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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興歸來寫幾段

(2016-10-07 16:34:12) 下一個

第一段:在路上

在德國法蘭福克機場,早上十一點了,中轉航班候機室還是冷冷清清的,服務台不見人影。想去谘詢一下相關消息,卻苦無相助。獨自坐在一條長椅上,我靜靜地等候下午去上海的航班,然後轉機前往南寧,再乘大巴落邊城東興。正想合眼養神時,前邊出現一個五十開外的亞裔男子,拉著一大包行李,向我的方向走來。

“老兄,你也去河內?”在長椅的另一端坐下,男子用越南話問。

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我像越南人,自問我那毫無特色的衣裝不可能“出賣”我。寒暄了幾句,才知這裏每周就在這個時點,都有一次去河內的航班,候機的大多都是越南人。上世紀八十年代,為解決國民的就業問題,越南曾向東歐輸出大量勞工,這些人當中很多在東歐“變色”後留在了當地,並先後拿到了“永居”。眼前這位亞裔老兄說他家原在河內,十多年前,靠勞工發跡的兒子將他擔保到德國定居。這些年他來在德國“做指甲”,但因近期生意不成氣候,幹脆回家一行。東拉西扯地聊了一陣後,亞裔老兄上了他的越航飛機。黃昏時分,我也登上了我的東航航機。十一個小時後,我們的飛機在上海浦東機場安全著陸。此時,已是次日的早上。

機票是在虹橋機場轉機的,所以下機後還得乘車去虹橋。中專櫃台的人員給我弄來一張機場擺渡車票,還陪著我去找虹橋專巴的停車位。之前兩次乘虹橋—浦東專巴,我都是自掏腰包購買車票,並不知道國際機票已付擺渡巴士的費用。雖然三十元算不上是天文數字,但要自個兒拖著行李在人海中摸索,沒有勤務人員殷勤相助,倒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

到了虹橋機場,我還得重新托運行李。虹橋比起二十五年前我第一次在這裏登機時規模多了。那時,整個候機廳隻像一般電影院那麽大,設備也很落後。廳內的長椅子就那麽幾條,別說坐下來,要想找個位置站著也未必容易。那次是上海飛北京。小型飛機,每排隻有座位四個,中間一條走道。同機乘客幾乎都是外國人:整整一個西班牙來的旅遊團。現在情況已完全不同:大型飛機,操各種方言的中國乘客;甚至航務人員也比前更熟悉業務,外語更加過硬。

又經過三個半小時的飛行,飛機於當天下午五點抵南寧吳圩機場。走出候機大廳,直奔對麵的長途汽車停車場,我上了去東興的大巴,並留意觀察,看車上有沒有熟悉的麵孔。車開動後,我按習慣合上眼睛,爭取養一養神;但無論怎樣努力平靜自己,都無法入睡。自上一次回來,離開東興四年有餘。四年不長但也不短。今次重返故地,仍然是心潮欲靜不得。東興雖不是我的胞衣地,但它留有我童少時期的腳印,有血濃於水的親人,有曾經風雨同舟的朋友和同學。對於我,回東興就像回家一樣。晚上十點許,路經防城港的大巴抵達東興車站。雖然約好來接車的人並未預期出現,但我仍然無法按得住暗湧心底的喜悅:東興,俺又回來了!

 

第二段:童年“回味”

有兩條牙齒快要“光榮下崗”了,看牙醫是這次回東興要辦的其中一件事。次日,退休在家的六哥陪我去見牙科大夫。國內個體牙醫辦事方法與外國不同:不用登記,不問個人和家族的資料。診牙跟理發差不多,人多時你就找個凳板坐下來等一下,沒人時坐上仰椅去,毫無隱私不私隱這個問題。你的牙齒爛到什麽程度,該怎樣處置,旁邊閑雜人等可以分享其中信息,甚至參與討論、獻策。有時,牙補好了錢也付了,雙方還未必知道對方的名字。

