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讀書心筆

寫日記的另一層妙用,就是一天辛苦下來,夜深人靜,借境調心,景與心會。有了這種時時靜悟的簡靜心態, 才有了對生活的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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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忘中囯之515: 探訪“北大清華分校”龍泉寺

(2011-08-05 08:59:58) 下一個

探訪“北大清華分校”龍泉寺:大隱隱於寺(組圖)

文章來源: 中國新聞周刊 於 2011-08-04 17:17:11 - 新聞取自各大新聞媒體,新聞內容並不代表本網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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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隱隱於寺
大隱隱於寺
鳳凰嶺晨景
鳳凰嶺晨景
龍泉寺居士齋堂 居士集體上早課
龍泉寺居士齋堂 居士集體上早課
僧人宿舍
僧人宿舍

出家72小時:大隱隱於寺

——《中國新聞周刊》獨家探訪“北大清華分校”龍泉寺

不知從何時開始,網上盛傳起“出家人年薪十幾萬”的消息,繼而出現了“尼姑名牌店大采購”的視頻,直至今年以來“少林寺方丈釋永信嫖娼被抓”和“普照寺住持釋果證600萬買豪宅”的傳聞相繼出現,這一切似乎正在驗證窺私者的推理——出家人已妖魔化。

辯護、澄清、譴責似乎於事無補,世人從佛門若隱若現的縫隙之中,窺見了神秘的宗教生活一隅,配上長期八卦娛樂圈的思維邏輯,滿足著自我臆想的樂趣。然不信者也以誣蔑說駁斥,堅持數千年沿襲下來的“苦行僧”佛教傳統斷不會突然麵目全非。義工、居士、淨人、沙彌、比丘、方丈……現代寺廟裏住的是佛還是魔,惟有推開寺門方見真身。

寅正二刻,日夜所息

山氣氤氳,殿堂微白

古刹深處,雲板聲聲

僧俗二眾,聞板即起

龍泉寺的一天

“山中方一日,世間已千年”

本刊記者/李賢娜 實習生/萬傳亮 特約記者/邢莉

依稀斑駁的金龍橋,枝葉婆娑的銀杏樹,脈脈千年,靜候數百形容肅穆的居士,他們住在山門外百米左右的居士樓,正披著晨曦,乘露而來。

聞板即起,平旦視事,是龍泉寺的傳統。寺院位於北京海澱鳳凰嶺腳下,始建於遼代。山門內的金龍橋和橋畔的銀杏樹於此聆聽過大師們“望人骨以標行路”西天取經的故事,親見過香客如流的盛會,經曆過門可羅雀的沉寂,也見證了2005年學誠法師住持之後的振興。

好好念經 天天向佛

淩晨四點,萬物夢酣。近百居士從曦光之中步向金龍橋,走入齋堂,在法相莊嚴的觀音像前,合掌作禮,靜穆端莊移步入堂。按照中國漢地禪宗寺院的慣例,他們將和寺中僧眾共上一個時辰的早課。這個傳統是遵循唐代百丈禪師製訂《百丈清規》所規定的僧眾日常生活方式。居士在一樓齋堂,僧人在二樓見行堂,僧俗分開,涇渭分明。

若遇普佛吉日,居士也可破例入見行堂隨僧眾上課、禮佛。他們身披海青,在香煙繚繞的大殿中,隨寺中六十多名身著黃色法衣的僧人分立兩旁,虔誠膜拜上位釋迦牟尼佛金身。禮佛後,僧俗二眾依序齊誦楞嚴咒、大悲咒、十小咒……聲線渾厚低沉,佛音響徹山穀。這樣的場景每天上演兩次,第一次是早課,第二次是晚上五點的晚課,日日複年年。

溫故知新 同修功德

篤信好學是龍泉寺僧俗二眾守則,除早晚課和自修參禪外,每日上午早課之後,還組織學習半小時的“網絡文章”,內容摘自龍泉寺方丈學誠法師的博客。

若遇周末,午齋之後,僧眾齋堂便撤席改成修習之所。比丘法師為來自全國各地的數十居士“開示”,佛法的慈悲與智慧的光芒在此交替閃現。

當黃昏爬上高林,有人便悄悄離開獨入禪房。

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參禪的身影跪於佛像麵前,手中的黃香燃得明明暗暗,窗外的翠竹盡是法身,似遁入“唐宋禪悅”之無我境界。

