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棄兒廖瘸子-----紀念抗戰勝利六十九周年的另類反思

(2014-09-05 16:22:51) 下一個

棄兒廖瘸子  ------紀念抗戰勝利六十九周年的另類反思

 

 

文革中,我曾在鄉下上過小學。有個同學,叫廖中海,比我大好幾歲卻和我們這些比他小很多的同學編在同一個班。其他同學告訴我,他父親是個瘸子。他父親老年得子,他卻沒有得到特殊的嬌慣。父親幹不了重農活,他很小就要在家裏幫忙,耽誤了上學。也許是家裏不忍心耽誤孩子的前程,希望他能讀點書,曆經艱辛把他送到學校來了。盡管如此,廖中海還是無心讀書,成績並不好,常常被同學取笑,小學還沒有畢業,又回去幹農活去了。

廖中海不來上學了,但我們依然是朋友。我去過他家,也見過他的父母。他的家裏極度貧困,除了兩張床,一個飯桌,幾把破舊的凳子,別無他物。每逢青黃不接的時候,連飯都吃不飽。他的母親,不是我們本地人,講一口很難聽懂的耒陽話。那年頭,不少鄉裏人對他父母都有些排斥和歧視,直呼他父親為廖瘸子,把他媽叫做耒陽婆。一開始被別人這樣叫,也許他們心裏會有些不高興,甚至反感,但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大家也幾乎忘了他們的名字,反而覺得這樣叫方便,好懂。

鄉下農民其所以敢這樣直呼廖瘸子,不僅僅是因為他隻有一條腿,重點是他的另一條腿是在國民黨軍隊中因傷被鋸掉的。那年頭,國民黨軍被統稱為反動派,廖瘸子當過反動派,鄉裏人想怎麽欺負他,都不會有人站出來打抱不平的。

好在廖瘸子性格好,並不在呼別人的挑釁和欺負,一天到晚樂嗬嗬的,有時候,幾杯紅薯酒下肚,來了精神,仿佛又回到了那戰火紛飛的戰場。據廖瘸子說,日本人第一次打到長沙附近時,他和一幫熱血青年,為了保家衛國,參加了國民黨的軍隊。他年輕時身體特別強壯,舍得吃苦,也不拍死,僅幾個月就被提升為班長。在廣西昆侖關的戰鬥中,他帶領一個班的士兵擔任夜間流動警戒任務,碰上日軍偷襲,狹路相逢,展開激戰。這次交火,化解了日軍偷襲的陰謀,但他被日軍機槍擊中腿部,等到戰鬥結束,幾經周折,被送到湖南耒陽後方醫院時,腿部已經化膿感染,隻好鋸掉。

療傷期間,一位在醫院做工的當地女青年喜歡上了這個抗戰英雄。他丟了一條腿之後,沒法繼續抗戰了,隻能回老家自謀職業。這個耒陽女青年也隨他一起,離開了醫院,她願意照顧這位抗戰英雄一輩子。一段平民的愛情佳話也在沒有喧囂,簡簡單單,樸樸實實的田園生活中開始了。

廖瘸子雖然少了一條腿,但腦子好使,動手能力很強,回到老家後,自謀職業,無師自通,做起了皮匠。在小鎮上,他利用廢皮革用手工製出一種類似於草鞋,但比草鞋要結實得多的鞋子,賣給鄉下跑遠路的挑夫,有時也幫人修修鞋子。他還拉得一手好二胡,會唱幾句花鼓調,自組了一個樂隊,碰上鄉裏的紅白喜事,也可以掙幾個錢,貼補家用。他家的小日子,比上不足,還也算得上小康,溫飽無憂。比起那些純粹幹農活的鄉下人,要過得稍好一些。

然而,好景不長,共產黨當權之後,廖瘸子抗日的那段經曆,成了他說不清楚的曆史汙點。雖然他一無所有,屬於貧下中農,在國民黨軍隊中也沒當過大官。但有了這一汙點之後,他已進不了貧下中農的圈子,生活和工作上不僅得不到照顧和任何撫恤,反而處處受到刁難。成立公社之後,他的小攤位被納入隊辦企業,所有的收入都要上交,轉換成隊裏的工分。到了文革中,他的手藝也不讓做了,被迫回到生產隊幹農活。在烈日之下,我們經常可以看到一個拖著一副拐杖的殘疾人,在田裏汗流浹背,艱難的勞作。

在毛澤東死前的兩年,他得了骨癌。有人推測說,是因為他那條被鋸掉的傷腿,老是沒有痊愈,經常發炎化膿引起的,也有人說是他的命不好,得了要命的病。此時的中國,正處在大講階級鬥爭的年代,沒有公費醫療的這個抗戰老兵,也得不到政府的任何救濟。他自己連飯都吃不飽,更沒有錢到醫院裏去治療。活活的痛死在自己的家中,就是這個他曾為之獻上一條腿的國家,民族和父老鄉親給予他的唯一回報!

廖瘸子的悲慘遭遇,按照當年中共的說法,是沒有走對正確的人生道路。抗戰時期,如果參加了共軍,至少可以混個團長或旅長的幹幹,即使再不長進,就憑負傷失去一條腿,也可獲得吃穿不愁,享受公費醫療的榮軍待遇。然而,那個時候,一個十幾歲的農民子弟,哪裏搞得清楚什麽國民黨和共產黨愛恨情仇,不同道路呢? 況且,在與日軍激戰的湖南和廣西正麵戰場,你就是鐵鞋踏破,也找不到中共的軍隊身影,到哪裏去找所謂的正確道路呢?

