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之花(七)

第七章

 金寶遇害去青海

戚金寶坐了一天一晚的吉普囚車到省會與各專區的囚犯匯合，又坐了三天三夜的悶罐火車，下了火車囚犯們被吆喝著、罵著上了汽車，一部汽車上有四個菏槍實彈的軍人，四十四個犯人。車的後麵放著一個尿桶，犯人們看到這玩藝兒和坐位上的一鐵壺水，還有幾個冷得硬硬的饅頭，就知道行程不短，車子先在一望無際的黃色荒原上走了大半天，單調的黃色慢慢變淺，變成了白色的荒原，最後一個大湖映入他們的眼簾，大家的鐵壺早就空了，水都早到尿桶裏去了，嘴唇幹裂得難受，看到湖大家為之一振，真有望水止渴的感覺。汽車沿著湖向北行了一個多小時，才到達新的勞改場所。這兒是海湖勞改場，代號三○三信箱。他們被送進低矮的監房裏，十個人一間，一棟十間，五棟用高牆圍成一個大院，一個大院一個中隊，有多少個大院不知道。他們進了監房，把自己簡單的行李放到指定的鐵床上。五架雙層鐵床成U字形排列，占了三麵牆，那牆是先來的犯人用木模打成的土丕磚砌成的，由於土裏含鹽多，冬天幹幹的，天氣越暖和越出“汗”，濕濕的。與鐵門對著的牆上高處，有一個半米見方的鐵窗。戚金寶很幸運，被指定到這小鐵窗下麵鐵床的上鋪，坐在床上比其他床上亮，還可以看到湖水和外麵的景色，他憧憬著春天能看到新綠。

這海湖是中國最大的鹹水湖，湖水苦鹹，四圍有鹽灘，老百姓用粗鹽鋪路，湖裏捕上的魚做得吃不要放鹽。勞改隊在這兒做兩項事，一是用麻袋裝湖邊鹽灘上的鹽，過磅一百斤一袋，用麻繩縫好袋口，兩人抬到碼堆場堆好。一是利用海湖水製鹽酸，這鹽酸廠有揚水站、反應塔、灌裝間。戚金寶的崗位是鹽酸廠倉庫保管員，管教隊長看起他的字寫得漂亮。比起其他犯人他的勞動強度小多了。犯人的生活是很苦的，除了吃糧外，一無油，二無菜，所謂糧也不是全是正糧，多半是紅薯、包穀、高粱。得天獨厚的是這兒有湖裏的魚，打來用火燒著吃，金寶開始覺得腥臭吃不下，沒多長時間，他也習慣了，大口大口地嚼著吃得香。這是犯人補充蛋白質唯一的途徑。這一群特殊的人生活在這特殊的環境裏，苦苦地掙紮著，維持著起碼的生存。

一天下午戚金寶被管教叫到了辦公室，他坐在犯人坐的矮凳上，忐忑不安的等待著管教開腔。管教久久地打量著他，爾後說：“你他媽的原來在社會上是他媽的做什麽的？”“教書。”“你他媽的堂客是做什麽的？”“教書。”“你他媽的老婆很好，我他媽的□慕你。”“隊長，此話怎講？”“我是他媽的堂堂皇皇的幹部，這次他媽的來西北是工作的需要，可是我那他媽的堂客就是不他媽的支持我，他媽的王八戲子硬是找我離了。你堂客多好，寫的那信呀，真是纏綿得他媽的不得了，我看看他媽的就心醉了。”“隊長，我這樣子，遲早要離的。”“別說了，你他媽的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要離了這樣的妻呀，他媽的，這樣的妻子金不換。”他說著把金七桂寫的信和包裹給了戚金寶。戚金寶接到手上就想從信封裏取出來看，可是隊長說：“回倉庫再看吧，我還有話問你呢。”“問吧，家書抵萬金啦，誰不想看看，你醉了我也想醉。”“你們他媽的是青梅竹馬嗎？這麽大的變故他都不嫌棄他媽的你，難得，難得。”“我們是表兄妹，從小就經常在一起，更重要的我們都是小知識分子，我很想她離我而去，她會有著光明的前途。可是她不想拋棄我，我心裏很難受，我不知要把她害到幾時。”“你他媽的總共隻判八年，已經他媽的是一年多了，心中有愛，我相信你他媽的會很快回到親人身邊的。”“但願如此。”“好啦，你走吧。”戚進寶一路小跑地到了倉庫，他展開了金七桂寫給他的信。金七桂那娟秀而熟悉的筆跡映入了眼簾。信上寫著：金寶：你好，見信如麵。你托省裏轉給我的報告我已收到，你不要胡思亂想，今生今世我一定會和你同甘共苦，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作連理枝。我想不管你是否放了山叔，都不是人格問題，我勸你不要上訴了，留待曆史評判。山叔如果還活在人世，他會使你沉冤大白，若他已不在人世，對你來說那是一種命運的捉弄，就當是誰和你開了一個大玩笑，也可當是做了一個長長的大惡夢。

