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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燥(2)原創

(2006-07-06 18:35:40) 下一個





    齊大傻子畢業以後,我很是振奮了一陣,以為終於可以撥開烏雲見太陽了,我一直盼望班主任老師能理解我的苦衷,陪齊永華一年多,忍受了撩人而不知所雲的呻吟,激烈的抽搐,還有褲襠裏發出的腥臭,不容易,沒功勞還有苦勞,現在機緣湊巧,精通的齊大傻子畢業了,我希望組織上能安排一個貨真價實的小學女生做我的同桌,醜點兒、髒點兒都不要緊,功課不好也沒什麽,我願意無償幫助她,重要的她得是一個真正的小學生,女生。

可是噩夢遠沒有結束,班裏還有一個僅次於齊大傻子的女生,李秀玲。李秀玲比齊永華年輕兩歲,永華15歲,我5歲時,秀玲13歲。李秀玲的智力狀況比齊永華好多了,齊永華不管什麽考試,語文算術永遠是雙零分,秀玲同學多少有點內秀,算術經常能得個1020分的,但她語文好,語文考試一般得450分沒問題,有一次默寫生字居然得了60分,她爸第二天跑到學校,在班級門口向語文老師表達最誠摯的謝意。謝意纏纏綿綿表達了20多分鍾,結果導致那天的語文課僅上了10分鍾,把同學們高興壞了,紛紛表揚李秀玲的爸爸,都說秀玲憨人有憨福。其實李秀玲她爸不知道,那張卷子是個愛管閑事兒的女生幫他女兒答的,因為考試當天那個女雷鋒過生日,她媽媽答應給她買個蛋糕,心情特別好。

根據李秀玲同學的這種表現,有語言天賦的女生給她起了個外號,叫傻玲。這個外號比男生給齊永華起的外號強多了,文雅之中不乏親切,一語中的又充滿溫情。不像齊大傻子這個外號,粗魯、直白,一點兒教養都沒有。若幹年後讀《石頭記》,看到寶玉尊崇、愛惜女孩子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我的第一反應就是想起傻玲這個外號,覺得寶玉的所作所為不是沒有道理的:幾個五六歲還流鼻涕的小女孩兒,待人接物尚且有如此的機智和溫婉,更別說襲人、晴雯等自幼便在大戶人家熏陶行走的妖嬈尤物,女孩子就該受到格外尊重。根據以前的實際情況,黛玉寶釵之類的我想都沒敢想,對我來說那都是天上的人,可望不可及。連個正宗的女同桌都沒混上呢,還黛玉寶釵,省省吧。

在我對幻想中的女同桌望穿秋水,獨守課桌兩個禮拜後,鑒於班級裏人員變化的情況,班主任老師在一個午後自習時間,開始重新調整班級座位。當時我滿心希望老師能理解我的渴望,看在我被齊大傻子折磨一年多的份兒上,給我分配個女小學生,一般人就行,不用太出色。可是我忘了,自從齊大傻子歸田退隱以後,班裏獨身的就我和傻玲兩個人。在一些缺乏同情心或不太善良的人眼裏,我和傻玲是最佳搭配,一對兒黃金王老五。

老師開始一個一個地念名字,按她自己的想法,男生女生地搭配,有點像馮夢龍筆下亂點鴛鴦的喬太守,態度還挺粗暴:劉文革,李小紅,一桌;高小東,劉繼紅,一桌……剩下的女生越來越少了,到最後連庸脂俗粉幾乎都沒有了,有幾分姿色的女生不是分配給髒兮兮的二流子,就是給了常在街頭打架的流氓,鮮花全部被插在牛糞上,無一幸免。不過沒什麽,反正我對同桌的要求本來就不高,齊大傻子我都經受過了,還怕誰呀?是個年輕女同誌就行。

可是當時我並不知道,生活作弄人時一般是以十二年為一個周期,它發起威來不是一年兩年,從我出生到上學才六年不到,還差一半兒時間呢,要是你走桃花運,時間也以十二年為一輪回。這是後來我姥姥告訴我的,她知道我的苦悶以後,常這樣安慰我。老太太說那話時正戴副老花鏡給我做棉襖,當她知道我特別喜歡女同桌後,甚至挺害羞地向我表示:如果我不嫌棄,她願意對付幾天,當我的同桌。還說她小時候也念過幾天書,馬馬虎虎能對付個小學水平。我姥姥念過書,這我知道,她爸爸當年口袋裏有幾個銀子,送她進過私塾,她念過《三字經》、《烈女傳》之類的書,解放以後還進過識字班。可這都是什麽呀?當時我就發現所有的老太太全有一個本事:那就是她們能把世界上任何事情都變成家長裏短,然後在她們熟悉的軌道上闡釋世界,解決問題,你個老太太瞎摻和啥呀?學校是你家廚房麽?我被她氣得當場嗷的一聲就躥出去了,直奔海軍的玉米地,在碧綠的青紗帳裏一通狂奔,踹翻了無數社會主義的苗。末了還得老太太踩個小腳,風擺揚柳地把我從海軍的禁閉室領回家。

很多年過去以後,當我站在她的墓碑前,溫柔地看著她照片上的笑臉,想起那個午後,我才知道,這世界上有一種感情,它的名字叫慈愛。這種感情從你出生時就跟著你,貼在你的臉上和脊背上,這感情會一直陪伴你,貫穿一個人的一生和你走過的所有地方。這感情不會因為施與者的逝去而消逝,有時它很輕,但很固執,它也許無力改變什麽,但外界也無力改變它,它永遠溫暖而堅定。

