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新房故事(6)原創

(2006-06-21 20:13:02) 下一個






     馬蓮說那好,你等著,我發你幾張照片。

過了一會兒,馬蓮的照片就發來了,一共三張:一張是在辦公室裏的,一張是在風雨橋下的,一張是個小姑娘,穿著白襯衣,一襲拖地長裙,坐在墓園門口,小姑娘手托著下巴,笑的很甜,很開心。

金鍾開始評點:穿裙子那個是你小時候吧?太可愛了,當年我要是碰上了,肯定不會暗戀那個百米記錄了,就暗戀她了。

馬蓮洋洋自得:亂說什麽呢,看相的不會都你這樣吧?

金鍾:不亂說,是真實感受,這讓我想起何其芳的一句詩——開落在幽穀裏的花最香,無人記憶的朝露最有光。可你為什麽要選擇墓園?

馬蓮:當時是去給個同學的爺爺掃墓,那天是我第一次穿裙子,事實上以後很久我也就那一條裙子。

金鍾有點心酸,趕緊打岔:女人再小都一樣,都喜歡衣服,我那麽大時就兩條褲子,一條還有補丁,可我覺得日子挺好。風雨橋那張也不錯,怎麽會那麽開心呢?

馬蓮:那時在戀愛。

金鍾默然。

過了一會兒,金鍾說:那就以在辦公室那張為標本吧。山人要做法了。

馬蓮:法師,請!

 

金鍾:你的相其實很和諧,尤其是鼻子,你的鼻子跟印尼的女總理梅加瓦第很象,這樣的鼻子該主富貴,所以也不需要多看了,總體印象是不錯。

馬蓮:你這騙子,我端著架勢等算命,你三言兩語就完了,你這不是糊弄顧客麽?

金鍾:不是糊弄,我們是互為顧客,我新房還在你手裏呢,不敢糊弄,真的就這感覺,我算不行,感覺行。對了,你媽媽的墳你暫時也不必動,就放在那裏吧,按風水講,那叫血厝,杜月笙父母的墳就是血厝,主富貴,你爸爸不懂,就那麽放著了,你就順勢而為吧。

馬蓮這才有點信服:這麽說你這南郭先生還懂點兒命理啊。

金鍾:皮毛而已,導師他也講這個的,我是被熏出來的,跟書法一樣。

馬蓮:可那夢該怎麽辦?

 

金鍾想了很久,在屏幕上打下了一段話:皆因萬法合成此身,身起法之起,身滅法之滅……

 

馬蓮:這話有股浩然之氣啊,什麽出處?

金鍾:《法華經》當然有氣,佛祖能沒氣麽?

馬蓮:怎麽解?

金鍾:我理解一條生命形成,背後有萬種法門支撐著,所以那隻手鬥不過這萬種法,所以你盡可放寬心吧。對了,我這邊有本書,很好看,想送瓦當你不要,那我就送你本書吧,那手也許就此退卻了。

馬蓮很高興:收過的禮物裏從來沒有書,很好哇。

金鍾:明天我就寄,一兩天你就收到了。

馬蓮:好哇好哇,後天就等書了,多謝法師恩典。88

金鍾:女施主不必客氣,救人乃佛門本分,阿彌陀佛。保重。

 

 

 

                        9

 

 

32天,金鍾把日本人武者小路實篤寫的《釋迦牟尼傳》寄給馬蓮,寄之前他在扉頁上寫了兩句話:千裏見書如見麵,萬山遮目不遮心。並在下麵蓋了個紅戳,印名是:紅旗令。在書的最後一頁,金鍾也寫了幾個字:優雅的佛祖。

 

37天,馬蓮告訴金鍾:書很好看,已經快看完了,可佛祖僅僅是優雅的麽?

金鍾說那倒不必較真,那隻是自己讀第一遍時的感受。

馬蓮:看在佛祖的麵上,就不跟你較真了。看來你對紅旗令還真上心,寫怎麽樣了?

金鍾:正在加緊,西域的鬼子已經進來了……

馬蓮:已經開始抗日了?快發我看看。

金鍾:好。

於是把自己最近寫的幾段發了過去。

看完後馬蓮問:紅旗令主借助藩僧的力量絞殺五行教你這也太沒譜了吧?

金鍾:事實就是如此,當時彼此心知肚明,不說而已。兩個教主都是不妥協的人,都要致對方於死命,什麽辦法都用。

馬蓮:這我還不知道。

金鍾:國民性如此,不完全是主義之爭。換了別的主義恐怕還是這樣。

馬蓮:那真是讓人悲從中來,沒想到八年抗戰結果如此悲涼。

金鍾:也許他們後來也醒悟了,可是也晚了。即使是豪俠在歲月麵前也會力不從心啊。

馬蓮:算了,別說這些了。說點兒高興的吧,我剛收到一些工程款,為了謝你送來佛祖的光輝,過兩天我請你啜一頓吧。說,想吃什麽?