你要想開些，注意愛惜自己的身體，留得青山在，何愁無柴燒。我們都才二十多歲，人生的路還長著呢。人生一世，總會碰到些溝溝坎坎，跨越了就是勝利，跨越了就會甜美。我們家四世同堂，你仍是我們家的主心骨，我們都殷切地盼望著你早日回來，團團園園地過日子。

我們一家大小都好，你不必掛念。請你放心，我會把這個家老小都安排好的。順告田婆婆還在我們家，她真是一位有情有義的老人。

天氣漸寒，我將你的皮袍子寄來，白天穿著，晚上蓋著，為你禦寒。如果需要什麽，寫信告知。紙短情長，就此擱筆。

祝你身體健康，心情愉快。

你的桂一九XX年X月XX日

戚金寶把信和包裹緊緊地貼在胸口，內疚和思念使他早已淚流滿麵，他想離婚那是他對七桂愛的另一種表達方式。一旦真的失去了金七桂，他也就活到了生命的盡頭。今日心中的喜悅，心中的振憾，使他清晰地意識到，他能在磨難中活下去的精神支柱還是金七桂，這一年多來，老覺得心中空空蕩蕩地痛，今天一下子覺得心胸填得滿滿的。他被七桂忠貞的愛所感動，被她的明理所哲服，都是自己的孤傲無知把三年勞教變成了八年勞改，從家鄉申訴到了這荒無人煙的大西北。害了自己，也害了家人，他真是後悔得想一頭鑽到地裏去。但後悔已經晚了，他已為申訴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他百思不得其解，這到底是為什麽，他好像鑽進了大羅網裏，怎麽鑽也鑽不出來。他開始意識到自己處境的險惡，必須以清醒的頭腦認真的思索，一言一行都要三思而後行。自己有文化，何不用自己的知識和才智做點事。從哪兒開始呢？他想到了大家喝的苦鹹的飲水，如果把這飲水弄得不鹹，那可是一件大好事哇。

戚金寶把他的想法報告了那位愛說他媽的隊長，這位隊長對他說：“這可是他媽的好事呀，搞成了他媽的給你減刑。要什麽，政府他媽的支持你。告訴我，是他媽的受了堂客信的鼓舞吧！”“嗯，隊長，你看了我堂客的信醉了，我看了堂客的信醒了。”戚金寶從多次的接觸中知道了這位隊長心眼不壞，他向他敞開了心扉。“我當他媽的管教多年，勞改場所他媽的不歡迎他媽的不認罪的犯人，你他媽的冤枉了，那是他媽的原判法院的事，你申訴他媽的一次兩次我們他媽的會給你轉遞，如果他媽的原判法院仍他媽的維持原判，你他媽的還要申訴，就要認定你他媽的不認罪服法，就要他媽的加刑，懂嗎？”“懂了，謝謝隊長，早點告訴我就好了。”“今天他媽的告訴你，他媽的也不遲啊。弄你的去吧。”

戚金寶在倉庫裏開始了他把鹹水變成淡水的設計，首先是原理的設計，還是采取蒸餾法吧，他很快畫出了原理圖。接著他又畫出了設備總裝圖，又畫出了一張張零件圖，能源采用太陽能。經過監獄領導的審批，成立了一個五人製水小組，通過三個月的製作、試驗，終於製成了甘甜的淡水。戚金寶還接著設計了雨露水收集設備，使犯人飲水和清潔衛生有了很大的改觀。到大西北一年半後，戚金寶在犯人中成了有名的人物，西北監獄號召犯人向戚金寶學習。爾後，戚金寶得到了提前釋放。