最後貨真價實的小學女生都被分光了,那些領到有幾分姿色新同桌的二流子們,一個個歡天喜地的,好像半夜裏揀了個大姑娘,當然,他們揀到的確實是大姑娘的雛形,小姑娘,紛紛挺胸抬頭從我麵前走過,後麵跟著他們的新同桌,還都羞羞答答的,像後來在婚禮上接受嶽父的祝福。現在就剩下我和傻玲,兩個孤單的人。

王重,李秀玲,你倆一桌,坐最後一排,座位調整到此結束,希望同學們在新的環境中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老師在最後才安排我的事兒,她把折磨我的時間延長到不能再長。可能她自己也覺得傻玲和我不是很般配,所以讓這對新組合坐在班級的最後一排,就像賣水果的小販,把爛水果都放在筐的最底下,掩人耳目。

傻玲倒是歡天喜地,抱著她那一攤子破東爛西,跟在我身後。走在比自己幾乎高出兩個腦袋的傻玲前麵,我悲痛欲絕,萬念俱灰,像個被封建勢力逼婚的呆頭呆腦的小女婿。

在以後幾年的小學生涯裏,我是在傻玲的陪伴下度過的。齊永華和傻玲都對外部世界很漠然,這種生活態度,直接影響了我的世界觀的形成,我形成了和當時年齡不符的批判現實主義世界觀,時刻和現實保持距離,提高警惕。

由於早年求學生涯一直沒和正宗的女生同處一桌,共同學習,這成為我人生中揮之不去的一大遺憾。後來有個叫老狼的歌手,做了一首歌叫《同桌的你》,剛聽見那清澀憂傷的旋律,我第一時間就被感染了。那歌其實很簡單,甚至有業餘的嫌疑,和我喜歡聽的許多技巧華麗的歌比差遠了,老狼的嗓子也不怎麽樣,表現力挺差,可簡單的東西往往更直接,更能打動人,比如真理。當時覺得《同桌的你》是老狼這孩子為我專門寫的,埋藏多年的委屈嘩的一下子湧了出來,差不點在大街上就淚飛頓作傾盆雨。當天晚上順著老狼音樂的旋律,帶著一口袋銀子摸進了一家KTV,選了一個長發披肩白裙飄飄的歌女,開了個包房。那女孩子看我單身前往,以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她凸凸凹凹的山水之間,沒過幾個回合就要寬衣解帶,和後來的許多網絡寫手一樣,想要赤膊相見,跟我打白刃戰。我很真誠地告訴她,當時她肯定認為我虛偽:不勞駕她寬衣,今兒咱真唱歌,就一首歌,《同桌的你》,可一宿來,銀子大大地有。

開始那女孩子還挺高興,認為碰見了真正喜歡音樂的人。這首歌被我們兩個人翻來覆去地唱,先是女聲獨唱,我算是認她做家庭音樂教師;接著男聲獨唱,算我向老師做匯報演出;然後是男女聲二重唱,師生同台對練;膩了就表演唱,要麽她唱我朗誦,要麽我唱她朗誦。我和那可憐的女孩子溜溜同桌了一宿,後來她徹底投降,說比小時候真上一天學還累呢。最後她實在沒法子,求我,說寧可免費同床,最好別同桌了,知道我是好人,肯定是受了什麽刺激,要不不會唱一晚上《同桌的你》,她願意在床上撫慰我受傷的心靈,做個同床的你。還說以後有要求單獨唱歌的,尤其是唱一首歌的單子堅決不接,怪不得人家歌星比三級片明星掙錢多,感情歌星是真累,唱歌是體力勞動。她還勸我以後再不要找她單獨唱歌了,否則她立馬轉場,隻要不是唱歌,別的活動她都答應參加。

雖然唱了一宿,可我感覺自己的同桌還是傻玲,永恒的傻玲。

先是齊永華,後是傻玲,和這兩個人同桌,直接導致我和全班的男生關係惡化,尤其是有漂亮女同桌的男生。對了,有一件事兒我忘記交待了,那就是小學時我一直是班長,上學的第一天就是,完全沒有經過民主選舉,和當時中國的領導幹部及現在的版主一樣,隻不過他們是由上級任命,我則是憑著自己聲如裂帛的嗓子。沒錯兒,一片延續五年之久的大好基業就是憑著一條和五歲孩子年齡不符的聲震四鄰的脆生生的肉嗓子打下的。

由於早年用嗓過度,成年以後,我得了咽炎。

能在上學的第一天當上班長,那完全是個意外,和我人生的很多經曆一樣。

記得上學的第一天,一群毫無集體生活經驗的小屁孩子鬧哄哄地亂在班級門前的操場上。這幫被學校從各個住宅區裏揪出來的老百姓,當時根本沒有一點兒紀律觀念,像攤在操場上的沙子。張三李四王二麻子,新老師根本對不上號。無奈,老師大喊一聲:一年二班的集合啦。作風散漫的老百姓鬧哄哄圍過來,圍在教室門前,一灘沙子變成了一堆沙子,男男女女的,等著看上學第一天的新熱鬧。

這時別的班級老師組織能力強的,已經開始組織學生站排、列隊,臨時班長開始稍息立正向前看地亂喊起來,人模狗樣。

我們班的老師讓大家按高矮順序站好,小個子站在最前麵。站是站好了,接下來還是大眼瞪小眼,誰也不知道下麵該幹什麽,完全體現了榮格指出的集體無意識狀態。

老師急中生智,問大家:誰會喊隊列?

新老師一時的惶恐,讓5歲的我趁機鑽了個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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