學而時習之,所以學者將以行之也。在龍泉寺,每位僧人和居士都有各自所屬的學修班或學佛小組,日夜耕讀,循序漸進。

朝食草果 夜服藥石

龍泉寺用膳時間隻有三個點:早六點、午十一點、晚六點,錯過了無零食充饑,隻好難為肚子。是以常見僧人和居士們踩著點前往齋堂,止語、端坐、念誦《供養偈》、就餐。

僧人齋堂名五觀堂,取佛語“食時五觀”之說,即吃飯同時要觀想五方麵事情,尋與佛法結合。早午齋是饅頭、瓜果青菜兩品,由“行堂者”提著食桶逐一分發,每齋行堂二次,添飯加菜,均以特定手勢交流。晚間亦然,不同的是,晚齋名為“藥石”,依古製,僧人“過午不食”。因現代僧人除念經禮佛外,還要承擔大量工作,恐體力不濟,故寺院亦設晚齋,服之以療饑渴,稱為藥石。如今龍泉寺中,也有部分僧眾過午不食,以期更好修行。

寺中用齋,厲行節約,自古以來寺中食物一來自十方供養,二來自山中數畝田地培育,而兩者均有賴於僧俗二眾義務勞動所種因果。“佛家一粒米,大如須彌山。”用齋完畢,要用熱水衝碗,和著水將碗中殘餘飯粒一飲而盡。

出坡勞作 日落而息

出坡是勞動在佛教中的專門術語,“一日不作,一日不食”是僧人的信念,叢林出坡,自百丈禪師以來,被列為每日必修行之功課,力學篤行,代代相傳不息。

龍泉寺每天的出坡時間也分三個點,早八點、午三點和晚七點。仲夏之夜,出寺種田澆水倒是清涼爽夏,年邁高僧與女性居士當仁不讓。為寺中依山建築添磚加瓦是汗流浹背的體力活,非年輕僧俗莫屬。然男女老少皆爭相滯留工地,諸多居士權當人力運輸機源源不斷地輸送“沙石”,小和尚、老和尚乃至方丈學誠法師輪流掘土,不亦樂乎。

在工地上明明滅滅的燈火裏,寫實版“苦行僧”畫卷,讓千百年佛教文化的血脈續寫了張力。

世間繁華,熙來攘往,山中歲月,佛音回旋。

天心月圓,暮鼓聲息,夢回古刹,一日千秋。

寺建山中並無奇處,奇的是山中處處皆是佛——鳳凰嶺上景從佛緣,石隨佛性,龍泉寺的香煙氤氳著摩崖石刻“道”、“德”二字,恰成京郊安心處。

寺聚高僧並非怪事,怪的是塵世浮華惹人倦,功名利祿皆可拋——本科生、碩士生、博士生、大學教授雲集龍泉,人送綽號“北大清華分校”。

看慣了廟中香火鼎盛,善男信女膜拜,從未見和尚開博客,八種語言織“圍脖”;聽慣了佛經唱頌,阿彌陀佛,從未聞佛堂學四書,禪房品詩詞,廟裏上大學。

入世乎?出世也。

數百年來,少林寺以武傳世,譽滿天下;及而今,龍泉寺以文隱修,名動學界。

高材生寺廟“上大學”

“此地方稱佛國,滿街都是聖人”

本刊記者/李賢娜 實習生/萬傳亮 特約記者/邢莉

佛渡有緣人

“別樣天地別樣緣,盛滿人間夏春秋。”

一月前,大學教授德國人李博瀚感受法音,決心剃度。

一年前,北大學子柳智宇放棄了麻省理工學院的邀請決然入寺,發願出家。

三年前,中國十大教育策劃專家董春喜過盡千帆,頓悟上山。

四年前,中科院碩博連讀研究生賢威拋卻準科學家的光環,於此落發。

……

在龍泉寺,他們不再是頭頂各種光環的芸芸眾生相,他們被稱為準淨人、淨人、居士和比丘。

在龍泉寺,他們攜手共建“龍泉之聲”網站,編織和尚“圍脖”,一起將師父學誠的博客編輯成書;

在龍泉寺,他們早晚念經、分班學修,也一起甩開膀子參與到龍泉寺的修繕擴建。

世人眼中的高人在京郊這個山腳下,念佛祖的經,學聖人的書,喝山間的泉,吃自種的菜,做普惠眾生的事,龍泉寺的聲名不脛而走,這座曾經寂寞數十年的古刹很快吸引了大眾的目光。

有來消遣的,逛逛大廟,看看和尚,拍拍照片——是曰遊客;

有來幹活的,周末上山,搬石挖土,種瓜種豆——是曰義工;

有來學習的,參禪禮佛,吃齋念經,同修功德——是曰居士;