金鍾:我也有這個意思,一直想賄賂賄賂承包商,這樣吧,就去你們邊兒上的南湖魚館吧,聽說那裏的魚不錯。

馬蓮:好,一言為定。

 

43天,傍晚金鍾到了馬蓮公司,馬蓮穿了件淡青色的裙子,白皙的皮膚在青色裙子的掩映下像瓷器一樣,微微發光。她依舊一個人在辦公室的電腦上畫圖,看見金鍾很熟稔的樣子。這是兩個人第二次見麵,彼此並不覺得陌生,也許因為是裝修,也許是因為佛祖,金鍾這樣想。

馬蓮跟金鍾沒有客套,說這張圖馬上就好,讓金鍾在後麵書架上隨便拿本書看。金鍾問:是新工程還是那個娛樂中心?

馬蓮誇金鍾記性好,說還是那個娛樂中心,有個包房的設計業主提出修改。

金鍾說不著急,反正時間還早,自己正好可以學習學習師傅的墨寶。

馬蓮無聲地笑了一下,繼續修改圖紙。

金鍾先看了一會牆上的字,依然覺得很不錯,自己想學是學不來的,然後翻了翻書架,大多是裝潢類美術類的書,那本《釋迦牟尼傳》也在,放在最上層。還有幾張鄧麗君的唱片,零散的擠在書架的下層,封皮上落了細細的灰塵。

這時馬蓮對金鍾說:好了,交工。我們走吧,你發現了什麽?沒什麽好看的吧。

金鍾轉過頭,看著馬蓮的眼睛說:還是覺得字不錯。

馬蓮稍微低下頭說:字就不說了吧,主要靠你回去練了。

 

到了南湖魚館,兩個人挑了靠窗戶的位子,向外正好可以看見南湖的景色。馬蓮說點菜吧。金鍾點了個魚唇,一個魚頭湯。馬蓮點了燒魚丸和溜魚肚。等菜的時候馬蓮問金鍾:最近去房子那兒看了麽?感覺怎麽樣?

金鍾表示很滿意:隻不過對我來說還是稍微過分了點兒,我喜歡簡單,簡潔。

馬蓮勸金鍾:結婚嘛是兩個人的事情,你在房子的問題上還是要跟尊夫人溝通好,簡潔的事兒你可以在布置上平衡,我再跟他們強調一下,在保持原設計的基礎上盡量簡潔。

金鍾說那你就費心了,怪不得老林要誇獎你們公司。

這時菜上來了,金鍾提議這麽好的菜不喝點兒酒有點兒不圓滿,是不是要點兒酒。

馬蓮說已經很久沒喝酒了,喝酒好像有點過敏。

金鍾說有個意思就行,第一次請馬老師吃飯,沒酒不成敬意。

馬蓮笑了起來說那好吧,我就喝杯啤酒好了。金鍾說那學生也啤酒了,跟老師保持一致。

馬蓮開心地大笑:金鍾你不要老這麽說,這要折我的壽的。

金鍾看馬蓮很高興,借杆子就爬:壽的問題不必擔心,令堂大人都給你攢下了。

一聽這話,馬蓮臉色變了一下。金鍾知道自己說走嘴了,馬上道歉:對不起,我忘形了。

馬蓮倒沒追究,說:你要是在課堂上也順嘴亂講,是不是很麻煩呢?

金鍾也跟著轉移話題:課堂上基本是不敢亂說的,有根弦在那裏繃著呢。再說了,學生也不是省油燈,錯了就給你報告去,挨了黑你還不知道是誰的黑手。

馬蓮喟歎:做老師也不容易啊。

金鍾說:總的說還是挺清閑,你平時是不是挺忙碌?

馬蓮說公司才起步不久,許多事情都靠自己,自然不輕鬆。

這時酒上來了,金鍾給馬蓮和自己斟滿,舉起杯子說:祝馬老師財源廣進,更上層樓。

馬蓮高興地也舉起杯子,跟金鍾碰了一下說:怪不得五行教主要辦軍校,看來這師生之誼真是非比尋常,搞得我都想當老師了。

金鍾說你已經是了,就是學生少點兒,算是帶的研究生吧,當然這學生水平也低了點兒,可全國都擴招,難免良莠不齊。

馬蓮把臉壓在胳膊上,笑的肩頭顫動:這學生進了師門,是不是都不好往外趕那?

