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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陵之花(二十五)

(2006-07-26 14:42:28) 下一個

第二十五章 牢房又添夏瑞蓮

        曉丹看到那婦人腳鐐手銬,吃飯不方便,她心裏對她恨得咬牙切齒,但從人道方麵想,她還是幫助她吃飯,幫助她解褲子大小便。有一次她情不自禁說:“何苦呢?”那婦人馬上來了精神:“你說什麽?”曉丹馬上驚覺起來,她說:“要敢作敢為,做了就承認,要殺要剮也在所不惜,何必吃這皮肉之苦?”“我承認什麽?你告訴我,我該承認什麽呀?”“誰知道你該承認什麽呀,隻有你自己知道,還有審訊你的人知道。”二人都無話可說了。正在這時牢門打開了,提審金曉丹,這次是一個小審訊室,隻有一個審判員和一個書記員。審判員照例是注視了曉丹良久才開口問話:“這幾天思考好了吧,可以向政府交代了吧。”“交代什麽呀?”“你為什麽對五十一號那麽好?你知道她是什麽人嗎?”“我知道她是一個女人,其它方麵我一無所知,正因為不知道她的一切,我給她畏飯解褲子紮褲子都是一個女人對另一個女人的同情,作為她身邊的人,任何人都會這樣做的。”“她不是告訴你她是特一號案件的嫌疑人嗎?”“聽她說過特一號,但特一號是什麽我不知道,即使知道了,這種人道主義的關懷還是應該作的,這是無可非議的。”“五十一號在號子裏說了些什麽?”“沒說什麽,她隻是說她冤枉。”“你知道她冤枉嗎?”“我怎麽知道她冤枉不冤枉啦,這隻有你們辦案人員才知道她冤不冤。”“你談談看法,不要緊的,說錯了也不要緊嗎。”“沒有什麽看法。”“你對你自己是怎麽看的?你不想出去嗎?”“由我想嗎,我那天晚上就不想來呢,這些問題不由我想。”“你想你幾時能出去嗎?”“這該我問你,我幾時能回去?”“我勸你不要執迷不悟,政府的等待也是有限度的。”“我不知道政府在等待我什麽?我也不知道犯了什麽法?”“那你在筆錄上簽字吧。”第二堂審訊就這樣結束了。她回到號子裏時五十一號不在,曉丹拿起傳來的報紙,認真地看起來,她在社論裏給七桂寫了一信:他們證據不足,穩住。

        金七桂進來後一直沒提審,直到一星期後第一次提審她。她走進審訊室看到三張桌子一字兒排開,五個人威嚴地注視著她,開始心裏有一點慌,但她想到曉丹的信上說的什麽也不要說,穩住,她一下就鎮定下來。她的職業生涯使她落落大方,她把麵前的人當成小學生,使她又增加了不少的自信。審判員問話了:“叫什麽名子?”“金七桂。”“住在哪裏?”“楓陽崗公社桂花村大隊。”“職業?”“農民。”“原來的職業?”“小學教員。”“知道自己為什麽進來的嗎?”“不知道,能告訴我嗎?”“暫時不能告訴你,這是為你好。因為我告訴你了,你就沒有坦白從寬的機會了。我們要給每一個犯罪的人坦白從寬的機會。你有什麽向政府坦白交代嗎?”“沒有。”“不要守口如瓶嗎?”“我這瓶裏沒有什麽也就不需守口。”金七桂看都不對他們看一眼,簡直對他們有一種不屑一顧的蔑視。四五個人都好像受到了一種莫明其妙的奚落。審判員不悅地說:“你這樣頑固不化,後果一定不妙,簽字,在筆錄上簽字。”金七桂把筆錄看了又看,認定與她說的沒有出入才簽下她的名字。她慢吞吞的,不卑不亢地坐到原來的座位上。“今天就此完畢,回號子後要繼續反省自己的罪行,下一次可不能這樣。”金七桂一聲不亢地走回了號子。

