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 (71)
宣傳隊最活躍的是陸平陸叔叔。陸叔是陳雲帶來的四千名幹部之一,老家在黑龍江,很小就參加了北滿解放軍,屬於部隊裏的紅小鬼。陸叔在軍隊裏是宣傳員,負責宣傳鼓動工作。母親說,那時陸叔戴個杜魯門帽子,穿個美軍馬甲,扮演美國鬼子, 部隊行軍時有掉隊的戰士,他就過去跟他們握手。戰士不願意跟美國鬼子握手,就趕緊往前跑。他就是用這個辦法讓掉隊的戰士追趕隊伍的。
不行軍打仗時,陸叔就跟著文工團一起給戰士表演節目。在延安來的文藝工作者調教下,積攢了一些表演經驗和功底。母親他們的土改宣傳隊當時也經常排練節目,配合土改宣傳,為農民演出。母親就演過《小二黑結婚》裏的二黑對象小芹。其實宣傳隊裏的人除了陸叔有點表演經驗,沒誰演過戲,都是臨時趕鴨子上架。排練的時候陸叔話最多,一會說這個演的太假,一會說那個演的太死板,總之就沒一個他看得上的。所以大家都很煩他,就給他起了個外號大嘴巴。
其實陸叔是個很幽默風趣又熱情實在的人,人長得也帥氣。母親他們後來表演能力的提升,很大部分是得益於他的大嘴巴,慢慢大家就越來越喜歡他了。陸叔1928年出生的,當時二十多歲,比我母親大五歲,在宣傳隊裏算年齡大的。看到與他資曆差不多的人都結婚了,他就有點著急,經常叨叨:老漢我今年二十八,沒有媳婦沒有家。逗得大家哄堂大笑。
母親還記得前後幾個宣傳隊隊長的名字,先是沙嶺區的趙正功,後來是蘇家屯師範畢業的密寶文。還有個市文工團的導演張輝和一個姓蘇的女藝術指導。導演和藝術指導為了提高他們的表演技能,經常教他們如何發音,還帶他們到水泡子邊練嗓。可是宣傳隊大部分人都沒什麽藝術細胞和表演天賦,所以導演和藝術指導就有點看不起他們,也因此,母親他們也看不上這倆文工團的人。
陸叔與我家一直保持聯係,每次來我家都是風風火火,大嗓門總是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宣傳隊解散後,母親被分配到市供銷社,陸叔則去了市文工團,退休的時候是沈陽話劇團演員隊隊長。陸叔後來在文工團找到了媳婦,生了三個女兒。
母親因為反右時被單位的領導給弄了同情右派的內部處分,丟了幹部籍,退休時本打算按工人退的,可陸叔知道了不幹了。說你那是冤假錯案,組織應該恢複你幹部籍。母親說: 這麽多年了,誰還給我證明啊,以前的老領導都失去了聯係,他們也退休了,不知道在哪呢。陸叔說:我去找,我和於部長(於之)一直有聯係,讓他去找王江(李老師)一起給你出證明。好在那時兩個老領導雖然離休在家,但身體還好,腦子清楚,還記得我母親,都毫不猶豫地為母親寫了證明。。
農委宣傳隊是男多女少,有時排節目女生不夠用,就讓長得白淨瘦小的魏叔男扮女裝,魏叔不願意也不行,那時隻要一句革命工作需要就讓魏叔沒話可說了。
盡管女生不多,可惦記的人不少。當時很多老幹部都還單身,或者原配犧牲了,都著急找對象,組織上也有意幫助他們。
有一個延安來的老八路,姓蔡,是負責理論宣傳工作的,經常給大家作報告,講革命理論和革命形勢。此人口才非常好,理論水平也高,大家都非常愛聽他的報告,受到很多年青人的崇拜。可雖然他口才和理論水平可以媲美王明,但身高也和王明差不多,而且年齡都快四十了,母親這批女同誌都十八九歲,所以沒人願意嫁給他。組織上找誰談話誰都不同意,弄得組織也是束手無策。
這個蔡同誌很聰明,也很有辦法。他看上了宣傳隊裏的一個個子比較高的女同誌,就經常找她談心,一邊講革命道理,一邊觀察她的反應。發現人家對他沒意思後,他就換了個辦法,去她家裏家訪。沒想到,女生的父母很欣賞老蔡,覺得這個男人有本事,有口才,是個有出息的人。就力勸女兒嫁給老蔡,在老蔡和其準老丈人的雙重進攻下,女生投降了,最後嫁給了老蔡。
母親說,那時她們大部分人都不願意找年齡太大的老幹部,覺得丟人,都自由戀愛了,必須找個自己可心的才行。哪像現在嫁給比自己大兩倍的也不怕丟人。
