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特蘭.羅素(BERTRAND ARTHUR WILLIAM RUSSELL,1872——1970),被普遍認為是20世紀最有影響的哲學家,數學家;同時,他又是一位著名的社會活動家和和平主義者,他也是1950年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
第一次世界大戰時,他因為反戰而被英國政府剝奪了在英國境內教書的權利,甚至曾在公共場合遭到過群眾的圍攻和指責;他曾被任命為大英帝國向中國追討[庚子賠款]的追賠委員,但終因他主張應將全部賠款悉數歸還中國不和大英帝國的根本利益而遭解職;二次大戰後,他曾經聯合愛因思坦等世界著名科學家和學者發表過要求全麵銷毀核武器的呼籲。。。。。。
1920年,羅素先生經由剛剛經曆了十月革命後的俄國到達中國,在中國講學一年。1922年寫出[中國問題]一書。必須承認,大師就是大師,羅素在書中以他哲學家特有的深邃眼光和社會活動家敏銳的洞察力,對中國的文化,思想精神,民族性,中國與外部世界的複雜關係,日*本 與 中*國的矛盾分歧以及可能的前景,世界列強對中國的窺伺等諸多問題均有十分精辟和發人深思的論述,真是字字珠璣,直到今天,很多見解仍然值得我們參考。
筆者之所以希望在今天向大家介紹此書,是因為最近的國際局勢發展過程中一些有關中國的事態和變化,正應和了羅素老先生八十多年前的一段論述:如果西方列強非要逼著中國學著他們的樣子行為處事,那麽世界會變得很不安寧。
需要注意的是,羅素先生[中國問題]的成書時間是1922年,那時正是中國內政十分紛亂;外交也相當孱弱的年代。中國處在另一次遭受世界列強重新瓜分,掠奪和欺辱之中;日本對中國乃至整個亞洲的擴張野心已昭然若揭,甚至引起了其他掠奪者的關注和不滿。在中國那樣的一種處境下,羅素先生卻能撥開痛苦和可怕現實的重重迷霧,看到中國曆史文化所構建的中國基本的民族精神和民族特征,僅此一點,比起時下的一些人就事論事,一頁障目,鼠目寸光的見的,真是有天壤之別了。
羅素在[中國問題]一書1965年11月再版時的新序中寫到:“本書非時事的部分,我認為大體來說仍不失其正確性。今昔中國最大的不同之點是彼時的中國受到日本人的野心嚴重威脅,這個野心已隨廣島的原子彈毀滅了。但是中國又麵臨了其它更具爆炸性的威脅,中國人必須另覓自衛之法。屢遭不幸的他們終因自己的英勇而獲救,得享勝利與成功的果實,並願此果永遠屬於他們!”不知讀者在閱讀此新序時會有什麽感想。1965年11月,當時的中國擁有核武器剛剛一年有餘。今天的中國是否還麵臨新的外部威脅?亦或今天的中國真的象有些人所宣稱的那樣對別的國家構成了嚴重威脅?讓我們重溫80年前,羅素的思考與分析。
作者首先指出了中國 問題在國際政治舞台上的重要性:“中國事務在各個方麵的進展都將對世界發生重大影響。未來兩個世紀(整個世界)是好是壞,它也必然成為一個決定性的因子”。今天,世界已經進入了羅素所說的第一個百年的末尾,世界政治格局,還真的處在了一個重要的轉折關頭,這一次,中國似乎是無法避免地要唱主角了!