金鍾說那是啊,就跟嫁人一樣啊,嫁雞隨雞,嫁狗隨……咳,你看我今天是怎麽了,估計是初登師門,緊張了,嘴也不好使了。沒喝就醉了。

馬蓮說你說話的水平確實不如文字,還是先吃魚吧,壓壓驚。

金鍾尷尬地說:吃,吃,別涼了。

 

沉默了一會兒,金鍾說我看你有幾張鄧麗君,你也喜歡她的歌麽。

馬蓮說是啊,以前她的歌我基本都會唱,現在不唱了。

金鍾說我一首也不會,可是她的歌都喜歡聽。要不吃完飯我們去唱歌去吧,重溫一下鄧麗君。

馬蓮猶豫一下:歌都很久不唱了,不知道還會不會?

金鍾:我聽人說唱歌就跟騎自行車似的,會了就不會忘,不管多久。

馬蓮說行啊,試試吧。

 

吃完飯,金鍾跟馬蓮就在南湖魚館附近找了家歌廳,準備重溫鄧麗君。馬蓮對金鍾說要不你先熱熱場,唱一首。

金鍾說這太難為我了,歌星還沒唱,觀眾怎麽能先上場呢。再說我也不會唱歌啊,會幾個還全是老歌,都是蘇聯的。

馬蓮來了情緒:老歌好哇,你怎麽會唱老歌呢?

金鍾說我爸以前好像跟個蘇聯女學生談過戀愛,對蘇聯很是下了番功夫。

馬蓮大笑說這還帶遺傳的,那就唱一個吧,順便替你爸爸緬懷一下往日的情懷。

金鍾鼓足了勇氣:行,就算緬懷中蘇人民的友誼吧,獻醜了。

於是金鍾點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金鍾這首歌唱得很不成功,用馬蓮的話說調跑出去有100裏,都出南寧了。

金鍾說都怪你,能而不勞,我從小五音就有缺陷。

馬蓮似乎熱身完畢,說:那本師太出馬,給學生救場。

馬蓮點了首《甜蜜蜜》,要的是快節奏。音樂響起來,馬蓮的歌聲幹淨甜美,跟鄧麗君的原唱不太一樣,但別有味道,門口的服務生也把腦袋探進來,說唱的好。

 

唱完一首,金鍾問為什麽要快節奏的。

馬蓮說這首歌如果是慢節奏的,唱出來不是有風塵味兒,就是有點哀怨。還說不想再唱了,太吵。

金鍾說揀日不如撞日,好不容易趕上了,怎麽能唱一首就走呢。

馬蓮說這裏太鬧了,不如去湖邊走走,看看星星。

金鍾這才罷休。

 

八月十五的已經過去10來天了,月亮已經不是圓的了,北鬥星倒是很明亮。走在湖邊,金鍾有些遺憾的說:可惜月亮不圓了。

馬蓮說本來也不是看月亮的,星星也很好哇,你都認識什麽星座。

金鍾說我就認識北鬥星,那是中國人民在漫漫長夜裏的指路明燈。

馬蓮說你這話裏話外不忘本行,也快成夢魘了。

金鍾說不教毛概還是認識北鬥星,北鬥星在中國最通俗,人民也認這個,傳統。

馬蓮說這話說來說去哲學味兒越來越濃了,倒適合這清風秋水啊。

金鍾說今天這魚吃得怪,跟預約了許多年似的。不過也不錯,如果真有這麽個約定,那這裏肯定站著個有慧根的人。

馬蓮說有慧根的肯定是你了,你學的是哲學啊。

金鍾說未必,比如濟公,他一身腥臭隱於市井,其實早參透了上下千年,慧根與學什麽沒關係,導師還是導師呢,可對權力的欲望簡直是病態,有辱他的理論。不成體統。

這話現在聽來跟童話故事似的,很怪。馬蓮看著湖水說。

金鍾說:我吃的就這碗飯,在我不怪。

馬蓮說不說這個了,說說你看過的星空。

給我印象最深的星空是以前跟同學去另外一個小鎮看電影,那電影叫《紅燈記》,看過多少遍了,台詞都能倒著背,實在提不起興趣,於是我就想回去,可是我沒找到他們。回去的路我倒是知道,就想自己走。可是我忘記了一件事兒,那就是回家的路經過一片墳地,我必須經過那片墳地才能回家……金鍾陷入了回憶。

