的人失去得太多太多了,再失去點頭發,小事一樁,要我剃光頭我都同意,剃光了,早晨起來還少一件事呢。”“說得也對,人生最寶貴的是生命,有的人在文化大革命中連生命都失去了,比起她們我們又幸運多了。隻要心在,就一切都在,頭發剪了還會重新長出來,一切都可以從頭再來。”“先剪我的吧,今年十六歲,坐滿十年才二十六歲,到那時還可以留長辮子,頭砍了就沒了,頭發剪了馬上就會長起來。”謝陽春三下兩下的就給王亞瓊剪了一個包菜頭,王亞瓊圓圓的臉被頭發遮去了一些,顯得比以前秀氣多了,一雙大大的黑眼睛比原來更精神。而邵自立和謝陽春則相互剪了個中國三十年代知識女性流行的披肩發。四個人去澡堂洗澡,這兒的澡堂就隻有一間安有冷水管的空屋幾隻提熱水的大桶,幾個洗澡的大盆。李杜鵑把一澡盆認真的洗了又洗,準備把熱水倒入盆裏洗澡,邵自立一把捉住她的手說:“不能用這裏的盆子洗澡。”“為什麽不能用盆子洗澡?”“這兒的人很雜,有性病的人大有人在,傳染上了那種病一輩子就完了。”“什麽是性病啊?”“性病是一種生殖器官的疾病,傳染上了輕則下身奇癢,重則毒害血液,甚至危及生命。”謝陽春接著說:“常人說的梅毒就是一種性病,農村裏叫生楊梅瘡,這種病開始就在腿部、陰部長出一塊塊顏色形狀都像楊梅狀的紅斑,故得此名。”李杜鵑趕緊把桶裏的熱水倒到臉盆裏,再加上一些冷水洗起澡來。慶幸有年長的人關照她,使她避免了疾病的傳染。她們洗完澡後除李杜鵑外都穿上了勞改隊的衣服,白襯衫,灰西褲,背上有兩個三公分見方的勞改字,褲子的勞改字則印在膝蓋後麵。四個人洗完頭發洗完澡並沒有洗衣服,她們要利用剪頭發的剪刀給李杜鵑把衣服重新裁剪一下,四個人一起動手把李杜鵑的兩套衣服縫好,主剪的是謝陽春,找不到尺子,她就用線代替,一個上午基本上做好了。李杜鵑穿上了大家給她改的衣服,從前麵看還的確可以,但從後麵看,因為她的背比成年人窄,那兩個勞改字就顯得特別大,腿比成年人短,膝蓋後麵的勞改二字也顯得比別人大。她們三個人都有這個感覺,但誰都不說,反正這字是給別人看的,自己看不到。犯人誰也不看誰的勞改字。李杜鵑穿上這新衣服雖然高興不起來,但她還是感受到了一種人與人之間關懷的溫暖。她對邵自立、謝陽春、王亞瓊微微地笑了一下,這是她失去大姐後第一次微笑。

        吃過午飯後她們開始洗衣服,所洗的衣服都是她們自己的,這些衣服洗好後就要打包寄存了,她們商量,外衣褲和棉衣、夾衣都寄存了,回去時才取出來穿,洗得格外仔細,洗完後曬到向陽的地方。在回監房的路上她們碰到了一個腳鐐手銬的女犯人,花百的頭發已經很長了,長得過了肩。風吹著她那散亂的頭發把臉蓋去了一大半,蒼白的臉上似乎寫滿了淒苦,一雙渾濁無神的眼睛在四處張望。她戴的腳鐐很重,所以走得很慢,腳裸不時的流出膿血,手銬是銬在反背的。她們從她身邊走過,聞到了一股屎臭味、尿騷味、酸汗味、血腥味,那衣肩、衣袖擦滿了飯渣菜渣,那是嘴巴啃食飯菜後擦的。難怪跟著她的女獄吏和她隔了至少三丈遠。她們回到了監房裏猜測這個老犯人的身份。“一定是一個受了冤枉抗爭到底的人。”邵自立說。“我看這老人似乎有神經病。”王亞瓊說。“我看一定有重案在身,你看,政府已經把她往死裏整了。”謝陽春說。