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錯把魔鬼當救星 戚家的田地、房屋剛被分完,金七桂在桂花村娘家生下了她苦命的孩子,他一出世就麵臨著上無片瓦,下無立椎之地的困境,同時在他出世半年前父親就蒙不白之冤到勞教農場去了。金家的人都很高興,大家忙這忙那的忙得很起勁。金曉丹忙著去給戚家送信。戚家四口人都來了。戚家惡事連連,添丁進口總算是一件大喜事了。李小荷劫後餘生第一次露出笑容,她平日準備的腳圈、手圈、項圈、金鎖縫在田春桃的棉被裏,她喜氣洋洋的從棉被裏拿出來,平日縫的小棉被、小衣褲、小鞋襪、單帽、棉帽、尿布,要田春桃背了一大背籠。李小荷望著她的第四代,她已是四世同堂了,重孫長得雲盤大臉、長腳長手的,很像戚金寶。看著重孫,她想起了戚金寶,心裏有一種傷痛的感覺,但馬上就克製住了,今天她要高興,要高興。她問七桂取名字沒有,七桂說等著她取名,她笑著說自己老糊塗了,還是請外公取吧。金鑫說老太太為大,一定要老太太取名。李小荷想了想說就叫戚興吧。斟滿月酒的那天,桂花村的人像過節一樣,慶祝這小天使的到來。戚興生在春天,人們沐浴著春風,沁著花香,忙罷了春耕生產,大家聚在一起,誰也沒想金七桂的婆家是地主,誰也沒想到戚興的爸爸去勞教,大家舉杯祝福這小天使長命百歲。滿月不久李菊花就陪著金七桂母子到天門小學上班去了。春去夏來,學校放了署假,金七桂抱著戚興,背著吃的來到了戚金寶勞教的農場。這農場設在離縣城不遠的澧水之濱,三麵環水,一麵靠山,農場靠山的一麵用青磚砌了很高的圍牆與外界隔斷,臨水的地方架起了高壓電網,一隊隊勞教人員打著赤膊,穿著短褲,全身像上了黑釉,似非洲黑人一般。金七桂到場部辦了手續,被一個管教人員帶到了接見室。她焦急地坐在長桌旁的長凳上,戚興在她的胸前抓著,她把奶頭放進了他的嘴裏,他用勁地吸著。她焦急的看著門外,心靈渴望著他的出現,但身影未現,卻傳來一陣陣叮叮鐺襠的鐵器撞擊聲,撞擊聲越來越大,戚金寶來了,他戴著腳鐐手銬來了,頭發蓬亂如鬃,瘦削而灰暗的臉上有灰朦朦的汗跡,肮髒無比的衣褲滿布著道道汗鹽,赤腳和手都是髒兮兮的。七桂顧不得這些,她一支手抱著戚興,一支手摘著戚金寶頭發裏的稻草穰,驚愕地把金寶從頭看到腳,戚興先是目不轉睛地看著,接著哇哇大哭起來,他來到這個世上還沒有看到過這樣 恐怖的場麵,更不知道麵前站著的失去人樣的人就是他的父親,他用一雙小手施勁地推著戚金寶,小腦袋偏向一邊,金七桂原想帶給戚金寶的親情、孩子天真的笑靨,原所期盼的三人團聚的歡樂被無情地打得粉碎,夫婦倆都失聲痛哭。金七桂抽抽泣泣地說:“半年多不見,怎麽變成了這樣?”“我怕是沒有話路了,七桂!我們恩恩愛愛的夫妻一場,以後不管怎樣,你可以改嫁,但千萬要給我帶大兒子。”金七桂用手捧住戚金寶的嘴說:“你都說了些什麽呀,三年已經去了半年多,一晃就過去了。以後不管怎麽樣,我們永遠是夫妻,永遠和你同富貴,共患難。快告訴我,你怎麽會這樣?”“他們說我不認罪,怎麽認呀,我確實沒放山叔。他們還說我煽動勞教人員不認罪服法,說我是反改造的典型,把我往死裏整,還說要加我的刑。”“唉,戚金寶,怎麽給你交代的?接見不能談案情,你又違犯監規了,時間快到了,抓緊時間談家事。”管教人員打著官腔大聲地訓斥戚金寶。他要說的話欲說又止,改變話題問:“婆婆、爸媽都好嗎?”“好,他們都好。”金七桂邊從背包裏給戚金寶拿衣褲鞋襪和吃的邊說。她強忍著傷痛,把東西一樣樣地遞給戚金寶。目送著戚金寶戴著手銬的手抱著她送的東西,拖著沉重的鐵鐐一步一步地走向鐵門,望著他那修長的背影,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傷痛,眼淚大滴大滴地無聲地流了滿臉,像斷線珠似的落在地下。管教說:“你可以走了。”她沒對管教看,抱著戚興低頭走出了接見室。七月的中午毒日似火,她怕熱壞了孩子,三步並作兩步的走到一顆大樹下坐下,取下頭上的草帽給戚興扇風,用自己的衣襟給戚興擦汗。他想起戚金寶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她的心就像萬箭穿心,百孔千瘡,就像千刀齊戮,心成碎片。她抱著涼快後沉沉睡去的戚興,心裏第一次感到人生的迷茫。她向波光粼粼的澧水望去,映入眼簾的是那嘎魚的鷺鷥不願吐出口中的魚,被漁人打得嘎嘎叫。