因為牙齒新修,吃喝很不方便。早上隻能吃稀粥,中、晚兩餐“食軟飯”,錯過不少美味佳肴。東興地理獨得天厚,瓜果蔬菜四季不斷。越南小販每天又送來一籮籮魚蝦螺蜆等海鮮。走進“國貿”市場,裏邊吃的喝的生的熟的玲琅滿目。沙蟲是北部灣沿海的特產。為嚐《邊疆行》推薦的“天下第一粥”,我連續幾天在東盟大道等處尋找這家粥店,可惜終無著落。問了幾個路人,但竟然沒人知曉,有的說從未聽說過這個名字。不過,如今在東興,吃海鮮已經不再便宜。就拿龍蝦來說,因為要從外國進口,算起來比楓葉之鄉還要貴得多。

所以,如果籠統地說“食在東興”,別說廣州,就連加拿大也不高興。不過,除海鮮外,東興還有其他美食。回去之前,我瞄準了兩樣童時最饞的東西:燒豬和“水糕”。這裏說的燒豬,不同於歐美唐人街的“燒肉”。東興燒豬,是整頭豬經調味處理後,用鐵鉤掛起,塞進井口般大小的磚爐子,明火烤燒。這種烤法,燒出來的豬皮脆肉嫩,香氣噴鼻。一刀切入,豬皮劈啪有聲。在唐人街打雜那陣,我曾向燒臘師傅提過東興燒豬,但他們竟然未聽過聞過。我想,這麽一種傳統食法,東興該不該考慮申遺,以便全麵向外推廣?

“水糕”是一種用米漿蒸出來的多層軟糕,麵層鋪肉碎、木耳和蝦米等調料。嫩滑爽口;放一點魚露椒醋,吃起來尤其刺激。“水糕”不是它真正的名稱,東興人的叫法近似“水乙”。我也曾經同不少廣西以外的人提過這種食物,但同樣沒人聽過聞過。華人被驅之前,越南北方華人聚居的大多城鎮都有做“水乙”的攤檔。七十年代初,在河內南郊的“天市”,我就見過一位頭上頂著“水乙”叫賣的華人老婦。在海防和廣寧各地,賣“水乙”的更不止一家半家。雖然算不上是什麽美食,但在牙齒新修的頭兩天,“水乙”幾乎成了我的“養命稻草”。

除了“水乙”外,東興還有蝦餅、煎堆、元麻糕(“乙”)等小時候我喜見樂聞的小吃零食。除了北海僑港鎮外,國內別的地方再也找不到像東興那麽多能喚起我童年回憶的小吃了。此外,東興還有越南人經營的咖啡店,街上還可以買到各種越南小食:卷粉、薄脆餅、綠豆糕、越南粽子、法式麵包等等。這許許多多的地方小吃,正是邊城特有的異國風味和僑鄉色彩。遺憾的是,雖然好吃的東西很多,而且也前後兩次去市場燒豬檔“斬料”,但因牙不爭氣,此次東興之行我始終未能讓自己的胃口充分地如願以賞。

 

第三段:僑鄉風情,邊城特色

東興有這麽多特色小食,與華僑僑眷是分不開的。自古以來東興就是著名的僑鄉。八十年代末中越關係逐漸回暖後,許多原先安置在農林場的難僑陸續來到東興,在變革中謀求生計。懂越語、知鄰邦讓不少敢於拚搏的人喝上了頭盆靚湯。如今,走進任何一家紅木店或大酒樓,迎麵上來的老闆很可能就是以前默默無聞的張三或李四。據說在東興,小到擺地攤,大到投資北侖河二橋的建設,到處都可以看見越南歸僑的身影。每隔三頭兩年,就有一、兩場華僑同鄉大聚會在東興舉行,參加者來自世界各地,為這座小小的城市增添濃厚的僑鄉色彩。

