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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將關係(小說原創)

(2006-04-19 23:56:13) 下一個
麻 將 關 係

巧 克 力

1.

麻將很重要。

可惜意識到這個問題時,是王重在浸淫許久並把這種遊戲玩得爛熟且大概再難提起興趣的多年以後。

學生時代王重當然看過別人打麻將,但他本人不會。那時王重是個勤於學業的學生,不管成績如何,有個愛讀書的勁兒。除了專業書,業餘喜歡讀點兒小說,先是王安憶,後來知道了張愛玲,很喜歡,可是憑他對文學的非專業涉獵,看的作品很少。偶然看過篇張真人關於服飾方麵的散文,驚為天人,還心有戚戚。當然,作為20世紀80年代的過來人,王重被時代和潮流裹挾,未能免俗也跟著讀了幾本瓊瑤。過後的點評是:一女同誌,生活上有過坎坷,哭哭啼啼些子正常;當然有點兒重複,可是孔子說得好啊,溫故知新麽……話裏話外透著男爺們兒的寬容。

當年如果有同學找他搓麻,王重總要問一句:四個大老爺們兒,一坐半天一晌,就鼓搗那108張塑料片兒,有勁麽?大多數麻將人士還真沒研究過這塑料片兒到底有勁還是沒勁的問題,都一楞。所以四年下來,王重基本是個麻將盲。

王重的母校是人民大學,專業是經濟學院人口經濟係。四年京華之地的紅塵和書卷氣把個東北小夥子陶冶得京腔京韻、知書達禮。剛到委裏報道時,有老同誌說他:小夥子咋不像咱東北銀呢?辦完了組織關係,行政處和他的接受單位情報中心各派一人,帶王重到單位的招待所看房。新畢業的學生沒有宿舍,每人分配一間招待所的客房,暫時安身。王重的房間緊挨著招待所的接待室,行政處的同誌臨走時跟王重開玩笑:王重,你也算半個門房兒了,來客人了沒事幫他們接待接待…… 那是。王重說。中心的同誌也說:幫忙是幫忙,和女服務員還是要保持必要的距離啊…… 那肯定是啊,再說我有女朋友,處長。

王重剛到委裏,為了體現對老同誌的尊重,對所有比自己年長的都叫處長。後來把自己的真處長,也就是情報中心的主任給叫毛了,為稱呼問題專門跟他談過一次話:尊重也沒這樣兒的尊重法,處長是機關幹部序列裏很重要的一個環節,誰是處,誰是副處,那要經過組織部門和黨委的考核跟任命,任何人不可胡亂叫之。王重恍然大悟。於是那些經王重任命,未經組織部門認可的處長們又都官複原職,但有一個人的處長名號一直延續下來,那就是包申。

包申是報社的會計,原來的外號叫包編,促狹的人按諧音給叫成“豹鞭”,取其生猛之意。王重任命包申為“處長”那天是在機關食堂吃午飯的時間,當時情報中心的老同誌把王重介紹給報社的同誌們:這位是麻保全,這位是王冬青,這位是包申……這位是我們中心新來的王重。於是王重就一路的封官:麻處長好,王處長好,包處長好…… 叫別人還沒什麽,叫到包申那兒,報社的人都笑了起來,麻保全說:豹鞭,王重剛來就給你個處長,力度不小哇。包申反駁:我豹鞭也沒你馬鞭力度大啊。王重以為出了什麽誤會,趕緊解釋:各位處長,是不是我說錯了什麽話?麻保全笑著說:沒錯,沒錯,大家就是開個玩笑。又說:小包,你從豹鞭一下子升包處了,不請王重吃一頓呐?小包:你馬鞭不是也升了麽?你咋不請啊?老麻說:咱不行啊,又不管錢,不像你腰杆子硬啊。小包說:那還廢啥話啊?然後包申站起來,走著貓步,喊服務員上菜。

這時王重才看清誰是豹鞭。包申個頭有1米80多,比王重還猛點兒。一條灰白的西褲,白體恤,走路取貓步兒,有點兒玉樹臨風的架勢。關鍵是臉有點兒怪異,冷眼看跟香港影星張曼玉形似,細看就有點兒神似了。於是王重大概明白大家拿包申取樂的原因了。

一會兒菜上來了。包申在份飯之外點了兩個菜:一個是糖醋裏脊,一個是拍黃瓜。包申把裏脊推到王重跟前說:吃,別客氣,不是我掏錢。王重依舊客氣:大家一起吃,一起吃…… 包申說:馬鞭咋能看上這菜呢?他愛吃黃瓜。老麻在一邊嘻嘻地笑:是,我愛吃黃瓜。兄弟你吃,吃不了帶回去,晚上接著吃。於是大家嘻嘻哈哈一起吃飯。包申最先吃完,拿出塊紙巾,搽搽嘴,邁著貓步兒,風擺楊柳地走了。

王重小聲說了句:真夠生猛啊!

一直沒怎麽說話的王冬青接了一句:真生猛的還在後麵呐,兄弟。

2. 

新單位的日子不同於新婚。新婚充滿了激情和新鮮,而新單位的日子除了陌生還有沉悶。工作上處於熟悉階段,幹不了什麽,人頭也不熟,每天就剩枯坐著了。下了班回宿舍,幾個單身相麵歎氣,悲天憫時,寡淡得很。於是王重有時還真按照領導的要求,幫忙接待接待客人。

單位的招待所對外也叫賓館,號稱3級不到,比2級多很多。既然是賓館,就得有娛樂設施,90年代初這樣的賓館,娛樂設施除了電視也就剩下麻將了。那個年代客人的想象力也跟當時經濟發展水平很配套,全沒有如今3 個 代 表時期的膽子再大一點,跟當年鬼子進村就喊花姑娘的幹活之類更沒法比。不過大部分客人還真對麻將情有獨鍾,含蓄點兒的在房間小聲問服務員:有麻將麽?脾氣暴的在大門口就喊:住宿,麻將的幹活!搞當年客居東北的關東軍的模仿秀。看來當年的富人對腐朽糜爛生活的揣摩還停留在劉文彩的階段,遠沒進入到社會主 義初級 階段。

開始行政處的主管領導也進行了一番抵製:麻將不行!我們機關的賓館不能整那些汙七八糟的東西。

後來底下人反饋:處長,不行了,沒麻將人家真不住哇,弟兄們快頂不住了,客人都跑稅務局招待所去了。

操,不就是副麻將麽?他能整你就不能整麽?麻將都不敢整還叫啥改革幹部哇?處長生氣了,開始批評所長。行,那我們就一屋整一副。拉倒吧,就你們那樣的入住率,倆屋一副就夠了。

中!於是引進麻將。

機關招待所終究免不了胎裏帶來的衙門習氣,服務人員也大多是與機關工作人員沾親帶故的人。所以他們在工作時,難免不流露出些與其工作性質不兼容的嬌驕二氣。這直接影響了客房的入住率,20多間客房一年有大半時間是空著的。那些做服務員的領導們的三姑六姨們也樂得清閑。

這下可好,一家夥引進10多副麻將,國有資產不能閑置啊,於是他們也加入了當時愛我中華修我長城的娛樂活動中。一幫子婦人丫頭,外帶三兩掌勺的大師傅,工作之餘把108塊塑料片兒揉搓得嘩嘩山響,期間還夾雜愜意清脆的歡聲笑語。

