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175天,金鍾打開QQ,看見了馬蓮好幾條留言:先是問他跑哪兒去了,接著是問武俠的事兒,再後來是問裝修的事情,說再不回信兒,房子裝修好了她就直接給上市賣了。
金鍾這時才想起來還有處房子。
他強打精神,跟馬蓮問個好說你要不提醒我差點兒都忘了,房子怎麽樣了。
馬蓮說哎這可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啊,到底是誰的房子啊,又不是我要結婚。
金鍾說你要是要結婚,不如我把房子賣你得了。
馬蓮這才覺得事情有點對勁兒,忙問怎麽了,是不是經濟上出了什麽問題。
金鍾說我個教師,經濟上能出什麽問題啊,我還沒資格出經濟問題呢,頂多窮點兒罷了。
說到這裏,馬蓮大概猜出了幾分:難道是你出了情變?
金鍾說是,是婚變,不是情變,我這兒都登記了,概念不同。
馬蓮開玩笑地說那是又愛上誰了啊。
金鍾苦笑了一下:不是我變,是我未婚妻,她出事了。大姐。
哦,馬蓮長出了口氣:原來這樣。是愛上非洲兄弟了麽?
金鍾說不是,是個漢奸,同一個醫療隊的。
馬蓮像是對金鍾,又像是自語:一個女人獨自跑那麽遠,也難怪啊。
金鍾有點生氣了:女人就不講契約了,這結婚證可是某種合同,遠就有理由單方麵撕毀合同嗎?那國際貿易都別做了。
馬蓮說感情這東西也不是貿易啊,你跟我急什麽啊,撕毀合同的又不是我。
金鍾知道自己失態了,連忙道歉:對不起,不是對你,我是有點想不明白,太鬱悶了。
馬蓮勸金鍾:一個單身女人,跑那麽遠,完全是新環境,想法改變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說不準這一年的變化是翻天覆地的,頂得上以前的許多年。
金鍾精神了一下,說:還是女人更理解女人,她自己也這麽說過。你說換了是你,你也會出這檔子事情麽?
馬蓮說那可說不準,每個人是不同的,想法當然不同,這方麵可沒比較的標準。再說了,我也沒出過那麽遠的門,最遠就是西藏,北京我還沒去過呢。
金鍾說也是啊,我現在有很荒謬的感覺。
馬蓮問那是種什麽樣的感覺呢。
金鍾說我有點兒討厭人的肉體了,就跟目睹過人死亡後,對人生產生荒謬感一樣。
馬蓮說看來你哲學還沒學透好像,也許是階段性的想法。
金鍾說也許吧。
馬蓮問那房子你打算怎麽辦呢。
金鍾說:你看,我差點忘了。既然母合同都取消了,子合同自然也隨之取消吧。估計短期內我也提不起再結婚的興趣了,房子再裝修下去也沒什麽實際意義了,趕緊告停。
馬蓮說房子又沒參與策劃你未婚妻的嘩變,你沒必要這樣,再說了,房子的木工活都快結束了,漆工和電工一介入,買點家具你就可以入住了。
金鍾說沒想到這麽快。
馬蓮說要不這樣吧,原來的設計能取消的就取消,那房子也不是新房了,就按普通單身住宅裝修吧,原來做好的沒辦法改變了,後麵的我給你能省則省,把標準降下來,但肯定能讓你舒服地住進去。
金鍾說真難為你了,如果沒別的辦法,那也隻好如此了,錢還夠麽?