有來八卦的,東西打聽,窮追不舍,為求新聞——是曰記者。

據說,也有來躲清靜的社會名流,來考察的政府官員,甚至慕名而來挖牆腳的各地寺院。

我們是記者,近來佛教界爆出數條負麵新聞,輿論嘩然,於是就想上山去八卦一下,寺院方丈學誠法師接受了我們八卦的請求,但也提出了要求——上山住些日子,體驗一下。

我們幾個一合計,躲開雜事,脫身俗務,去念念經、拜拜佛、爬爬山、吃吃齋,體驗一下我們眼中那山門中神秘的寺院生活,倒也不失為人生樂事。

德塵居室內工作情況
德塵居室內工作情況
僧人上網
僧人上網

學誠法師看望母親

學誠法師看望母親

音像製作

音像製作

居士學堂

“由近彼故其德塵,雖不故染自然熏”

普通人認識龍泉寺,往往從當義工開始。

柳智宇是2007年來龍泉寺當義工的,他的另一位北大校友在龍泉寺剃度之前也當了三年義工,據說他在北大禪學社、耕讀社的同學們也常於周末入寺當義工。每周末入寺當義工的人平均一百人,多時達六百人,上到60歲老人,下到3歲兒童,每一次新鮮血液流動占到50%左右。

除卻這大量周末義工,龍泉寺還有近二百常駐義工。他們大都是居士,最早的,是從2005年寺院恢複為正式宗教場所時就上山皈依。畢業於北京師範大學的張琬鈺,從學生時代當周末義工到如今常駐數年,已成長為龍泉寺居士中的“領導”。

見到張琬鈺的時候,是在龍泉寺的接待室即“客堂”裏。龍泉寺的居士、訪客來寺住宿均須到客堂“掛單”。以前“掛單”一次隻能住一天,若要多住,則每天都要去“續單”,後來成了常駐居士,才改為幾天一續、幾周一續到三月一續,張琬鈺就這樣續住了數年。

在寺裏,她和居士們工作、學修多在德塵居。她一邊帶領我們參觀,一邊輕快地解說,“這是取自《菩提道次第廣論》中的經文‘由近彼故其德塵,雖不故染自然熏’,意為雖未刻意學習,但親近老師則可受其品德感染,如塵相隨。”

德塵居是居士團五大部辦公的場所:工程部、文化部、慈善部、弘宣部、教化部,每個部,由寺中法師分管指導,寺中所有的居士均劃入各部管理,部下設小組承擔事務。這裏的居士工作是一個完整的學習過程:在寮房齋堂中,念大米如山;在工地山野裏,思物力維艱;在早晚課中,學佛教經典;在編寫文章中,習四書五經;在慈善事務中,承孔孟之仁……寺廟無處不在的“傳統文化”研修讓張琬鈺身上錘煉出有別於同齡人的謙和、從容。

而與張琬鈺的“研修”不同,今年40歲的女居士曲天波幾乎是從“大一”讀起。入寺五年她做遍了五大部的活兒:種菜、灑掃、洗衣、行堂、文字校對、排版、寫博文、流通法物。曲天波特別開朗健談。不過,以前的她總是悶聲不吭。來龍泉寺後,法師把她領到菩薩前說,“到佛前跪著,看看彌勒菩薩是怎麽笑的”。她說在這裏就像上大學,“到寺院裏就是為了改變自己,人本身有很多很多缺點,都需要去糾正。寺院對我來說就是最好的學校”。

對於另一位常駐居士董春喜來說,則更像在寺廟“上研究生”。進寺之前,董春喜一直做著和文化有關的工作。從散文、戲曲、影視、文學,幾乎所有的題材的形式都涉獵過。不惑之年,董春喜遭受了重大的打擊:離婚,孩子判給了前妻。2004年董春喜進京繼續未盡之文化事業。這時的他開始將“佛”,當成傳統文化“佛道儒”的一種學問去研究。

後來,董春喜籌備一個“走遍中國寺廟”項目,計劃用十年時間走遍全國一萬家“三寶俱足”的寺廟。如此宏大的工程沒有中國佛教協會的支持是不可能的,於是他上龍泉寺拜訪時任中佛協副會長的學誠法師。沒想到學誠法師的開示讓他改變了所有計劃,“我發現師父的發言雖然隻有短短的八分鍾,但和我研究傳統文化這麽多年,搞了一些人生的探索最後是一樣的。”迷聞經累劫,悟則刹那間,董春喜當即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上山。

萬緣說放就放,董春喜連他曾引以為榮的“2007年中國十大教育策劃專家”獎項也不再保留。三年前的春天,董春喜就這樣拿著電腦、硬盤、佛教書籍和隨身替換的衣服上了山。由於準備匆促,他連夏天的衣服都沒有,直到一個師妹出國之前來看他才給他買了衣服。