然而雖說歸僑多多,但先前兩次回去,我卻無緣遇見太多熟人。當然這也不難理解,相別幾十年,即使碰巧撞個正著,也未必認得出來。這次回去,也想碰碰運氣,找個熟人啦老友啦什麽的,敘舊聊天,相互分享別後經曆的所見所聞。東興沒有電影院,晚上人氣最旺的就是中心廣場了。華燈初上時,廣場人頭攢動、音樂一浪壓過一浪。一晚,在喧鬧聲中六哥找到黃二哥。二哥是我們在越時的鄰居,其妻曾在某華文小學教書。七八年回國時,他們夫婦安置在工廠。十多年前退休後,子女也都出國了,他倆才移居到東興來,發揮餘熱,落地生根。據悉兩三年前二嫂還是廣場舞的參與者。

除了歸僑和僑眷,東興還有不少越南過來的臨時居民,有的持合法暫居證或從商許可證,有的則屬於無證身份,這還未計幾千名每天經北侖橋朝來晚返的水客和小販。早前一次回東興,我曾同朋友去民族路一小店喝咖啡,發覺店裏從經理到跑堂都是越南人,糕點也大都屬越南風味。這次回去,又想去找這家小店,可惜連影子也見不著。也許遷移別處,也許老闆早已“滿貫”返家。

不過,在被人稱為“國旗街”的新華路和友誼大橋國際口岸附近,越南商品遍地都是。說“遍地”並未誇大其詞。單大橋下長堤右側一線,就排滿擺賣越南咖啡、化妝品、膏藥、首飾、紀念品等的大小攤檔;有固定的,也有“移動”的。蓋著大帳篷的是固定的,往往隻有一個竹筐和一張小板凳的是“移動”的。“城管”來時,“移動”攤檔便立馬抽身“走鬼”,裝作很驚慌的樣子。“城管”走後,攤檔又回複原位,照樣“營業”。而那些“城管”人員,一般也隻是虛擺一個姿勢,嚇唬一下。就這樣你一來我一往的,雙方各自心有靈通,活像小孩子捉迷藏。這種情況天天如此,月月如此,風雨不改,根本沒法真正解決問題。

北侖河長堤是東興的招牌景點,遠程到來而沒有機會過芒街的人,大都希望能親眼看一看“鄰國”到底是什麽樣子;他們會為能達到這個目的而感到興奮,感到有所收獲;回家時同人說起,會感到理直氣壯、言之有實。試想,若果這裏的視線被擋住了,到河邊時看到的隻是密密麻麻的帳篷,來東興豈不是白來了?所以說河堤的攤檔,合法也好非法也罷,通通都得撤離他處。東興最難得的“觀景台”北侖河沿岸。世界上兩城隔江相望的地方不少,但相隔隻有二、三十米的兩國城市肯定不多。從遼寧丹東看鴨綠江對岸的新義州,沒有望遠鏡幾乎什麽都看不見。而東興就不同;這就是東興的獨特之處。邊城的“黃金地段”應該得到最大價值的發掘和利用。

還有,既然號稱“麵向東盟的橋頭堡”,東興口岸應該具備國際場所的氣派。可是目前這裏找不到任何英文標注(好像除一處公廁外);北侖河橋頭跟國內其他城市的橋頭差不多。雖然拱門頂上國旗飄飄,但總體來說國際口岸並沒有顯出應有的特色,沒有顯出國門應有的風采。我想,隨著中國國力不斷地上升,東興是不是也應該放眼世界,為迎接來自五湖四海的遊客而做好準備?

 

第四段:過境短遊

從二零一五年七月一日開始,持歐美國家護照的,隻要入境不超過兩星期,去越南不用辦簽證。既然這麽方便,在東興呆了幾天後,我決定過芒街去轉一轉,吸一吸鄰國的空氣。中飯後,乘摩托的士來到北侖橋頭,我踏上邊境大樓的梯階,步入邊檢站,排隊辦理過境手續。

早上的高峰期已過,排隊不算太長,不一會就輪到我。遞上護照,年輕的邊檢員很仔細地將我的護照翻了翻,說:“怎麽不見簽證,簽證辦了嗎?”我告訴他我的護照可以免簽。他聽後皺了皺眉頭,說:“是嗎?請稍等,我去問一問”。說完拿著護照進了另一房間。約兩分鍾後走出來,他說:“你說的對,你不用簽證”。 說完在護照上蓋了印。就這樣,我踏上了久違的北侖河友誼大橋。