也許廖瘸子到死都想不明白,自己沒有與中共打過一天仗,為了不讓自己的國土,家園和父老鄉親遭受日本人的蹂躪和殘殺,與日軍浴血奮戰,怎麽幫的竟不是自己的國家,自己的民族,自己的父老鄉親,而是幫了反動派,成了反動派中的一員?

出於好奇,也處於內心的不平和糾結,我也曾托人到台灣打聽,像廖瘸子這一類抗戰英雄,在他當年的軍隊中是否還有記載,亦或還有一筆沒能發出的撫恤和醫療費用?然而,知情者傳來的訊息,也是令人萬分的失望。當年,國民黨兵敗去台灣後,除了政治需要宣傳過一些抗戰烈士,對於那些在抗戰中負傷而留在大陸的官兵,是沒有任何牽掛或撫恤的打算的。這些人實際上都被當作丟棄匪區的垃圾。國民黨曾信誓旦旦的宣稱,隻有一個中國,並自我表述為中華民國的執政黨,也不斷的宣傳領導了偉大的抗日戰爭,但即使台灣經濟起飛後,也沒人想到應該補發這些人的撫恤和醫療費用。難道你就不能來點實在的,讓大陸人民感覺你些許的人道和責任的一麵嗎?聯想起上個世紀七十年代,那些被中共關了幾十年,放出來的國民黨將軍們,選擇了回台灣,卻遭到無情拒絕,有的竟想不通,在香港自殺身亡的故事,廖瘸子這些抗戰傷兵不僅被共產黨,也被國民黨拋棄,也就不是一件令人吃驚的事情了。

廖瘸子抵禦外敵,不惜流血獻身,卻得不到好報,倒了一輩子的黴,窮困潦倒,還要受到許多無端的斥責和羞辱。這個悲劇的問題究竟出在哪裏呢?如果我們換位假設,當年還有一個姓李或姓張的人,參加了八路,也被日本人打掉一條腿,而國共兩黨在最終的決鬥中,國民黨贏了,李瘸子或張瘸子的下場,會不會與廖瘸子一樣呢?顯而易見,絕對不會有什麽不同。這就是中國人幾千年以來所形成的英雄氣慨,窩裏鬥非殺個你死我活不可!

那麽為什麽在中國這片國土上,一個簡單的不能再簡單,清楚到不能再清楚的抵禦外來侵略的行為,都不能從考察事物本身,來判斷對與錯,是與非,而是要看這件事是跟誰做的呢?

究其根本,在於軍隊的歸屬問題。上個世紀初,推翻了滿清專製統治之後,中國人也做過走向共和的努力,但最後都因無法實現軍隊的國家化,共和毀於軍閥們的槍杆子,而白忙一場。抗戰勝利後,國共兩大軍事集團,雖然有過謀取和平民主的談判,但雙方都沒有把軍隊交回國家和人民,實現民主共和的誠意。兩黨大打出手的結果是幾百萬骨肉同胞成了黨派之爭血淋林的祭品。廖瘸子僅僅是成千上萬個受到虐待的抗戰傷殘老兵中的一員。比廖瘸子更慘的是那些在抗戰中陣亡的將士。保衛衡陽戰死的將士的陵墓,早就被夷為平地,做了氣象站和一條任人踐踏的公路;長沙會戰中,湘軍第七十三軍犧牲的將士在嶽麓山的陵墓,文革中曾被無限忠於毛澤東的紅衛兵老鄉們搗毀並將死者暴屍揚灰。老鄉整老鄉,內心硬邦邦啊。

我曾與一些抗戰老兵的家屬聊天,我說,假如真的因釣魚島與日本人再次發生戰爭,你們會像你們的父輩或祖輩一樣,去赴湯蹈火嗎?大多數人都不置可否。有個年輕人的回答更令人啼笑皆非。他說: 如果硬要我去當兵,我選擇當文藝兵或等到敵人第二天要投降了,我先一天當兵,然後高高興興地參加有吃有喝的慶祝勝利的派對。

你能責怪這些人不愛國了嗎?在戰爭中,愛國的口號與愛國的行動往往不可以簡單的劃等號。後者並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高大上,而是建立在實實在在的社會保障和承諾的基礎上的,它包括陣亡將士的父母或妻子和子女的贍養;失去了謀生能力的傷殘將士的生活料理等一係列非常具體的舉措。回望曆史,那一幕幕一黨當政,成千上萬異己遭殃的教訓,不能不給人們留下揮之不去的陰影。換言之,如果在愛國的行動中,沒有跟對組織,萬一有個三長兩短,能指望誰呢?

也許有人說,最近在紀念反法西斯戰爭勝利六十九周年,中共七常委全數出動,向抗戰烈士獻花,過去毀壞的抗戰烈士墓地和紀念碑也陸續得到修複,這種顧慮似乎沒有必要了。然而,在核心問題沒有解決之前,沒有製度的規範和保障,這些行為,究竟是民族意識的覺醒還是處於政治需要所擺出的姿態還很難界定。曾記否?當年重慶談判,毛澤東還喊過蔣總統萬歲呢!

政黨政治,誰也不能擔保執政黨天長地久,即使一黨獨大,軍隊的所有權,如果不屬於國家,對國家和民眾仍然不是福利。這很難避免誰掌握了槍杆子,誰就壟斷國家權力的局麵。不僅阻礙黨或集團內部,而且會阻礙整個社會理性和公平的競爭機製的形成。從而導致任何形式的國家管理權力的更替或交接,更優秀的管理團隊和個人上崗,都隻能通過非正常手段,甚至武裝衝突來實現,社會和民眾不得不為之付出極為沉重的代價。如果在這個節點上,你又不小心參與了某次對外敵的討伐或抵禦外敵的愛國行動,誰能擔保,你選對了組織,選對了道路,下一個廖瘸子或李瘸子的悲慘故事的主角就不會是閣下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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