上山三年,董春喜也幾乎做遍了五大部的工作,他最引以為榮的是在2009年10月成立的文化部編輯室工作,“能寫能編的人才聚集到那兒,當時一共是12位,其中兩位是博士,三個碩士,其他的都是本科。”現在,他研究起了佛教文化教育,還打算寫一本叫《中華教育廣傳》的書,“佛教就是佛陀的教育,佛陀對眾生智善圓滿的教育,是一種生命的教育。”

出家補習班

“煙霞以外非吾友,山水之間是我家。”

上了山,進了寺,才知道,不是穿了海青的都叫法師,不是剃了頭發的都是和尚。就像我們出國念書一樣,當和尚也有預科班,在寺廟裏,這個預科班叫做淨人,在考入預科班之前,隻能叫準淨人,還要補習出家常識。

38歲的準淨人Burkhard來自信仰天主教的德國,中文名李博瀚,來龍泉寺之前他在台灣當大學教授,從事外文教學和文化交流工作。1995年當他在北京的中央戲劇學院學習的時候,他最感興趣的課題是,“一個人怎麽樣在自己的人生當中學習最多的語言。”

2010年 9月,他從台灣來北京學習少數民族語言,期間走訪了雲南德宏和西雙版納,受傣族人的佛教信仰影響,自此對佛教產生興趣。今年4月,為了借中國的傳統節日清明節紀念已故的父親,李博瀚通過網絡找到了他心中“真正的道場”龍泉寺,在“祭祖報恩”法會上為父親禱告。這一天他愛上了這裏濃厚的教學氛圍,這裏不像其他寺廟光打坐,“龍泉寺有讀書目的,大規模地讓信眾到這邊上課,接觸佛法。”特別是學誠法師的八國語言微博和龍泉之聲三語網站讓李博瀚覺得自己有用武之地。“龍泉寺的語言公關工作做的那麽好,他們的效率也很高,所以我覺得這裏絕對是最好的地方。”6月,李博瀚搬入了龍泉寺,他不像一般人選擇先做居士,而是直接要求落發為僧。

初見李博瀚是在龍泉寺的金龍橋邊,他頭戴工程帽、身穿工程服,正和幾個同修一塊兒急急地向工地趕去。“外國工程師?”我們的第一反應。將李博瀚請到寺中涼亭裏後,他說,作為第一個在龍泉寺尋求出家的外國人,他正在適應這裏的一切。以前他經常一個人做事,現在他要遵守寺中第一守則:隨眾。這裏的修行強調隨眾共修,早晚殿,中午拜佛,下午誦經,這個模式顯然讓他滿意,“這裏好像一個家庭,比家庭好像還要更好。”

不過,現在他還很不習慣體力活,作為寺中“突擊隊”成員,他要參加寺內建設,一天要在工地幹8小時活。勞動之餘,他也參加“準淨人班”學習,一方麵看經文論著,另一方麵發心修行,“一個準淨人要完全重新做人,心理發展還是最重要。跟外麵這個學習不太一樣,不隻是看書學習技能。”他還開始堅持僧人“過午不食”的佛製,“沒有人強迫我這麽做,沒有人給我壓力,但是我覺得這是一個好習慣。很痛苦,但還是堅持了下來。”

在寺中一個月,李博瀚的人生目標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我覺得其實語言工作也並不是那麽重要,這個也不是人生最首要的目標,隻是一個很好的和別人溝通的能力。長期來說,我覺得佛教本身的目標,解脫還有普度眾生,絕對比我現在這些個人的目標更重要。”閑時在龍泉寺翻譯中心修改德語、法語、西班牙語博客的他,現在想得最多的是如何將佛法推廣到國外。

和尚預科班

“若能一切隨他去,便是世間自在人”

李博瀚正努力從準淨人升為淨人,但不是那麽簡單。這需要經過考試,不在筆墨而在心靈。通過考試之後,才能成為淨人,即排隊準備剃度的“準出家人”。這個隊伍裏也是人才濟濟。

2010年震動網絡的北大學子柳智宇已順利進入了淨人的行列,他來龍泉寺之前的光輝曆史偶爾還會被人提起——以滿分摘得國際數學奧賽金牌,被保送至北京大學,申請到麻省理工學院全額資金。現在他和所有的淨人一樣,穿著灰色法衣,上殿、過堂、出坡、誦經,學習論典,每周二、三、四、五聽法師固定講課,平均一周五節課,每節課一個半小時,這都是為了適應日後的出家生活準備。

在柳智宇的選擇引發全國對大學生前途命運深思這一年夏天,另一名85後淨人正陽從哈爾濱中醫藥大學畢業後直奔龍泉寺。大學畢業,站在開拓事業的起點上,工作、金錢、房子、車子、愛情等在前麵招手,正陽轉身而去。學醫的正陽曾以治病救人為己任,“但後來發現真正需要去解決的不是身體上的問題,而是心靈上的問題。”佛學解答了正陽的難題,父母也支持了正陽出家的決定,“行,你想去就去吧!”

