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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三憶

(2011-01-26 04:10:13) 下一個

聽到人大77級、78級同學今年要自發隆重紀念人大複校和77級、78級同學入校30周年的消息,再讀了馬小岡、駱小元兩位同學的回憶文章,不由得心裏也思緒紛飛起來,有那種把一個多年塵封的舊箱子再次打開來後的感覺——每一件貌似平常,看起來已經十分陳舊的物件,都能夠訴說一段令人感懷的故事。而大學時代那一樁樁、一件件往事,又無不烙刻著我們這一代人青春年華的斑駁印記。特別令人嗟歎的是,那恍如昨日的生命片斷,轉眼間竟然幾乎可以稱作“曆史”了……

 

入學

 

恢複高考製度的時候,我剛剛從插隊的農村回到北京不久,在一家街道工廠當學徒。當時我一個非常堅定的信念是我一定要考上大學,也一定能夠考上大學。除了與大多數當年的同學一樣盼望著通過努力圓自己的大學夢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我想用考大學的手段逃離街道工廠這個環境,盼望著考上大學,改變自己的生命軌跡。

實話說,我不喜歡當時我處的街道工廠的環境,剛剛從農村插隊兩年回城,農村老鄉們的那種樸實、真誠、親切、直率讓我終身難忘。而這些,在當時的城市中,反而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卻是勾心鬥角,莫名奇妙的唇槍舌劍,相互排擠甚至打鬥,還有讓我匪夷所思,難以理解的涉及男女關係的傳聞和我親眼所見的事實。我有時會想,讓我在這種烏七八糟的環境中待一輩子,實在太可怕了!

直到我上大學以後再回廠看望那些對我很好的師傅們時,還有一位大我一歲的女同事夥同她的徒弟們陰陽怪氣地挖苦我,好像我做了多麽對不起她的事似的。其實我們不過是在一起互相幫助,複習高考了一段時間,學習之餘說說笑話,聊聊天而已,除此之外,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接觸和想法,我真不明白她為什麽要這麽記恨我。自此之後,我也就不大願意再回那間工廠了。

現在想起來,當時我對自己處境的態度也並非我有多麽清高,而是當時的社會環境造就了當時我的生存環境。“文革”十年,百業凋敝,每個人都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而隻能聽任它的擺布,300人的小廠中,大家都對自己的處境不滿,但又無能為力。譬如我,學徒第一年的工資是每月18.5元,第二年漲到每月21.5元。我唯一比他們優越的就是有可能通過高考改變自己的命運,而在當時,大多數人卻不能!這就使得人人都盼望著命運對自己的眷顧,但又不願意看到自己所在的這個群體中有什麽人脫穎而出、離他們而去。77年、78年的高考,就是在這樣的社會心理環境下展開的。

在這樣的情形下複習真的是很難,既不能影響工作——怕更多的閑話;又要抓緊一切可能的時間複習。天天要麵對工廠裏人們那異樣的眼光。當年的考生似乎在做一件道理上正確,但很離譜,很另類的事情,就好像一個五音不全的人,每天都要練聲,夢想著成為歌星似的。

 

77年的高考我沒有被大學錄取,否則今天我可能就是一名醫生了。我覺得77年的高考錄取工作還很無序,畢竟是恢複高考的第一年,同時對考生的“政審”也相對要嚴格很多。雖然我的考分高於基本錄取分數20多分,我們廠裏一個分數比我低的女工也進了北京醫學院,但我的學醫夢還是破滅了,最終甚至隻查到個總分數,全部考卷檔案竟然找不到了。

77級、78級的同學們真的應該感謝我們的母校——人大,因為在那曆史性的兩年高考錄取中,對那些因“文革”大學停辦而耽誤了的社會上大齡考生方麵,人大做得比當時任何高校都好,如果沒有人大當時的錄取政策,相信我們的同學中會有相當數量的人或許永遠也無法成就上大學的夢想了!

我想,母校當時的錄取政策,也許與母校自己的命運有所關聯吧。人大停辦了十年,我們的老師,校領導也被荒廢了十年。“師”之不存,“生”將焉附啊。當人大複校之際,也許我們的校領導老師們對我們這些有著共同命運的晚輩們動了惻隱之心;抑或是因為人大有培養在職幹部傳統?總之,才有了我們這兩屆老童生後來的許多故事。

我們班入校時的平均年齡是24歲,當時班上年齡最大的是31歲,年齡最大的同學與年齡最小的竟然相差13歲。這種奇異的景象,恐怕在那特殊的年代之後再也不會,也希望永遠不會再發生了吧。