走過大橋,步入越方的邊檢樓,我重新排隊入境。聽說,以前越南邊檢人員經常要收“黑錢”。入境遊客即使持有簽證,也頗受冷落、刁難。機場、港口、口岸,這種貪汙現象到處泛濫。許多入境旅客不得不幹脆在護照裏頁事先夾上一、二十元美金,以求順利過關。九十年代初,西方報紙開始對這種腐敗作為口誅筆伐。據說直至後來越南政府出台“嚴打”政策後,情況才漸漸好轉。

遞上護照後,我故作冷靜,暗地裏等待對方的下一步棋。這位年約四十的邊檢員拿著我的護照,翻了又翻,重重複複的翻了很多次。幾次提起印章,然後又放下來,一聲不響,又重新逐頁逐頁地翻看護照。“會不會是看不明白英文?”這個想法在我腦邊一閃而過,但馬上又被否定:“邊境人員怎麽可能不懂英文?”。“不會是等我的美金吧?”我又這麽猜想,但堅持不動聲色。五、六分鍾後,印章終於按在護照上。慢悠悠地將護照遞還我,他突然用越南話問:“你上次也是從這裏入境的嗎?”。我注意到,聽見我回答“是”,他的眼縫泛起一絲苦笑。

在友誼街的一家旅社登記了住宿後,下午,我沿街來到“芒街中心市場”,然後登上哥龍橋。河岸一小公園裏,一大堆人正忙著布置露天舞台,高音喇叭播放著越南的時代曲。沒心思看戲,從橋上下來,再穿過十字路口,我找到一個賣粥麵的街邊攤檔。匆匆吃了一碗豬雜粥,我又轉頭走進陳富街。據本地網站披露,兩個多月前,陳富街被開辟為步行街。但也許時間尚早,走在這條“廣寧第一條步行街”上,我覺得冷清清的,一點氣氛也沒有。

在芒街呆了不到48小時我又返回東興。跟芒街不同,持護照入境東興要填寫一張入境卡,就跟入境機場一樣。一位年青的女邊檢員問我原先是不是從東興出境的,我的回答又讓她臉上露出微笑。如果沒猜錯,我想東、芒兩地都希望有更多持護照的外國人使用這個口岸,而不是像現在那樣,大部分過境的都是邊民。

走出東興的邊檢大樓,前麵湧來一群的士司機。一位中年婦女問我要不要車,一口流利的越南話讓我吃了一驚。

“你到底是中國人還是越南人?”我問。

“中國人啊,”她回答說。

“那麽你是歸僑了?”

“不。我是地地道道的中國人,”她很認真地回答。

她告訴我她和丈夫二十多年前從南寧附近到東興謀生,一直以來同越南人打交道,所以學會了越南話。上了的士後,我又同她的司機丈夫聊了幾句;他的越南話雖沒她的那麽好,但應付一般對話毫無問題。的士開動了,我坐在後座,悄悄從側麵打量這位來自他鄉的“新東興人”,不能不為他和他家人的拚搏精神而蕭然起敬。

第五段: 江平和北侖河口

麵積雖不算大,但東興有山有水又有海。《邊疆行》第一集介紹的就是北侖河口,一個山水相連的地點。這樣的景點哪容錯過,從芒街回來第二天,我便上了去榕樹頭的城郊小巴。榕樹頭是北侖河口風景區小巴線路的終點站,到了榕樹頭,景點應該不難找。

上世紀六零年末,文革狂熱如日中天;此刻東興人在榕樹頭沿岸築大壩,填海造田,也鬧得轟轟烈烈。這裏白天紅旗飄揚,晚上火光通宵。《人民日報》破天荒地報道了東興人敢“與天鬥、與地鬥”的消息;《中國畫報》也連續刊登許多相關的照片。一時間小小的東興縣成了全國的新聞焦點。記得我和鄰居的幾個大孩子還曾經去過一次榕樹頭。那是一個冬天的早上,寒風刺骨,但見人們在燈光下作業,高音喇叭傳出陣陣雄渾的“語錄歌”… …

