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 (71)
母親講,土改糾偏之後一段時間,農民真是全心全意支持共產黨,熱愛新中國的。這在之後的抗美援朝中充分體現出來。同時,沈陽城市的治理也出現翻天覆地的變化,黃賭毒被全麵禁絕,禍害東北近百年的匪患也被掃除殆盡。妓女們進了培訓班掃盲,接受革命價值觀的教育,學習勞動技能。毒販都被懲處,吸毒者被送去戒毒。流散在市內的乞丐也都被收容發回原籍。城市的物價在陳雲的領導下也恢複正常。母親說,以前一到冬天,沈陽街頭都有凍死的路倒,解放後就再沒有了。總之,一切都是新氣象、新風氣,人民群眾真的像歌裏唱的那樣意氣風發,鬥誌昂揚。
抗美援朝戰爭時期,東北農民是做出巨大貢獻的。這個貢獻不僅體現在報名參軍上,也體現在為誌願軍提供物質支持上。母親回憶說,當時的農民聽說國家需要 軍糧,都無需動員,主動把家裏好吃的貢獻出來,如自己舍不得吃的雞蛋鴨蛋什麽的都無償地貢獻出來。甚至工作組派飯,農民也是把家裏最好的東西拿出來。我問母親,農民給這些東西,國家給錢嗎?母親說:記不得給錢了,給也是給個以後換錢的憑證,當時是不給錢的。那個時候共產黨的社會動員力是空前絕後的,整個國家的凝聚力也是空前絕後的。
母親回憶道,沈陽開始為解放軍提供後勤服務是在1950年的6月下旬開始的,那時還不叫誌願軍,都叫四野。我對此時間存疑,覺得是母親記錯了日子,因為朝鮮戰爭是6月25日開打的,中央不可能在六月份就調兵啊。可母親堅持說是六月份開始的,我猜也許是中共提前知道朝鮮要開始國家統一戰爭了,為防不測,就提前將四野部隊調至鴨綠江邊。
從關裏來的火車一到錦州,就給沈陽打電話告知準備多少人的夥食和其它物質。沈陽一接到電話就開始忙乎。沈陽的後勤點設在蘇家屯火車站。母親和同事們在蘇家屯火車站外麵設置了幾百口土灶和大鍋,帶領民工給誌願軍做炒麵,蒸饅頭,悶大米飯,做雞蛋甩秀湯。當時的農民都特別樸實,特別老實,也特別聽指揮。母親一個17歲的小姑娘負責指揮二百多民工,竟然井井有條、毫無差錯。每當一列悶罐子軍車到站後,母親就帶領民工將一袋袋的炒麵、一簸箕一簸箕的大饅頭和一桶桶的雞蛋湯送到車上。車上的戰士是不讓下車的,戰士們也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不讓說,也不讓問。冬天的時候,看到一些從關內來的戰士還穿著單衣,車站上的幹部群眾,包括民工都不約而同地將自己的大衣扔進車裏。
有一件事母親到現在說起來還總是歎氣。有一次母親給軍車送飯,一個女兵扒著車門問我母親:“這是什麽地方?看著很熟悉啊。”母親一時忘了紀律,隨口就說:“蘇家屯。”女兵聽說後,眼圈就紅了。對我母親說:“我家離這不遠,是南營子的,我45年參後軍就沒回過家呢。”列車關門的時候,母親看見那個女兵在抹眼淚。母親多次說起這事,因為這個女戰士的眼淚讓母親難受了很長時間,到現在母親還清晰地記得那個女戰士的樣子。總說:“也不知道她是否活著回來了。”
我讀過很多關於朝鮮戰爭的書,其中有關女兵的描述每每都讓我心情沉重,戰爭的殘酷性在女兵的身上顯得更為讓人難以接受。女兵在戰場上雖然是弱者,但其堅韌性和獻身精神有時卻超過男兵。抗美援朝後,母親曾多次聽過抗美援朝英模報告會。其中一次報告會是一個當時非常有名的女英模解玉梅主講。說為了搶救那些尿不出尿來的重傷員,有的衛生員就用嘴去吸導尿管。母親說聽到這個事跡時非常感動,這個情節也讓我記憶深刻。