王重依舊不為所動。不過其對麻將的批示有所改動:四條漢子扒拉塑料片兒沒勁,難道換一群婦人扒拉就有勁了?他依然故我,並通過沈圖的朋友借了本薩繆爾森的《經濟學》,開始攻讀。主課之餘,間或雜以王碩或張愛玲,偶爾到街上書攤兒花高價租本《肉蒲團》嘛的調劑調劑閱讀口味。

一日,無事。王重吃過晚飯,在蝸居裏繼續《經濟學》的閱讀。剛看了兩段兒,梆梆梆有人打門,還拌有塑料片兒稀裏嘩啦的聲兒。王重一拉門,招待所的服務員的車利和才繼紅就擠了進來。兩人嘴裏冒著雪花啤酒的騷味兒,臉蛋兒紅撲撲的。車利手裏還拎著個床單口袋,一動就嘩嘩響,裏麵裝的是麻將。王重趕緊循北京的老例兒往屋裏讓客人:兩位小大姐兒,今天怎麽這麽清閑,光臨寒舍?坐,坐…… 車利把麻將重重地往王重的書桌上一放,開始批評王重: 王重,你別跟我整那虛頭吧腦的。別以為你念了幾本書就能耐大了,敢不敢跟我打個賭,我考你五個漢字,你認全了,算你有水平?那認不全呢?認不全今兒晚上陪姑奶奶打一宿麻將。

一聽打麻將,王重頭就大了,忙說:我不會打麻將啊。車利的叔叔是計財處長,管著全機關的錢,這還不是最厲害的。最厲害的是他每次都是分房委員會的副主任,正主任由機關黨委書記兼任。可房子是計財處出錢買的,於是正主任說話就不怎麽硬氣。所以全機關除幾個廳長外,無人敢纓其鋒。這車利脾氣不是遺傳於其在鄉下種大棚的父親,打進了招待所,脾氣倒一天天更像是遺傳於做計財處長的叔叔。訓起王重這樣的,像是在家裏訓自己的弟弟:不會麽?樓下老太太都會,你就不會?不會也好,那你認五個漢字。你上過大學,認幾個漢字不難為你吧?好,那我就認字?王重不想被車利破了自己的戒。

才繼紅的舅舅是宣傳處的幹事,不管錢也不管物,所以這才姑娘人相對厚道些,也沒什麽脾氣。才姑娘勸王重:王哥,你別認了,認你也認不全的。車利是我們招待所有名的才女,她中學時背過《新華字典》…… 車利說:小才子,你甭勸他,他這人是不見棺材不落淚。王重,咱先說好,今天姑奶奶過生日,犯了麻將癮,二缺二,你認不全五個字,就得陪我打麻將。王重也來了氣:好,認就認。車利刷刷刷,在紙上筆走龍蛇,寫了幾個字,把紙拍到桌子上:認吧!

王重一看那字,汗就下來了:這下太丟人了。五個字,全加一起不超過20筆畫,有的字是三劃,有的字是四劃,自己隻認識匕首的匕,剩下四個大概見都很少見。

王重給自己找台階,但他估計可能沒台階:日語的片假名可不算漢字啊。

車利咧咧嘴:不認識就打麻將,都是正宗的漢字。

王重說:我認識匕……

車利:我估計你也就認識匕,告訴你,那個字是送你的。就我這五個字,全大院沒人能認全,這樣的字,我還有23個。怎麽樣,打麻將吧……

王重心服口服:三人行,必有我師啊。打麻將!可是三缺一呀,很不正規……
車利說:這個你別擔心,一會兒自然有人來。我們三個先三拐。彼時三人麻將在東北叫三拐。

王重又說:你們得教我,我真不會。

車利說:那就教你。

於是幾個人開始搬桌子,洗牌。真正坐下打起來,事情並沒有想象的那麽不堪忍受。洗好牌,條餅萬開始湊合配對,有對子的就碰,沒對子的,組合起來吃上家的,最後留一對做將。當時沈陽麻將有兩點比較弱智的規矩:二八不許做將,無將、不開門不準胡牌。摸索了二、三十分鍾,詐了兩次胡以後,王重算是掌握了沈陽麻將的基本打法。這時又有人敲門,王重趕緊要起來開門。車利用一雙含滿酒氣的大眼睛瞪王重:不是找你的,大哥……進來!門開了,進來的是報社的會計:包申。包申的臉蛋也喝得紅樸樸的,有點兒像後來張曼玉演的醉酒後的青蛇。來吧,包會計,三缺一,槽子糕就缺你這個香雞蛋啦。車利酒蓋臉,有股子誰也不論的勁兒。小包倒不急,在王重的書堆裏扒拉,一邊扒拉,一邊跟車利說話:車才女啊,打麻將之前你先把客房的鑰匙給我,我們的客人還在院子裏等著呢。車利從腰裏嘩嘩地抽出一串鑰匙:住205吧,手續明天早晨再辦,快去快回,三拐都快把我拐睡著了。

行。小包接過鑰匙,走到門口,回頭又說:白摸的我可不玩啊。

沒幾分鍾,小包安排好客人回來了,幾個人重新調莊,正好包申跟王重對家。然後就開始商量賭碼的大小。包申主張一塊錢,車利反對:剛才我跟小才子給王重搞了個測試,他確實文化水平比工作能力高,字認了一個,麻將根本不會。屬於剛剛起步,今天我們就練兵吧,不要掛血。包申堅決反對:練兵還打空包彈呢,不能白摸,白摸還不如自摸呢,最少也不能少於5毛錢,要不傳出去讓人家笑話。

東北的爺們啥時候也不忘自己有張薄臉,總很在意社會輿論。包申堅持自己的主張,這時倒很原則。車利大概不想給當計財處長的叔叔丟人,對5毛的價碼也就認可了,才繼紅可不幹了:打那麽大,我可陪不起…… 包申勸她:別緊張,輸了算我的。於是幾個人洗牌。

包申邊洗牌邊跟王重說話:老弟學問不淺那,你這書我字全認識,擱一塊兒就不明白什麽意思了。

王重趕緊客氣:包處長淨開玩笑,哪能呢。這書我也是剛借的,也看不太懂,估計翻譯有點兒問題。

包申不跟王重客氣:不懂就是不懂,書我也沒少看,他們宣教處的書多了,我都翻過,基本都是瞎忽悠。我發現個規律,凡是我看得很順溜的書,沒有不胡扯的,比如瓊瑤……

車利不高興了:小包,你這人我看也沒啥水平,瓊瑤我最喜歡了,看不懂就說看不懂,咋能說胡扯呢?