與正陽水到渠成的出家不同,28歲的盧函出家之路頗費周折。盧函是心理醫生,大學畢業後在陸軍總院做網絡成癮的心理治療,後來自營心理谘詢公司,還協助政府成立心理醫院。當時的他,最大的夢想是成為資深心理專家,幫助人解決心理困惑。

如果不是哥哥在2007年突然出家,他的夢想裏不會有“佛”。盧函和哥哥隻差一歲,兩人感情一直很好。當哥哥告訴他要出家時,他默默地想,家裏隻有兩個兒子,“以後我要一個人照顧父母了。”後來,“母親整天以淚洗麵,父親因此不再跟哥哥聯係。”盧函開始試著去了解佛法,他想弄明白也是畢業於名校的哥哥為什麽會決然出家?

2008年四川大地震,龍泉寺在援助物資同時,帶去了心理方麵的救助,並獲得一個特別救助獎,這感動了盧函,也促使他的人生觀慢慢發生轉變,“沒學佛之前會用心理學的角度看,比如人為什麽活著?活著的意義?每個人的價值?人一輩子能做些什麽?包括思考自己,再做二十年就能成為所謂的專家?但還是很多在物質層麵,精神上的要少很多。”2010年末他開始係統學習佛法,開始有了出家的想法。

今年春節,盧函鼓起勇氣告訴父母他要出家,話音剛落,父母就哭了,淚流滿麵。哭完之後,父親說,“我尊重你的選擇,讓你去選擇自己的人生。”三個人在家過了最後一個俗年,初四的時候盧函就來到了龍泉寺。走的那天,父母和親人來送盧函,“我當著他們的麵就磕了幾個頭,當時我就看到他倆眼淚止不住了。我覺得他們一方麵會為這兩個兒子感到驕傲和自豪,一方麵他們會覺得站在一個信佛的角度,這是一個最好的事情。當然肯定會有不舍、擔心。”

盧函拜別父母,正式進入了龍泉寺。今年五月,盧函父母搬進了龍泉寺,他們也都皈依了佛門。龍泉寺中也常見法師家屬來訪,在我們拜訪龍泉寺的時候,正值方丈學誠法師的母親也在寺清修,學誠法師回寺之時也不忘與母親小敘,他說,“孝道有世間的孝道,有出世間的孝道。”,法師舉例說,“現在社會上的人,即使沒有出家也算是出家了,他沒有跟他的父母在一起那也就是出家了,就是住的地方不一樣。”龍泉寺正考慮建敬老院,以解決出家僧眾父母的養老之憂。

網絡佛學院

“百尺竿頭須進步,十方世界是全身”

剃了頭發,進入佛門還不能當法師,要先當沙彌。盧函的哥哥雖已剃度,但也還隻是沙彌。他與寺中最德高望重的比丘唯一區別在於還沒受大戒,沙彌隻持十戒,而比丘要持足兩百五十條戒律。

在龍泉寺,比丘法師除了各自修行外,還要承擔管理工作。龍泉寺的僧眾和居士是一套不同的管理班子,在方丈學誠法師之下是書記會,相當於公司理事會,統管整個龍泉寺。龍泉寺的書記一共有五位,由方丈指定。平時方丈不在的時候五大書記法師輪值負責處理寺中事務,賢威法師是書記會秘書,通常由他來執行具體事務。

賢威是受過具足戒的比丘,出家之前他是中科院碩博連讀的高材生,學習腦科學的他本可以成為一名科學家。然科研不能解答他心裏的疑惑,實驗室的佛經和成為居士的專家也讓他開始從佛教裏去探求,“生命是什麽?”當他發現佛法比科學講得更深之時,接受唯物教育長大的賢威認可了“無限生命”的命題,2006年8月他來龍泉寺當義工,第二年就退學上山。

但上山不代表與俗世完全脫節,我們的日常生活已離不開手機,龍泉寺亦然。龍泉寺中有八部手機,按照工作需要發給相關法師使用,賢威就拿著其中一部手機與我們聯係。但是,這不是他的專屬,“一旦調離崗位,手機即行歸還。”沙彌和淨人不許使用手機,若與外界的聯係,可以借用“客堂”的兩部電話。僧眾之間聯係則通過電話留言或寺裏專用的步話機進行。