“我看她是一個外國人,你看她穿的衣服鞋子都是我從來沒看到過的。那衣服標記和皮鞋標記都是英文,中國的衣服和鞋子不會用英文的,說不定是一個特務。”正在她們議論紛紛的時候,獄吏叫邵自立把理發用具提到隊長辦公室去一趟。邵自立到了辦公室,看到剛才在路上碰到的那個老犯人坐在辦公室外麵的階簷上,鐐銬都已經除去,在靠牆的地方還放著一個大帆布箱子。獄吏指著她對邵自立說:“這是周五娘,她快要新生了,你給她剪剪頭發,提幾桶熱水讓她洗頭洗澡。把你們一起來的都喊來給她洗洗衣服。”“周五娘,到澡堂去吧。”周五娘打開了帆布箱子取了衣服什物,邵自立拿著理發工具,陪著步履蹣跚的周五娘來到了浴室。“怎麽稱呼你?”“你老就叫我邵自立吧。”“小邵,你就給我提水去吧,等我洗幹淨了再剪頭發,我身上臭死人了。”“不,我還是給你先剪一下,洗好了剪,留下頭發在身上不舒服。”周五娘脫去了外衣,邵自立很認真的給她剪了個披肩發,給她提了兩桶水,還用她拿來的消毒劑給她洗了一個澡盆,對她說:“您洗頭洗澡吧,我去給你喊人洗衣服。”“謝謝你。小邵,臭到你了。”“沒有,不用謝。”她回到監房把情況告訴了大家,王亞瓊說:“我還認為她要死定了哎,沒想到她要回去了。”“我想她一定是受了冤枉”李杜鵑說。四個人邊說邊走,走到浴室外麵的時候,周五娘已經洗頭洗澡完畢穿戴整齊了,她上身穿的是一件白襯衫,外罩一件黑底雪花尼上海裝外衣,褲子是一條青色華達尼西褲,腳上穿上了一雙新皮鞋,她正坐在那兒用衛生紙擦鐐傷滲出的淡淡的血水。她們現在看到的周五娘和一個多小時前看到的周五娘判若兩人。“我已經把衣服泡起還換了兩次水了,真是太麻煩你們了。”“你老是那兒的人啊?”“祖籍芙蓉郴州人,爺爺闖南洋,我是在馬來西亞生,馬來西亞長的。”“為什麽事到這裏邊來了?”“說起來話長啊,我三個弟弟,老二五0年回到中國,說是響應祖國的召喚,回來建設祖國,四年前打成了小什麽拓,我們兄弟姐妹就我不上班,大家推舉我來看看他,過海關時鄰座的一位女士說要上廁所,要我給她看看行李,海關人員檢查行李時不知查出了她行李中有什麽東西,問這行李是誰的,我說行李的主人上廁所去了,他們沒找著那位女士,就硬說這行李是我的,在憑祥海關就把我下火車了。還把我送到郴州看守所關了四個月,判了十年有期徒刑,就送到這兒來了,說我不認罪,說我是美蔣特務,一直把我關到小監牢裏,現在又說是弄錯了,放我回馬來西亞。我已經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怕家人都認不到我了。”正說著有獄吏叫走了周五娘,過了一個多鍾頭她又回來了,說是給她檢查了身體,還給她的鐐傷上了藥,說是等鐐傷好了就送她回家。謝陽春問她給她補償金嗎?她說說是給,要到走的時候才給她。邵自立把她的衣服曬的地方指給她看,她說:“除了身上穿的外什麽都不要了,到時候送給你們作過記念。坐過牢的東西我不會帶回家的,我的婆婆還在世,她迷信得很,其實也沒有什麽,她會說這不吉利。”“那要問問隊長行不行。”周五娘走到辦公室對獄吏說:“任隊長,我想給幫我洗衣服的幾個人送點小禮物,行不行?”“行,都送給她們省得請車子給你拖。”周五娘本不想帶這些東西走,說是可以送給幫過她的人,心裏很高興。她走到她們麵前把這一消息告訴她們,杜鵑和王亞瓊跟著周把她的大帆布箱子抬到了入監隊監房前的坪場上,周五娘從大帆布箱子裏拿出了一個帆布提包,剩下的全部送給她們四個人了。等周五娘走後,她們決定把周五娘的衣服分了在這勞改隊穿,四個人把自己寄存的衣服都包好,裝在這個箱子裏。誰最後出獄這箱子就歸誰。