         她回到號子發現王三婆的臉紅得像豬肝,用手摸摸她的額頭,滾燙滾燙的,呼吸有些急促,她忙在窗口大聲喊:“報告武裝,二十一號病得快不行了,二十二號報告。”巡邏的武警聽到金七桂的報告在辦公室喊來了獄吏。獄吏打開牢門要金七桂把王三婆背到隔看守所不遠的醫院就醫。在醫院門口意外的碰到了李臘梅。二人沒有打招呼,但臘梅一直尾隨在獄吏和七桂的背後。在診斷室放下王三婆後,七桂報告獄吏要上廁所,獄吏轉身看廁所就在診斷室對麵,他站在診斷室的門前既可看到王三婆又可看到女廁所的門,就同意金七桂去上廁所,隻是要她抓緊時間。金七桂進廁所後蹲下來了,李臘梅跟著進去,蹲在金七桂的對麵。看四下無人七桂對臘梅說:“她床上有個方枕頭,”正說到這裏進來人了,二人都裝著不認識的,又陸續進來了幾個人,金七桂知道沒辦法說了,就站起身出去了。

        臘梅離開醫院就雷急火急的去了桂花村,她進門時李菊花正在做晚飯,她給姑姑說了一聲就直奔樓上曉丹睡的床上,把曉丹睡的四方枕頭打開。滿滿一枕頭都是曉丹與朋友們來往的信件,其中不少是她寫給曉丹的。她把所有的信件都拿到灶前丟到灶堂裏燒了,燒完信她對姑姑說她看到了桂姐,沒講到多的話,她隻說到曉丹姐的枕頭就來了幾個人把桂姐的話打斷了,看樣子桂姐還和以前一樣,我是不放心這個枕頭來的,枕頭裏的東西我都處理完了,我得馬上走,我今天還要趕到李家鋪去。姑姑給她手裏塞了幾個蒿菜粑說是德勤吵著要做的,是熱的,在路上吃好充饑。

        金七桂背著王三婆回到了看守所的號子裏,給王三婆畏藥畏水後送晚飯來了,她給王三婆一口一口地畏“晚飯,王三婆說:“我從醫院回來好多了,我受了一輩子的苦,最後碰到了好人,我本來早就不想活了,碰到了你,我是多麽地想多活些日子陪陪你,一個人坐著難受啊。”“你會好起來的,你會出去的,我在旁邊聽那醫生講,就是受了風寒,吃吃藥打打針就會好的。”“好不好我都無所謂,要死我就是舍不得你。不,我不能死到號子裏,死到號子裏怕你晚上怕。”“三婆,聽人說這看守所哪一個號子都不止死一個人。我沒有來的時候,你碰到鬼沒有?”“有鬼我也看不見。”“看不見也應該摸得到。”“我沒有摸到過。”“那就說明沒有鬼,如果死的人都變成了鬼,那地球上還裝得了,不早就擠暴了。”“說得也是,也有的人說人死如燈滅,死了死了,一了百了。如果我真的好不起來,變了鬼我也不會嚇你的,我會保佑你逢凶化吉。”七桂邊畏吃的邊和病人說著話,不一會王三婆的飯就吃完了,她吃飽了,喝足了,慢慢地睡著了。七桂開始吃她那一分飯菜。她太累了,加之飯菜都冷了,還沒吃一半她就不想吃了。她把飯缽子放到送飯的窗台上,用剩下的還有餘溫的飲用水洗了臉,她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今天還沒看報紙,今天的報紙是從南到北,要下午四點多鍾才能傳到她的號子。而整個下午她都和王三婆到醫院去了。怕曉丹有什麽事告訴她,在武警走過來的時候她報告武警說要報紙,那大兵給她找來了報紙。她借著那掛得高且微弱的燈光看著報紙,連字都沒有辦法看清楚,哪能看到針眼呢。她隻能等到第二天太陽升起後才能看見。

        第二天天亮了,七桂在頭天的報紙裏找到了有針眼的四個字:無事相告。她開始在當日的報紙社論裏把第一次提審情況和巧遇梅的事告訴曉丹。曉丹對姐姐提審的事想得不多,因為姐姐實在是什麽都不知道,倒是那一枕頭信她是時時掛在心頭的,因為從那些信裏可以找到很多蛛絲馬跡,可能會使很多朋友遭遇不幸。姐姐把這事告訴梅,雖沒能完全說清楚,但聰明的梅會把這事處理好的。隻要她走到公檢法的前麵,就會把這事處理好。她分析目前的情況,這些信還沒有落入公檢法之手。