作者認為:在討論中國問題時,政治,經濟和文化三個層麵中,文化問題是中國與世界的關係中最重要的問題,不幸的是,這一點被許多人完全忽略了。“中國可以被看做是個藝術的國家,有藝術家的美德與缺點,美德是善待他人,而缺點則是常使自己倒黴。中國的傳統美德能否得以保存?或是為了生存,把美善變成惡行使自己成功而使別人遭殃?或許中國模仿那些與她打交道的國家,抄襲他們現在的模式,全世界又會變成什麽樣子呢”。
本文筆者感到,中西方這種文化上的差異所造成的衝突和難以相互理解,80年過去了,似乎並沒有改變多少。例如,在布什主義的國際關係思維模式中,有兩點筆者就很難理解:一是國與國之間的關係,不是戰略夥伴,就是競爭對手。難道大家都在一個地球村了住著,就不能你過你的,我過我的,和平共處?非要劃分成利益衝突的幾個幫派不可嗎?在布什主義者們看來,世界上個所有國家,不是我的自家兄弟或手下,就一定是我的對頭。二,布什主義者們堅信,一個國家武裝自己,就一定是為了威脅其它的國家。照這個邏輯,一個人家裏有刀,沒有任何其它可能,一定是用來砍殺別人的。
羅素先生認為,中國文化的本質特征不是競爭,追求效率,獲取權利和對別人的支配能力;不是企圖奴役別人,壓迫別人,並試圖淩駕他人之上的一種文化,而是一種追求內心平靜,精神享受,樂天知命和追求生命智慧的文化。但是,這種文化內涵在與西方的工業化文明的交往當中,卻倍受輕視並屢造失敗。他指出“世界大戰(指第一次)已經顯示西方文明出了問題;在中國與俄國的所見所聞,使我相信這兩國能為我們指點迷津。中國人發現了生活的方法,並且實行了許多世紀了,這種方法如果能為各國所接受,必能使這個世界愉快和諧。。。。。。如果我們不能從受人輕視的東方文明中汲取一點智慧,西方文明的下場便是完全毀滅的浩劫”。同時,他也擔心,在西方列強的欺侮下,會迫使“中國完全西化,中國的特性文化毀滅無遺,隻是在世界上再增加一個不休息,勾心鬥角,工業化,軍事化的國家,使這個不幸的地球更增加幾分痛苦”。這些忠告,一個作為和平主義者的哲學大師的諄諄告誡,時至今日,甚至在人類經曆了又一次世界大戰的浩劫之後,筆者仍然懷疑有誰能聽得進去呢?布什主義者們,五角大樓的將軍們,[中國軍力報告]的撰寫者們,[藍德公司],[美國傳統基金會]的智者們,以及很多很多認為上述這些人才是人類正義力量代表的人們,他們聽得進去嗎?
西方人認為自己的種族和文化代表著整個人類進步文明的觀念由來已久,“西方人把世界曆史局限於一隅。隻知道他們聚居在以色列人,希臘人,羅馬人之旁,對於世界各地的人種分布一無所知。。。。。。。根本不知道同時世界上最大的一部分居然還有與古希臘羅馬同樣進步的文明存在,就自認為他們正在寫的便是全世界的曆史了”。
“現在,這種地域觀念孕育了我們的全部文化。這種偏見不僅容易造成政治上的悲慘結果,同時對人類文明也有惡劣的影響”。
在分析中國知識分子(筆者認為也應該包括執筆但從戎的知識分子)所具有的特點時,羅素先生有一段十分精辟的論述,“我們不要以為有能力的中國人,當他們精通了我們的文化以後就會變成純粹的模仿者了。或許二流的中國人,尤其是當他們變成基督徒後,會是這個樣子。可是最優秀的中國人決不會發生這種事情的。他們保有某種公正的結晶和對道德力效果的真摯信仰,產業革命並未影響他們的心靈運作”。
筆者認為,不論是在中國國內,還是散居海外的中國人,他們對自己固有文化中基本價值觀的信心,並不是象某些人所認為的那樣,是基於“狹隘”的民族主義,而是一種理性的道德信念。人們難以理解這一點(包括眾多的中國人自己),美國人甚至認為中國人是養不熟的“白眼兒狼”, 目前他們似乎已經喪失了信心,因此基本放棄對中國知識分子充滿善意的“教化”工作,並且開始“清理門戶” 了。