當時的幹群關係也非常好,老幹部一點架子也沒有,因為物質欲望很低,加上供給製,幹部們私心很小。市長朱其文和副市長焦若愚當年就吃住在蘇家屯火車車站的列車車廂裏指揮調度。母親那時年青,也不懂什麽官大 官小的。有一次跟幾個一般大的女同事因為好奇跑到指揮車上參觀,看見車門處堆這幾箱子蘋果,就不管不顧地拿起來就吃。當時朱其文正在車上,看見來了一群年青人,就招呼大家吃蘋果,走的時候還讓他們帶幾個回去。母親對朱市長的印象很好,說朱市長長得白白淨淨,說話和和氣氣,平易近人,一看就是有文化的人。焦若愚則是又高又黑又瘦。
母親身邊的人經常有人被抽調去參加誌願軍的,女的很多是培訓為衛生兵。母親去過傷兵醫院,受不了那血腥味,和那些恐怖的喊叫聲就沒報名。確實也有因為害怕參軍,偷著跑回家的人。母親說,什麽時候都有當逃兵的,人的覺悟是不一樣的。
母親也參加過征兵動員。雖然當時農民是擁護共產黨,熱愛新中國的,但沒有幾個農民是真願意當兵的,所以動員征兵的人就想出了一個不怎麽光彩的辦法。他們讓前來聽征兵動員的年青農民坐到炕上,然後使勁燒炕。時間久了,有的人熱的受不了,就站起來說:我報名。這時母親他們就趕緊過去給這個人帶上大紅花,大家鼓掌。大部分征兵都是這樣征的。雖然手段不怎麽樣,可比國民黨抓壯丁的辦法還是有進步,至少當兵的感到光榮,家屬也跟著光榮。
那時當然也有主動報名參軍的,比如我父親就是一個。抗美援朝正式開始的時候,父親剛好初中畢業。也許有點文化的人懂得國家大事,覺悟高,反正父親背著爺爺奶奶偷著去報的名。但當時解放軍征兵的政策性很強,並不是你報名就要你。父親報名後,部隊去學校調查,得知父親是獨生子後就沒有接收。可征兵處的人看父親的字寫的好,還有初中文化,就介紹我父親去農村工作部工作,結果,父親就這樣參加了工作,給宣傳部長於之當秘書。可在家裏的爺爺不知道,還以為父親當兵走了,一股火就病倒了。根據我奶奶後來的描述,我估計是得了腦中風。一年後,爺爺就去世了。
我們家的老鄰居郭叔也是主動報名當兵的,但當時參加的是解放軍。他是個吃百家飯長大的孤兒,無牽無掛,抗美援朝開始後,他也去了朝鮮,一直在連裏當通訊員。所幸,53年郭叔完好無損地回來了。父親,母親的同事有很多都參加過誌願軍,有一個姓吳的叔叔曾經也是誌願軍,還是個連級幹部。他就講過,為了保護喀秋莎火箭炮,全連戰士犧牲了一半,他是因為去團部開會才僥幸活了下來。
父親單位的通勤車司機王師傅就參加過抗美援朝,多次運送過誌願軍。有一次,我跟車去丹東送資料,晚飯後,我跟大人們在鴨綠江邊散步。王師傅指著江的上遊方向說,他當年就在那一帶運送誌願軍。於是就講了一個悲慘的故事。1951年初春的時候,他開大客車送誌願軍文工團去朝鮮,那時鴨綠江江麵雖然還凍著,但已經凍不結實了。他的車開到江心的時候就發現冰層有些開裂,王師傅很有經驗,知道這個時候不能停車,必須一口氣開過去,所以他加大油門衝過了江心,可後麵那輛車的司機沒有經驗,開見冰層鬆動嚇得緊急停車,結果車一停冰層就塌陷了,大客車掉進了江裏。那時的大客車都是氣門,自己打不開,進水的汽車氣門也不好使了,結果一車人都被淹死在江心處。後來救援人員是從車頂處鑿開一個口子,才把戰士們的遺體撈了上來。王師傅臉色沉重的說:死的大多是都是十八九歲的文工團女戰士,真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