        三天打掃個人衛生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在這三天內又來了十多個犯人,有六人編到她們這個組,開始入監教育了。她們十個人是青一色的反革命,教育的第一個內容自然就是階級鬥爭學說了,管教股的幹事專門給她們作報告,說她們的犯罪是階級鬥爭的產物,是她們向無產階級猖狂進攻的結果,要她們承認失敗,不再和人民為敵,努力改造自己才是她們的唯一出路。講了一個上午,下午開始討論了,討論的題目是用階級鬥爭的觀點過好認罪服法關。可是十個人講了一下午,沒有一個人講自己的犯罪是階級鬥爭的產物,沒有一個人承認是向無產階級猖狂進攻。李杜鵑說:“我幫姐姐寄信,我不知道信裏寫的什麽,她說是提意見,我認為寫信也好,提意見也好,一不是槍二不是炮,怎麽能向無產階級進攻呢?我們的國家的憲法不是給人民言論自由嗎?怎麽寫封信提個意見就是向無產階級猖狂進攻呢?”王亞瓊發言說:“我家父母親都是搬運工人,是紅五類家庭,在毛主席和共產黨的領導下我家翻了身,打心眼裏擁護毛主席,擁護共產黨,可是我就是領同學喊口號時喊錯了,從小我們喊毛主席萬歲,劉主席萬歲喊慣了,在喊的時候壓根兒就沒想到向無產階級猖狂進攻。”邵自立說:“我從小就熱愛文學,讀小學時就有寫日記的習慣,母親遠在農村,有時進城看我和孩子們,這是常事。有時她回去碰到吹風下雨,碰到下雪,這都是常事。我碰到這種情況心裏很焦急,寫篇日記舒緩一下焦急的心情,做夢都沒想到是向無產階級猖狂進攻啊!”謝陽春說:“我出生在上海,從小愛看戲,真的看到過江青演賽金花,她在上海名聲很臭,這都是事實,我沒說半句假話,因父親的關係我認識了江青,我對她沒有半點的惡意,更談不上猖狂地向無產階級進攻。我就因為認識江青被判了十五年徒刑。我看目前我國的政治生活很不正常。”第五個發言的是一位農村姑娘,她說:“我名叫陳金玉,新田縣人,不識字,我出身貧下中農,剪鞋樣剪到了報紙上毛主席像,我不是有意的,更談不上向無產階級猖狂進攻啊。”“我是寫錯了毛主席語錄,我們平常筆誤是常事,更和向無產階級猖狂進攻掛不起勾來。我家祖祖輩輩做篾匠,就出了我這個讀書人。我要向我出身的階級進攻幹什麽呢?”“我家祖祖輩輩燒磚燒瓦賣為業,我家兩眼窯為節約占地背對背,一眼窯門向東,一眼窯門向西。我給爸爸在窯門向西的窯前燒火時恰恰吹東風,風逼著濃煙和火舌向窯門外竄,熏烤得我眼淚直流,我對爸爸說要是今天吹西風就好了,被過路的紅衛兵聽到了,說我妄想變天,實際上怎麽變我家都是燒磚燒瓦賣,我妄想變天幹什麽?今天又說是向無產階級猖狂進攻,我們手藝人,做了才有吃穿,哪裏有時間向別人進攻啦。”