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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上:坐火車去遠方

(2009-11-17 19:10:10) 下一個


五月在北京,黃昏, 隨著人流我擠上站台,登上了去西安的火車。坐在靠窗的座位上,感到火車鬆閘的震動,聽到車輪滾動越來越快的“哐嚓哐嚓”聲,看到漸離漸遠的站台,我長長地噓了口氣:這才意識到自己原來是如此懷念坐火車去遠方。

坐火車一直是我心目中最浪漫最理想的旅行方式。乘飛機,在我看來,是最孤獨的行旅。且不說在碩大擁擠的機場,你和熙熙攘攘的人群是隔絕的; 登上飛機,前後左右都被人圍繞著,你卻更孤獨了。左鄰右舍被固定在自己的坐位上,都避免和對方有任何眼光的交流。大家禮貌,冷漠,疏遠。即使你看向窗外,幾千上萬尺下的大地上,高山平原,河流湖泊,燈火輝煌的城市,車水馬龍的高速,都遠得和你不相幹。而近一些的雲彩,落日,和半彎的新月,出塵脫俗,更和你不相幹了。開汽車呢,個人被囚在高速奔馳的鋼鐵架子裏,又要時時避免和擁擠道路上別的鋼鐵怪獸的碰撞。這樣自然少了一分閑適,多了些緊張累贅。而火車,是一個縮小的社會。也許是可以移動的有限空間,也許是催眠似的火車行進的聲音,不管是什麽,火車上的人們不是孤獨的。左鄰右舍交換著各色的零食,聆聽著彼此的故事,一起歎息歡笑。陌生人之間卻更能敞開心扉。即使是幾小時十幾小時後就要各奔東西,這一刻人和人是有緣的同車共舟人。

最初愛上的是兩根伸向遠方,似乎沒有盡頭的鐵軌,和一格格雨淋日曬褪了色的枕木。少年的我和他曾經以為自己這樣一直走,就會走到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那裏沒有畏懼,沒有自卑,沒有歧視,沒有偏見,沒有責任,沒有過錯,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鐵道兩旁的夾竹桃花轟轟烈烈地開著,發出濃鬱悶人的香氣,而天邊的日色正在漸漸消逝。我坐在尚有太陽餘溫的枕木上,想哭。他,卻在微笑。我第一次知道微笑原來也是悲傷的表情之一。

真正坐上火車去遠方,卻是要等到自己終於離家上學的時候。那三十幾個小時不眠不休的心情,真的是海闊天高。我貪婪的眼睛不放過沿途的任何一個風景和風景裏的人物。秦嶺山間河穀裏洗衣嬉戲的女人們,黃土高原上閑閑歸家的農夫,深夜小站上高聲叫賣燒雞的小販,城市馬路上騎車上班的匆匆行人——他們在我眼前一掠而過,我們生命的道路可能永遠不會再交匯。然而我固執地認為,他們和我的生命是有關的。這種神秘的關聯,可能我到死都不會明了。不過又有什麽關係呢?

最愛的是夜裏停靠在站台上,對麵也停著一列過路的車。我望著燈火通明的車廂,人們有的在睡覺,有的在交談,有的在走動,有的則在車廂口抓緊時間抽煙。幾分鍾之後,我們會向不同的方向飛馳。然而此刻,他們是我們的鏡子,他們就是我們。記得小學時愛讀舅舅的《收獲》和《十月》,有一篇小說寫的是兩個中學同學,都去了東北農場做知青。男孩子突然很想那個女孩,就請了假坐上火車去看她。在路上一個小站上,他看到女孩子正坐在對麵的火車上。冰天雪地裏,他不停地擦著車窗上的霧氣,向她揮手,希望她能看到自己。火車慢慢地啟動,她的身影也不見了。他們就這樣錯過了。那個年代流行傷痕文學,我不記得結局不過想來也不會是美滿的。我年輕的時候頑固地相信緣分,從來不知道愛情是可以自己去爭取的。所以每次看到對麵的火車,心裏竟會有些期盼有些緊張:如果錯過了可怎麽辦?人生裏有那麽多次錯身而過的列車,怎麽知道這就是或者不是他所在的那一列火車呢?

現在在西去的火車上,我靠窗坐著,看著夕陽下飛逝的城市和鄉村。 好多年來,我是女兒,妻子,母親,我抓緊了現實,放棄了幻想。而在這一刻,我獨自一人,我在終點和終點之間,我在身份和身份之間,我在現實和幻想之間。 我是液體,不是固體。我在奔向某一處,但尚未到達。

我是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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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4)
評論
荻花 回複 悄悄話 回複婭米的評論:

所以我現在送人隻送到車站和機場前。。。不過,我還是愛進去接站/機,還愛早去,喜歡等人的感覺。
婭米 回複 悄悄話 我也喜歡坐火車的感覺!不過,以前很害怕送別時月台上那份淒清的感覺。
荻花 回複 悄悄話 回複海上雲的評論:
謝謝,生活在美國就不如在歐洲,真是沒有坐火車的機會。諷刺的是,底特律的汽車製造業有意毀了美國的公交係統,現在自己卻麵臨危機。

海掌櫃,年關還沒到,你就開始催債了?現在全文在我電腦上擱著。我想等一兩個月靜下心來回去再看,到時候再決定發不發。不過林芳的故事基本是完了。她並不是主要人物。就是因為這段相對獨立,我才先發的。
海上雲 回複 悄悄話 現在想來,已有15年沒坐過火車了。

寫得很有味兒,淡淡的回憶,有些淡淡的傷感。

那個《林芳》的全版呢? 真吊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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