鑒於中國當時的狀況,羅素在這本討論中國問題的著述中,對日本給予了相當的關注,總篇幅幾乎占據了全書的三分之一。其中分析了日本的曆史,文化特征和日本人的性格特點,特別著重分析了日本何以從一個原本具有東方文化特征的國家變成一個熱衷於欺淩,奴役其它國家的惡魔。“我們必須了解日本人如何變成今天這副樣子“。羅素先生的這些分析研究,今天讀起來仍然有著強烈的現實意義。
羅素認為,當時的中國麵臨兩大強權的威脅,一個是“白人國家”,一個是“東洋日本”,而日本是學著“白人國家”的樣子欺侮別人的,“日本在中國的所作所為,它的白種老師要負責任”。日本看似隻是想與西方列強平起平坐,共同瓜分中國,“可是我不信日本與英美能長期合作,最後一定會拆夥”,後來的曆史發展,完全印證了羅素的判斷。
作為日本人精神支柱的神道教,羅素指出:在日本,“現在神道教自然勝過了佛教,一方麵由於它是本地所產,另一方麵是它已經成日本的國教;它是一種部落式的信仰,並不以全人類為目的。它的全部目標,正如日本現代政治家將其發展到目前的情況---歌頌日本與崇拜天皇”。
明治“維新前的日本文明來自中國。宗教,藝術,哲學,倫理,每一樣都是中國的翻版。日本曆史起於西元五世紀,而中國曆史則在西元二千年前便開始了。。。。。。這一點的確傷害了日本人的尊嚴,所以他們[發明]了自己早期的曆史”。“關於虛構早期曆史這個問題實在也無甚大礙,就象我們的牧師們必須徉裝完全相信聖經,有些人不也認為沒有害處嗎?可是當此種神話變成有一個政治目的的全部體係的一部分時,思想自由與言論自由便被殘忍地犧牲了”。這樣看來,日本人對曆史的篡改和不尊重,是有其曆史淵源的。聯係到長期以來,不斷有日本的考古“學家”在日本偽造出土的遠古文化遺跡,其心態,令人不齒。
在分析了日本民族的曆史觀,曆史事實,文化特征和民族性之後,羅素先生得出的結論是:在日本民族受到外來壓迫和威脅之後,他們開始謙虛地,認真地向壓迫者學習,這種學習的目的不是為了強大自己,進而免遭壓迫,而是努力使自己也成為可以欺侮別人,奴役別人的人,向帝國主義學習的目的是使自己也成為帝國主義。“現代的中國人喜歡我們的科學思想,不願意接受我們的機械主義;而現代的日本人隻喜歡我們的機械主義,不喜歡我們的思想”。
在當時,一位京都帝國大學的博士是這樣列數“白人的數種罪行的:1。白人隻認為自己是人類,所有有色人種均屬低度文明的種族;2。白人特別自私,堅持自己的各項利益,而完全忽視那些他們認為是劣等民族的利益;3。他們充滿種族優越感和自大狂。假如對他們做任何讓步,他們便得寸進尺;4。他們對任何事情都很嚴苛,邪惡與嚴重的程度遠超過有色人種;5。他們謳歌金錢,相信金錢是萬物的根本,為了獲得金錢,不擇任何手段”。羅素繼續寫到:“他數說我們的罪惡,在我看來是完全正確的。有人可能想到這樣一個國家把我們的罪行看得那麽清楚,一定要全力避免重蹈我們的覆轍。可是日本人從我們身上得到的教訓根本不是這樣,相反地,他們認為必須盡可能地模仿我們。我們將發現,歐洲人在中國所犯下長長一串的罪行中,簡直找不出哪一件日本人沒有再犯一次的。日本人壓根沒有想到過,甚至在他們最古怪的夢裏,也沒有想起中國人與他們是平等的”。
時間已經過去80年了,羅素對西方文明對中國的所做所為以及日本的醜惡行徑的分析,是否還適用,讀者可以得出自己的判斷。是否今天西方發達的工業化國家在思想文化上對中國的看法;布什主義的東方文明觀,中國觀,已經從盲目的種族優越意識演變為意識形態上的不能容忍,更為突顯為利益衝突和更為潛藏的文化霸權主義呢?讀者也可以自己思考。筆者曾經看到過一項統計顯示,美國國會中那些強烈的反華議員們,大多對中國缺乏親身的了解:不是無法了解,而是拒絕親身了解。近年來中國政府不時邀請美國的議員組團訪華,看來是個正麵有益的舉措。