掌握學習的獄吏說:“你們剛才的發言都是不認罪服法的表現,沒有深挖犯罪的思想根源和社會根源,沒有認識犯罪的嚴重性和危害性,這認罪服法關沒有過好,以後的改造就是一句空話。希望你們要端正態度,用階級鬥爭的學說深刻批判自己的犯罪。認識自己的犯罪是千百萬人頭落地的大事。”犯人陳金玉說;“隊長,我剪壞了報紙上毛主席像就毛主席像掉到地下,沒有千百萬人頭落地。”“你給我閉嘴,真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隊長,什麽狗嘴,什麽象牙,我真的不懂。”邵自立說:“陳金玉,不要說了。不懂就不要說。”

        第二天,輔導學習的獄吏找來了兩個認罪服法的女犯人給這十個新入監的人講用。第一個講用的犯人是殺害前妻兒子的殺人犯,她津津有味地講她挖坑,把小孩背到坑旁,把一大把水果糖丟進坑內,小孩爬進坑內撿糖,她趁機用鋤頭掩土活埋了前妻的小孩。她的嘴角講出了白沫,聽的新犯人一個個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的結束語是這樣說的:“我真是罪該萬死,不殺不足以平民憤,是政府寬大了我,給我重新作人的機會。但我的犯罪和你們不同,我殺人隻殺了一個,你們的犯罪可是千百萬人頭落地的事。聽隊長說你們不認罪,我非常氣憤。希望你們認罪服法,爭取光明前途。”大家先是起雞皮疙瘩,後來一個個就像吃了千萬隻蒼蠅,一個個都想嘔吐。第二個講用的是一個有一點文化的農村婦女,她咬文嚼字地講了從不認罪到認罪的過程,講了主觀和客觀的關係,她的犯罪事實是過苦日子的時候生產隊安排她給食堂篩米,她偷了食堂的米,被一個小女孩看到了,她怕小女孩告發她,把那個小女孩打死了。她因為是軍屬,隻判了十五年有期徒刑。剛到監獄時她不認罪,說是要是不安排她篩米,她就不會偷米,要是女孩不發覺她偷米,她就不會弄死她。她說通過學習毛主席著作,使她認識到這是典型的外因論,毛主席教導外因要通過內因才能起作用,客觀要通過主觀才能起作用。為什麽其它篩米的人不偷米呢,更不去殺人呢?大家聽她轉過去轉過來說偷米,說打死一個九歲的小女孩,說得是那樣的輕鬆,就像是不小心踩死了一個螞蟻一樣,對她的惡性和殘忍都無比的厭惡。她們講用完了就走了,新入監的人又繼續討論,大家一個字都不提剛才兩個犯人的講用,主持學習的獄吏對她們說:“要向剛才講用的兩位犯人學習,要學學人家是怎麽認罪服法的。”謝陽春心直口快地說:“我們怎麽能向她們學習呢?盡管政府說我們的犯罪要千百萬人頭落地,那是說歸說,沒有一個人頭落地,她們可是血淋淋的殺人凶手啊,善良的人怎麽能向她們學習呢?我聽了她們的講用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哎。”“這樣的人怎麽沒判死刑呀?”“這種人還留著幹什麽啊?”“怎麽政府對這樣的人反倒仁慈起來了?”“這就是對人民的殘忍。”主持學習的獄吏沒有料到講用的效果會是這樣,她生氣了,生氣的樣子很難看,板著臉,眼睛瞪得很大。怒目瞪視著在坐的人說:“說你們反動,一點不假,看問題的觀點和政府就是有天壤之別,人民政府認為她們認罪服法,對罪惡有深刻的認識,你們不但不好好地學習,還要攻擊別人,真是不可救藥。”大家都不作聲了,不能再說什麽,再說就會說出麻煩來。