包申:小車同誌,你還小,不明白……

車利馬上要找紙筆:我給你出五個字認認……

包申趕緊拒絕:打牌,打牌,5毛錢我胡把大的也夠你受的。八萬吧,胡了。

車利的八萬給包申點炮了。車利的酒開始醒了。打過幾把,除了包申以外,這三個人都有點後悔了。包編的牌可不是吃素的,騙上家,憋下家,胡對門,三下五除二,連胡了五六把。王重也認了,剛學徒麽,輸是正常的。車利和小才子可有點兒頂不住了,車利臉由紅轉白,小才子開始埋怨車利:我說我們這手兒不行吧,你還不信,包哥人家是大院四大高手之一,收拾咱還不是老太太踩雞糞——全抿。你過生日要作禍,還拉了個墊背的。以後生日不許喝酒……

包申說話了:你們老白摸,怎麽會練出真本事呢?車利一生氣,推了牌:今天喝多了,便宜你了,不玩了。起身就要走,包申說:不玩就不玩吧,把錢帶走,省得讓人說我欺負你們業餘選手。車利不接,包申趕緊把錢塞到小才子手裏。車利和小才子麻將也不拿,扭頭就走了。

等女將們都走了,小包又還王重的錢,王重客氣:包處長,我牌藝不精,這算學費了。小包笑笑:也是,沒幾個錢,那好吧,有機會請你喝酒吧。

人都走,王重接著看薩繆爾森,想想剛才的事情,覺得包申舉止有點異化,行事倒滿講究。看看桌子,嶄新的麻將都躺在那裏,放著光。剛學會打麻將,熱乎勁兒還沒過,王重也沒把桌子歸位,麻將就那麽一直躺在桌子上,沒事兒的時候一邊看書,一邊手裏抓張牌,滑膩膩的,像抓著膚如凝脂的婦人。

20世紀90年代初看薩繆爾森,想理解不那麽容易,因為社會主義還占著絕對的主導地位,初級階段還沒開始呢,規劃了社會主義藍圖的一些老人兒很多都還在,還沒死呢,王重在理論和實踐上就感覺到衝突,於是很苦悶。一苦悶便摸那如凝脂般的麻將,實在夜半無人,苦悶至極,就學起了老頑童周伯通,碼好牌,自己跟自己玩兒。閉門造車,牌技當然不會有什麽實質上突破,可是108張牌卻摸個爛熟。當時沈陽打牌不禁止參賽者接觸牌張,隻要不看,用手摸還是允許的,這有點兒象北歐青年男女談戀愛:大家都摸得爛熟了,可隻要是沒動真格的,彼此還都算大黃花兒。王重的兩隻手10個指頭,不管如何接觸牌麵,但凡碰上了,幾條幾餅幾萬那都跟摸自己身上的器官差不多,誰是誰,從不帶弄錯的。這小小的手段讓王重很快以低段位的級別濟身機關高手的牌局。

這期間包申來過幾次,亭亭嫋嫋的,主要是來交換讀書心得。每次總不忘在王重的書堆裏翻翻,翻完就忽悠王重:高難,高難。繞來繞去,最後總要繞到他聲稱不喜歡的瓊瑤身上。

一次王重花高價在街上的書攤兒租了本《肉蒲團》,被他趕上了。翻了幾頁,說這書真黃啊,借我學學啊。王重正告他:這書我可高價租來的,老板催著要呢,後麵排隊的有七八個…… 包申更來勁兒了:老聽你說《肉蒲團》好,趕上了,沒有不學的道理,朝聞道夕死可矣。王重說那你可得加緊點兒,不能耽誤廣大青年學習祖國文化遺產啊,就一宿可。包申夾著書趕緊走了。

第二天,包申變成了紅眼睛的小白兔兒,邊搖頭邊對王重說:還不如瓊瑤呢,整個兒全改體育運動了,屬於徑賽還是田賽楞沒看明白!王重笑著說:算球賽吧。

王重不理解薩繆爾森,這屬於無人訴說一類;不掌握麻將技巧,包申卻可以解惑。輸過幾次以後,王重開始放下身段兒,虛心請教。包申看在未央生和香雲的麵子,點撥王重:這上家等同於上級,上級有好鳥麽?沒有!牌是什麽?牌是錢那,錢上級能輕易給你麽?不能,所以你得騙他,兄弟的會計生涯告訴我們,除此別無他法。下家等同於下級,下級有好鳥麽?沒有!牌是什麽?是錢那。能輕易給他麽?不能,要憋他,憋得他求爺爺告奶奶,然後…… 給他?不!絕不給他,給了他你咋胡啊?那對家呢?對家相當於平級的其他單位,你拿他沒辦法,可是如果整住了上級和下家,實際的對手也就是對家了,此時,四個人的事兒就簡化成兩個人的事兒了,這就靠運氣了。

王重重重地點頭:高哇,實在是高!喝酒!包申說:我請你,咱再聊聊瓊瑤。

王重非常後悔。

喝酒的時候,王重算聽明白了,包申雖然不喜歡瓊瑤的小說,可是很喜歡小說裏的愛情模式,還有個5歲的兒子,老婆也算俊,就是不太懂感情。但王重還是不太明白:一個會計,工作性質講究直截了當,為什麽喜歡狗尾續貂羅嗦鋪陳的瓊瑤呢?張愛玲不行麽?你說那個張什麽我看過,那娘們兒心冷如鐵。《肉蒲團》溫度夠吧?溫度是夠,可那講的是體育運動,兩回事兒。

王重有點屈服,包哥哥不說瓊瑤時還是很直截了當的,感覺也好著呢,兩句話,概括了半部小說史。王重大學失戀鑽圖書館,工作以後半夜失眠摸著麻將看《肉蒲團》,受黨教育多年,理論修養倒趕不上個打哈欠湊趣兒的帳房先生了。酒喝回來,王重很失落,又有當年在人大失戀時的感覺了。

理論上的失落,導致王重要以生活為師,生活是掛名兒的導師,直接導師是麻將,助教是包申。

3.

王重以一種比較狂熱的心態愛上了古老的國技。

他玩起牌來不講究對手和賭碼,處長來了玩,基層的主任來了玩,收發室的來了也玩,實在沒人,住宿的房客拉來也能玩;白天夠手就玩,晚上不夠手就三拐;幾毛錢的玩,幾塊錢的也玩。手氣不好時,輸了不少錢。助教包申就勸:哥們兒,你才入巷,還是要講個節製,不可如寶玉初試雲雨情一般淘壞了身子。

王重的理論水平也見長:哥哥,我要是雇三個高手陪我鼓搗一宿,付人家薪水,那也是不少錢那,更何況有時候我是一宰仨。包申服了:你狠。

人不能當王重麵兒提麻將,當他麵提麻將,就像當雷鋒的麵提黨,雷鋒跟黨那感情可與王重跟麻將的感情有一比。白天提,他就小聲地竄辦公室:麻將啦,麻將啦,二缺二啦。湊夠了三個人,也不等那第四個,直接就帶自己宿舍去了,白天麻將含蓄的聲音總會勾來第四個牌手。如果是晚上,他就站在自己的門口,象好淫風的鄭女,倚門而立,含笑看著過往的行人:不切磋切磋麽?讓我看看您最近到底進步沒有?哪方麵還需要加強?他的那間鬥室,如同阿慶嫂的春來茶館,招呼著廳裏除廳長外的各方賓客,各處處長,各市縣主任,以副職為多,都曾是王重的座上客。麻將也成為王重聯係領導和同誌的紐帶和橋梁。

但凡出差,在外地見到自己的牌友,透著親切和知己知彼,摩肩搭背,好象大家是連襟——共同的小姨子是麻將。如果在酒桌上有人要灌王重,肯定會有個挺有身份的主兒替他搪塞:小王同誌是黨的寶貴財富,酒嘛點到為止,不要過,過猶不及,一會兒他還有更重要任務。

