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讀書心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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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征博引之六十三: 老莊,莊老?

(2009-11-14 03:47:39) 下一個
老莊,莊老?(上)2009-03-16 20:04:09
曆史上說起道家人物,都有老莊的說法,老是老子,莊是莊周。這“老莊”連字,同時又指道教三玄經中兩部經典:《道德經》和《莊子》。其中《道德經》為大經,《莊子》被視為小經。

一般而言,這沒有什麽問題。

而這老莊連字,又表另一含義,即老子在曆史上存在於莊子之前,不僅人如此,《道德經》及《莊子》這兩部經典在曆史上的成書順序,也向來被視為如此。

這,本來一直也沒什麽問題,否則就不會有老莊的提法。

但及至近代,有了不同聲音。一些大學者認為:《莊子》一書實在是成於老子《道德經》以前;莊子本人,也實存於老子以前;而道家的開山鼻祖,不應是老子,實在應是莊子本人;老莊,實為莊老矣。

要說莊子應是道教的祖師爺,當是一點不過。三清觀裏,怎麽也該有莊子一個位置。因為什麽?因為莊子把理想化的道家人物給描述清楚了,後人就可以有樣學樣,照著去修了。舉個例子,道教中人都想成為真人,可這什麽是真人,真人是怎樣的樣子,那就得去問莊子了。不讀他的書,連真人是什麽都不知道,還修個什麽?所以說,莊子對道教的意義實在大。

可莊子在道教中,卻又沒得到那麽高的排位,隻從唐朝的皇帝那裏得了個南華真人的封號。這就有點奇怪了。筆者琢磨著,究其原因,也怪不得別人,可能還是因為莊子太“另類”、形象太鮮明、個性太突出,上仙怎麽樣也得有點朦朧感,他要作為上仙,怎麽看著都不那麽像。而且如果你真給他個那麽大的名分,以他的個性度之,他肯定很看不上,沒準還要數落別人一頓。排位這種東西,對莊子而言實在是個累贅。

可若說莊子是道家的開山祖師,各項排名都當在老子之前,這就涉及到曆史事實、及對道家文化的理解問題了,不那麽好講了。

後麵就來調侃一下近代大師們對此問題的爭論。
老莊,莊老?(中)2009-03-17 20:21:52
使老子與其他聖賢的時代先後順序在近代成為顯學,當始自梁啟超對胡適《中國古代哲學史》的批評。任公主張老子書出於孔子之後,顧頡剛、馮友蘭從其說。馮並認為,老子雖可生於孔子之前,但老子書卻不能是老子所寫;老子書的成書,不僅在孔子以後,還當在莊子之後,並舉出了幾個聽上去甚為得體的證據。

這,便顛覆了胡適之古代哲學史的順序,適之先生為此頗為掛懷,對馮所用考據法更多年不能釋懷。

直到二三十年過去,適之先生方“恍然大悟”了一把,發現原來自己被馮友蘭給忽悠了。他自言:原來老子年代的問題對馮而言,並不是考據法的問題,而是馮對孔子的宗教信仰問題,出於此心,馮是不能接受孔子以外的人做哲學史的開山老祖的。

而按其言,適之先生能有此“重大”發現,是因偶讀了馮友蘭在《中國哲學史》裏下麵的話:

“在中國哲學史中,孔子實占開山之地位。後世尊為唯一師表,雖不對而亦非無由也。以此之故,哲學史自孔子講起。”

胡適自語:“懂得了‘雖不對而亦非無由也’的心理,我才恍然大悟:我在二十五年前寫幾萬字長文討論《近人考據老子年代的方法》真是白費心思,白費精力了。”

筆者最初讀了這句話,也對胡先生報以深切的同情,也以為馮友蘭在無意中吐了真言:因為是“有由”,所以也要效法“後世”,為那“不對”之事,所以方將哲學史從孔子講起。若此言成立,那可不就等於馮變相承認了自己的私心,一定要把孔子放到龍頭老大的位置,一切有老大地位的人便要往後排了嗎。這,自然就跟考據法沒一點幹係了。這,便是適之先生所悟出來的東西吧。

可近日筆者也重新咀嚼了一遍此話,也有所“重大”發現,並也“恍然大悟”了一把。可歎呐胡適之,自以為是懂得了馮友蘭“雖不對而亦非無由也”的真實心理,自己便有了被馮忽悠了的心理,從而“恍然大悟”--原來他是耍了花槍!殊不知在筆者看來,馮友蘭的這句話,其實並沒有什麽心理在裏麵,其所謂的“不對”,當指雖然孔子確實占開山之地位,後世也不當稱其為“唯一”的師表。馮的“不對”字眼,是對“唯一”二字予以否定,並沒有自認孔子為哲學史鼻祖的觀點是出於私,從而更沒暴露了自己的“心理”呀!而所謂的“以此之故”的此,指的當是孔子實占開山地位之“實”,以“實”為故,哲學史自然要從孔子講起了。唉,兩句話之間隔了一句話,讀起來一定是會誤導人的。