那時你多大?馬蓮問。

9歲或者10歲。金鍾回答。

金鍾接著說:墳地還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那裏還有不少樹,樹的陰影在夜晚能給一個孩子無限恐懼的遐想,當一陣風吹過,地上的樹影會晃動、會變化,樹會發出聲音,你會混淆那聲音,白天最平常的聲音在夜裏也會走樣,你會懷疑,那是什麽?當時我的頭皮炸起來,直覺就是想哭。可是這時又有一個問題——你哭給誰聽?因為除了自己,周圍再沒第二個人。於是沒有必要哭,我開始唱歌,把自己會唱的歌全唱了,捎帶著還背誦了能想起來的毛主席語錄,我是看著星空唱的,如果不看那星空,我就得看那墳地,看那些過去的、死去的讓一個少年獨行者恐懼的東西。星空很安詳、寧靜,很遙遠、博大,也很幹淨,它安撫了我,我是看著星空一路走回家的。星空是獨行者永遠的夥伴。

 

馬蓮:不錯,很美的星空。可是你即使看墳地又能怎麽樣呢?就是土而已。

 

金鍾搖搖頭:不對,不隻是土,墳地裏有亡故者的竊竊私語,一旦看墳地,我就能聽見,多數的逝者對他們的今生都有遺憾,所以他們會不停地述說,這述說太冗長,由於遺憾顯得悲切,會讓人心神不寧。這種述說很頑強,會跟隨你。隻有個別豁達的人會安靜地躺著,也許是在傾聽,也許真的在休息了,他們對過去的世界已經放手。

金鍾問馬蓮:你的星空是什麽樣的?

馬蓮皺皺眉,顯得有點害怕的樣子:我的星空永遠是7歲時武鳴的清晨,跟那隻手在一起。

金鍾看著馬蓮說:忘記那些吧,以後該不會了。

馬蓮問為什麽。

金鍾說根據經驗,凡是我喜歡的人他們都很吉利的。

馬蓮瞪了金鍾一眼,說但願如此……

 

回到宿舍,金鍾在QQ裏看見了馬蓮的留言,就四個字:不知何夕。

 

 

 

 

 

                      10

 

 

49天,金鍾收到李平的郵件,信很短,寥寥數語:

 

金鍾:你好

 

     分別已經半年多了,我一切都好。可是非洲是不一樣的,非常想念你。真的想念你。好好照顧自己。

 

 

 

                                            李平

 

 

 

 

金鍾很納悶:非洲是不一樣的,當然不一樣了,這還用說麽,如果一樣的話我也去那

裏教毛概了。

     金鍾回信說這邊一切都好,房子已經開始進入木工活階段,在你回來前肯定能入住了,但我先不搬,一切等你回來,切切。

 

 

60天,馬蓮說:我覺得很奇怪。

金鍾說奇怪什麽。

馬蓮說怎麽跟你談話談著談著好像被催眠了似的,搞得人暈忽忽的,做夢一樣。

金鍾說你可別冤枉我,要是有那本事我就催眠銀行的職員,省得老為裝修的費用費心,要麽就催眠街上的美女,來個美人脫衣。也許是我講關於夢的東西太久了,偶爾溜達出來點兒,導師的理論不就曾是中國人民的夢麽。

 

馬蓮說也對啊,恐怕隻能這麽解釋了。還告訴金鍾不必擔心裝修的事情,在符合原設計的基礎上盡量給他多快好省,省呢當然是省錢。

金鍾說也不必太急,還有半年的工夫呢。

 

 

100天,西域的藩僧已經被打跑了,紅旗令主和五行教主開始正式在中原大地大打出手,紅旗令裏升起一個新的護法,佑護著令主統一幫派,令主開始一言九鼎。

馬蓮說金鍾你得注意一個傾向啊。

金鍾問什麽傾向。

馬蓮說你寫著寫著就往正史上靠了,離武俠可漸行漸遠,不是個好苗頭。

金鍾說是麽,那可得注意了,這麽下去廣大讀者是不會接受的,多謝你的提醒。

馬蓮說以後也許不會好看了。

金鍾問為什麽。

馬蓮說你想啊,紅旗令獨霸中原以後,沒什麽可打的了,那還叫什麽武俠。

金鍾說你多慮了,統一中原以後還有反高崗,反右,跟蘇聯決裂,反彭德懷,反劉少奇,文化大革命,反林彪,等等,紅旗令主這個人命裏就是個武俠,不打他難受,有他在武俠事業不會寂寞的。

馬蓮感歎:照你這麽寫,豈隻是武俠,簡直是場戲了,還有點兒鬧的慌。

金鍾說:實際跟戲也差不多,戲劇效果很強呢。

 

 

 

 

120天,馬蓮說金鍾別老說你的武俠了,再熏熏我都能寫了,你說說你生活裏有意思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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