        正當她思慮之時,牢門打開了,獄吏要她清理日用品出去,她把日用品往胯包裏撿好,做出高興的樣子對五十一號說:“再見了。”五十一號也很禮貌地說:“這幾天謝謝你照顧我。”曉丹出了五號,被送進了八號牢房,這間牢房隻有五號一半的麵積,獄吏走後曉丹觀察這牢房是才騰出來的,因為裏麵幹幹淨淨的。她正在想為什麽要把她轉到八號牢房,看守所的大門打開了,又進來了一個女的,從天井走過的時候她看到是她的朋友夏瑞蓮,她被送進了五號,夏瑞蓮成了五十二號。曉丹很納悶,要是夏瑞蓮進來和她們的案子無關,她就不要轉號子;要是有關,有什麽關呢?倆人相隔幾十裏路,從高中畢業後就沒來往過。她想難道那一枕頭信出了問題,但似乎夏瑞蓮沒有給她寫過信,夏瑞蓮因是鎮壓家屬,高中畢業沒有考上大學,她在家一直學習中醫針灸,兩年前從另一個同學口中得知夏的處境不好,她很想念同學們,曉丹從那個同學那裏知道了夏的通訊處,可是連寫了三封信都沒有得到回信,難道是寫給她的信落入旁人之手,人家利用這信陷害她。這信已經兩年多了,怎麽想也想不起來寫了些什麽。這件事還得好好地想一想,以便在提審時應對。

        曉丹想的沒錯,夏瑞蓮回鄉後一直在家裏學習針灸,她想上不成大學,能成為一名妙手回春的醫生也是對人類有貢獻的。當時大隊的民兵營長追求她,她看不上民兵營長三句話不離葷,色迷迷的一付輕狂像。同時她和原來班上的一位男同學早有婚約,隻是現役軍官不能娶出身不好的妻子,她一直等著他轉業,今年轉業了,就在她們籌辦婚事之際,縣城裏發生了‘特一號案件’,緊接著在全縣範圍內號召人民群眾檢舉揭發金曉丹的死黨。那位大隊民兵營長想起了這幾年截留夏瑞蓮的信中有幾封是金曉丹寫給夏瑞蓮的。夏瑞蓮不願嫁給他,他也不讓她順順當當地嫁給別人。他塗改了信的日期,與妹夫穆世仁密謀寫了檢舉信,軍管會人保組接到這三封信後與反革命信件對照,一是字跡相同,二是信紙相同,他們如獲至寶,就把夏瑞蓮作為金曉丹的同案犯抓來了。其實夏瑞蓮蒙還在鼓裏。

