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 (71)
這本書是錢先生上世紀的48年在太湖邊寫的,由30篇短文組成,寫作時間持續了大約四個月。1948年錢先生是53歲,正值一個做學問的人的最佳年華。
前天晚上臨睡前讀了前三篇,盡管每篇不長,但錢穆的書文字精煉、句句言之有物,所以讀來並不輕鬆,更不能一目十行地讀。
他在《情與欲》篇中說:“中國人的觀念,重情不重欲。”又說:“西方人的愛,重在未來幸福上,中國人的愛,重在過去的情誼上。西方人把死者交給上帝,中國人則把死者永遠保藏在心中。中國人往往看不起為個人的未來的命運而奮鬥,他們主張安命,因此不能打開局麵來創造新的,.....。這也是另一種堅強有力的人生,力量全用在自己內心深處,他並不是對未來不希望,他所希望的,偏重在他所回念的,他緊握著過去,做他未來生活的基準。”我覺得這幾句話確已很概括的描繪了中國人的精神風貌,或可以說是當時中國人的精神風貌。
昨天白天又看了5篇。其中〈陰與陽〉一開頭的一段我抄錄如下:
“陰陽是兩相對立,同時並立的。若必加分別,則應該是陰先陽後。讓我們把男女兩性來講,男女異性似乎是兩相對立,同時並起的。但照生物進化大例言,當其沒有雌雄男女之別以前,即以單以單細胞下等生物言,他的生育機能早已具有了。生育是女性的特征,可見生物應該先具有女性,逐步演化,而再始有男性,從女性中分出。女性屬陰,男性屬陽,故說陰先陽後也。”我比較同意這種說發,生物的繁殖的確是先由無性繁殖後過度到有性繁殖的。隻是這樣的論點與聖經中先男後女的亞當夏娃之傳說則大相徑庭。
本文最後一段的論點也頗有意思。抄錄如下:
“陰陽又代表人世間的君子與小人。依照上述理論,君子從小人間產生,他還是依附於小人而存在,而且最後仍須回歸小人。猶譬如從自然中產生文化,文化依然要依附自然而回歸自然。所以小人常可以起意來反對君子,君子卻始終存心領導小人,決不反對小人。小人可以起意殘害君子,君子卻始終存心護養小人,決不殘害小人。從小人之間產生出君子,再淺譬之,猶如樹上開花,樹可以不要花,花不能不要樹。自然可以不要文化,文化不能不要自然。同樣,自然可以毀滅文化,文化斷不能毀滅自然。但人文主義者,仍自以文化為重,君子為貴。”這個觀點對我來說是很新鮮的。
今天白天有讀了幾篇,將近一半讀完。
錢穆思想中最有價值的地方是他不受西方思維框架的束縛,完全按照中國實際出發,提出自己的中國政治曆史觀。比如他在《中國曆代政治得失》一書中就不同意按西方方法對中國曆史形態進行分,認為中國所謂的封建社會和西方的完全不是一回事,而是創造性地提出中國古代社會是一個“士”的社會的觀點。其實早在《湖上閑思錄》裏他就已經有了這樣的思想,如在《鬥爭與仁慈》一文中他說:“中國人自始便不曾建立起一套具體的、肯定的、太嚴肅的一神論,因此也不會反激出無神和唯物的極端思想來。儒家思想並不從神和上帝出發,但仍保留著神和上地,並沒有明白加以破棄。莊子思想似可歸入無神論,但莊子也不是主張唯物的。”他還說:“無論儒家道家,都不說上帝造物,亦沒有達爾文萬物競存優勝劣汰那一套意想。正麵說,生是天地大德。反麵說,生如芻狗。你生我滅,在天地不仁和無心中轉圈子。因此達爾文心目中的自然,是強力的鬥爭的。...中國人心目中的自然,卻把這強力鬥爭的意向衝淡了,隻覺得輕鬆散漫,甚至活潑自在。”錢先生寫這段話的時候,不可能知道中國後來會有個文化大革命。文革中,馬克思的鬥爭哲學被毛澤東發展到極端。這也在某些方麵印證了錢穆對西方思想的論斷。
錢穆對中國人文化精神的評價是中肯的。從他的文章中我們不僅能看到他對中國文化一覽無餘的那種大學問家的恢宏,也能發現他對中國文化精神的欣賞和喜愛。在《匆忙與閑暇》中,他寫道:“近代歐洲,至少從文藝複興以下,生活一天忙迫似一天,一天緊張似一天,直到如今,五六百年來緊張忙迫的喘不過氣來了。他們中古時期在教堂裏的一些空寂氣味,現在是全消散了,滿腦滿腸隻是功利。彼中哲人如英國羅素之流,生長在此忙迫生活中,討厭功利鞭子,不免要欣賞到中國。然中國文化之弱點則正在與此。從鴉片戰爭至五口通商直到今天,全國農村逐步破產,閑散生活再也維持不來了,再不能不向功利上認真,中國人正在開始學忙迫,學緊張,學崇拜功利,然而忙迫又緊張哪裏是生活的正軌呢。功利也並非人生終極理想,到底值不得崇拜,而且中國人在以往長時期的閑散生活中,實在也有許多寶貴而可愛的經驗,還常使我們回憶和流連。這正是中國人,尤其是懂得生活趣味的中國人今天的大苦處。”
書先抄到這,一會兒繼續看,明天繼續抄。等抄完再認真寫一篇讀後感。
錢穆的書大氣,我想他的莊老通辨,即使論斷錯誤,也不妨礙他的作品後麵他的這個人。
他晚年有一本《八十憶雙親,師友雜記》,讀起來很感親切。
佩服你這樣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