鷺鷥為什麽不趁嘎魚之機,遠走高飛,去過自由自在的生活呢,其實完全可以不受治於漁人啊。她正在胡思亂想,從她剛才的來路上走來一個人,她很麵熟,但一時想不起是誰,他穿著灰色的幹部服,腰上紮一根皮帶,一個皮槍夾套在皮帶上,短槍把上係著一小塊紅綢子飄向身後。“金老師,你好!”金七桂為叫不出對方的稱呼而尷尬。“你不記得了?我是曾武,管家。”來人自我介紹著,眼睛卻盯著金七桂的臉。金七桂想起來了,馬上說:“曾先生,對不起,金寶的事弄得我心裏不快活,一下想不起你的名字,怠慢了,請原諒。”“那裏那裏,昔日的少奶奶,今日的人民教師,都值得我敬重啊。從你進戚家的門,我就開始敬重你了。”金七桂感到管家說得很肉麻,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但她想打聽戚金寶的情況,試著與曾武答訕:“曾先生現在在哪兒高就啊?”“談不上高就,在政府混飯吃。全得你婆婆指點呀。她近來好嗎?”“近來好,金寶的事你知道嗎?”“不知道,他不是在教書嗎?”“半年前說他放走山叔,把他弄去勞教了。”“我才不相信他會放山叔呢。有機會我給過問過問。”那就謝謝你了。”“不謝不謝,一家人不要言謝。”又隔了一個多月,勞教農場通知金七桂去接見戚金寶,金七桂在去農場的路上,想為什麽農場通知她去見戚金寶,想去想來想不出好事,她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走進了農場的接見室,剛坐下戚金寶就來了,這次沒帶鐐銬,一身洗得幹幹淨淨,但臉色比上次接見更難看,那茫然無助的眼光告訴了金七桂,他的處境十分惡劣。“怎麽沒帶戚興來?”他的聲音很沙啞。“你感冒了?”“我沒感冒,問你孩子呢。”“上次來,回去孩子就害了病,等稍微大一點再帶來吧。”“其實這地方不適合小孩來。”他用手敲了兩下頭,接著說:“還是講正事吧,他們說我不認罪,判了我五年刑,由勞教變成了勞改,明天就要送我去三0三農場了。你還年輕,我們還是離了吧,至於孩子跟婆婆跟你都行,我怕婆婆、爸媽受不了,沒要他們來。”他說得很平靜,顯然是經過深思熟慮了的。他說的話對金七桂真是晴天霹靂,但此時此地不能亂方寸,她說:“金寶!別說了,我理解你,我們永遠是夫妻,生生世世是夫妻,我永遠等著你,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她已經泣不成聲了,他的大滴大滴眼淚流了滿臉滿腮,兩雙手隔著桌子緊緊地握著,珍惜著這相聚的分分秒秒。“需要什麽東西嗎?我下午送來。”“我需要的已經得到了,謝謝。你的擔子不輕,老小都拜托了。”金七桂從勞教農場出來已經快中午了,太陽火辣辣的,她又走到了第一次去農場回來時歇息的那棵大樹下。淚水、汗水打濕了她的衣衫,她又坐在樹下的石頭上了。用草帽扇著風,細想著戚金寶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就為山叔逃跑的事判了勞教還判了勞改,真的太冤了呀。正想著,從她剛才的來路走來了一個人,老遠的和她打招呼:“金老師!你好,是看金寶還是路過這裏?”“曾先生從那兒來?”七桂所答非所問地回問曾武。“別叫先生,現在興叫同誌,我是路過這裏,你呢?”“我看金寶。”“金寶的事我打聽了一下,說他與匪特有聯係,案情重大,說不光要勞教,還要判刑勞改。這山叔害死人。”“金寶不是那樣的人。”“難說呀,做這樣事的人是不會告訴家人的。”曾武很認真地說著,還不停地歎氣。“曾同誌能幫忙查查嗎?你看我家老的老,小的小,他是我們的主心骨啊。”“能幫的一定會盡心盡力地幫,他這個案子難啦。”“隻要有人幫著查就一定有希望,我可以肯定戚金寶沒幹那樣的事。”“我這兒攢得有二十萬塊錢(合新幣20元),請給我帶給婆婆。我不便回家,請給我代勞。金寶的事你放心好了,我會盡心協力去做的。”金七桂心裏充滿了感激和希望,她把曾武當成了大救星大好人。戚金寶走後兩個月,曾武到金七桂教書的學校找到了金七桂,告訴她關於金寶的事已有眉目,省裏來了兩個人調查此事,調查的人住在南門大旅店101號房間,約她今晚去談談戚金寶的情況。金七桂打心眼裏感激這位昔日的管賬先生,心裏又有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