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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值得回味

(2013-07-27 00:16:57) 下一個
                                             往事值得回味 

 

                                                    ---- 山區學校生活的零星記憶 

 

春雨過後,迎來了夏天。早上打開窗門,又見遍地豔陽普照,垂柳搖曳。每逢到春逝夏歸的季節,屋後邊公園裏的蒼鬱樹木都令我想起童少時期在山村度過的那段日子。十二、三歲那兩年,我曾經在北越邊遠山區的一所學校寄宿讀書,和住校的老師們生活在一起。那裏雖然校舍簡陋,生活清苦,但四圍山青水秀,氣候宜人,大自然的風光尤其令人難忘。

     我的山區學校含小學和初中兩部分,由三排破舊的土磚牆房圍成一個“”字形。學校盤踞在山坡上,背後是起伏的山巒,其中一座大山威武巍峨,高聳入雲。聽人說爬上山頂,晴天時能看見幾十公裏外的廣袤天際。未到學校之前,我曾聽聞有關這裏的傳說。相傳久遠年代,鳳凰從天上飛來,雌雄二鳥分別降落在一條小河兩岸,各自化成一座大山,隔河對望。上世紀六十年代初,在該校任教的一語文老師曾將此傳說寫成短文,讚美溪澗的清澈,鬆竹的堅韌,以及生活在小河兩岸同胞兄弟的傳統友誼。文章雖短但頗富詩意,後來被編為華文小學四年級的語文教材。而這位老師寫的一首題材相似的小詩,也被同行譜上歌譜。據說正是因為這樣,巍巍群山在當地人的心目中,成了友愛永恒的象征。
         
   記得當時讀了那篇課文之後,我很也自然地被傳說中的故事深深吸引;後來來到學校,看見巍巍群山,更倍加為其雄偉的氣派而著迷。雖然那兩年的生活過得十分艱苦,但精神上我尤感充實;因我不單增長了知識,還交上不少良師摯友。在校老師大多是來自城裏的年青人;高年班中有的學生年齡要比老師的還大。但老師們都有相當紮實的師範根底或教學閱曆。王校長還曾經是港市的一員乒乓猛將;他的鋼筆字書法也十分了得,近村的村長經常找他幫忙抄寫宣傳文件之類的油印材料。我常暗地裏模仿他的筆法,可惜終未見效。教初一語文的陳老師,來自紡織工業名城,不單是位吉他好手,還能寫詩填詞。上麵提到的那首小詩的歌譜正是他的傑作。他有空時教我彈琴,教我使用四角號碼新詞典,是一位閑不著的教師。有時我還跟老師們學唱歌;《山歌向著青天唱》、《信天遊唱給毛主席聽》、《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陽》等歌曲就是那個時候學來的。
   
   在校老師的確各具所長;其中一位從廣西南寧歸國的李姓越僑至今令我記憶猶新。據說他自小隨叔父從紅河平原某地去中國謀生,後叔父回越,他獨自留華就學,參加工作,成了一名汽車司機。再後來他自己又因事返越,轉行執鞭教書,並奔赴山區。李老師雖是越南(京族)人,但他教的是中文,是小學畢業班的語文老師。像他這樣“車夫掌船舵”的例子,估計即使在其它華校中也不多見。他特別懷念在中國的日子,平時講的是南寧白話,但國語特好,嘴邊常掛著“京片子”,越語好像和他的生活脫了緣。校內老師操越語的不乏其人,但在我的記憶當中,李老師極少參與她們的越語對白。唱紅歌倒是他的最愛;唱得最拿手的是那首悠揚動人的《唱支山歌給黨聽》。每每唱到情濃時,尤其每當唱到那句“舊社會,鞭子抽我身!母親隻會淚淋淋… …”時,你就會看見他雙眉緊鎖,臉呈苦狀,好像鞭子正急雨似地落在他那清瘦的身上。

學校距兩旁的村寨各約兩、三公裏,廚房後邊是密密麻麻的灌木林,附近沒有水井,做飯洗菜得到兩百來米外的水渠去取水。在校寄宿的小孩子計我在內有好幾人,大家年齡相仿。說是要讓我們這幾個“小大人”做點適當的體力勞動,老師們經常要我們輪番去水渠打水。由於我個頭稍矮,扛水時我的小搭檔老要我走在水桶前頭,讓我很不服氣。不過總的來說我們這幾個小“寄宿生”相處得還算不錯,周末有時還一起到老鄉家去串門。有一次,我和其中一女孩竟還無證闖關,大搖大擺地走過剛落成不久的國境石橋。邊防戰士在橋頭後邊大聲喝止,但我們倆卻視若無人,一直到在對岸的邊陲小鎮兜了一圈後,才又大搖大擺地走回來。邊防人員欲罵不忍、哭笑不得。 