        入監的第二步教育是監規製度的教育,那製度就是剝奪犯人作常人的權利,把自己完完全全地變成一具行屍走肉,跟著獄吏的號令亦步亦趨,才算是遵紀守法接受改造的好犯人。人與人之間互相友愛,互相關懷,這是人之常情,但監規製度規定犯人之間不能拉拉扯扯,所謂拉拉扯扯就是不能有感情色彩,物質不能互通有無。互相不能稱兄道弟,稱姐稱妹,隻能直呼其名,十多歲的小姑娘對八十歲的老太婆也隻能叫名字,主持學習的獄吏一條一條的給大家解釋著,忽然有一位女獄吏急急忙忙地走進來把主持學習的獄吏喊出去了,接著那主持學習的獄吏哭哭啼啼地走了。那位喊人的獄吏走進來對學習的犯人說:“你們去到監房拿凳子,到辦公室前集合,到大禮堂參加臨時召開的犯人大會。”

        入監隊的三十多人很快在辦公室前排成了四路縱隊,在兩名獄吏帶領下約莫走了一刻鍾,她們看到了一棟東南西北都有兩個大門的大建築物,這就是大禮堂吧。東西南六個門都有犯人的隊伍進入,女犯人是從西門進入的。李杜鵑、王亞瓊等隨著隊伍走進了禮堂,北邊是台子,她們在離台子不遠的地方坐下了。台口的上方掛著一條橫幅,黃底黑字,墨汁多的地方還在往下流,顯然是才寫上的。那橫幅上寫的是:殺人犯譚成亮宣判大會。六個門都走進來犯人,進來了就坐下來,黑壓壓的一大片,隻有人走動的聲音、小凳子移動的聲音。進來完了,都坐下後,寂靜無聲。大家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宣判會弄朦了,以前開宣判會前前後後講幾天,總有好多小道消息,誰會被槍斃,誰會被加刑,誰會被減刑,誰會被記功,誰會被記過,總是在犯人中講來講去。今天突然召開宣判會一定發生了什麽突發事故。大家正在猜測,看到管教股長宣布宣判會開始,把殺人犯譚成亮押上台來。兩個大兵把一個五花大綁的年輕犯人連推帶搡地押到了台子的右前方,用穿著皮鞋的腳將他踢跪。“現在請何付政委宣判。”何付政委站起來宣讀了剛剛寫好的判決:一九XXXx日早晨八點鍾,製做隊隊長張小虎因教育鐵工組犯人譚成亮的產品質量問題,譚犯成亮不但不接受教育,還凶狠地用打鐵的大錘向張隊長頭上打去,把張隊長頭顱打破,腦漿四溢,不治身亡。譚犯成亮原本殺人越貨,害人一命,政府念及年輕,給予重新做人的機會,隻判有期徒刑十五年。譚犯不死悔改,變本加厲,窮凶極惡地打死隊長,對這樣惡貫滿盈的死不悔改的壞分子,不殺不足以平民憤,判處死刑,立即執行。現在把殺人犯譚成亮綁縛刑場,執行槍決。又上來了兩個大兵給譚成亮插上了一塊木牌,四個大兵把他推下了後台。管教股長說:“現在請範政委訓話。範政委北京話說得很地道,講起話來不快不慢的。他說:“今天我們米江茶場發生了建場以來最慘痛的事件,勞改犯人打死了隊長,我們很痛心,現在為我們的好幹部張小虎默哀三分鍾。”正在默哀的時候外麵響起了兩聲沉悶的槍聲。全體犯人都低下了頭默哀,聽到沉悶的槍聲都知道譚成亮被槍斃了。“現在默哀完畢,在這個大會上我要警告那一小撮反改造份子,隻許你們規規矩矩,不許你們亂說亂動。