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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陵之花(十二)

(2006-06-28 08:54:31) 下一個

第十二章伐薪燒炭青岩山

        金七桂分到燒炭班,全班十一個人,八男三女。他們是縣立中學教語文的男老師吳楚南,女老師盧海珊,教地理的女老師李錦繡,數學老師劉偉、朱仲春,美術老師李雲廉,校醫劉安幫,縣教育局長張欣莘,縣文化局幹部候德誌,縣文化館搞創作的沙吉祥。

        第一步工作是挖炭窯,冬天多吹西北風,窯門必須對著西方或北方,他們把窯址選在金鞭溪坡度小一點的斜坡上,吸取湯曉康的教訓,半砌半挖。三個女同胞的工作是在金鞭溪邊撿西瓜般的鵝卵石裝到撮箕裏讓男同胞挑去砌窯牆。李錦繡說:“這工作好,就像采西瓜一樣,七桂、海珊,是不是?”海珊說:“像是像,但有本質的區別,西瓜皮綠油油的,無限生機,瓜瓤香甜可口,抱著西瓜我會眉開眼笑;可是抱著這鵝卵石我想哭。”七桂隻是對李錦繡苦笑了一下,算是對她的答複。“盧妹妹哎,快別哭,笑一笑,十年少,你們不要那樣愁眉苦臉的好不好,既來之則安之,要學會舒解心中的鬱悶,否則會悶出病來。”“七桂,李老師說得對。你比我還沉悶,時間久了會患病的,找點寄托心誌的事做做吧。”七桂自劃了右派真的很苦悶,開始她覺得心裏隱隱作痛,後來連這隱隱作痛的感覺都沒有了,她的頭腦裏一片茫然,有時她想到了魯迅筆下的祥林嫂,難道自己就是二十世紀的祥林嫂?不,不是,祥林嫂死了丈夫,小孩又被狼吃了,她有丈夫和兒子,還有父母、兄弟姐妹,還有公公婆婆和祖母,想起這些親人心裏又恢複了隱隱作痛。聽了兩位知識和年齡都長於她的老師之言,她覺得很親切,於是她迎著海珊的話題問:“盧老師,現在能作什麽呢?”“金老師,我看你的文筆不錯,能不能寫寫。”“寫什麽呢?怕寫出事兒。”“我看這仙人界的景色很不錯,就寫寫景,不寫感受,不舒情。你要寫就要觀察,在觀察的過程中就在大自然中陶冶了情操。我也在寫,你寫了我們還能互相交流呢。”“我能不能看看,學習學習。”“行啦。”李老師說:“我是教地理的我在觀察仙人界的地貌,也在寫,也可以給你看,不要麻木,你看你不到三十歲就有了白發。”“李老師,你不知道,我離開了孩子心裏就好像空蕩蕩的,空痛空痛的,真叫人受不了。”七桂一說起孩子就落淚。海珊說:“還是李老師好,三十出頭了,還是完完整整的。婚姻真是妖魔鬼怪,它叫人瘋狂地把自己撕裂,生一個孩子把自己撕成兩半,生兩個孩子把原來剩下的一半又撕去了一半,自己隻剩四分之一了。分離的那種心痛是無以言狀的。”海珊是兩個孩子的媽媽,劃成右派後也離了婚,兩個孩子都判給海珊,由海珊的父母帶著,那一半很快成了別的女人的丈夫。但海珊不恨他,因為他仍然按月給兩個孩子付生活費,他是當官的,不可能等著她這個右派。李老師又說:“金老師,你要向盧老師學習,她也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她老張已經和縣委書記的女兒結了婚,她就比你想得開。”金七桂聽了兩位同伴的話心裏有所觸動,她想更多的了解同伴,對李老師說:“李老師,你的心情這樣開朗,怎麽就選擇了獨身主義?”“金老師,我愛過,人的一生最好是隻愛一次。我與何山小時候一起長大,從小學一直同到大學,我們讀大學的時候,班上還有一個同學名梅儒華,同學們說我們是錦繡河山美如畫,這三個人的名子太巧,以後會有糾葛。臨近畢業時何山對我說他拿到畢業證書後就要和父母去香港了,要我隨他一起去。並說他知道我心裏有他,我也毫不思索地說我心裏有他,但去不去台灣,需要和父母商量。他說怕來不及了,我說來不及就以後再說吧,我會等著他。這一等就是八年了,連封信都沒有辦法寫。但我說話算話,相信他怎有一天會來接我。這次劃右派與他也有些關係。”“你不是說連信都沒有通嗎,怎麽又扯上了關係?”金七桂好奇的問。“別說了,說起來氣人,就是那個梅儒華是一個烈士的後代,畢業後和我分到一個學校,他青雲直上沒幾年就當副校長了。他一直追求我,同學嗎,我就告訴他,我與何山有約在先。他問我與何山上過床沒有,他問得多粗魯啊,多下流啊。我沒好氣地說上了又怎麽樣。他默默地走開了,沒過多久他又以組織的名譽找我談話,說看在同學的份上,與何山上了床他也不計較,說著就動手動腳起來,我氣極了,對著他的褲襠就是一飛腳,他痛得在地下打滾,我趁機逃過了這一劫。不久反右開始了,他公開了我與何山以前的關係,說我讀大學時就作風敗壞,情人跑到台灣去了。說我日日夜夜都盼蔣介石卷土重來。把我打成右派,你說我冤不冤啊。但我決不屈服,我一定要活給仇人看。”李老師很激動,她滿臉通紅。金七桂了解了一些同伴的身世後,心裏開始有些開朗了,為了親人,為了未來,她應該像盧老師、李老師那樣堅強的活下去。