上世紀六十年代北越的大多數學校,因受條件限製,文體設施都比較簡陋單調。我們學校除了土房中的一間乒乓球室外,幾乎一無所有。雖然鬆林邊還有一塊空地和兩個破爛的籃球架,但球場似乎從未出現打球的人影。很多時候看書或獨自對著大山發呆就是我的主要課外活動。學校背向大山,小河就在前邊流過。從校務處的土排房出來,橫過一條土路,便是茂密的灌木林了。穿過灌木,順著崎嶇的小徑下落,下邊就是潺潺而過的河水。小河在這裏轉了一個灣,在石灘對開的岸壁下形成一個小小的潭灣。潭灣雖小但水深幽幽,給人一種莫名其妙的神秘感。這裏環境清靜、風景優美;夏天,我常常尾隨下河洗衣的老師們到這兒遊泳、玩耍。有好幾次,牧童小張還帶著我在灘邊的石縫裏捕捉小魚蝦。兩個小屁孩光著屁股在水邊折騰,粼粼水影中隻有青鬆翠竹見證了那些天真無邪的童蒙時光。

附近村寨的老鄉都是早期移民到此的客家人的後裔,善良、真誠的山裏人性格擲地有聲。因過去老一輩有不少人曾在當地參加抗法運動,這裏的民兵基礎特別紮實。由於山裏常有野豬出沒,民兵又能帶搶回家,老鄉們有上山打獵的習慣;不管誰家獵到野豬,主要分豬肉時你也在場,也會領到豬肉一份。聽學校的老師們講,有時即使他們並不在場,也同樣有“無功受祿”的可能。而且,雖然老鄉們自己的生活相當艱苦,但每當有老師前來家訪,他們都會毫無保留地給予熱情接待。那時候老師們常鬧米糧不足,間或能在老鄉家裏蹭飯,即便隻是芋頭地瓜,也很容易令她們感激涕零。當然,老師們也樂意放下身段,時不時下鄉到群眾中間去,參加修水渠、插早秧、開村會或搞文娛等活動。有一晚,老師都到外村去了,學校裏小小的男宿舍隻剩我自己。睡到半夜,忽然聽見有人敲門,以為是老師們回來了,我匆匆起床開門,但出現在眼前的卻是一位本地老師。這位老師背著一支七九式步槍,正氣急敗壞地與另一位老師對話。那晚月光雖特別好,但我看不清二人臉色,隻聽見背搶的老師顫抖著說,剛才他埋伏野豬時,誤把另一位獵人當作獵物,在近距離向他開了一槍,傷者大腿中彈,現正在村裏搶救。我聽後嚇個半死,後半夜無法再睡。

中彈的是鄰村小學的另一位本地老師,慶幸的是他最終還是脫離了生命危險。倒是傷腿成了他一家人日後生活的拖累。由於倆人來自同門宗親,此事隻作族內處理,並未驚動當地官場。當然,象這樣的驚險故事我遇見的並不多,山區大多時候風平浪靜,四鄰和睦;教師之間鬧至臉紅耳熱的時候也不太多。正如學校前邊那條彎彎曲曲的小河,由於距源頭不遠,河水大多時候隻是緩緩而過,很少有驚濤駭浪的情況出現。 

一九六七年,學校在距原地不遠的一片林子裏蓋了新的校舍,可惜未等搬遷我就離開了山區。歲月悠悠,如今這兒變成了什麽模樣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就是十一年後當華人被迫離越時,這裏的村民也就傾巢而出,學校和村寨從此不複存在。許多曾在校工作或求學的人如今不知去向,唯聽說那位陳老師,因當年決意留越,之後沒多久便抱憾去見馬克思了… … 幾十年過去了,此番重溫舊事,仍不能不令人俯首沉思。可以說,讓我欣慰的,是那段日子裏我有幸生活在一群朝氣蓬勃的知識青年中間,使我在年少時期得到適當的指點。遺憾的是我始終未能如願登上大山的頂峰,也未曾嚐過令我垂涎多時的老筍燉野豬。但無論如何,如今每逢春夏之交,聽雨水滴滴,或見豔陽普照,以往那些熟悉的麵孔,那些悠揚的歌聲笛聲,特別是那段美麗的鳳凰傳說,就會像記憶中小潭灣裏的那泓清水,輕輕地在我的心底深處蕩漾、蕩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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