寺裏還有一種聯絡方式:網絡。對外,與龍泉寺有關的QQ群近兩百個,它們承擔著各自的功能:義工報名、出家聯誼、網絡學佛、法會事務……群中基本上為寺中居士,再配一名法師督導。對內,由於方丈學誠法師被喻為中國最擅長使用網絡的和尚,因而寺中很多工作也與網絡有關,網站更新、博客維護、數字圖書館建設……若因工作需要僧人可申請上網,申請內容包括上網時長和工作內容。經書記法師批準之後,會分發給申請者一個賬號,可以記錄他所瀏覽的所有頁麵,過時網絡自動切斷。龍泉寺官網還開通了“網絡佛學院”,內設視頻、錄音,隻要上網均可學修。

在我們驚歎於寺院高科技、現代化之餘,我們也發現,作為一座適應於現代社會發展和致力於傳統文化傳播的寺院,龍泉寺的管理與眾各別。

現代寺廟大學

“心地清淨方為道,退步原來是向前。”

數日的走訪,我們感受到龍泉寺幾近“共產主義”的生活模式:一是龍泉寺不收門票,也不參與鳳凰嶺景區的門票分成。二是龍泉寺的和尚沒有單資,衣食住行皆由寺廟統一配給,生病也由寺廟安排就診用藥。學誠法師認為,“沒有錢就沒有掛礙,沒有負擔。大家不花錢不會有貧富分化。各盡所能,各取所需。”

正是在這種衣食無憂的環境中,龍泉寺的僧團才得以安心學修。“像一座佛教大學”——無論僧眾、居士還是我們,對龍泉寺都有這樣的印象。這也是學誠法師的建設思路之一。龍泉寺不依賴於法物流通,不依賴於香火布施,而要建設成為一座真正的道場。

寺中按照不同層級的學修需求,分為準淨人、淨人、沙彌、比丘班級,定時上課,沙彌給淨人講,比丘給沙彌講,學誠法師本人也給比丘班親授課業。層層聯動,教學相長。學習課程既有佛經,也不缺乏儒家四書五經和道家經典老莊。

基於學修班管理的需要,龍泉寺還打造了一套有別於傳統寺廟,不同於公司管理,類似於學校管理的“領導班子”——班導法師負責製。為各個班級配備“班主任”,由法師兼任,負責安排大家學修工作及進行教育輔導。當然,日常事務還是由書記會下屬的四大班首和八大執事來負責,前者管禪堂、佛堂修行,後者管全寺各項事務。

賢威是沙彌班的老師,而他隻是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他解釋道:“出家之後,僧團不問年齡,主要看你修心的體驗。比如出家十年和你出家一年的,體驗是完全不同的。”賢威的比丘同修不少人也是來自名校的“高材僧”:居士工程部負責法師是北航教授、現任監院是清華博士、方丈秘書賢清是清華大學碩博連讀的研究生、賢慶法師來自北大哲學係……這也正是坊間將龍泉寺稱為“清華北大分校”的原因。

我們終是俗人,無法完全理解可以“開得起名車,買得起好房”的精英為什麽雲集龍泉寺?賢威向我們開示說,“世間的人總是被各種煩惱所束縛,而佛法找到了煩惱的根源——所有的煩惱來源於對自我的執著。學佛的最終目的,一方麵是要把自身煩惱清除,另一方麵是要幫助所有的眾生清除煩惱。”

說話的時候,賢威的眼神從不聚集,時常空曠的望著某個天際的角落,沒有一絲浮躁。賢威之思也與餘秋雨所感知的佛教魅力相似——看破王道社稷、鐵血征戰、家族榮辱……將人們的注意力引到與每一個人始終相關的生命課題上來,觸及了人共同的難題,“永遠聚集於人間的生、老、病、死,探究著擺脫人生苦難的道路。”

僧人早課-學誠法師
僧人早課-學誠法師
學誠法師出坡
學誠法師出坡
學習師父博客
學習師父博客
他是中國最擅長利用世俗網絡的出家人,也是“寺廟現代化”經營道路上走得最具有文藝風範的學者和尚。

在世人眼中,這個頂著全國政協常委、中國佛教協會、中國佛學院領導頭銜的和尚或許光芒萬丈、威風八麵;

在媒體眼中,這個24歲執掌名寺,39歲住錫佛指舍利安放寺院、40歲統率“北大清華分校”的方丈神秘莫測、高不可攀;

在信眾眼中,這個在寺院中開設四書五經課程、出了數百萬字博客書的高僧睿智博學、高風懿行;