誰敢亂說亂動,譚成亮的下場就是你的下場。我們無產階級專政是改造人教育人的偉大階級,不希望殺人,但誰要向無產階級專政猖狂進攻,我們一定殺無赦。我希望大家從譚成亮身上汲取教訓,努力改造自己,爭取早日回到人民的懷抱。”管教股長帶頭鼓掌,台下也響起了稀稀拉拉的掌聲。管教股長接著說:“各中隊下午不出工,學習一天半和兩個晚上,一定要提高認識,靠攏政府,檢舉揭發反改造行為,把譚成亮式的人都揪出來,希望大家都要擦亮眼睛,看清反改造份子的麵目,讓他們的陰謀不能得逞。也希望譚成亮式的人物引以為戒,懸崖勒馬,回頭是岸。總的說來要受到教育,收到效果,達到改造人教育人的目的,現在散會。”

        犯人都提著小凳子在獄吏的帶領下離開了禮堂,六支單列縱隊向這勞改場的各個方向走去。入監隊的幾十個人回監房剛吃完飯就有獄吏來叫她們出去做事。她們被帶到了剛才開會的禮堂,台上的幾張桌子上放了一大卷白紙,剪刀,白線。地下還有一捆鐵絲,鋼絲鉗子。台上已經有兩個女獄吏等在那兒。帶她們來的獄吏說:“邵自立的那個組隨我去砍鬆枝,剩下的人都到台上去,台上有隊長指揮你們紮花和花圈架子。”李杜鵑等十個人跟著那個隊長走出了監獄的大門,後麵還跟著一名武裝,她們順著監獄圍牆的小路走進了一片鬱鬱蔥蔥的鬆林。隊長說:“為保護森林,隻能采些小鬆樹枝紮花圈用,現在就開始采了,不能走遠,要在我和武裝的視線內。以自己能搬得動為限,采有了就到我身邊來。”第一個走走到獄吏身邊的是李杜鵑和王亞瓊,她們手腳快,搬得少。獄吏看她們年紀小也沒說什麽,隻是要她們坐著休息,不要亂跑。可是王亞瓊卻坐不住,說口渴了要找個水井喝水,那獄吏說:“這半山腰裏哪兒有水井,堅持一下,回去喝吧。”“我堅持不下去了,喉嚨裏就好像起了火。”這獄吏倒還有一點惻隱之心,她把自己帶的喝了幾口後說:“我這兒有水,拿去喝吧。”李杜鵑輕輕地說:“別人有病怎麽辦,不要喝人家的。”“我知道,我是想去玩,並不渴。”那獄吏看她不來取又說:“我沒病,有病不會喊你們喝的。”“你留著喝吧,雖然有點渴,但還能忍受。”十個人都陸續采好了鬆樹枝,她們開始往回走了,在離大門不遠的地方她們看到了一輛板車往山上爬,兩個人在前麵拖,兩個人在後麵推,後麵跟著一個武裝。走近了才看明白那板車上放著一個木匣子,匣子旁放著那塊木牌子,木牌子上寫著殺人犯譚成亮,原來是去埋譚成亮的。那獄吏說:“何苦呢,同歸於盡了。”

        十捆鬆枝,無數朵白花加上那捆鐵絲,紮成了六個直徑一米的花圈,被犯人打死的張小虎的靈柩由八個大兵抬著進了禮堂,六個花圈分別放到靈柩前和靈柩後,李杜鵑眼尖,她對身邊的邵自立說:“先主持我們學習的那位隊長是死者的妻子。”“她們正在氣頭上,小心撞黴頭。”“我懂,放心吧。”她們還在那兒幫著布置靈堂,就有三三兩兩的人來悼念了,都是在山上采的野花放在靈柩的周圍。他妻子向來人哭訴著早晨都還好好的。幾個小時就變成這樣了。去年轉業時本來可以回南京工作,是場部留他在這兒,現在是永遠地留在這茶山上了。