逼得太緊,這程咬金半路可就殺出來了:小王是3兩的量,到半斤必須打住——餘下的我代表了。半路來的程咬金可比半路夫妻更義氣,更瓷實,還透著知冷知熱。王重乜著酒眼,桃花似的粉麵全是笑,看著自己的麻友,心裏那個受用不可為外人道。憑著這份情誼,即使喝高了,扶著牆頭兒,王重也要鼓起餘勇,遞出戰表:主任,把桌子支上,哥幾個手談幾圈兒,大家見一麵兒不容易,春宵苦短,不可辜負了。

王重除了有憑短期速成的業餘選手之資質打入高手牌桌的驕人戰績外,他還極大地豐富了麻將的內涵,對麻將的一些職業術語進行改革,使圈子裏的人可以在廳長在場的情況下自由探討昨天晚上的戰況而不必有所忌諱。比如說開門,每次王重開門時總要含情脈脈地說一句:是誰敲開了寡婦的大門。比如胡牌,王重胡牌之前的切口是:那年冬天我穿了條單褲——什麽出處,沒人知道,大概取其震撼的意思。等等等等。新切口很曖昧,大家都跟著說。

由於搞不清楚來頭,一時間機關裏兩個真寡婦甚至很是畏首畏尾了一番。私下裏還研究:他媽了個吧子的,誰敲開了寡婦的大門?寡婦的大門好好的,沒誰敲開呀?再說了,寡婦的大門不該敲開麽?還要不要講人道主義?最後追本溯源知道出處是王重,就再不哩他了。

這是王重自整合機關麻壇以來惹的唯一的兩個人。

一次王重被人灌高了,在牌桌上很隨意地冒出了句那年冬天我穿了條單褲,邊兒上的三個人就把牌推了,開始看王重的牌,要算番,一看,王重的牌還沒上挺呢,哥幾個就急了:詐胡,你要賠三家。王重趕緊解釋:我沒說胡哇,我就是想起了往事,說了句單褲哇。少廢話,現在說單褲就是胡牌的意思,大夥都認可了麽。

無奈,王重賠了三家。

酒醒後深有感觸:文化的力量是強大的,管你這個主義那個主義,沒滲入文化之前,都不好使。而一個壞的主義滲入了文化,也不好扭轉呢。這就叫誤會。

4.

麻將開始在機關大院星火燎原般蔓延,各路好漢紛紛登場。

包申是王重的鐵杆兒搭檔,這應了句老話:有井水處必歌柳詞。有王重的牌桌必有小包,兩個人居然打出了默契。臨到上挺,包王二人誰胡什麽牌彼此都能揣摩得八九不離十。

一次有個單身的同事結婚,恰好王重剛剛輸了不少錢,正為份子錢犯愁。包申歎息:打得如此一手好牌,份子錢都拿不出,恐怕要被天下英雄恥笑了。

王重給自己打圓場:牌運嘛,可不就這樣,有好就有壞。

包申:一分錢憋倒英雄漢,秦叔寶賣過黃驃馬,你沒黃驃馬,可也不能坐以待斃,我們組織一局,湊點兒份子錢。

王重:那要是輸了呢?

包申:我們打隻贏不輸的。

王重:不懂,沒聽說過。

包申:你還是嫩那,同誌,業務還不到家。隻贏不輸的打法就是你上挺我給你點炮,我上挺你給我點炮,兩副牌合成一副牌,別人就沒機會胡了。贏的錢你就交份子吧。

王重:我的親哥哥,敢情兒整得跟鐵桶似的嚴密。這不是出千嘛?

包申:這不叫出千,這叫祝有情人終成眷屬。

王重的嘴角兒流出了很甜蜜的笑意:哎呀媽呀,實際上還真是這回事兒啊,愛情多好哇,不這麽辦還真就不好辦了。那得找兩隻肥點兒的。

包申:那就找培訓的王陸軍,法規處的田鳳山吧。陸軍喝過兵血,鳳山搞法規解釋,都很肥實啊。

王重眉開眼笑了:還是有老同誌掌舵好哇。

培訓中心辦公室主任王陸軍其實是個隱藏得很深的職業選手。王主任早年是我軍工程兵營教導員,由於常年工作當先,事事好勇,落了個腰腱盤脫出的毛病,夫妻生活不是很和諧。王主任為了躲避晚上老婆的勞役,經常出入王重的牌場。此人對麻將的執著不次於王重。但凡有請,不管是冬三九,夏三伏;不管是節假日,還是工作日;不管一日之中任何時段,隨叫隨到。而且賭品特好,輸贏都保持謙謙君子風度,尤其是輸了,如果口袋裏錢不夠,不管三更還是五更,一定連夜回家取錢,立馬再折返回來,送到贏家手裏。別人要是跟他客氣,王教導員總是一句話:老婆的公糧可以拖欠,輸的錢可不能過夜。

在在是幾百年才出一個的賭桌上的君子。

田鳳山是法規處的調研員,大款的老婆領導的錢,下崗工人調研員,是四大閑之一,閑且有錢。一次鳳山和幾大高手在宣教處的資料室過招,恰好有基層被罰款的婦女有冤情,找田處調要說法,在法規處怎麽也找不到鳳山,不知道怎麽就找到宣教處的資料室來了。當時除鳳山和幾大高手外,還有各處閑人或麻將愛好者若幹。不大的資料室氣氛凝重,煙霧彌漫,除了牌落地的聲音外隻有人的呼吸聲。資料室這個牌場是機關麻將愛好者們自主開發出來的秘密場所,廳長和一些處長都不知道。那婦人敲門時裏麵的人還當是自己人,就很謹慎地給開了,當時正有一家挺上了一把大牌,別人也感覺到了,大家都在小心翼翼地躲炮呢,所以場內場外都異常緊張。那開門的看客開了門,馬上就又回過頭趕緊去看熱鬧去了,也沒細看看到底是誰敲門。那婦人進門直奔鳳山,抱住鳳山的大腿聲嘶力竭:田處長,你可得給我做主哇…… 鳳山手裏正抓著張二條,猶豫是打還是留,被那女人一抓一喊,鳳山的手一哆嗦,二條就放到了桌子上了,胡大牌的主兒啪把牌推了:兩杠一夾,胡!鳳山一炮把半個月工資給點出去了,腿還被人抱著,血壓當時就上去了:媽的,有內奸。

氣憤歸氣憤,錢還是要付,可鳳山心有不甘。打發了那婦人,鳳山開始調查內奸,最後查明內奸是宣教處副處長,鳳山不幹了:在你們處打打牌,是看得起你們,你把找我的人弄到牌桌上,害得我一炮輸了好幾百塊……這倒罷了,可群眾影響也太壞了,太不講究了。那副處長趕緊解釋,最後幾百塊炮費就由他付了。

遇見這樣兩個肥實的主兒,王重、小包也不客氣了,乒乒乓乓,你點過來我點過去,八圈兒過去兩位老兄基本沒開胡。當時沈陽麻將胡牌的規矩是一家點炮三家掏錢,王重和包申的打法把陸軍和鳳山打懵了,後兩位陪著坐車,輸了不少。這規矩王重剛進麻壇時曾提出過異議,理由就是怕有人出千。持嚴重反對意見的就是鳳山:大家一個機關的兄弟,誰會為這幾個小錢壞了規矩,你小子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沒想到這次是鳳山搬起了王重的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可是包申說得好哇:為了愛情啊。雖然是別人的愛情,可別人的愛情也是愛情啊,不可等閑視之。