小巴行走在平坦的公路上,同車有兩個北方人,其餘的都講本地話。我想這對北方夫婦必定也是去參觀“中國海岸線最南端”的遊客,於是暗地裏跟著他們。到了榕樹頭,才知道他們不是遊客。下車後找不到景點,司機又掉頭走了,四周不見人影,我自好朝剛來的方向往回走。到了竹山,步入鬆柏,仍然沒發現什麽特別醒目的景色。此時太陽蓋頂,熱浪撲麵,我決定不再找河口,上了一輛路過的小巴,改道去江平。

江平變化很大,新樓成行。江平過去是一寧靜小鎮。但原來的江平在哪個位置,如今已經很難辨認。一條大街穿城而過,車輛頻繁搶目。在市場攤檔吃“水乙”時,我聽見賣“水乙”的老婦和一食客用越語交談。憑口音,聽得出老婦是本地京族人,而食客可能是越南過來的水客或小販。江平有人操越語並不奇怪,大街旁邊的就有一座主題為“京族之鄉”的雕塑。三、四十年前,人們隻聽說過“京族三島”的山心、巫頭等地。至於江平本身也納入京族文化區的範圍,應該是改革開放後的事。聽說有不少越南歸僑在江平安家,因為這裏背靠防城,麵向東興,依山傍水,是風涼水暖適宜居住的好地方。

下午從江平回來,同六哥提起去北侖河口但卻找不著的事,他聽了覺得特別費解,認為我找錯了方向,答應陪我再去一趟。第二天,兄弟倆一起上路。乘小巴到竹山下車後,竟然也花了很長時間才在路邊發現一個破舊的指示牌。此牌極不顯眼,字跡早已模糊。其實昨天我也曾到此處,隻是沒發現這塊飽經風霜的牌子。但問題不在於我。試想,這麽一個重要的旅遊景點,竟然沒有一個像樣的標牌,能算是很有效的推廣方法嗎?

光緒年間由欽州知州豎立的“大清國一號界碑”就在河口岸邊,百多年來巋然不動,見證了邊疆的滄桑。界碑對麵是沿邊公路零起點標誌,叫做“零點紀念壇”。不遠處有一個剛落成的“山海相連”廣場,雄偉的地標建築屹立在中央。對麵是越南芒街近郊某個村莊。聽說就在北侖河出口處,中越兩國分別建立了濕地保護區,為生態環境和稀有候鳥的研究創造了良好的條件。

當天同乘一輛巴士專程來看這個景點還有一對美國回來的華裔夫婦,男的原籍本地。他們也是來去匆匆,很快就結束參觀的行程。但不知為什麽,除了我們這幾個人外,整個景區再看不見其他遊客。本地遊人都去哪了?外地遊客又為什麽沒來?這麽好的景點為什麽毫無人氣?不該又是因為旅遊推廣的力度不夠吧?回程路上,我心裏一直琢磨著這幾個問題。但無論如何,這回總算親眼看見了中國海岸線的最南端,《邊疆行》首集介紹的風光不再隻是模糊的電視圖像。坐在小巴上,我耳邊仿佛又響起宋祖英唱的《邊疆行》主題歌:

“都說邊疆詩情畫意 哪知邊疆曆經風雨

都說邊疆風景秀麗 哪知邊疆也有潮落潮起” … …

           

第六段:那良舊事

去過榕樹頭、竹山和江平,又想去那良。第二天早上,天氣晴朗,我又自個兒去街邊等公車。那良是十萬大山中的一座客家小圩鎮。一九六八年暑假,我和另一個十四、五歲大的“學生仔”,由兩個比我倆大四、五歲的“待業青年”帶領,沿著北侖河畔的山間小道,從東興徒步去那良買味精、毛線等東興不易買到的東西。除其中一“頭領”外,其餘的都未去過那良。那時候,東興去那良,走沙石公路約35公裏;抄小路近些但得翻山越嶺、跨溪涉河。但不論走哪條路,徒步都得一整天的時間。當然,那些沙石路如今已被柏油路代取,山間小徑也早已辟為省道。昔日的深山老鎮,今日僅咫尺之遙。