        夏瑞蓮到號子床板未坐熱就被提審了。當她被帶進審判室時,她看到對麵一字兒排開的三張桌子後麵坐著五個人,都目不轉睛地把她足足看了兩分鍾,當中的那人開始問話了:“叫什麽名字?”“夏瑞蓮。”“家住什麽地方?”“李家鋪公社夏家山大隊。”“你知道為什麽把你抓來嗎?”“不知道。”“你認識金曉丹嗎?”“認識。”“怎麽認識的。”“初中高中都是同班同學。”“平日有來往嗎?”“沒有。”“平日寫信嗎?”“沒有。”“你要老實交代,才有你的出路,否則死路一條。”“我不知道你們要我交代什麽?”“你自己做的事還裝什麽糊塗,裝糊塗沒好下場。你不要心存幻想,黨的政策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立功贖罪,立大功受獎。我們黨的政策是給每一個犯人提供坦白從寬的機會。”夏瑞蓮真是丈二金鋼,摸不著頭腦,她沉默了。審判人員認為打開了缺口,很自信地說:“想起來了吧,想起來了就說,現在說還算是你坦白交代的。”“我什麽也沒想起來,沒有什麽交代的。”“你們這些人一個比一個狡猾,一個比一個頑固,簡直是頑固不化,政府不掌握證據是不會抓你們的。金曉丹和你聯係了多少次,在一起幹了哪些反革命勾當,你必須老老實實地交代,否則死路一條。”那審判員聲色俱厲地幾乎是在吼叫。“你們不要在這兒血口噴人,我和金曉丹從高中畢業後就沒有見過麵,沒有寫過信,我們沒有聯係,更談不上幹什麽反革命勾當。”“那你沒有罪啊?”“要說我有罪,唯一的罪就是我不該是夏鴻的女兒。我為什麽不投胎到貧下中農家裏,偏偏要投胎到資本家的家裏,這是我的原罪,但我無法選擇,要殺要剮都由你們了。”她也說得很激動,聲音越說越高,越說越沙啞。夏瑞蓮的一席話說得幾個審判員和書記員麵麵相靦,主審員說:“你們這些人都是不見棺材不流淚的。”他拍了拍手中的三封信繼續說:“這是什麽?這是白紙黑字,金曉丹寫給你的信。你的罪推不脫賴不掉。”“信是從我的手中繳來的嗎?隻有兩個可能,要嗎這信是別人捏造的;要嗎是金曉丹寫給我的信被別人攔截了,這信我看都未看到,何罪之有,倒是私折別人的信件是犯法行為,是應該懲處的。”夏瑞蓮的辯駁十分有理,但有一助理審判員說:“攔截反革命信件不但不犯法,還是革命行動。”夏瑞蓮咋了咋舌說:“請問政府怎麽保障人民的通訊自由?一個單位的收發員,一個農村的基層幹部都可以隨便攔截別人的信件,社會生活且不亂了套?”“我們不是和你討論通訊自由的問題,而是要你交待反革命罪行。”“對不起,你們說到信我當然要回答信的問題。還有既然信是金曉丹寫給我的,你們要把信退給我,我有權利要回我的信件。犯人的信件政府看後都交給犯人,難道我比犯人還犯人嗎?我保留對私折我信件人起訴的權利。”“你去到南京政府起訴吧。”“南京是什麽政府?”“南京嗎,那當然是國民黨政府了。”“你認為南京政府更能保障人民的通訊自由?你認為現在南京還有國民黨的政府?大家聽著,說這樣話的人才是反革命呢。”主審員看到這場審判越來越糟,就拍著桌子大聲地說:“你不要狡辯,是我們審你,還是你審我們啦?”“誰審誰並不重要,你們不是口口聲聲說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嗎,這才是最重要的。”“不要想入非非,好好反省你的犯罪,回號子去吧。”主審員說。夏瑞蓮站起來就往審訊室外麵走,書記員說:“等一下,你還沒看你的審訊記錄,沒在審訊記錄上簽字呢。”她接過書記員遞給她的審訊筆記,重新坐在原來坐的凳子上把審訊記錄很認真地看了兩篇,認真地推敲著每一句話,每一個字,直到她認為沒有出入才在筆錄的最後一行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她回到號子的時候五十一號問她是為什麽進來的,她說不知道。那五十一號憤憤不平地說:“這世道已經太不像話,關到八號的那女的也說不知為什麽把她抓進來,這樣隨便抓人,這世道不知怎麽了?”“也許是弄錯了吧,但這也錯得太離譜了。”夏瑞蓮一邊說著話一邊看著這五十一號,她似乎有些麵熟。啊,想起來了,她是哥哥教書的那個學校支書的女兒。有次陪媽媽進城看病住到哥哥家,看到她穿著軍裝走進學校,夏瑞蓮問哥哥學校怎麽有公安人員,哥哥告訴她,那個穿軍裝的是他們學校支書的女兒,在公安局工作。原來在小說裏看到特務,認為是虛構的,在現實生活中真的有特務啊,我要好好見識見識這特務,看她怎麽開展工作。“五十一號,你是怎麽進來的呀?”“我也不知道啊,她們說我是特一號的犯罪嫌疑人,說我與金曉丹有聯係,可是黑天冤枉啊。我根本不認識金曉丹,你認識金曉丹嗎?”“我認識,她與我初中高中都是同學。”她聽夏瑞蓮說認識金曉丹,眼睛為之一亮,但又馬上鎮定下來說:“你們是老同學,平日一定有來往吧?”“雖是同學,但我是農大哥,她是國家幹部,好久都沒有聯係了。說你和她有聯係,你一定是幹部了。”“城市無業人員,因父母年老多病留在他們的身邊,我還真的很想去農村廣闊天地,煉一顆紅心兩手老呢。”“不要把農村想得那麽浪漫,臉朝黃土背朝天,那種日子可是不大好受的。”“怎比在這兒好,你看在這兒不死不活的好難受啊。”夏瑞蓮從她的話中更加肯定了她是公安局放到牢房的特務,是辦案人員,不宜和她多話,話講多了言多必失,她閉上了眼睛,裝成打瞌睡的樣子。“你怎麽大白天的打起瞌睡來了?人在倒黴的時候最要打起精神,不然就會越來越倒黴。”夏瑞蓮沒答話,她打起鼾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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