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 (71)
我家搬到二樓後,住在東二樓的最東邊,與南二樓最東邊的房子緊挨著。南二樓每套房子的布局都一樣,都是兩室一廳,一個廚房,一個水衝廁所和一個磚砌的小浴室,廳的窗戶朝北,窗外就是共用陽台,兩個居室則都朝南。五八年大躍進時,大量農村人進城工作,造成沈陽住房非常困難。省政府接收這個大樓後,幾乎每套房子都安置了兩戶人家,原來的飯廳和客廳也變成了居室。
江小濤一家搬來之前,那套房子就是兩戶人家共住。一家姓劉,四川人,劉叔和我父親是省供銷社的同誌,財務處的會計。劉叔家住一南一北兩間房,家裏四個孩子,倆男孩倆女孩,還有劉叔的老母親,一共七口人住兩間房。困難時期,老太太看著自己孫子孫女挨餓不忍,就回四川老家了。另一間南屋住著彭叔一家人,彭叔家兩個老人,倆大人加四個孩子,一共八口。兩個老人住東二樓大門洞一側一個窄的隻能擺一張單人床的小屋,但上廁所還是要去大屋。一共十五口人共用一個廁所,早晨起來上學和上班的時候都要排隊。
劉叔家最小的孩子叫小剛,瘦瘦的,和我同齡。我現在能記住他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困難時期,他教我怎麽吃餅幹。拿一張白紙,餅幹放在白紙上,然後將餅幹弄碎,用舌頭舔著吃。他說這樣吃餅幹一點都不會浪費,如果拿著吃,餅幹渣就浪費了。他那時幾乎每天都我家玩,後來他得了肝炎去住院,等他出院不久他們一家搬到了省社附近的機關宿舍樓,之後我就再沒見到他。
小濤的父母也是四川人,父親是大學生,在外貿局做出口貿易,是個很熱情很實在的人。母親方姨是大涼山彝族一個頭人的女兒,長得瘦瘦小小,說話也細聲細氣。小濤有個妹妹叫小薇,比他小一歲,剛搬來那年還在幼兒園長托。小薇不像她哥哥那樣立事,她特別不愛去幼兒園,每個星期一早晨要去幼兒園的時,她都大哭大鬧,哭聲非常響亮。
別看小濤隻比小薇年長一歲,可他很有哥哥樣,什麽事都讓著妹妹。他家裏沒有老人,父母都在機關上班,平時他脖子總掛個鑰匙,家裏的事都是他管。小薇上學後,他還要負責倆人的中午飯。江叔兩口子都是南方人,也不會做棉衣棉褲,小濤冬天穿的都是商店買的那種棉套做的棉襖棉褲,不怎麽保暖不說,袖頭那還總是露出棉花。奶奶和母親覺得他可憐,就總幫他縫袖口。
文革初期,學校停課鬧革命,大院裏上中學的大孩子們都一撥撥地去大串聯,回來給我們講各地見聞,撩撥得我們這些小學生也都按捺不住瀟灑走一回的衝動。小濤就偷著和我商量,咱倆也去串聯吧,反正到哪都有人管飯,也餓不著。我說好啊,我早就想去了,我們去北京吧。小濤則說:我想去走紅軍長征路,正好可以去我媽媽老家看看。我說行啊,我們先去北京,然後再去走長征路。我們那時都不懂事,不知道害怕。以為社會都如小喇叭廣播裏講的一樣,到處都是鮮花,到處都是好人。
小濤和我不一樣,他做什麽事都很認真,去走長征路也不是像我內心想的是遊山玩水,他是真的想體驗老紅軍的艱苦經曆。後來的很多事,他都表現出一種和他年齡不相稱的成熟。我的小學同學裏,小濤和王革有著類似的氣質,那是一種真誠和激情混合在一起的特有的氣質,從他們的眼神裏你會感到有一種聖潔的光芒。我想,那些真有信仰的,富有犧牲精神的革命者大概就是這樣的人。有時他們也許會有左派幼稚病,但他們絕不是虛偽之徒。
在我和小濤密謀串聯進入商量帶什麽東西,如何打背包的階段時,事情敗露了。是我弟弟告訴了我奶奶,把我奶奶嚇得成天看著我,然後奶奶又告訴了我母親和小濤的父親。我母親沒辦法,也擔心我成天帶倆弟弟瞎跑瘋出事,就每天上班都把我帶去單位。有一次,父親來母親的商場給單位買暖瓶,我一看是開著車來的,就非要跟父親的車去他單位,其實就想過過坐車的癮。後來,整個停課鬧革命那半年,我基本都是在父親單位度過的。跟一幫大人在一起,確實很長見識。我後來覺得,我就是從那之後才開始懂事的,智力在其後也有了一個飛躍式發展。
我們大院的中學生們幾乎都參加了文革大串聯,沒有一個在外地出事的,鄰居慧清二姐去的是上海,彭叔的大兒子建國大哥去的是北京和武漢,連秀芳姐(建國大哥的妹妹)才初中一年,也去大串聯了。他們都全須全尾地回來了,講起串聯的見聞都興奮的臉上放光。最驕傲的是一個趕上了毛主席接見紅衛兵的高中生,我現在也想不起他的名字了,他在天安門廣場見到了毛主席,回來很多人圍著他讓他講見到毛主席的情景,那激動的樣子和文革時的紀錄片《毛主席接見紅衛兵》裏的紅衛兵一模一樣。
但大串聯時期確實有一些中學生因各種事故不幸死在外邊的。沈陽北兩洞橋那就出過事,一個火車頭和一輛剛出站台滿載大串聯學生的火車相撞,因為車廂頂上都爬滿了學生,火車相撞時,有的學生被甩到車下,還有被甩到橋下的,死了不少學生。據說這個事故是沈陽鐵路局建局以來最大的事故,甚至都驚動了周總理。我因住在父親單位,沒有去現場看熱鬧。事故是後來聽我們大院宋大哥說的,他那時是火車副司機,負責瞭望的。文革後期,他負責瞭望的火車撞了一個拖拉機,造成幾個農民的傷亡,他因此還被判了一年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