        收工了,金七桂折了她的帆布包,比比畫畫,縫縫補補地弄了半夜,終於弄成了三付帆布手套。第二天到了溪邊,她把手套送給兩位同伴,她們都喜出望外,昨天她們的纖纖細手,白白嫩嫩的肌膚與鵝卵石粗糙的表麵擦來擦去,火辣辣的,紅彤彤的血好像就要流出來了。戴上這手套好舒服啊,同時解手也不用洗手了,那山間的冷水是硬水,洗多了皮膚會開坼。她們很感激這位有愛心的同伴,同是天涯淪落人啊!

        盡管山風吹,石頭冷,物質生活貧乏,精神生活空虛,但時間還是一天天蹣跚地遠去。三眼炭窯已經建成了,運輸組將燒炭的柴薪源源不斷地運到了炭窯附近,在一位燒炭人的指導下裝好了窯,迎來了點火的時刻。三個炭窯都點火了,在這天寒地凍的冬天,能守到窯前看火,對他們來說真算是一分福氣。他們開始建窯前的棚子了,先用樹作了棚架,將棚架立起來,再在棚架上綁上山竹,在山竹上蓋上茅草,擋雪擋雨的解決了。又在除了窯口的三方用小山竹夾成壁,再在竹壁上糊上放入了寸草的稀泥,正對窯口做了一扇糊了稀泥的竹門。棚子搭起來了,在棚的周圍挖了排水溝,在棚裏麵還做了簡易的桌子和凳子。看火時坐在棚內打打撲克,看看書。但日子一久,都變成了燒炭翁、燒炭婆。都如白居易所寫:兩鬢蒼蒼十指黑,滿麵塵灰煙火色了。一雙雙手布滿了裂紋,裂紋中不時地流著殷紅的鮮血。猶如千年的古樹殼滲出的樹脂。幾個女同胞開始是不停地縫手套,接著是不停地托人買手套。但都無濟於事,時間長了很疲憊,不久也是炭人一個。盧老師對兩位同伴幽默地說:“我們已經改造好了,達到了脫胎換骨換膚的境界。你看,我們都變成黑人了,”三人都笑了,笑得掉下了兩行黑色的淚水。

        戚興今天很高興,他告訴丹姨得了第一名。並對丹姨說:“還有一個好消息,明天外婆要陪他去看媽媽,明天就可以見到媽媽了。”曉丹看著天真的戚興,她也很想念多災多難的姐姐,已經快一年沒看到姐姐了,於是對媽說:“媽,明天你和戚興去看姐我也去好不好?”“你還是不要去吧,怕影響不好,你大學就要畢業了,不要到那地方去。快過年了,過年你姐姐一定會回來的。”“姐姐那樣會做人,我不明白她怎麽會劃成右派。”“本來她們學校已經劃了姚老師和萬老師就完成指標了,他倆跑了,後又補劃了陸校長和你姐,劃右派不是人好人不好,是看成分。”“我讀書的學堂裏也有好多老師劃成右派,應屆畢業班也有同學插了白旗,我看那些老師、同學都是有見解、有主張,像姐姐這樣溫順的人是不會劃成右派的,姐姐也是太倒黴了。”“放聰明點,到外麵不要講你姐姐的事。”

        曉丹在學校裏目睹了整個大鳴大放、反右鬥爭的全過程,她崇拜那些右派老師、白旗同學的學識和思想,但他們都入了另冊,怎麽就容不得有本事的人呢?這樣下去社會怎麽進步?國家怎麽富強?今後自己人生的路該怎麽走?為什麽不能看姐姐?她的頭腦裏充滿了問號,這些問號到哪兒去找答案?!

