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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大院(五)

(2023-01-18 12:36:08) 下一個

文革一開始,我記得的第一個社會運動是破四舊。我以前寫過破四舊的經曆,那時我還是個十歲的孩子,所以我的記憶和政治派別及政治觀點無關,而是一個孩子真實的心理和見聞。

四舊指的是:舊文化、舊風俗、舊習慣、舊思想。記得當時我們院的幾個中學生開了一個會,說什麽全忘了,因為當時也沒聽太懂。開完會,他們就開始把院裏各家養的花包括他們自己家的花統統都摔在地下,或連根拔起。三樓的摔在二樓,二樓的摔在一樓,一樓的就地砸碎。原來我們院裏家家都養花,一個大圈樓,陽台又寬又長,陽台的的水泥圍牆很寬,很適合養花。每到花開的季節,各家養的花爭香鬥豔,像花園一樣。可一眨眼的功夫,這些花就變成了破瓦殘土和殘花敗葉。可當時的我們卻沒有一點遺憾和傷感,有的隻是摔東西的快感。長大之後,回憶當年的感覺,就有點理解為啥年輕的兩口子打架喜歡摔東西了,敢情那是一種很爽的感覺。

破完了自家院裏的四舊,不知誰 提議說要去外麵破四舊,大家一致讚成。我就跟著這群人跑到中國醫大西門對麵的一個小院子,我記得跟著一起去的一群人裏,就屬我和二記還有小濤最小,其他都是中學生。也不知道那家住的是什麽人,因為隻有一個保姆在,估計是某高幹的住宅。我跟著那些大孩子一進院,保姆就迎了出來。我們領頭那個好像說了一句:我們是來破四舊的,你們家院裏這麽多花草屬於四舊。保姆連連點頭說:歡迎革命小將來幫我破四舊,你們不來我也要破了。接著,我們這些人就開始打砸院裏那些花草。我找了一個小木頭棍,開始瘋狂地打那些花草,感覺非常開心。後來我想,人的本能當中肯定有一個是破壞欲,因為我分明在哪種破壞當中體會到一種無以名狀的快感。按理說作為孩子,我當時應該沒有任何情緒壓抑和心理陰影,為什麽還有一種宣泄和釋放的快感呢,隻能解釋為人與生俱來的破壞欲。聯想到文革時整體性的瘋狂破壞行為,甚至很多人是沉醉其中,我覺得這種欲望的釋放和爆發應該是原因之一。

破完人家院裏的四舊,領頭的可能還覺得不過癮,又提議去砸太原街的花魚宮,我們這些砸得開心的孩子們是一轟而應。花魚宮是文革前專門出售花鳥魚蟲的地方,被理所當然地認為是四舊。當我們興衝衝地趕到花魚宮的時候,才發現我們來晚了一步,已經有紅衛兵先來了。隻見滿地砸碎的魚缸碎片,那些沒有死的魚還在那一蹦一跳地掙紮著。再看花魚宮裏已經空空如也,沒有任何值得砸爛的四舊了。

社會上還沒開始武鬥之前,文革確實是文的,那時革命群眾雖然已經分裂,但還在君子動口不動手的大辯論階段。我和小濤、二記、三樓的同學閻偉及鄰居彭義光經常跑到我家旁邊的中山廣場看各派群眾大辯論。我那時就是看熱鬧,各派有啥區別、觀點是啥,我這小學生也搞不懂,也沒興趣去研究。

我興奮的是不上課了,可以到處跑瘋,看熱鬧。鄰居彭大哥參加了一個學校的紅衛兵組織,並負責組織的宣傳工作。文革開始前,他爺爺奶奶就都回鄉下了,大門洞裏那間窄窄的偏房就成了他的小屋和鬧革命的根據地。他從學校帶回一台油印機,每天自己刻鋼板,印傳單。我從沒見過油印機,非常好奇,就求建國大哥讓我幫他印。每天印傳單印的不亦樂乎,弄得晚上回家吃飯時得洗半天油汙的手,可心裏還挺興奮。傳單印好後,彭大哥就讓我和小濤去太原街撒傳單。這個事我是特別願意幹,覺得又刺激又好玩。我倆像電影裏演的地下工作者似的,把傳單藏在書包裏,到人多的地方拿出一摞傳單往空中一撒,然後跑到一邊看大人滿地搶傳單,感覺太好玩了!那時的人政治熱情都很高,看到傳單就搶,也不管是什麽內容,什麽派別。

後來在人群裏撒傳單感覺不過癮了,我就跑到沁園春副食品商店二樓去撒。二樓是辦公的地方,一開始不讓我上,我就讓彭大哥開了個他們組織的介紹信,然後就很順利地在二樓撒傳單了。在二樓撒傳單很開心,人多的時候我就撒一摞,人少的時候我就等一會。好多沒搶到傳單的人就在下麵等著,還衝我喊:撒傳單啊!我在上麵看著樓下那些成年人著急的樣子,有一種居高臨下的得意感。小濤不跟我來二樓,他喜歡在人群裏撒,那讓他感覺更興奮。

偶爾我也看傳單,大多時候是建國大哥看完後覺得有意思的就讓我看。我記得有一個傳單是揭發沈陽市長焦若愚的,說他當朝鮮大使的時候生活極其腐敗,每天都要吃一盤鴨腳蹼,還說為他一個人吃鴨腳,朝鮮人民每天要殺一大群鴨子,非常浪費。好像留下鴨腳蹼,鴨子肉就都扔了似的。還有一張傳單是揭發國家主席劉少奇的,說他貪汙黨的經費,為自己打了一個金鞋拔子。我雖然是個孩子,但也偶爾看《紅旗飄飄》這樣的期刊,也受過很多革命傳統教育。當時真不理解革命那麽艱苦,連飯都吃不飽怎麽還拿錢打鞋拔子。後來才知道,劉少奇打金鞋拔子是為了便於保護和攜帶經費。在白色恐怖的年代,如果拿著大把的金錢很容易出事的。各種傳單出現最多的詞是“搞破鞋”。當時小,不明白什麽是“破鞋”,就拿了份傳單回去問我爸。我爸衝我一瞪眼睛:“你一個小孩子問這個幹什麽,把那傳單給我扔了!”嚇得我沒敢再問。好幾年之後才蒙蒙朧朧明白搞破鞋是怎麽回事。

慧清二姐哪派也沒參加,等到各派組織都自己出版自家報紙的時候,二姐還帶我去坐落於中山路上的沈陽弟一百貨公司門口賣過報紙,記得有人看我們賣的報紙還奇怪地問:你們哪派的啊?怎麽哪派報紙都賣啊。我那時根本搞不懂哪個報紙是哪派的,等到後來,我才慢慢搞清哪個報紙是哪派的了,現在隻記得有一個定期的傳單叫《信不信由你》和一份遼革站派的報紙《銅牆鐵壁報》。

下圖為當年的沈陽一百,緊挨著的二層樓是外文書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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