在弟子眼中,這個隨眾上堂、隨眾出坡,與他們同吃同住同勞動的師父——

亦師亦友亦學人

——專訪中國佛教協會駐會副會長、中國佛學院副院長學誠法師

本刊記者/李賢娜 實習生/萬傳亮 特約記者/邢莉

身披袈裟,儀容肅穆,禮佛誦經,神情持重。這位看上去與一般出家人無異的大和尚,正是龍泉寺方丈。伴他左右的是一個個來自北大清華等名校的“高材僧”,他的身後是超過20萬的中國漢傳佛教僧眾和成千上萬的信徒,周圍還聚集了數以億計不明真相的圍觀群眾。

對於信眾來說,“佛”翻譯成梵語是“佛陀”,也即是“覺者”——理智、情感和能力都同時達到最圓滿境地的人。對於普通人來說,他們是少林寺中身懷絕技的武僧,是一炷“迷信”的黃香,是一組神秘的梵文。

當群眾以娛樂的心態去消遣“少林寺方丈嫖娼被抓”傳聞時,學誠法師告訴《中國新聞周刊》,“佛教是一種以信仰為根本,解脫為目的,教育為中心,文化為紐帶的宗教”。

學誠大和尚:信仰如一 學修同體

1966年10月3日,學誠法師生於福建仙遊一個“佛教世家”,母親是佛教徒,而祖母已出家。10歲起,他自發茹素,後來更愛上了誦讀佛經,在同齡孩子玩耍之際,他總要抽出課餘時間入寺觀摩佛教典籍。

17歲,學誠法師如願在莆田廣化寺落發為僧,拜於圓拙法師座下,師父給他規定了背誦儒家經典等課程,背不過不許吃飯,還要負責打掃衛生、守夜等工作,“凡身一切苦,回首總塵埃”,苦修一年,學誠法師得以總分第一名的成績考入福建佛學院預科班,第二年考取了中國佛學院本科班。

出家僧人可以在佛學院學修,在家之信徒、居士雖有向佛之心,卻難入學院深修。“我1984年來到北京時,觀察當地居士們的情況,發現不少居士要跑到外地去找道場。那時,我就有個願望:希望在北京提供給大家一個學佛的場所,提供給大家一個修行的寶地”。學誠法師回憶。但接納大量居士入寺廟學修實非易事,這一宿願直到21年後學誠法師正式住持北京龍泉寺時方得實現。

1988年,學誠法師本科畢業,三年後再獲碩士學位並兼任福建佛學院副院長、37歲時又成為了中國佛教協會副會長……社會職務和俗事越來越多,但法師堅持隨眾,飲食起居與僧團無異,“從來沒開過小灶”。在龍泉寺結夏安居期間,他每天往返於北京城郊,“早晨5點多從寺院出發去佛教協會辦公,下午5點左右再返回寺內。”回寺之後,他為僧眾講授比丘戒,下課後在方丈室為弟子答疑直至零點,最後才處理公務,第二天四點半準時上殿。在絲竹亂耳之中他從不中斷自習,插縫讀書或閉關專修,他說:“養成懈怠懶惰的習氣,以後不好改”。

法師將一天分為:八小時學修、八小時工作、八小時勞動及處理事務,並歸納了八個字的處事箴言“總別本末、輕重緩急”。身教先行、言教相隨是法師一貫的風範,他教誡弟子,“學修一體,內充外顯”,惟有自身備足功德,才可弘法利眾生。

一個和尚三座寺:開示僧俗 隨眾同修

1989年,學誠法師在莆田廣化寺完成升座典禮,成為了當年中國漢傳佛教寺院中年紀最輕、學曆最高的名寺方丈。在他的住持下,廣化寺如法如律恢複了佛教傳統。盡管寺中僧眾單資全國最少,但僧眾數量卻增加了近兩倍,形成了安貧樂道的法門龍象,被時任中國佛教協會會長的趙樸初譽為全國三大模範叢林之一。

2004年,學誠法師榮膺陝西法門寺住持,他將佛教傳統與佛學教育結合起來,廣泛應用到這座佛指舍利安放的寺院:恢複誦戒製度和結夏安居、振興法會和開辦講座,尤其是佛法學習班的開設彌補了長期以來僧眾以做事為主而缺乏聞思的不足。他說,“先提高寺院內部僧人素質,以後再辦佛學院。將來要並弘三大語係、八大宗派,開設多種課程”。