那時的那良有一條較寬的主街,可能是解放路吧,反正主要店鋪都在這條街上,剩下的都是些橫街小巷。正像江平那樣,如今那良也大大地變了樣,哪條是舊街,哪條是新街,辨認起來不容易。一眼看去,七、八層高的房子有好幾座,機動車輛明顯比前多。但吸引我的,倒是那條老街,因為這裏有過這麽一個故事:

一九六九年夏某墟日,在老街百貨商店門口,一個二十三、四歲左右的“小混混”,發現一個比他小七、八歲的“學生仔”在路旁東張西望,便走近來悄悄地對他說:“要買什麽?俺來幫你!錢給我,你這兒等,不要進來”。天真的“學生仔”信以為真,將口袋裏的八十元人民幣給了他。“小混混”接過錢後,很快就消失在人流中。“學生仔”傻乎乎地站在門口守候。但等呀等,等呀等,怎麽也不見“混混”出來。最後他急了,衝進店裏,但連個影子也不見。原來商店另有一個出口,“混混”早從那邊溜之大吉了。

在那個年月,幾十元人民幣對很多人都不是一個小數目,何況對一個“學生仔”。慌亂失措的“學生仔”決定去報警。從老街十字路口往左拐,他找到了派出所,一個農民模樣的老頭從裏邊走出來。原來他就是派出所的陳所長。“學生仔”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他,求他幫找“混混”。所長聽了十分同情,一邊說些安慰的話一邊快步朝商店走去。不用說,太晚了,“混混”早已逃之夭夭。正當束手無策時,“學生仔”忽然想起剛才“混混”曾在商店門口同幾個女子搭訕;也就是說,他們是相識的。於是所長又帶著“學生仔”沿街去辨認那幾個女子。在街頭一邊,他們終於發現了情況。所長迎麵攔住這幾個女子,要她們供出稍早前碰見的那個男子的下落。但那幾個女子死不認賬,說根本沒見過什麽男子。所長說:好,不說也沒問題,你們回去吧,該幹什麽就幹什麽去。這幾個女子走後,所長轉身問圍觀的一大幫群眾:你們有誰知道這幾個女孩是哪個生產隊的嗎?人群中有幾個回音。有的說是東村的,有的說是西村的,各有各雲。所長將他們提供的資料一一記下。

然後,所長帶著“學生仔”回到派出所,問他還有沒有錢買回程車票,餓不餓,要不要吃碗湯粉什麽的。“學生仔”說沒心情,吃不下。所長繼續安慰他,說:你先回去吧,有消息,我找人通知你。但“學生仔”像泄了氣的皮球,怎麽也振作不起來。

兩個多月過去了,“學生仔”回家後已完全放棄了找回這筆錢的希望。忽然有一天,鄰居一男孩從那良回來,對“學生仔”說:“夥計,老陳讓我告訴你,你的錢找回來了,你可以隨時上去拿!”

“開什麽玩笑?哪有這種可能!?”“學生仔”不肯相信。

鄰居男孩一本正經地說:“你知道怎麽抓到這個騙子的嗎?老陳告訴我,他按照那天記錄的資料,逐個給那些村莊的革委會打電話,要他們查詢知情者,捉拿騙子。群眾的眼光是雪亮的。很快就有人將騙子揭發出來”。聽他這麽一解釋,“學生仔”立刻準備行裝,擇日重上那良。文革時期,行騙不是鬧著玩的,何況騙取的還是一個可憐的小僑胞的“血汗錢”。

“學生仔”重上那良後,到了派出所,陳所長笑臉相迎,說:“錢找回來了。我給你一張紙,你寫個收條。還要保證以後不要來那良了。你自己坐在這裏寫吧,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來”,說完又到街上去了。“學生仔”領過錢,坐在小桌子旁邊,開始動筆寫“檢討”。半個小時後,所長回來了,“學生仔”把寫得滿滿的一頁紙遞給他。所長接過來,讀完後卡啦一笑:“好家夥,你這小子檢討還寫得這麽詳細!”他說得對,因為上麵都是文革時期標本式的口號。“向警察叔叔敬禮!”… …

故事的結局是:幾十年後,這個既倒黴又僥幸的“學生仔”並沒有完全聽取陳所長的勸告。這不,他不是又來那良了嗎?