        戚興今晚興奮得睡不著覺,他隻稍微打了一下盹就問:”外公外婆,怎麽天還不亮?”“睡吧,還早得很,雞都還沒有叫呢。”外公嗡聲嗡氣地說,年歲大了,想休息。李菊花把嘴巴附在戚興的耳朵邊輕輕地說:“乖寶寶,莫吵瞌睡,好好睡,天麻麻兒亮外婆就喊你,不聽話外婆就不陪你去看媽媽。”戚興不作聲了,他怕外婆不帶他去看媽媽,不一會就又睡著了。等他再醒來的時候,東邊的天際已經是魚白色了。當魚白色中的鐵青漸漸地減退,東天有了些許的紅暈李菊花和戚興上路了。李菊花是中國最後一批纏足的女人,沒完全纏成來了放足運動,放開後就成了半大小腳。無名腳趾和小腳趾在腳底下,走路總是一拐一拐的。看女兒心切,她在奮力的前行。戚興背了一個小背簍,背簍裏放著媽媽愛吃的□肉、灌腸粑、血豆腐、渣豆醬。他跑著,跳著,很高興。她倆走了約十裏路,東天的朝霞已換成了一輪朝陽。冬天的陽光亮亮的,蒼穹則是一片湛蘭。東北風輕輕地吹著,祖孫倆都覺得很高興,有點累了,她們走到了一條小河旁坐下,取出了茶葫蘆和蒸紅薯吃早餐。“外婆,這河怎麽過去?”“從這高岩橋上走過去。”李菊花指著小河裏的一路石磴說。說是橋,其實隻是一個個寬一尺,長一尺半,高約五尺的石磴間隔約三尺,一直排到對岸。芙蓉省西部山區叢山峻嶺,山與山之間多澗水,這澗水易漲易退,修石橋造價太高,修木橋容易衝走,修這樣的高岩橋大部分時間能走;大雨滂沱,澗水猛漲,漫過石磴,人們也不能外出。雨過天晴,山溪的水也退下,高岩橋依舊。這是山區的一種奇特的橋。祖孫倆吃飽喝足了,手拉手地走過了高岩橋。到了對岸,戚新輕手輕腳地放下了背簍,他撿了一個碗口大的鵝卵石猛的向河裏打去,李菊花看到一條約五斤重的娃娃魚被打死了,正在往水麵浮。她在路旁撿了一根樹枝,把鯢弄到了岸邊,用樹枝把它挑到了背簍裏。李菊花高興地說:“這娃娃魚至少有五斤重,帶給你媽媽補補身子。”祖孫倆走得更快了。邊走邊問路,在太陽偏西時走到了青岩山腳下。很口幹,但葫蘆裏的茶已喝完了,祖孫倆走到了金鞭溪邊,用手捧起溪裏的水喝,這水有一點甜味,涼爽爽的,祖孫飽飲了一頓,還裝了滿滿一葫蘆。他們開始爬山了,要爬上青岩山,才到黃嗣寨,那兒才是右派勞改林場。不久吹起了呼呼的山風,飄來了縷縷雲霧,霎時太陽不見了,來路已是雲遮霧繞,那一座座山峰浮在雲裏霧裏。給人以飄飄欲仙的感覺。再往上爬,飄起了細雨,仙人界的雨是淒絕的,像銀灰色的輕紗罩住了整個山的世界。雨花兒,雨柱兒,雨中的世界是一片朦朧。祖孫倆盡管把罩衣脫下來頂到頭上,但一層布哪兒擋得住淅淅瀝瀝的雨,不一會兒祖孫倆就淋得透濕。山路上就像打了潤滑油一樣的滑,祖孫倆不斷地跌倒,待他們走到林場時已經成兩個泥人了。