若此分析屬實,胡適之便是在跟馮友蘭鬱悶了幾十年後,在“恍然大悟”了一把之下又把自己更深地繞進去了。馮友蘭若泉下有知,知道胡適為自己如此繞來繞去,一定會嘿嘿嘿地竊笑不已。

胡適的古代哲學史受到這幾位近代重量級人物的挑戰,是否就意味他把老子放第一位就真的有違史實了?大不盡然。

應當說,先秦的曆史,尤其是哲學史,胡適是真正的行家,原因有二。一,胡適具備真正大師的素質。胡適常言要大膽假設,小心求證,這對他並非一句口號,他作學問求證總是很小心,小心證不了的東西不會往外拿。也正憑此點,胡適當年才在北大立住腳根。這可由當年北大學生見到這個年輕的教授不服氣,要把他轟出北大時傅斯年所說的話所印證:“這個人書讀的不多,但走的路是對的,你們不能鬧”。二,胡適的博士論文,做的就是先秦哲學史。那是經過了嚴格學術檢驗的成果,觀點並非一人所左右,可信度自然就高,史學觀點可以服人。

但一個人的學問再可信,所言也不一定就是史實,正如聽起來最客觀的東西不一定就是事實,而最不能思議的事也不一定就不曾存在。後人永遠無法說一個人的曆史觀能反映事實,因正確的方法不一定能導出事實。

但有一點卻可以確定:不正確的方法一定導不出事實。

後麵便最後調侃一下另一位執意要把老子安到莊子後麵的大師的考據,這位大師便是錢穆。
老莊,莊老?(下)2009-03-20 21:48:00

近代大學者中,把“老莊”還是“莊老”的文章做得最大、最徹底的,大概當屬錢穆。錢老於此著作較多,不能一一學習,唯所能明白的,大概隻有其學問所關注的這樣兩點:1,老子的真實身份;2,道德經與莊子成書的先後順序。 而於此兩點,最引筆者留意的,又並非是其結論,而是錢老治學的方法。因世上諸多學問,結論決定於方法,方法決定於立意,結論往往不是最重要的,這對於國學尤其如此。 

 

而對於考據法的論證,百十年前舊學向新學轉變,便是一很大的變革。在這一點上,胡適的影響確實非同一般。 

 

錢老對老子真實身份的研究,主要涉及到史記、莊子書、論語等經典裏跟“老”字有關(不論是名字裏帶老、還是年紀大)的人,以及傳說中跟“老子”這名字沾邊的所有人。都走一遍,看誰像老子。而所最多用的方法,就是對人物名字的分析。當兩個人物,隻要名字裏有發音相似、含義相似的字、就會被認定是同一個人。又如果一個人物的名字含義特別,就會被認定那不是人名了,而那個人物也不存在,隻取其名字所含之意。錢老便以這些為據,斷定人物間的關係,並斷言那裏有沒有老子。現舉幾例: 

莊子書中有個叫老萊子的人,他指示弟子召見了孔子。錢老發現論語裏孔子的學生曾向一個正在除草的人問過孔子在哪,於是錢老說了,“萊”字有除草的意思,論語裏又正好有個除草的老人,所以,老萊子就是那個除草的人了。 

再如,史記裏說老子姓李名耳字聃。錢老的分析便是:李耳不是一個人名,老聃也不是人名,為什麽呢?因為字典裏有個跟“李”字發音相似的“離”字,而這個“離”字呢有長(chang)的意思,所以李耳不是姓李名耳,而是說耳朵長,講的其實是一個長著長耳朵的人,所以曆史上沒有李耳這個人。而老“聃”,也不是人名,因為在《說文》“聃”裏被解作耳曼,而曼這個字又在《詩 魯頌》裏被說成長,所以二者一聯係,老聃就是老“長耳朵”的了。因此,按錢老的意思,老聃啦,李耳了,都是古人給老子起的外號,言外之意,先秦時代的老子那麽有名,可是所有人稱呼他所用的名字,其實全都是外號,左一個老長耳朵,又一個老長耳朵地叫,可就是不提他的名字。 