 

第七段:祝福東興

這次回東興,適逢祭祖時節,在中學工作的堂侄請了假,開車帶我和六哥等人去大田掃墓。大田距東興市區約十五公裏,一片綠水青山,清澈的北侖河在山下靜靜流淌。對麵異國鄉土,同樣是一番青翠明媚的景像。先輩們在這裏安息長眠,麵對著他們曾經到過、生活過的那片土地,也許是最適合、最理想不過的地點了。我想,以後每逢想起那些逝去的前人,必定也很自然地想到美麗的北侖河,想到河岸兩邊重重疊疊的山巒,想到山前山後的花草樹木。無論身處哪裏,這樣的景象將永遠牢記在腦海裏。

從大田回來,接近東興市區時,但見四處新樓拔地而起;過去的三山五嶽早已被夷為平地。什麽“牛過水”、“狗尾賴”、“打靶嶺”等以前的荒山野嶺,如今已經變成了華麗的居民區。和四年前相比,東興變了不少,新樓越建越多,越建越規模。看來,東興正邁向新的裏程。雖然曾經被冠為“小香港”,但曾幾何時,東興見過這麽樣的繁榮、堂皇?以前,最繁華的街道是解放路,最大的飯店是北侖飯店。記得一九七八年離開東興時,教育路就是東興最邊緣的街道了。之所以記得這麽清楚,是因為上車出發的那天早上,(堂)大哥送我到教育路邊的停車處,幫我把自行車綁在卡車上。之所以記得這麽清楚,還因為當時大哥還語重心長地說了很多辭別的話。“七弟”,他說,“你還年輕,以後無論在哪裏生根,也不要忘記回來看看”。正是這些點點滴滴的記憶,讓東興這麽多年來時刻印記在我心底。

再說,當年離開東興,沒有人知道時局會變成什麽樣子,沒有人能夠預測別後何時重逢。果然,不久之後邊界燃起戰火,東興淪為棄城。但天有不測風雲,時局一變再變,想不到如今的東興,毅然在破落的底子上複活,而且越活越年輕,越活越有魅力。北侖河又重新變成和平之河、友誼之河、合作之河。遺憾的是,大哥沒有機會看到今日的東興,看到戰火洗禮後邊城的高速發展,看到自己的兒女艱苦奮鬥後取得的可喜成就。

在東興呆了兩個星期,去了幾處過去曾經踏足的老地方。雖隻是走馬觀花,但這次旅行卻是幾十年來逗留東興最長的一次。本來還想去灘散、灘營、江山等地方,但都因故未能實現。不過,即使未能親臨其境,也不難想象得到,這些地方同樣早已變得今非昔比。聽說東興還正在修建動車路軌,北侖二橋亦已進入後期階段。可以肯定,不久的將來,東興將以嶄新的麵貌出現在人們的麵前。

返程回南寧吳圩機場那天,兄嫂送我去長途汽車站。車輪徐徐轉動時,望著他們的背影,我又禁不住思緒翻騰,想起過去,也想起當前。東興的變化讓人刮目相看,但東興畢竟沒有一個作為經濟主體的產業,靠的主要是單一的邊貿,經濟結構比較單薄,發展潛力有限。正如人們說的,東興人“靠吃一條水”。水不流,土幹枯。東興需要一個和平的環境,要在出口經濟產業中尋求一條長遠的出路。但願東興人繼續發揮集體智慧,小康之路越走越寬廣。但願下次回來時,我坐的是動車,過境走的是北侖二橋,還照樣吃上美味的“水乙”和“東興燒豬”。

祝福你,東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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