        二十世紀五十年代,中國的物質生活是貧乏的,被打入另冊的右派除了物質生活貧乏外,精神生活更加貧乏。但這些燒炭的右派在這寒冷的冬夜唯獨不缺的是木炭,他們用自己的血肉之軀為自己掙來了這寒夜的溫暖。火坑裏的木炭燒得紅紅的。今天是星期六,不學習,金七桂等人圍在宿舍的火坑旁邊取暖邊聊天。李菊花祖孫倆出現在她們眼前時,大家嚇了一跳,隻有金七桂認得自己的兒子和媽媽,她驚喜地接下兒子身上的背簍,讓媽媽和兒子坐到火邊,到廚房打來了熱水,給媽媽和兒子洗臉洗腳。給她們換上了幹淨的衣褲鞋襪,接著又給媽媽和兒子端來了飯菜。在她們吃飯的時候,金七桂為她們洗淨了衣褲鞋襪,要同伴們都拿著烤。“桂桂,在這兒還好吧?”李菊花問。“好,好,在這兒好。”李菊花邊吃邊凝視著女兒,覺得七桂除了臉上黑些瘦些外,精神還好。“媽,這兒就像一家人一樣,除了想你們外,其他沒有什麽過不慣的。放心吧,女兒都三十出頭了,不能在父母、祖母膝下盡孝,還讓你們給我撫養戚興,讓家人為我牽腸掛肚的,真是罪過。”金七桂把一切苦痛都深藏在內心,她要硬著心腸裝得輕鬆,讓這短暫的歡聚快樂一些,讓日後的別離親人們輕鬆一點。同伴們從她們的對話中聽出了七桂的意圖。海珊說:“伯母,放心吧,我們八姊妹互助友愛,就像親姊妹一樣,我們有共同的遭遇,同病相伶。”“媽媽這兒是學校嗎?”戚興好奇地問。“對,這兒是學校。”李老師順著他說。正說著黨衛國走了進來,戚興看到了自己認識的人,高興地說:“黨伯伯,你也在這兒讀書呀!”“是呀,我也在這兒讀大學。”“等我長大了,我也來這兒讀大學。”“等你長大了,這學校就關門了,你要讀北大、清華。”他轉向李菊花說:“伯母,你半大小腳,能走上山來不容易。”黨衛國是來看這第一位上山探望右派的家屬的。雖然在她們之前也來了祖孫倆,但那不是探望,那是絕別。“我想她想得晚上睡不著覺,兒女是娘身上的一塊肉啊!”李菊花的眼裏漩著淚花。“媽,我也好想你呀!我是媽的心,媽的肝。”戚興依偎在媽媽的懷裏。黨衛國望著這一切心裏無限感慨,天下第一情還是骨肉之情,天下第一愛還是母愛。但在這政治高壓下這人間的第一情第一愛都在被剝奪,從某種意義上說是被生存剝奪了。這是何等的悲哀,話到嘴邊又咽下,他與她們有別,其實無別,諸途同歸。同吃同住同勞動,隻是名分不同。他心裏明白,那是南下那點老本。他已經沒有母愛了,母親在日本侵華時被流彈炸死了。他有一雙兒女和賢妻,但他不願他們看到人間的苦難,來時就囑咐妻子,不要上山看他,他是自由的,可以經常回家,但除了上麵通知開會外,從不主動回單位,他覺得山上比山下清靜祥和。

        林中的鳥兒嘰嘰喳喳地叫醒了李菊花,她看到七桂摟著戚興還睡得香,其他的人隻少了一個,都還在呼呼大睡。她輕輕地剝開灰蒙著的炭火,加上了炭,頓時使宿舍暖洋洋的,她又輕手輕腳地把帶來的吃的東西送到廚房。她認出了這廚娘是張學雯老師,她已燒著了灶火,正在方蒸子前排缽子。“伯母早。”張老師邊排缽子邊和李菊花打招呼。她把手裏拿的東西放到菜案板上說:“我給七桂帶了點□肉,在路上打到了一條鯢,□肉□鯢,那是一道很好吃的菜。”“可惜我從來沒有做過,怕做得不好吃,伯母能不能指導指導,讓我學習學習。”“指導談不上,我們一起做吧。”李菊花把炒菜的那眼灶燒起了火,把鍋洗了洗,燒了半鍋水,把□肉和鯢洗幹淨了,泡了幹筍和木耳。先把□肉整塊放到鍋裏煮,煮熟後把肉撈起來切成一寸長半寸寬的薄片,把煮肉的湯用盆裝著待用,肉片放到鍋裏炒出油了,放入蒜頭、生薑、花椒、茴香、幹辣椒,把切好的鯢放下鍋一起炒,待鯢炒黃了就把煮肉的湯放回鍋裏,待燒開時放入木耳和幹筍,蓋好鍋蓋,□半小時後真是香氣撲鼻,不少人聞到香氣,提早來到了食堂。不少人說:“我們的廚師手藝真是越來越高,香氣都使我們坐不住了。”“今天可不是我的手藝啊,是金伯母獻菜獻藝。”