寬嚴大會的第二天，戚金寶被送到了西北的一個鄉村小站，與送他的隊長告別時，他對這位愛說他媽的的漢子有一種說不出的留戀，想問問他的尊姓大名，他說：“隊長，請問你尊姓大名？讓我記住你。”“他媽的，處貫了，還真的他媽的有些舍不得。我姓賀名鵬，有機會我會來看你的。”“那方人氏？”“祖籍山東。”“再見了，但願還能相聚。”人世間各種各樣不平等的關係，那是等級造成的。他們能握手道別，說一聲珍重，是去掉了不平等，這裏體現了人性。

當戚金寶風塵仆仆趕回家中時，他的兒子已經三歲了，這個平日又跳又蹦又鬧的孩子看到家裏來了一個生人，他怯生生地躲到外婆的背後，七桂要他叫爸爸，他怎麽也叫不出聲，他還沒有叫過爸爸呢。戚金寶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抱住戚興，大聲地說：“兒子，兒子，你們受苦了。”小孩並不躲閃，他那胖胖的小手摸著金寶的胡子，輕輕地說：“爸爸受苦了。”金七桂似在夢裏，反複地重覆著一句話：“你回來了，你真的回來了。”不知是高興還是難過，她已淚流滿麵。他向家人講述著近年來的經曆，一家人沉浸在團圓的歡樂中。回來的第二天是星期天，他們到了戚家河和桂花村看望了老人們。

勞改過的人是不能再教書了，家裏的人都說要他多休息幾天，可是不休息又去作什麽呢？他想自己反正已經從一個文質彬彬的讀書人變成了一個兩手老□，皮膚釉黑的體力勞動者，靠拿筆杆討吃不行，就靠其他勞動養家糊口吧。左思右想，在大西北做過白鐵工，就開個白鐵店吧。他把這個想法告訴了金七桂，七桂很支持他，並說這個工作很好，賺多賺少人自由。在七桂的支持下，很快辦好了營業執照，很快找到了門市，置辦了工具材料，很快就開業了。做白鐵油壺、白鐵桶、抽子、醬油提子，還有人定做白鐵管，真有做不完的活，一個月下來，除去成本，收入比金七桂高得多，男子漢能養家糊口了就恢複了男子漢的自信。但金七桂卻因曾武的事產生了性功能障礙，他們相別三年多，按說久別勝新婚，但金七桂總是說痛，讓戚金寶心中產生了猜疑，難道這幾年不在家她另有新歡？難道是病了？他決定和她好好談談。一個星期六的夜晚，他借口店裏忙，要金七桂給他送晚飯，把金七桂約到了白鐵店裏。金七桂陪他吃完了晚飯要走，他說：“桂桂，今天我有話對你說。”金七桂看到他一本正經的，嚇了一跳。難道是說曾武的事，但轉念一想，這件事應該主動地告訴他，自己是受害者，他要是不原諒我、不同情我，我也不能怪他。但實在難以啟齒，等他問吧。“你說吧。。”“我已經回來兩個多月了，我看我們夫妻間有些不正常，沒有以前那種親熱勁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還是你病了？不管怎樣，你應該告訴我。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這也是正常的。”“金寶呀，你不在的時候還真的發生了一件事，你回來後本早就該告訴你了，但真的難以啟齒，直拖到今天還沒有說，今天你既然問起，我就告訴你吧，不過我也是受害者，我希望不要影響我們的關係。”她把曾武兩次強暴她的情況都原原本本地告訴了戚金寶，戚金寶氣得把牙齒咬得喀喀響，大聲地說：“我要殺了他。”眼淚流了他滿臉滿腮。金七桂緊緊地抱住他說：“你鬥不過他的，我懷疑這幾年牢獄之災與他有關。”戚金寶恍然大晤，他也緊緊地抱住金七桂，無聲地流著淚。兩人都無言地相對著，生怕對方從自己的懷抱裏溜走。戚金寶說：“桂，不能保護你是我的無能，我一定醫治好你的創傷。我們回家吧，我相信家是醫治你創傷的良藥。”二人手挽手地走在朦朧的月光裏，金七桂心裏踏實了，不再像以前那樣心神恍惚，她把頭靠在他的肩上，覺得他是那樣的有力，從頭到腳都充滿了活力，有了他，不再被人欺淩。到家了，戚興已和外婆熟睡了，二人輕手輕腳地走進了臥房，金七桂在戚金寶的愛撫下，二人成功的共渡了愛河，嚐到了勝似新婚的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