馬蓮說你第二次交過來的錢還有一些,我盡量不給你追加成本了。
金鍾說太謝謝你了。然後感歎:這老林自打我到學校以後,好幾年了,就正經幹過這一件好事兒。
馬蓮問什麽好事兒啊。
金鍾鄭重地說:給我介紹了一個具有人道主義精神的裝修公司,可見她前世欠過我的債。
馬蓮樂了:現在你怎麽跟個老太太似的。
金鍾感慨:實在是世事可測,人心難料哇,如今我已經MISS THE WAY了。
馬蓮告訴金鍾自己又要去貴港打理那邊的工程了,他的房子快完工了,有時間過去看看,看還有什麽要求沒有。並說如果實在太難受了,不如常洗個熱水浴,熱水有平複人心情的效用。
金鍾說你怎麽知道,你又不是醫生。
馬蓮說我以前試過。
對金鍾來說,這個冬天異常寒冷,難熬。他覺得有時自己跟個等待秋斬的囚徒差不多,武俠也暫停了,金鍾在等待中度過了春節。
春節一過,李平就回來了,可是她拒絕和金鍾單獨見麵。她打了個電話,說要到金鍾這邊取回以前放在這裏的私人物品,並說那時兩人再談辦理離婚的事宜。
李平來時是在一個傍晚,金鍾在她來之前特意收拾了一下自己髒亂的房間。
回歸故國的女白求恩來了,帶著異域的風塵,她穿著一身黑色的套裝,人有點黑瘦,倒比以前顯得幹練許多。眼圈兒有些暗淡,疲憊的神情在眉宇間一覽無餘。看來她的日子未必比金鍾好過多少。
昔日的故人在夕陽中重逢,晚冬的夕陽為這重逢打下了一絲淒涼的底子。這時是尋常人家做晚飯的時間,走廊裏飄來食物的氣味,給人一種濃厚的家的感覺,這本來該是個溫馨的時刻。
沒吃晚飯的金鍾覺得呼吸不是很有力,四肢冰涼。
金鍾。李平先開口——這一聲很遙遠,好像跨越了從非洲到亞洲的空間距離和一年零三個月的漫長等待,金鍾在聽到自己名字以後,知道李平已經離開自己了,事情已經不可挽回,他感到非常虛弱。
金鍾,我來取一下我的東西,然後明天上午我們就去街道辦事處辦理手續吧。李平快速地說。
金鍾說好吧,你的衣物我都整理好了,就在櫥子裏,還有兩雙鞋,給你放在口袋裏了。
李平說那太好了,謝謝你。說完就要走。
金鍾說別就走,還是你有了個性急的丈夫,我們不是明天才離婚麽。坐一會兒吧,以後再想來,恐怕也不容易了。
李平在自己以前常坐的地方坐下,腰板挺直,雙膝拚攏,輕聲說:好吧,那就坐一會兒,他就在外麵等。
金鍾說既然他想娶你,那就讓他等一會兒,他都活40多年了,多等這一會兒不算多。你現在怎麽跟個軍人似的。
李平勉強笑了一下,問:這一年你過得還好麽,沒出去找女人吧。
金鍾說直到接到你那封長信以前一直還不錯,女人也沒找,就是請裝修公司的經理吃過次飯。
李平問是年輕女人麽。
金鍾說跟你差不多,具體年齡還真沒問過。
李平說為了裝修,也值啊。還說你胡子該刮刮了。
一句話險些把金鍾的眼淚給鉤出來。
金鍾強忍著,說這陣子忙,在輔導學生的研究生考試。並說本來想請李平吃頓飯,可三個人的飯看來是吃不出什麽味道的,算了。
金鍾問李平:好像你的新男友是個院長,條件不錯嘛。
是副院長,可是他也是淨身出戶了,他在非洲就被給了個處分。李平說。
是因為你們的事情?金鍾問。
李平點點頭:回來副院長能不能再幹還不好說呢。
金鍾覺得這場婚變好像對誰成本都很大,事情比較複雜,以自己現在的智力狀況還是別接觸這些高難度的問題為妙,於是他換了個話題:那你看我們的房子……
李平說那房子你就先住著吧,本來也是你們學校的福利房,他也是這個意思。
金鍾說那你們也需要住房啊。
李平說我們還有些積蓄,暫時租房子吧。說完拿起東西,要告辭,說:我不能待得太久。
金鍾也站了起來,伸出手。
兩隻舊日戀人的手握在了一起。金鍾的手很涼,李平也是。金鍾低聲說:李平,這陣子我很難過。
李平的肩膀一抖,眼淚再也忍不住,一頭撲進金鍾的懷抱,號啕大哭。
一邊哭,一邊哽咽著說:金鍾,對不起,我對不起你,我讓你白等了15個月……
金鍾的眼淚也流了下來,他輕輕地抱著李平,說:你算不上對不起我,其實等待也是不錯的體驗,我也發現了我自己,以前我還從沒等過一個人這麽久,雖然結果差了點兒。
夕陽中,金鍾把李平送出宿舍樓。在宿舍樓的拐角,金鍾看見一個高大健壯的男人站在一輛出租車旁,向這邊望著。
金鍾問那就是你的副院長了。
李平說:是,別送了。
金鍾再次伸出手,使勁兒握住李平的手,微笑著說:瓦西裏耶娃同誌,你的毛概課結業了,下麵是專業課的學習了。
李平含淚點點頭,勉強笑了笑,半低著頭,步履零亂地走向出租車。快到出租車時,那男人向前趕了幾步,李平也加快了腳步,無力地倒在了男人寬大的懷裏。男人擁著李平,坐進車子,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