鳳山犯上了核計:這牌邪呀,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包申忽悠鳳山:王重後生可畏,他進步了,你們倆原地沒動啊,同誌,還是要加強學習,不能吃老本兒。鳳山不服:大家水平參差不齊,看來以後規矩得改改了。此一役,導致機關麻將改革,由原來一家點炮三家掏錢,變成了誰點炮誰掏錢,點炮包三家。

打了一宿牌,第二天就是別人的好日子,等陸軍和鳳山滿腹狐疑地走後,小包把贏的錢推給王重:走吧,參加婚禮去吧。王重不用算就知道自己贏的錢和包申贏的加一起參加幾個婚禮都夠了,打著哈欠問包申:你—也—去—麽?包申說:孫小棠不就是情報中心新來的會計麽?我們工作聯係很多,咋能不去呢?王重趕緊說:那這錢我們一人一半兒。包申:我不要,你都拿著吧,甭跟我客氣。

婚禮上王重喝了不少酒,迷迷糊糊地含笑看著幸福的新娘,包申不擅喝酒,喝了兩杯啤酒就麵如桃花。王重又要給包申錢,包申一張粉麵很嚴肅:你以為我打牌是為了錢啊?整得王重很尷尬,以為自己品質很惡劣。
 
5.

王重點起了麻將的星星之火,在機關開始成燎原之勢。

一時間各處、各中心,包括招待所,官人士子、丫鬟仆婦,閑下來都要評說幾句麻將,其深入群眾的勢頭超過了後來的股票。股票出來後王重還說呢:都來呀,上我這兒賭,我這兒不收印花稅,比股票交易所強。他們有人坐莊,可那得多少錢啊,在我這兒坐一宿莊百八十夠了——當然前提是別出什麽大事兒。

有些謙虛點兒的老同誌誇他:還是年輕人有活力啊,把機關沉悶的空氣都給整起來了。不謙虛的反對:他算啥,剛玩兒的時候還詐胡過呢,他才玩幾天啊。反對者的意思是王重人微位輕,不可擔負起振興機關麻將的重擔,大事兒還得靠老同誌。後來機關黨委看實在有點兒不象話了,發了個文:禁止在工作時間和工作場所打麻將,而且要追查在工作時間打麻將的主要事主兒。有人把王重供了出去。機關黨委書記不高興了:一個新來的學生,就能把機關的人都拐帶上了麻將桌?那我們廳也實在是太沒人了,不可能!機關黨委書記說什麽也不肯承認王重是機關麻將運動的締造者。

於是有人猜測:王重小子不簡單啊,來沒幾天,把機關黨委書記都給攻下來了。有人開始對王重另眼相看,到王重宿舍打牌更放心了,有的居然還有點榮譽感的意思。

一次王重沈圖的朋友,就是借他薩繆爾森的那位女圖書管理員過生日,王重過去喝生日酒,人家聽說他麻將打得不錯,酒後安排了場友誼比賽。王重酒壯英雄膽,把女管理員和她的同事——兩個男管理員宰得鮮血淋漓。沈圖的同誌不幹了,不放王重走,非要扳回麵子不可。王重迷迷糊糊的開始為榮譽而戰,力爭一寸國土不失,兩下進入拉鋸戰,這一拉就是一宿。最後王重酒醒了,越戰越勇,殺得三個管理員片甲不留,一直殺到金雞報曉,二男一女該上班了,才拱手而降。

王重一路哈欠回到單位,本想用上午的時間睡一覺,偷偷地在上班的人流中往自己的宿舍摸,嘴也沒閑著:高處長,早哇;冬青,我回宿舍拿支筆啊,一會兒我找你去啊……等等,迷惑自己的廣大同事。走在招待所的樓道裏,靜悄悄的,王重心裏很美:可以好好地睡上一覺了。他輕輕的開了門,一股刺鼻的煙味兒撲麵而來:自己的宿舍裏正坐著機關的四大高手。

鳳山看見王重眼皮都沒抬就說:王重,你們主任正找你呢,趕快去吧,你的門是包申讓車利開的,我們幾個今天沒事兒,在你這兒談談。王重一看這裏麵有自己的授業恩師,還有自己的千下之鬼,也就沒多話,找自己的主任去了。找到主任,主任老郝急惶惶地告訴他:部裏要在咱們這兒搞個抽樣調查,讓咱們報幾個市的情況,趕緊把去年那三個市的報表整理整理,然後給我,看行不行?

部裏的任務是大事兒,王重趕忙強打精神,開計算機調文件。去年的資料當然跟不上形勢,王重又配合老郝估計加分析改了一些數據,亂哄哄忙了一天,晚上回宿舍一看,好家夥:四大還在鏖戰,屋子裏的人更多了。王重晚飯也顧不上吃了,30多個小時沒睡了,他對大家解釋:各位大哥,我30多個小時沒睡覺了,得趕緊眯一覺兒,不然就休克了,你們接著談,別管我…… 王重在人逢兒裏扒出條路,擠到自己的床上,一頭睡去。

這一覺睡得昏昏噩噩,不知魏晉。半路上好象還做了個春夢:王重夢見跟自己在遼陽的女朋友親熱呢,接吻啥的。王重迷迷糊糊在夢裏批評自己:晚飯都沒吃,居然也能做春夢?省省吧。

清晨,王重餓醒了。屋子裏全是煙,地上能有200個煙頭兒,桌子上全是麻將和當成籌碼的撲克牌。另外一張床上躺著報社的會計:包申。王重叫小包:天都亮了,該回家了您。

包申打個哈欠也醒了:唉,整了一天半宿,輸了300多。

王重:以後可不能這樣了,太不正規了,讓我們主任知道了我聲譽就壞了。他們都回去了,你咋沒回去?

包申:他們是跳牆走的,我暈高,就沒跳。

王重:得,我得抽頭了,走吧,吃早飯去吧。

包申二話沒說:走,我請你吃早茶去。
 
6.

王重要出差了。

部裏的抽樣調查搞大發了,變成了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調查了。所以王重跟中心的另外一個同事老張一起去北京要培訓一周。臨走的前一天晚上,包申到王重的宿舍,說要組織一局給王重送行。王重於是拿起手電照王陸軍家的窗戶,發信號叫人。等半天沒見來人,一打聽也出差去了。包申就跟王重聊瓊瑤,後來就說自己老婆很差勁兒。

王重起哄:我看嫂夫人挺俊那……

包申歎氣:俊有啥用,心壞。臨走還說:有些事兒也不對,這男的跟女的天生就隔堵牆,整不明白。

第二天早晨,王重和老張早早就到了車站,在月台上遠遠看見包申,老張打招呼:包處長這麽早,是送人那還是接人啊?

包申說:沒什麽事兒,送送王老弟和你啊。

老張:王重,你看看,麻友頂半個兒子啊,這得多親那。

王重很不好意思,包申也有點兒急了:我老婆單位組織上北京旅遊,她帶孩子去,我送送。老張你咋說話呢?