         開飯了,大家吃著李菊花做的菜,讚不絕口。都說是有生以來最好吃的菜。吃罷了飯,大家都搞個人衛生。七桂陪伴著媽媽和兒子說說話。媽說:“桂桂,在這兒還習慣嗎?我們不當老師了還不行嗎,在這山上太陽都沒有我們平壩照得多。”“媽,這是暫時的,黨書記說運動運動,動完了就沒事了。回去當農民,讀的書多可惜呀,我想教書。”“我看你們教書也教得不順,金寶去了那麽遠,你又到這山上,一家人三個地方,不像過日子的樣子。”“媽,這種日子不會太久的,你放心吧,二姑媽三位老人還好嗎?”“他們有田嬸照料著,你二姑媽癡人有癡福,一輩子過得順順當當,不像你多磨難。”“曉丹回來了嗎?”“回來了,她本來要來看你的,是我要她莫來,怕影響她的畢業分配,反正你快要回家過年了。”“是的,不到半個月我們就要下山過年了。”“再等半個月,媽媽就要回家了。”戚興拍著小手高興地說。

         晚上李菊花對七桂說:“桂桂,我明天就和興興回去了,快過年了,我想今年我們兩家就一起過年吧,你和金寶都在家裏呆不得好久,難得辦年貨奔波勞累,在家好好休息幾天。”“還不知道他回來不,才到一個單位,不知道順心不順心。”說起金寶,七桂心裏沉沉的,她盼他回來,但他又怕他舍不得錢坐車,來回走七八天,路上辛苦,累壞了身子。“我看這兒人很和氣,一切還好,看看我放心了。”七桂聽媽說要走,想想明天就沒有時間陪她們了,讓老人和孩子看到這些燒炭翁燒炭婆的慘狀,對媽媽和兒子太殘酷了。她說:“媽要回去了,也好,快過年了,好多事等著媽安排啊。反正沒幾天我就回來了。路遠,明天早點動身,我請假把你們送到山下。”她走到男宿舍裏向黨書記請假,又到廚房找到張老師定了兩斤饅頭和兩份鹹菜。 第二天天不亮就起床了。七桂到廚房取了饅頭和鹹菜,放入媽媽的棉食袋裏,這種兩層布夾一層厚厚的皮棉做成的食袋,可以保溫,幾小時後吃還有點熱。大家還沒有起床,她們就動身了。外麵霧朦朦的像一鍋粥,那高樹矮灌就像煮在粥中的各種蔬菜。鬆柏像青菜,紅楓像莧菜,那挺拔的光禿禿的柏楊像一根根的蕨菜。行走在這粥中,有鬆脂味,樟腦味,腐葉味,鳥糞味,樹木燒焦的味,真是五味雜呈;有喜鵲叫,烏鴉叫,貓頭鷹叫,竹雞叫,斑鳩叫,野雞叫,野鴿子叫,真是嘰嘰喳喳;還有那山風彈奏的鬆濤陣陣。這仙人界的早晨,清冷而甜美,沒有鬧市的喧鬧和醜惡,這兒的一切原始而樸實無華。

       母女母子走在下山的羊腸小道上,邊走邊說著話。“桂桂,在這兒苦不苦?”“不苦,您看,我不是好好的。”“媽媽,你幾時可以回家?”“快了,媽很快就要回家了。”“桂桂,這是真的嗎?”“是的,聽黨書記說我會第一批下山的,我本來不在劃右之列,隻是姚老師和萬老師逃跑了,我們小學達不到百分比才劃了我。他們倆還不知道是死是活呢。”“媽媽快要回家了,媽媽快要回家了。”戚興拍著小手一跳一跳的。濃霧漫漫地淡去,那些奇山異峰都現出了真麵目,在晨曦裏更加秀麗。路邊不時的有尋食的野猴、野兔、山羊出沒,也有那羽毛奇麗的野雞和粱祝鳥飛來飛去。到了山腳下了,這兒有一口井,七桂說就在這兒吃早餐,吃了饅頭和鹹菜,好在這兒喝水,這井裏的水遠近聞名,是一口尚好的青沙井。三人坐到井旁的石頭上吃起了饅頭、鹹菜,吃得津津有味,走了十五裏路了,肚子也實在有些餓。吃完又坐了一會兒,七桂說該走了,她站起來朝那冒煙的炭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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