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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被瘋狗咬死的朋友

(2018-07-24 11:34:05) 下一個
 
亦文
 
我下鄉的時候,隻有十幾歲,和一個農民的孩子成了好朋友。當時,這孩子比我幸運一點,被推薦上了農村裏的一所中學。那時,鄉下的初中還沒有普及。他是被推薦的學生中真喜歡讀書的少數幾個人。我看過他寫的作文,很有生活氣息,不是那種刻板的文革八股。我很看好他,覺得他將來一定會有出息。
 
“雙搶”的時候,學校放假,所有的孩子都回到隊裏參加“雙搶”。他和我分在一個組,天天插秧。他人很機靈,插得很快,我們都很喜歡他。他有一個患肺結核的哥哥,二十來歲了,還沒開始發育,沒有力氣,做不了正規的農活。生產隊照顧他,讓他養了一頭耕牛。我的這個朋友,每天下了工,還要幫他哥哥割一筐草,減輕他哥哥的勞動強度。
 
一天傍晚,隻聽得呼喊聲大起,“打顛狗啊……”!遠遠望去,看到許多人拿著扁擔,在田埂上追殺一條狗。
 
我的這個朋友當時正在狗逃躥的那條田埂上割草。那些拿著扁擔追殺瘋狗的農民大聲疾呼,“堵住它,堵住它!” 聽了這些人的呼喊,他拿著鐮刀朝著迎麵飛奔而來的狗,砍了過去。結果,狗沒砍著,還被狗順勢咬傷了握鐮刀的那隻手。當時,看上去並不嚴重,隻是破了一點皮。第二天,他又來和我們一起插秧,有說有笑,好像沒事一樣。
 
那個時候,農村裏的人對狂犬病似懂非懂,不但人沒有什麽疫苗可接種,對所有的狗也沒有注射疫苗的規定。鄉裏人判斷一條狗是不是瘋狗,主要看這條狗是不是把頭埋得很低,不看路狂跑,並且見人就咬。被狗咬了的話,也沒錢送醫院,而是請當地的土郎中“起土”。這類人很雜,有學過一點中醫的,也有些是原來道教的巫醫。巫醫除了會“起土”之外,還會向神祈求一碗“賜水“或“符水”給患者喝下去,這個治療就算結束了。估計,我的這個朋友被咬傷之後,接受的也是這種治療。
 
我剛到鄉下時,也被鄰居的狗咬過,是我父親給我“起的土”。鄉下的房子都是泥巴地麵,具體的做法是在門檻底下挖一塊泥巴,用水調軟,做成一個泥球,放在傷口上滾來滾去。我父親告訴我,這不全是迷信,有一定道理。門檻下的老泥巴,有的幾十上百年了,產生了一層硝,有殺菌的作用。被狗咬破的傷口會留下狗的很濃稠的唾沫,這個泥球在上麵一滾,可以把這些唾沫粘出來。如果不清除這些唾沫有可能感染。我很幸運,這不是一條瘋狗,“起土”後,傷口也沒發爛,慢慢就長好了。
 
其所以說鄉裏農民對瘋狗似懂非懂,其原因在於他們都知道,發現狗瘋了一定要毫不留情的追殺,否則後患無窮;但是,他們打瘋狗的另一層動力,卻來自於他們的食欲。一旦發現了瘋狗,他們就可以名正言順的捕殺。然後煮上一大鍋狗肉,飽吃一頓。沒有人知道,瘋狗肉是不能吃的。也沒有人知道,在處理狗肉時,如果被狗骨頭或刀刮破了皮,狂犬病毒也會進入人的體內。
 
那個時候,鄉下飯都吃不飽,一年到頭也吃不到幾次肉。一旦有了這個機會,很多人來蹭吃。我父親也經常被農民請去吃狗肉,他們吃了都沒事,估計很多狗並不是真正的瘋狗,被冤殺了。我天生不能吃狗肉,一吃就吐,從沒去湊過熱鬧。
 
“雙搶”結束後,我的這個朋友又回去上學去了。也沒見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每天放了學,還是幫他的哥哥割一筐喂牛的草。有時也到隊裏做點事,賺幾個工分。
 
大約三四個月後的一天晚上,我家的門被重重地,很急促地敲打著。開門一看,隻見他父親背著他問道:“你們幫我看看,我兒子怎麽了?”我父母是從城裏下放到農村勞動改造的,在鄉裏人眼中,算是文化人。他們有什麽急事,願意到這裏來討個主意。
 
隻見我的這個朋友,在他父親的背上,扭來扭去,口裏吐著白色的唾沫,喉嚨裏發出像狗見了生人一樣的哼哼的叫聲。對此,我父母也毫無辦法。他們沒有這方麵的知識。我母親拿了幾塊錢給他父親說,趕快送公社衛生院吧,看看他們有沒有辦法。他父親背著他,拔腿就跑,結果在送到醫院的路上他就死了。
 
他的哥哥得知弟弟死了,非常悲痛,當天晚上,大吐血,也和他弟弟一起走了。
 
四十多年過去了,我依然清楚地記得出殯那天的情景:兩口用木板釘成的薄棺,從他家裏緩緩抬出,他們的父母悲痛欲絕,捶胸頓足,嚎啕大哭。
 
後來,我陸陸續續讀了一些文章。大約在1940年左右,西方國家就已經推廣狂犬疫苗了,狂犬病得到了有效的預防和控製。1958年左右,狂犬疫苗在中國的城市也基本普及了。
 
文革時期的中國農村,隨便找個農民,哪怕一字不識,講起階級鬥爭理論和毛澤東的語錄,那都是一套一套的,滔滔不絕。每家每戶,都有一個紅寶書的台子,公社免費把毛澤東選集發到每個農民的家裏。然而,一些非常實在,關係到身家性命的衛生和防疫方麵的常識卻幾乎為零。政府也沒有推廣任何防疫的措施。
 
我常常想,當年那個總是要民眾把他當作大救星的偉大領袖,如果心裏真有那些老實巴交的農民,拿出哪怕十分之一的造神的幹勁,在農村裏普及一些實用的衛生防疫知識,把那些印紅寶書、製造像章和塑像的錢用於狂犬疫苗的推廣,也許我這個朋友也就不會稀裏糊塗地把命丟了。成千上萬個像我這個朋友一樣的農民,說不定還活在現實的世界裏,而不是活在他們的家人,朋友和親戚們的心中。
 
哎,悲催的過去,可憐的農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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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blueflame 回複 悄悄話 可憐
來也匆匆London 回複 悄悄話 我在國內工作時也見過狂犬病,發病必死。

國外更多是給預防性疫苗,去疫區之前接種三針,才能百分百預防死亡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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