老張也覺得話說過頭了,趕緊上車,對王重說:你跟包申聊聊,趕緊上車吧。

包申的情緒不太好,對王重說:得,我也得回去了,培訓完接著打麻將。然後邁著時裝秀的步子走了。

學習當中,包申還給王重打過個電話,王重還問呢:大嫂在北京需不需要我照顧哇,不怕我吃豆腐吧?

包申很大度:能吃上你就吃,看你自己本事了。

回來以後,沒事兒的時候接著打牌。牌桌上來的消息是小包兩口子已經打得不可開交了。

真打起來了,王重倒不敢開玩笑了,清官難斷家務事嘛。包申把更多的時間放在了麻將桌上,有時眼圈兒發黑,跟上了眼影似的,更愛跟王重聊瓊瑤什麽的,王重覺得氣氛有點兒異樣。

一次包申問王重出差時是否有過什麽豔遇沒有,王重客氣:豔遇我倒不怎麽強求,有人請我撮幾頓就挺美啦。包申說自己有過,那人幾年以後見了,仍很親熱。王重表示可以理解,同時做出豔羨的表情。

包申就問:如果那人是個男的,你怎麽想啊?

王重當時心裏咯噔一下,他想起了餓著肚子那天晚上的春夢。王重感覺事情有點兒變味兒,可是畢竟是廣場上下來的人,吃飯的手段又和人口有關,王重還不至於亂了陣腳:男的也沒啥,自古就有這擋子事兒,隻要不妨礙別人,也成啊。

包申繼續前進:如果那人是你呢?

王重被擠進了死胡同,沒辦法,打起哈哈,指著另外一張桌子上自己切菜的菜刀說:那我就把你打球賽的家夥給切下來。

包申也打哈哈:你還是切自己的吧。又說幾句閑話,包申訕訕的走了。

這一夜王重知道要糟蹋了,一場如火如荼的麻將運動打成個這,是他絕對沒有想到的。

包申剛走那幾分鍾,王重嘴裏就重複一句話:說不打吧,非試,出事了吧!出事了吧!!有點象晚年在地堡裏六神無主的希特勒,可希特勒麵對的是百萬蘇聯紅軍,王重門外隻是個區區小包,質與量皆不可同日而語,但境遇相似。

王重嘴裏就那幾句話,顛來倒去,手裏撮著條餅萬,往日能帶給他輕鬆和愉快的塑料片,如今異常沉重。

時間在麻將和王重的手指縫隙中一分一秒的流過去,王重昏昏欲睡,透過沉沉的眼皮,他看見10歲的自己走在去學校的路上: 10歲時王重上小學三年級,此時由於家庭的遷移,他換了個學校。新學校民間有個規矩:任何新轉來的學生必須要受老學生的折騰和壓迫,時間長短不一,看新生的抗打擊能力。

王重對這個習慣法表現了極大的反感,反感之餘開始進行武器的批判:凡無禮挑釁者,王重必要給予迎頭痛擊。可是整個三年級每個班都有個大王,等而下之還有二王和三王,單打獨鬥王重也不吃什麽虧,有時還會完勝對方。但老同誌們規矩王重時常常是一擁而上,采用老毛的人海戰術,好漢難敵四手,王重也一樣,經常被搞得鼻青臉腫。

挨過幾次教訓,王重覺得該調整調整自己的戰術,也想發動發動群眾,用的還是老毛的成法。王重開始在自己的班裏物色幫手,可班裏的男生都很沒起子,大部分都歸順了掌權的大王了,唯一的異數是鄭偉。

鄭偉不歸順任何大王,因為鄭偉不怕被男生孤立。鄭偉不怕被孤立的原因是鄭偉有絕活兒,鄭偉會跳猴皮筋兒。他是全三年組裏猴皮筋兒跳得最好的,當然,男生裏就他一個跳猴皮筋兒,也就是說所有女生跳的都沒鄭偉好。

有一次上體育課,老師放了學生們的鴨子。男生開始在操場上打開了,王重剛來,沒敢介入,就溜邊兒看熱鬧。鄭偉也沒介入,因為他從不介入。鄭偉不愛武裝愛紅妝,他跟女生跳猴皮筋兒,這次鄭偉跳的是全套的《在北京的金山上》。

全套的《在北京的金山上》挺高難,尋常女生也就會半套,因為後半套對身體素質要求很高。撐猴皮筋的要把皮筋鉤在脖子上,跳的人要原地跳將近一米高才能夠到皮筋兒。一般女生是夠不到這麽高的,可鄭偉能,這就讓鄭偉在女生圈子裏很有人緣兒。鄭偉同學還有個當時被大家認為是缺點的特點:那就是尋常女生在他旁邊兒一站,基本就露出蒲柳之質的意思了。

鄭偉也打架,跟男生打也跟女生打,不管和誰打,武器就一種:留得很鋒利的指甲;戰術就是撓。男生女生都有人臉上留下過鄭同學的雕塑作品。如果他把牙一咬,十個指頭一伸,碰上女生,都大叫著跑了;碰上男生多數也跑,但一般都要罵他:假丫頭,老子好男不和女鬥。不象王重,常在書包裏藏半塊磚頭啥的。所以女生對鄭偉有不認同,又有仰慕,感覺很複雜。

這次鄭偉跳全套的《在北京的金山上》算是讓女生開了眼了,一幫子女生圍個圈兒,倆高個兒的給他撐猴皮筋兒,鄭偉一邊跳,那幫子女生一邊唱:毛主席的光輝照到呀嘛金山上……

鄭偉像夏天雨後翩翩的蝴蝶,在兩根猴皮筋兒中間盡情地舞蹈,後來把高年級的女生都吸引來了,圈子越圍越大,校長還以為有人打架了,趕忙跑過來看,看了以後,搖頭走了。

王重當時就覺得:這同學身體素質不錯呀。

鄭偉是個異數,上學放學總是一個人;王重是新來的,還在組織的考察中,沒入夥兒,也是一個人。一天放學,鄭偉被另外一個班的大王和嘍羅攔住了,那大王手裏拿條木板,可能是打了鄭偉,鄭偉哭得梨花帶雨,類似林衝娘子遇上了高衙內。王重此時正受著本階級內兄弟的壓迫,有感同身受的意思,再說也不知道對方是江湖上有身份的人,於是想打抱不平。對方是兩個人,有塊木板,王重就先偷偷地往書包裏裝了半塊磚頭。走過去先禮後兵:哥們,二打一不好吧,鄭偉,走上你家跳猴皮筋去啊。

那大王果然有脾氣:孫子你才來幾天啊,就管老子的閑事兒。手裏的木板就拍了過來,王重掄起書包奔對方頭就過去了,鄭偉看有人幫忙,也來了精神,指頭一伸,照另外一個臉就一下子。那大王頭一偏,被打中了肩膀;挨撓的臉當時就出血了,那大王喊:小子你書包裏有磚頭?

王重第二次打擊又來了:不是磚頭,是硯台。

大王大叫:快去喊人那。

鄭偉對王重也喊:他是三班的大王,快跑!