對於世界的前途,羅素先生寫到:“中華民族是全世界最能忍耐困難的民族,其它國家的眼光短淺隻能想個幾十年,中國人卻能想到三五百年以後。他們隻要不被毀滅便能忍耐黑暗以待天明。那些[文明國家],百年之內大概挾著毒氣,炸彈,潛艇,黑人傭兵,相互封鎖,互相殘殺淨盡,而將世界的舞台留給以和為貴的民族,雖然他們又窮又弱。如果中國能夠避免卷入戰禍,她的壓迫者必將互相毀滅,中華民族得以自由追求人類最終的目的,世界上就不會再有白人喜歡的戰爭,強取豪奪。破壞的事情了”。不幸的是,在今天所謂的經濟全球化的環境下,中國似乎已經沒有辦法避免與西方工業化[軍事化]強國接觸,交流,乃至發生爭執,衝突的可能性了,如果布什主義者們一定要用他們的生存邏輯揣度中國的發展和崛起,其結果究竟會如何,令人擔憂。
必須指出的是,羅素先生在書中也分析了中國文化,中國民族性中的缺點,他主要指出了三個方麵:一是貪婪(例如普遍存在著的各級官員的貪汙腐敗情形),二是怯懦(或者可以說是缺乏主動性的勇敢精神);三是缺乏同情心(不論是對於自己的同族,同類,還是受苦的小動物)。。。。。。但是,盡管如此,羅素仍然覺得“比較來說,我認為中國人是我遇到的民族中最好的一個民族。。。。。。”
在中國所固有的所有倫理道德中,羅素先生把中國人的“和平性格放在第一位,有了這個,一切爭執都可以公正地解決而不用訴諸武力了。西方人願意讓中國人保留這個性格呢?還是強迫中國人仍掉這些性格?為了自衛,中國人會象日本人一樣走上狂暴的軍國主義的道路,我們走著瞧吧”。
對於當時(1922年)中國內政,外交難以言狀的亂象,羅素先生也開出了他的藥方:一是中國急需建立一個“上軌道的政府”(即一個有實際政府意義,可以行使所有國家政府權利的政府);二是建立中國人自己可以控製的工業體係;三是普及教育。從羅素開出藥方到現在,幾十年過去了。這幾十年來中國的變化,世人有目共睹。平心而論,羅素所述三個當時亟待解決的要點,應該說是基本上達到了。當我們審視曆史,觀察現實的時候,如果能拋開純感性的因素,用理性和相對超脫,宏觀和總體性的眼光(哲學家的眼光)看待,結論可能會與不這樣看問題較為不同。
然而,不幸的是,近十幾,二十年來,當中國的經濟狀況和基本國力剛剛有所發展,中國經濟威脅論;軍事威脅論就已經甚囂塵上了,個別角落還有中國文化威脅論的聲音。中國,這個獨立與西方文明存在了數千年的古老文明和民族,她的生存與發展是多麽的艱辛呐!當她貧窮落後時,她遭受了多少欺辱和剝削;而當她力圖強盛時,又招致別人的猜嫉,圍堵和遏製。
由於篇幅和時間的關係,筆者的上述扼要介紹,實難彰顯羅素先生[中國問題]一書的全部智慧閃光,希望讀者有機會閱讀原著,體悟作者的深刻見解與智慧的思考。
作為一個自由派思想者,筆者並不有認為會有一種人類的精神財富和思想成果能適合所有國家;一切曆史時期包治百病,治國安邦的萬能靈丹妙藥,中華文明不是,西方文明也同樣不是。中國人理應享受人類曆史的發展長河中所有值得享受的精神和物質成果。所期望的僅僅是,不要在種族優越,文化優越的觀念指導下,硬要逼迫中國人接受其它文明的價值觀念;在中國還沒有完全學好西方文化中有益的東西之前,就作為異類而遏製她,威脅她,甚至攻擊她。中華文明有著曆史證明了的極強的寬容性,包容性和融合能力,希望其它文明形式也能如此。
後注:
1. 羅素的[中國問題]。中國台灣[有誌圖書出版公司],中華民國六十二年三月版,
宋 謌 平 譯
2.中國台灣龍應台女士最近也有一片關於羅素[中國問題]一書的文章,其旨趣似與本文筆者的大不相同,歡迎讀者檢索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