2005年,學誠法師秉承夙願,住錫已沉寂多年的北京龍泉寺。與其他兩寺不同,學誠法師告訴《中國新聞周刊》,龍泉寺之於他是“白手起家”,一花一樹均須重建。2009年,龍泉寺確立了“以教育為中心”,從傳統型寺廟轉型為現代化寺廟。學誠法師認為,“一座廟,既是道場,也是學校,是教育人、培養人才的基地。”他除了像“教授”一樣為僧眾講課,還極力促進學術界和佛教界攜手,廣邀專家學者入寺講授傳統文化,九屆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許嘉璐、原民政部社會福利和慈善事業促進司司長王振耀、北京大學宗教研究所所長樓宇烈、世界宗教研究所教授楊曾文等均受邀來此開堂授課。

在學誠法師的努力下,一個“新型居士團”也在龍泉寺掛牌了,他少年時欲為北京的在家居士建立學佛道場的夢想成,照進了現實。這些居士們以義工的形式參與寺中弘法、宣教、慈善等事務,也以信徒的身份參加法會、早課、開示,並隨僧眾出坡勞動。學誠法師說,“大家到廟裏麵來,做一些善事,發心參與也很好,不一定要出家。”

佛教現代化:大隱於世 網開道場

龍泉噴吐甘露水,綠染青山飛鳥旋。寺中光陰日長,學誠法師也更忙了。他輾轉於佛教協會、佛學院、三座古刹,迎來送往了國家主席胡錦濤、佛指舍利、十一世班禪大師、亞洲各國總理……並率中國佛教代表團出訪海外。入世傳播、普惠眾生的理想也在他心中生根了。

然入世傳播不可避免的是江湖劍雨,被稱為“入世最深”的少林寺方丈釋永信就因此屢遭惡搞,常惹塵埃。學誠法師卻不以為懼,他認為佛教走向現代化,就要走麵向社會、麵向世界的道路:大隱於世。

學誠法師敞開佛門,迎接四方來客。除在他住持的三大寺廟定期舉辦傳統法會和廣納居士入寺學修外,學誠法師還推出了“佛教夏令營”,旨在幫助現代人淨化心靈。2006年7月,第一屆“法門之光”福慧營在陝西舉行,這個以寺院生活體驗和寓教於樂課程為主的“夏令營”至今成功舉辦六屆,參加者多為知識分子和社會精英。正因佛門大開,清華北大等名校的學子們才陸續走進來,龍泉寺也因此獲得一個綽號——“清華北大分校”。對此,學誠法師淡然一笑,以“物以類聚”回應。

學誠法師請世人“做客”寺廟,幫助眾生獲得心靈解脫隻是入世傳播邁開的第一步,更長的探索在於讓僧人和居士走進社會,服務眾生,這就是北京市仁愛慈善基金會的緣起。佛教的甚深與廣博,是慈善文化豐厚的精神資源。基金會於2006年金秋,由學誠法師和眾多善心人士發起成立,圓成“人人享有慈善,仁愛觸手可及”之夙願,“仁愛助學”、“仁愛救災”、“仁愛孝德”等項目每年就惠及幾十萬人。法師說,“佛教的慈善事業不僅僅是物質上的慈善,更是精神上的慈善。受到幫助的人,一方麵得到物質的援助,同時心靈也得到淨化。”

在“釋永信嫖娼被抓”傳聞轟動網絡之時,學誠法師的“和尚博客”點擊量已突破七百萬。他創立的佛教界“自媒體”——載有網絡佛學院的“龍泉之聲”與和尚博客及微博,共同在僧俗之間建起“傳道、授業、解惑”的網絡道場,以佛教為核心,儒道為兩翼,弘揚中華傳統文化思想,使之放聲於世界。作為佛教走向現代化的推動者,學誠法師認為佛教要發展就要與時俱進,“在今天,玄奘大師、鳩摩羅什大師、鑒真大師也會開博客。”

【結語】

從漢明帝夢見頭頂光明的金人,到兩位高僧用白馬從西域馱回經書建立中國第一座佛教寺院白馬寺,時間已過兩千年。漫漫時光,東西取送佛經之路兩行腳印交疊前行,鳩摩羅什自西向東,玄奘由東往西,“望人骨以標行路”的殊死翻越作為文化交流的壯舉被永久銘記。

在路上,或者前行,或者後退,或者駐足,像麥田裏的守望者,一動不動,除了眼睛。他們是同路人,和我們一樣,作為此岸的過客,戀戀紅塵。有人說,幸福在彼岸,在未來。還有人以為,這是佛陀的千古回音,悉達多笑著,笑出了淚花。

鳳凰嶺上,龍泉寺內,供香人、小沙彌、老和尚,在暮鼓晨鍾起承轉合的光陰裏,尋摸著覺醒者的時光隧道。他們或許相信,三更的梆子,晨曦的早齋,午後的禪坐,都是那個覺醒者身後的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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