王重一聽是個王,不敢戀站戰,跟著鄭偉落荒而去……

一場不期而遇的遭遇戰讓兩個孤獨的人走到了一起。

為了免於受壓迫的境遇,王重沒事兒時常開導鄭偉:打架靠撓不行啊,指甲沒什麽攻擊性,還是書包裏藏半塊磚頭比較把握些吧。

鄭偉的回答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永遠不稱霸。實在躲不過去,才反擊,撓人這招我用的比較熟。

看短時間說服不了他,王重一時半會也進入不了男生的主流社會,就這麽跟鄭偉混著。

上學下學,倆人結伴而行,有點防範主流社會襲擊的意思。有時還去鄭偉家,不過不是跳猴皮筋兒,是鄭偉給王重煮蟬繭吃。開始王重不喜歡吃,鄭偉就翹個蘭花指給他剝,還勸王重:三個蟬繭頂一個雞蛋,你吃一碗頂多少雞蛋啊,打起架來力氣豈不更大?

於是王重習慣了吃蟬繭。

一次下學,倆人溜達到公園的假山上,爬在草地上瞎聊。王重繼續做鄭偉的思想工作:沒事兒別老跳猴皮筋兒了,有工夫兒練練摔交啥的,省得過日子老提心吊膽的。

鄭偉說自己就喜歡跳猴皮筋兒,打小兒就這樣。

這時有認識他們的同學看見兩人,起哄,說王重跟假丫頭搞對象了。王重和鄭偉對他們破口大罵,表示不惜一戰的意思。

此時王重靠半塊磚頭已經混出了點兒名聲,加上鄭偉的撓功也不是吃素的,尋常兩三個同齡人還真不是對手,那人嚇跑了。王重接著勸鄭偉:別老跟女生玩兒了,整的名聲都不好了。

鄭偉嘴裏咬著一根草根兒,看王重:我打小兒就跟女生玩,沒啥不好的。

鄭偉問王重知道啥叫搞對象不,王重說聽說是倆人親嘴兒啥的,鄭偉就邀請王重練習練習親嘴。王重認為倆人性別不對,再說自己也不想搞對象,自己就想在班級裏混個王,幾王都行,省得老被人追著屁股打。

鄭偉用很有古典傳統的單鳳眼眯了王重一眼:連親嘴的膽子都沒有,還混個屁王?

王重說你咋知道我不敢,我是不願意,願意的話就親了。

說著王重就把頭湊了過去,鄭偉叼著草根兒跟王重親了個嘴。

草根的味道澀澀的,鄭偉的嘴唇很被草根弄得很濕潤,還有鄭偉身上散發出的香皂味兒,永遠留在王重十歲的那一年。

王重明白人事兒以後,檢討自己的時候,發現跟鄭偉的那次是自己跟血親以外的人第一次親嘴。

後來班裏的二王子轉學走了,出了缺,大王通知王重候補,條件是王重要先打鄭偉一頓。

為這事兒王重猶豫了好幾天,畢竟被主流社會接納和沒人追打的日子實在太誘人了,最後王重決定背叛自己落難時的盟友。

王重選的時間是鄭偉和女生跳猴皮筋的當口,他走過去把猴皮筋扯下來,並用小刀給割成了幾段,告訴鄭偉:以後不許你這個假丫頭再跳猴皮筋兒。在很多女生麵前被自己的盟友如此羞辱,鄭偉很氣憤,十個指頭張開做攻擊狀,王重就挑釁:你個假丫頭還想跟老子遛兩圈兒咋的,媽*的。鄭偉大喊一聲王重我*你媽,就直撲過來。

鄭偉看家的武器還是指甲,這次王重卻是徒手,他沒用自己那半塊磚頭兒。

兩個曾經都很孤獨的人象一對久別重逢的戀人,火暴地滾到了一起,久久不能分開。這場架打得很大,費時很長,結果慘烈,最後大家都筋疲力盡。鄭偉的鼻子流血了,王重也被撓了個滿臉花,還被學校給了個處分。此後,鄭偉和王重形同陌路,再沒說過一句話。

7.

鑒於曆史上的經驗教訓,王重認為事情不可等閑對待。

第二天,請個假趕忙奔沈圖找人幫忙。

沈圖那女哥們是跟王重一起在廣場上待過的人,比王重大幾個月,從高中開始就有個不即不離的男朋友,畢業後就有點閱盡人間春色的感覺了,對王重號稱是大姐,意思是王重跟她在閱曆上遠不是一個級別上的。

一見麵兒,王重很緊張地小聲說:出事兒了!

書庫裏沒什麽人,那大姐倒很放鬆:出什麽事兒啦?哪個女孩子那麽倒黴呀?

王重趕緊解釋:不是女的,是一男的。王重前前後後把事情說了一遍。

這回大姐也傻了,她的經驗和閱曆僅限於解決異性之間的問題,對同性這擋子事兒她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這姐們眼睛瞪圓了誇王重:沒看出來啊,你本事不小啊。王重趕緊澄清事實:除了上廣場,我曆來不幹出格的事情,再說我真沒那意思啊,我百分之百是異性戀啊,我還惦記過你呢,我染色體沒同性戀的基因啊……

大姐臉紅了一下:基因你都驗啦?

王重:我也就是一比。

大姐:那就別說基因的事兒了,還是先解決眼下的問題吧。

王重點頭:對,對!大姐:要不你調走吧,你不是也不喜歡那單位麽?

王重一臉苦相:你有親戚在人事局還是在組織部?

大姐:沒有。

王重:我也沒有哇,這不結了麽,能調走我還脫褲子放屁費這二遍事兒幹嗎啊?

大姐就開罵了:這孫子叫什麽東西,太不象話了,老婆孩子都有了,還扯這淡?

王重反過來勸她:他們這幫子,當爺爺的都有,也不容易,還不是多數的暴政太嚴重了嘛?沒辦法啊,類似以前的地下黨……

大姐:哎呀,你倒挺替別人著想啊?

王重:倒不是替別人著想,所謂自由不也包括你活你也得讓別人活的意思嘛?

大姐:也是啊。

倆人研究半天,也沒研究出個好辦法,最後大姐又召集了一桌,說是給王重壓驚。

王重在牌桌上說:這麻將以後再打,可也不易了。

大姐給他打氣: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你又沒什麽不對,多餘有什麽負擔,總之你是要娶媳婦,是吧?當然,得是個女的。

王重同意:那是,我終究還是要娶個女媳婦的,我有啥負擔,根本沒我啥事兒,明天太陽照樣升起……

8.

回到單位,王重一如故我。

再見包申,剛開始有點兒不自然,過了幾天,可能大家都覺得沒必要小題大做,生活也就恢複了常態,該上班上班,該打牌打牌。

小包兩口子離婚的事情好象也無可逆轉了,他老婆居然有次趁小包出差,開始轉移兩個人共同的細軟浮財。家屬院兒的門房是小包的牌友,雖然牌桌上輸了包申不少錢,可是在原則問題上還是向著小包,老頭堵著大門對包太太講道理:你們家我就認識包申,包申不在,他的東西不允許在我的眼皮底下走出這個院兒,我的責任是保護廳裏同誌的財產安全。

廳裏的人知道後都翹起了大拇指:看人老趙頭這覺悟,不愧是老東北局的幹部!