我們的同學中,有像我一樣來自工廠的;有來自礦山的;有菜場買菜的;聽說還有拉三輪運貨的個體勞動者,真可謂三教九流,幹什麽的都有。記得大學期間高校排球聯賽,跟北大校隊那幫白白胖胖的少年公子哥兒們相比,我們人大校隊的隊員明顯地粗重、黑壯許多。聽說在當年高校運動會上,北大的隊員休息時,坐在學校準備的桌椅邊吃麵包,香腸,喝牛奶、咖啡;我們人大的隊員圍在一起坐在地下啃麵包、喝白水。這就是當年我那些同窗們的形象。

 

值得欣慰的是,三十年過去了,當我們今天瀏覽77級、78級同學的通訊名冊和紀念冊的時候,我們完全可以自豪地說:我們沒有辜負母校在我們入校時對我們的期望,我們也沒有浪費那寶貴的大學時光。兩屆老校友與浴火重生的人大一起,在後來的幾十年間,創造了許多許多的輝煌,為校史,甚至為整個中國在這個時間段的發展,寫下了不可忽視的一筆。

 

上學

 

上學伊始,我們是在幾近荒蕪的人大校園中學習的,校內到處雜草叢生,校舍頹唐破舊。當時學校的條件還很差,起初我們上課的教室冬天是生煤爐的。早上校工負責把爐子點上,白天同學們自己要看護好爐子,否則就要挨凍。一天下來,課桌和書本上會落下一層黑黑的煤灰。有時候,同學們會伴隨著生爐子嗆人的濃煙做那讓人頭痛的高等數學習題。

昏暗的燈光、繚繞的煤煙映襯著女同學們當時已頗具新潮,顏色鮮豔的棉襖,頭巾和花花的棉手套,從教室後麵望去,永遠是一片埋著的頭,這就是大一時我對在平房教室晚自習的景象記憶。

最初的一段日子,剛複校後的學生食堂仍然延續母校延安時期的光榮傳統,實行包夥製,就是學生們一餐用一張餐券,一份菜,一份飯,沒有多少選擇。男同學不夠吃,要向女同學勻一點。好在這個光榮傳統幾個月後在同學們的強烈要求下改了,變成了飯票製。似乎到了大二或是大三,人大的學生食堂在管理和飯菜質量方麵幾經名列北京高校前茅了。這件事也使我第一次認識到了一條管理學上的規律:任何傳統和規範都是可以打破和改變的,隻要管理者認為必要並且有決心。

 

我們學習所用的課本則略顯老舊和粗糙了些,畢竟人大被迫“隱居”了十年。高等數學和基礎英語課本,用的是65年“文革”前的,後來的概率論,線性規劃等數學教材是在開課前不久才編纂完畢油印出來的。有時開始上課,新拿到的課本或教材還散發著油墨的清香。

我們的老師一定很辛苦,十年“隱退”,一朝“複出”,既要編輯新教材,研究新課題,還要思考如何教好我們這些如饑似渴,年紀一大把,基礎差,心氣兒高的學生。

也許我們這兩屆同學對學校學習條件的抱怨相對多一些,但同學們的學習熱情和主動學習精神卻令人難忘。我實在不記得四年當中有什麽人或那位老師要督促我們認真學習。我們都太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學習機會了!

對大一時的學習情景記憶尤為深刻。當時北京的同學沒有宿舍,全部是走讀,但是每天不到晚上9點,很少有北京的同學回家或外地的同學回宿舍,教室中永遠是黑壓壓的人頭和安靜的學習景象。9點以後,北京的同學們開始陸續結伴回家,有些同學們要騎上一個多小時的車才能到家,第二天早上再趕到學校上課,很是辛苦。

騎車回家的路上,是同學們放鬆的時間,大家有說有笑,高談闊論,有時會十幾輛自行車一起行動,很是壯觀、熱鬧。有一次回家的車隊可能過長,以至於後麵的同學跟小混混打起架來,我們走在前麵的竟渾然不知,直到停下來等到後麵的同學跟上,才知道架已將打完了!於是呼哨著繼續趕路。

當然,後來到了大三、大四,學校的自習室、宿舍多了,同學們也比較熟悉了學習規律和習慣自我安排學習時間,這種景象也就不多見了。

聽說老校友們準備在學校紀念網站上將我們這兩屆校友板塊定名為“八百人大教室”,我覺得不錯,同學們專業不同,課程各異,但“八百人大教室”卻有我們共同的記憶。很多當年的“大事”都與這間教室有關,例如開學典禮、競選、文藝表演和重要講座等等。我記得比較深刻的是在八百人大教室內聽了至少曆時兩年的經濟類科係[政治經濟學]大課。由於教室大,通風差,人多,老師又難於一一關注,所以上“政經”大課往往容易犯困。以下是我就當年“八百人大教室”的幾句感歎:

 

笑題“八百人大教室”

 

昏昏八百修馬列,

切切夢懷通古今。

天生人大必有用,

今朝堪識學子心。

 

(“修”者,研修也。再者,當年高校內流傳說,人大是馬列主義修道院,故用“修”字)

 

那時除了大家都喜愛的球類比賽外,校內的文體活動種類並不多,但同學們還是會自發地想著各種方法自娛自樂,校內的大多數活動,都是同學自己組織的。

今年春天,我在蘇州,大雪後人們在街道上堆起各式各樣的雪人。在欣賞雪人時,我驀然想起在大學的時候,一次雪後同學們在圖書館前堆製的愛因斯坦雪像。我覺得今年蘇州街上的幾百個雪人中,還沒有一個比得上三十年前人大校園中的那座雪像,很生動,很大,很震撼。我的校友們,你們太有才了!