        一個下午這些新入監的犯人都在忙著布置靈堂,到處在一種無形的恐懼之中,打死人的人被槍斃了還先埋進泥土,這本是罪有應得。但她們從中看到了這種地方的殘忍和血腥。那紅紅的鮮血,那白白的腦漿,那活蹦亂跳的生命,那冰冷死硬的僵屍,在人們的頭腦裏盤旋,每一個人都心驚肉跳。吃晚飯了,這些生命力旺盛的人應該食欲也是旺盛的,但她們食不甘味,形同嚼□。李杜鵑晚飯隻吃了一半就放下了,邵自立也沒有吃完就不吃了,她們都在思索,這個世界到底怎麽了,中國人到底怎麽了?似乎瘋狂的多,清醒的少之又少。

        學習了一個星期的監規製度,她們這個組的人都被分下了隊。邵自立和謝陽春分到采茶一中隊。李杜鵑和王亞瓊因不滿十七歲分到了少年犯中隊。她倆跟著接她們的隊長走的時候,舍不得邵自立和謝陽春,十多天的相處,她們覺得這兩個人就像慈母般的關懷著她們,接她們的隊長說:“以後見麵的機會多著呢,真是小孩子氣。”邵自立和謝陽春送了她倆一程,直到接她倆的獄吏喊顧和謝回去。她倆來到了少年隊四號房,各人一個上下鋪,上麵放行李,下麵睡人。這間牢房住著十二個女少年犯,都是把行李整整齊齊地放到上鋪,睡到下鋪,晚學習開始了,大家坐在床上,李杜鵑和王亞瓊先聽大家發言,幾個人發言後,她倆總結別人的發言,知道現在正在開展一打兩挖運動,一打是打擊反改造行為,兩挖則是深挖重新犯罪,深挖餘罪。發言的人不多,斷斷續續的。李杜鵑和王亞瓊用眼神相約不要隨便發言,兩人坐在那裏靜靜地聽著。在快要下學習時來了一位隊長問新來的發言了沒有,李杜鵑說:“我們要先聽聽,先向大家學習,以後再發言。”“要學習才會進步,明天下午學習後新來的可以去辦個借書證,就可以隨時借書看。不管你過去怎樣,人活著就要為明天著想。”李杜鵑認為這位隊長的話說得有道理,她對王亞瓊說:“明天我們去辦借書證。”“另外,新來的如果要學習文化可到小組長那裏報名。一三五下午是文化學習時間,可去掃盲班、初小班、高小班、初中班學習。學習自願,如果不去學習就在監房政治學習。這種學習隻有少年犯才能享受,成年犯的文化學習一律在晚飯後的休息時間裏。”李杜鵑和王亞瓊都體會到這位隊長是為她們而來,杜鵑禮貌地說:“我初中二年級肄業。願意參加文化學習。”王亞瓊也說:“我也是初中二年級肄業,也願意去學文化。”

        第二天她們在隊長的帶領下由武裝看守著上了茶山,那青翠欲滴的排列整齊的一個個茶葉樹山丘一望無際,那漫山遍野勞作著的犯人就像一群群螞蟻,這是高壓政治下無數犯人在這兒創造的奇觀。已經是采二邊茶的季節了,新來的少年犯在兩排茶樹之間站著,聽獄吏傳授采茶的技術,向她們交待如何向先來的人學習。講完後她們回到了自己所在的組,跟著先來的犯人一對一地學采茶,采的茶葉都放入先來犯人的茶葉簍子裏,算先來犯人的產量,所以先來的犯人都樂意帶一個新學的。產量可是考核犯人改造的硬指標啊。近來新來的犯人特別多,少年犯也很多,所以很多人都是新手。不知是誰說了一句太陽當頂啦,那女獄吏從幾顆高的茶樹下站起來吹了收工哨子,也許她打瞌睡誤了收工時間,因為山上做工的犯人隊伍有好多都快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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