機關黨委書記也表揚:看來打麻將也有積極的一麵兒啊。

包申回來知道後,立馬組織了一桌,當場輸給老趙100塊。

過了一陣子,省裏下來了省直機關工作人員下放社教的通知,要求每個處級單位必須抽調一名年富力強的同誌下放到對口的縣幫助搞社會主義教育活動,情報中心王重第一個報了名,而且還請求同誌們不要和他爭,說自己希望通過這個機會加深對基層和社會的認識,鍛煉鍛煉。

機關黨委書記還挺高興:小夥子還是不錯的,平時看著挺散漫,關鍵時候能衝上去啊,好就讓他鍛煉鍛煉。

於是王重成了廳裏第一批社教隊員,去了對口的佟二堡。

在佟二堡,王重開始準備參加母校的研究生考試,加緊複習專業課。其時包申來過兩次,第一次王重很熱情,在老鄉家請小包撮了一頓,還組織了場麻將友誼賽,緊著向其他廳的人宣傳包申:包處長是我們廳的頂尖級選手,你們贏了他,就算贏了我們廳了。搞得社教隊裏的麻將愛好者們群情激奮,紛紛請戰。

包申走了以後,王重在自己的門上貼了個帖子,上麵寫著:本人會客時間早8點以前,晚6點—晚7點,其他時間請勿擾。

包申第二次來的時候,恰好王重不在,回來後聽房東說小包門都沒敲,看見那帖子扭頭就走了。

王重有點失落,透過蒙蒙的空間,仿佛看見了10多年前的鄭偉,鄭偉在小學的操場上跳猴皮筋兒,像夏日雨後翩躚的蝴蝶,女聲合唱又在耳邊響起:毛主席的光輝照到了嘛金山上啊……

王重的運氣不錯,招生的老師就是以前給自己上過課的教授,加上自己的專業比較冷門,沒什麽競爭,通過小半年的複習,一次就中的了。錄取通知下來已經是4月份的事兒了,這時小包的婚已經離完了,孩子歸了女方,他又成了個光棍。有牌局就來打牌,沒牌局老愛往南湖公園跑。

王重納悶:一個光棍兒,沒事兒自己老跑什麽南湖哇?

車利開導王重:你不知道瓊瑤的詩麽,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王重擊掌誇她:高,怪不得叫才女呢,高哇。

轉眼夏天到了,王重快開學了,處裏通知他:你又社教又學習考了個研也不容易,剩倆月就開學了,雖然關係轉走了,可大家還是一條戰線上的螞蚱,要不你回家休息休息,為上學做做準備,工資照開。

王重唏噓一番:還是同誌們親哪。處長又說要送王重點兒小禮物,問他需要什麽。王重說太客氣了,處裏也不富裕,實在要送就送副麻將吧。

於是開始跟各處喝餞行酒,喝到報社,麻寶全逗包申:包處,你不單獨請王重麽?你這個處長還是王重提起來的呢。

包申鄭重地說:當然要請。

老麻就說:請時我作陪啊。

包申很嚴肅:單獨請就不需要作陪了。

老麻挺尷尬。

包申請王重時說了很多話,還是圍著瓊瑤轉,還說自己又搞了對象。

王重說那好哇,好好過日子多好哇。

包申說就那回事兒,不過這個人還不錯,胸部很大,也懂感情。還勸王重也加緊,王重點頭稱是。

臨分手,王重把處裏送自己的那副麻將送給包申,包申說還是你帶著吧,沒事兒時組織一局,別忘了老哥們兒。王重說我就帶招待所這副舊的,車利已經答應送給我了,舊的這副有弟兄們的味兒,我帶走,新的你留著吧。

包申聽罷,把頭一扭,啥話也沒說,拎起麻將低頭衝出了王重的宿舍。

王重感覺這可能是自己打過鄭偉後,平生第二次心裏隱隱隱絞痛。

開學前,王重路過沈陽,去了廳裏一趟,趕上大家都下了班,就在家屬院跟幾個老同事聊了幾句,順便問起包申,王冬青告訴他:包申正在收拾新房,又準備結婚了,準新娘也在樓上呢,不去看看?王重說那就不去了,不方便,於是和大家告別。

剛走出大院門,王重聽見包申在後麵喊:王重,王重…… 王重轉身,看見包申急遑遑跑過來:你到沈陽咋不先通知我一聲呢?

王重解釋:聽說你要結婚,怕耽誤你時間。

包申顯得很生氣:婚都結好幾回了,耽誤不了什麽,走!上去坐坐。

王重跟包申往樓上走,迎麵碰見個胸脯很飽滿的年輕女人,包申一指:這是我朋友。

那女人羞答答地說:王重呀,老聽我們家包申提起你,你們上去坐吧,我有事兒先回去了。

王重說那回見了您。

9.

學校的日子寡淡如水,閑下來王重也摸幾圈兒,碰巧同宿舍的兄弟也好這口兒,可是打起來卻全沒了以前的新鮮和刺激。

不久,包申到北京出差,順道來看王重,王重很高興,說找個地方聚聚。包申說還是我請你吧,於是約了個時間,包申先去部裏辦事。同宿舍那哥們等小包一走就下了判斷:王重,沒看出來吧,你這哥們肯定是個GAY。

王重不高興了:你大爺才是GAY呢,人家孩子老婆全著呢,老婆光明媒正娶的就倆。

那哥們趕緊聲明:你肯定不是,我說的是他。他們那套業務我熟悉得很,啥事兒瞞不了山人的法眼。說著開始在床底下翻,三翻兩翻,翻出來一疊稿紙,扔給王重:哥們準備給校報投的稿,你給斧正斧正。


王重一看,題目挺大《中國北方同性戀調查》,就打起了哈哈:行,先讓你大爺我先審審,過不了我這關,你就別投校報了。

稿子在理論上沒什麽新意,可王重記住了倆地名,那哥們兒說根據他的調查發現沈陽同性戀主要活動地點是南湖公園跟萬柳塘公園,北京這幫活動時有個地方是陶然亭……

跟包申吃過飯,王重執意要送送他,走到街角,包申說:送君千裏,終有一別,就到這兒吧。包申還說自己又結婚了,還不錯,打了這麽多年牌,就跟王重打那兩年最有意思。

說得王重鼻子有點兒發酸。站在街的另一頭,包申揮揮手,讓王重回去,那酷似張曼玉的笑容象午後的陽光一樣成熟而燦爛。

包申的背影越來越小了,漸漸變成了小學三年級男生鄭偉,鄭偉在王重的目光中跳著《在北京的金山上》,王重的耳邊又響起女生合唱:毛主席的光輝,照到了嘛金山上啊……

送走了小包,王重回到教室,裏麵沒人,王重在黑板上瞎劃拉,寫了幾行字:
傍晚,我們相遇
你坐於左,我坐於右
你說機會轉瞬即逝是的,
逝去的可能千年不覆

所有的葉子都落在地上
四種風也吹不動他們
一切等待新的開始
一切等待下一個輪回

剛寫完,自己還沒來得及回味,代課的助教來了。這助教是前兩屆的學長,平時大家說話很隨便。看了王重寫的就說好:看這詩寫的,這是詩吧,比汪國真強多了,你寫的是麻將吧?造詣不淺哪,我也喜歡打麻將,有時間我們切磋切磋。

那年,北京流行汪國真。

當天晚上,王重去了陶然亭……




(全文完)


送給89一代,他們遭遇了新啟蒙,可是多數的暴政擊敗了他們……

2005,6,14於施加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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