我們78級會計班,是校內比較有名的團結,有集體凝聚力的班級之一。同學們和睦相處,友愛互助,集體活動總是辦得有聲有色,四年間很少有矛盾和摩擦。在校期間甚至畢業後,也一直保持聯係,互相幫助,關係融洽。以至於還吸收一些我們班同學的妻子或丈夫成為了我們集體中的成員。究其原因,我覺得同學們的性情純樸、敦厚、善良是主要的因素,另外還有年齡的差異也使得我們更像一個大家庭,這其中有像馬小岡、郝小青、楊周複等一批年紀稍長的同學出謀劃策;也有像張河、郝荃、駱小元、俞智強等幾個樂於奉獻,願意犧牲個人的時間和精力為大家服務的小字輩。當然,小元不能算小字輩的,但她為同學們服務很誠懇,很踏實,任勞任怨。

時至今日,張河在組織同學們聚會時還是舊習難改,一旦無法召集到所有同學出席的時候就抱怨,著急!還是三十年前的那副樣子,真覺得又可愛,又好笑,同學們也還是拿他開心,逗樂。

今天再次捧起我們的班史,真的為這些同學的辛勤付出所感動,我很為我們的班級驕傲。

 

畢業

 

大學畢業後,我被分配到中央國家機關工作,一幹就是六年。應該說,這六年幹得還是不錯的,多少還是留下了一些零零碎碎的有關成就感的記憶。我根據在大學所學到的知識,發揮了一定的專業專長,做成了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接著,入黨,提幹,群眾關係很好,領導也賞識。可是,就在那麽一個偶然的機遇和特殊的條件下,我出了國,這一去,就是將近20年!

在國外的這些年,幹專業工作的時候少,做些小生意和做管理工作的時候多。不知嚐試著做了多少不同的事,吃了多少苦。而閑暇的時候,更為感興趣的,反倒是和我的專業毫不相幹的中國國學,佛學以及觀察、對比、思考東西方文化的差異,衝突和未來。

真正的愛國者在國外,這話一點兒不假。

那天同學聚會,郝荃提到在美國碰見過一個校友的往事,那天一個晚上就聽這位仁兄大談社會主義必然戰勝資本主義的理論與實踐……,其實我的心裏明白,這位同學實際上是在自己親身體驗到了東西方文化的矛盾與衝突後產生了一係列的困惑,他隻是試圖用自己在大學學過的知識來解釋這一切,化解自己的困惑!因為,這也是許多年裏我經常思考的問題。

    ……這個話題太大,太沉重了,三言兩語也講不完,留待以後有機會再細談吧。

回國一年多來,幹了幾樣管理性質的工作,我發現大學學過的財會知識和後來工作中積累的管理經驗還是相當有用的!我十分驚訝發現,過了將近二十年,國內企業普通員工的素質和中、高層管理水平竟然如此之低!也許是我多年來看到,聽到的隻是中國經濟發展的宏觀指標和消息,完全沒有實際接觸企業內部的機會。如此看來,也許我還是能做點什麽事呢。

必須說,大學畢業後報考研究生的複習過程,是我對大學所學知識一次全麵,係統的複習,很多上課時搞不太清楚的問題,一下子全明白了,對知識的把握也係統化了很多。雖然研究生沒有考上,但大學的基礎知識卻牢牢地刻在了腦子裏,這在以後的工作中發揮了非常大的作用。

一個月前,我用了15天時間,給一家幾乎沒有管理製度和管理規範的教育培訓機構修訂、製定了25個管理製度,包括設計了全套的財務管理和核算體係。能做到這些,我要深深地感謝在大學期間培養,教導我們的老師和那些給了我許多幫助的同學。

 

大學時代已經過去了很久了嗎?是啊,三十年了,我的同班同學中,已經有四位同學永遠離開了我們這個可愛的集體,盡管他們的音容笑貌還那麽的清晰;大學時代永遠不會遠去,因為它的點點滴滴,我們每個人都無法忘記!

 

 

 

 

賦詩一首,以誌此文:

 

同窗會

 

卅載春秋彈指間,

萬裏再聚憶當年。

躊躇盡是報國誌,

唏噓還為惜機緣。

 

商場成敗尋常事,

宦海沉浮盡笑談。

千般世態難道盡,

一聲同學最相憐!

 

二零零八年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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