東北的土改據說是陳雲主持的,獲得經驗之一是,在大規模的土改之後要搞一次糾偏。其實就是重新審核土改的結論,糾正土改中出現的違反政策的事。土改一開始都是沒什麽文化的農民和當地的幹部為主進行的,難免會出現故意的和非故意的錯誤。所以糾偏就需要有文化的人,以便能正確理解和掌握政策。母親雖然隻是個初一學生,但在那時也算是個文化人了。
糾偏針對的是過左和過右兩方麵的問題。比如,有的按政策根本不是地主, 但被同村有私仇的人挾私報複,就硬給定個地主;有的本來應算地主的,可拉攏了村裏的幹部,哄騙土改工作隊,就成了中農。另外,據母親說,因為沈陽郊區解放 的晚,屬於新區,農民對共產黨還沒有信心,所以一開始土改的時候,正經農民很少有主動鬥地主的,都是村裏的一些流氓無產者,也就是農村的二流子以報私仇的 陰暗心理出頭鬥地主,分田地,很多農會都是這些人把持。正經農民一看這些人當權,再加上不知道共產黨是否真的能長久,對土改都不積極,甚至都不敢享受土改 成果。
土改糾偏就是衝著這些問題去的。母親講,糾偏的時候的確發現很多問題,農村二流子出身的農村幹部後來基本被趕下台,有的還被定性為壞分子給抓了起 來,所以,糾偏過程也是農村基層政權的重建過程。老實厚道,又有覺悟的農民被推舉為村幹部,很多漏網的地主被查了出來,還挖出很多被地主掩埋的浮財。那些 不該定為地主的也基本都得以糾正。糾偏之後,農民的積極性才真正調動起來。
東北地區的地主和農民的關係總的說不像關內那麽緊張,因為東北地區農村勞動力一直緊張,有時地主想雇個好勞動力也不容易,對農民太狠了,老地主也不 好過。像《暴風驟雨》裏韓老六那樣的惡霸地主是有,但並不是所有的地主都那樣。所以母親說,地主的地是給分了,生產資料也給分了,但沈陽郊區的土改沒有槍斃地主的事,更沒發生過其它地區給地主上大掛和打殺地主的事,一是因為農民對地主沒那麽大仇恨,二是沈陽郊區屬於新解放區,搞土改的幹部已經有了豐富的土 改經驗,也基本能掌握政策。這個從我奶奶那也得到證實。奶奶活著的時候經常提起村裏的地主老高家,說老高家的人對給他打工的三爺很仁義,過年過節或出門回來都要給三爺和我父親送點好嚼果(好吃的),有一次打獵回來還送給我父親一塊老虎肉。那時的地主和農民和諧相處的不少,農民也不懂什麽是剝削。就像現在, 雖然混蛋老板不少,但好老板也有。
母親是城裏長大的孩子,對農村的認識全是那一年的土改獲得的。母親也講過一些土改糾偏中有趣的事。
沈陽剛解放那會,郊區還有野狼出沒。母親的一個男同事,長得瘦高瘦高的,但很有力氣。有一次大雪天,他一個人夜裏從外村往工作組所在的村趕,走到半路上,突然有一雙手搭到他肩上,一股腥臊氣隨之襲來。這人很激靈,馬上意識到是狼在後麵,所以他頭都不敢回,猛的一申手就把趴在肩上的那頭狼給緊緊按在 自己的後脖子上。不管狼在身後如何蹬他,他就是不鬆手。他就這麽背著那隻狼一口走了八裏多路,等走進工作組的屋子時,把大家嚇了一條。大個子還大聲叫著,快拿家夥事,把這狼打死啊。膽大的過去 一看,發現狼已經死了。可大個子的手卻因長時間緊張怎麽也鬆不開了,大家費了很大勁,才把他的手掰開了。
還有一個事也挺逗。那時的農村還很落後,很多人都沒有內衣內褲,晚上睡覺也是裸睡。母親的工作組經常在一個村支書家開會,大家分坐在炕沿和地下的小 板凳上,支書的老婆也不管你們開不開會,自顧自地在炕頭睡自己的覺。這邊開會,她打呼嚕,還時不時地把屁股拱出被窩。母親那時是個小姑娘,一看她漏出屁股 就趕緊給她蓋上,可一會她翻個身又漏出來了,弄得母親都不好意思了,就緊忙給她蓋被子。再瞅瞅屋裏的人,大家都像沒看見似的見怪不怪。
土改糾偏那段時間,是母親初入社會,建立三觀的時期。母親老了之後,每當說起過去的日子,總說最讓她懷念的是五七年前那段日子,因為她那些同誌們都那麽好,相互之間感情真摯淳樸,整個國家也是蒸蒸日上,欣欣向榮。這些和母親一起參加工作的同誌很多成了母親一輩子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