再如,當年函穀關攔截老子的人是個關令尹(官名)。錢老就此指出,其實不是那麽回事,到底是怎麽回事呢?是曾有個人叫關尹,莊子天下篇裏說他見過老聃(老長耳朵),因此呢,司馬遷作史記在寫函穀關那一段就是錯了,他是見了關尹這個名字就誤以為他是守關的,於是就寫出了函穀關守關人攔老子那一段,還把“關尹”這名字中間加了個“令”字,使名字正式變成了官名。所以關令尹就是關尹,二者是同一人,確定無疑。 

看來研習曆史作學問,原來是這麽斷人名的,看來不僅錢老這麽斷人名,按錢老的意見,古人如司馬遷之流也該是這麽斷人名的。 

如此說來,這倒可作一點引申,筆者知國內歌手中有個叫刀郎的,並且還有個叫西域刀郎的。那麽千百年後,一個研究通俗音樂史的便可以這樣說了:“刀郎和西域刀郎是一個人了,因為他們都是唱歌的,都是來自新疆,名字裏都有刀郎二字。。。我還可以提供一些佐證,就是當年的中國人正在風靡學英語,而英語裏縮寫很普遍,當年崇洋的華人因此原因,就把一個本來叫西域刀郎的人前麵倆字省了,就稱刀郎了。可見他們兩個,實在是一人也。” 

再如此說來,百十年前,有個叫李立三的革命黨,前清時候,還有個打家劫舍的飛賊叫李三。以後的學人也可以這樣說了:“這倆人其實就是一個人。為什麽呢,李三這不是正經名字,中間肯定缺了字,他是俠盜,正好,有個革命黨叫李立三,他也是鬧革命的好人,因此,李三就是李立三了。。。李立三被叫成李三,肯定是因為熟悉他的人總稱呼他的名而忽略了姓(證據是:這是當年時代的華人中最常見的昵稱形式),老叫他立三、立三,立三叫久了,不知情的人知道他姓李,以為立三就是李三,於是,立三就成了李三,那個立字就被刪了,李立三和李三,實在是一人也,一定就是這麽回事情。” 

於是這些,便成了學術。。。 錢老對道德經與莊子成書順序的研究,有一主要論證角度,便是對學問架構的分析。他認為,從論語到老子書的學問,是一個從質樸到深玄的單一學術進程,而莊子書兼二者而有之,正好在這進程的中間階段。質樸是深玄的根基,有質樸的學問,才會有深玄的學問,因此論語一定在老子書前,作為兼而有之的莊子書,就一定是成書於銜接這兩部書的中間階段,也即,一定是在老子書之前了。 

筆者讀到此處便深歎,從這個角度推斷成書順序真是好哇,以學問的架構導學問的曆史,真是發前人所未發! 

隻是,若這樣也能成為考據,筆者從中推出的卻是與錢老完全相反的結論:即莊子書一定是出於論語與老子書之後,而絕不可能在老子書之前,不論老子書與論語順序如何。 

何也?因這學問的發展,從什麽時候起一定要符合達爾文生物進化論了?以筆者觀察,對於一具體學問,確會由淺入深漸進發展,但中間學科的出現,卻多是兩部或多部獨立學科出現之後持續發展的後續。觀論語與老子書,論語著仁義禮,老子書著道德,是不同的學術範疇,各成一家。而莊子兼孔老之學又獨成一家,那他一定是先通孔老方能兼之,莊子成書,便一定在孔老之後。 這裏或有另一隱情,即有說法講莊子的道學講得不那麽成熟,說明莊子對道的理解是朦朧的,也說明包括莊子以前的時代道學發展都不夠成熟,因此在莊子以前沒有產生道德經這部大經的土壤。 

對於莊子的道學是否成熟,那是智者見智了,莊子書的立意既然不在研究道德上,自然不會花大篇幅講道體,世人何以知道他的道學思想全豹?天下所有的學問,在莊子那裏都是工具與假托,是為他的文章服務、達到目的即可,他並不是自縛於把所用之具闡述清楚的人,自然就無需為那些東西負責。但於筆者看來,莊子的道學不僅不是不成熟,反而是相當地成熟透徹。他的書,可以說是手把手地教人把道用之法結合於生活朝夕之中,他的一句道有情而無形一語中的,怎能說是不成熟呢? 

看錢老講莊子兼孔老之學又獨成一家,頗感對莊子的學問還是說少了些,莊子不僅兼孔老之學,其實他的學問裏,兼通佛學真諦。 

雖然那時的佛學並未傳入中國,可莊子書玄義暗合佛家經典《大般若經》。實令人歎為觀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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