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讀書心筆

寫日記的另一層妙用,就是一天辛苦下來,夜深人靜,借境調心,景與心會。有了這種時時靜悟的簡靜心態, 才有了對生活的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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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性貼之五 --- 任是無情也動人

(2005-02-10 21:41:37) 下一個

文章來源: 回眸

 

任是無情也動人----誌願者一日隨筆

時光在不覺中悄然從指間流逝。初次踏上這片土地時的新鮮和惶惑已被慣常的生活所淹沒。抬眼望去,滿目的金發碧眼,奇形怪狀早已熟視無睹,四處的鳥語啾啾也開始耳熟能詳。盡管如此,對於那些生於斯,長於斯的本地人,依然十分陌生。畢竟二十多年的東方文化已浸透到思想的每一個角落,在如此的思維定勢下, 透射出來的美國生活自然存在一定的偏差和傾向。再加之生活環境的界定,使我不能深刻地了解那些異族朋友的真實生活,自我感覺一直是懸浮於半空中,遊離於生活之外,有些自我封閉的打發時間。一個偶然的機會,似乎打開了一扇小窗,讓我從一個不經意的角度了解了一種不曾預料的生活。

我工作的實驗室有一個美國學生。他一心要做外科醫生,連續兩年申請醫學院未果,隻好退而求其次,開始讀一個與醫學專業相關的博士學位。同事間的聊天讓他得知我的醫學背景,似乎一下子拉近了彼此的距離。閑來無事,經常和我聊起他的一些宏偉藍圖和遠大抱負。

周五,照例的周會令我精疲力盡。會後,他找到我,請求我幫忙。原因是為了得到一些基本的醫學技能的訓練,他在某醫院做誌願者,但由於突然的變故,這周六脫不開身。為了不給醫院方麵造成不良印象,他請我代替前往。稍一愣,我問:“需要做什麽?”他說:“這周是陪伴一些晚期病人,大多是沒有家屬照顧的患者,陪他們聊天,進行一些心理支持。”聽罷,第一個反應是:類似於國內的臨終關懷,這需要語言交流。“恐怕不行,你知道我有語言障礙。”他有些急了,“沒關係,你的英語很好。要知道,我想將來能從那個醫院得到幾封推薦信,這樣才有希望進入醫學院,所以請你務必相助。”話說到這份兒上,我也沒法兒再推辭,隻好勉為其難地答應了。經過一係列的電話交談,對方醫院知道我是誰,並大致了解了我的現狀,最後告訴我周六早上八點到某處先接受30分鍾的培訓然後上崗。看來這周的懶覺要泡湯了。

因為心裏有事兒,盡管是周末,還是早早醒來。揉揉惺忪的睡眼,翻箱倒櫃找出塵封多年的專業書,翻到有關臨終關懷心理支持的章節臨時抱佛腳地讀起來。在國內,這類工作大多由醫護人員兼職代勞了,這裏竟然要誌願者完成。難怪來美後人人都想做醫生,和國內比,工作輕鬆了不少,工資卻絲毫未受影響,不公平啊!
這家醫院在當地頗有些名氣,據說在全美也是top 20。很有些氣派的大樓,停機坪上的幾架直升飛機,顯示了雄厚的財力。敲開門,一個滿頭金發,神情嚴肅的中年婦女站在桌前。檢查完ID,點手示意我坐在椅子上。沒有慣常的寒暄,頗有些尷尬。

培訓開始了。她攤開一個文件夾,做出長篇大論的架勢。先講這家醫院如何有名,對於誌願者的挑選又如何嚴格,臨終關懷有多麽重要的意義,還不忘提醒我:如果不是特殊情況,如果沒有同事的大力舉薦,我是不太可能有機會承擔這項光榮而偉大的任務。最後好像突然想起來,問:“聽說在中國時,你曾在醫院工作。”“是的。”盡管心中有些不悅,還是盡量平靜的回答。“你做什麽工作?”“兒科醫生”。她一愣,顯然是第一次聽說,也許她以為我是醫院的清潔工廚師之流。依然心有不甘:“那中國的醫院有沒有臨終關懷的部門呢?要知道,在這裏我們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看來,在美國吹牛也是不上稅的。說實話,我所在的國內醫院還真沒有。麵對她的挑釁,我已有些按捺不住了。明明我是來幫忙的,如何要受這番盤查? 哼,走著瞧!我稍稍低頭,想了想,旋即換上一副極其天真的笑臉說:“我想可能屬於不同的醫療體係。在中國,我們在這方麵的工作主要是……我將書上所介紹的臨終關懷的內容全盤照搬,其中還故意夾雜一些非常拗口,生僻而又晦澀的專業術語(感謝上帝,幸虧早晨臨時記住了幾個專用名詞,這會兒真派上了用場),最後又故作謙遜的說:“所以估計還不屬於正式的獨立部門”。她顯然有些意外,但麵部表情已有所緩和,悄悄合上文件夾,翻開病曆,開始介紹我的工作對象。

盡管後來她的態度有些轉變,這番談話著實破壞了我的情緒。及至推開門,看到躺在病床上的朱麗,我依然頗為鬱悶。

五十二歲的朱麗看上去十分蒼老,晚期胃癌,長期禁食,加之放化療已使她形銷骨立,滿臉的皺紋,雙頰深深的凹陷,兩隻灰藍色的眼睛更顯得格外醒目,褐色的頭發散亂在枕頭上。床頭擺滿了心電監護,呼吸機等各種儀器,點滴瓶裏是乳白色的靜脈營養液,這也是維持她生命的關鍵。

那個高傲的管理人員假惺惺得向她問好,並介紹我是今天的誌願者,將陪她度周末,旋即離開。她眼睛看著我,動動嘴角,輕輕說了聲:你好。我笑笑,將書包放在一旁,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來,心中隻是祈禱早些結束這難挨的時光!

在其位,需謀其政,我不得不進入角色,開始和她聊天。先是介紹一下自己,又說起天氣,她一直微笑著傾聽,時不時給一個簡短的回答。到後來,所知不多的幾個話題講完了,我沒詞了。環顧四周,看到枕邊的一本聖經,靈機一動:“我給你讀聖經吧!”她似乎有些累了,點點頭,告訴我讀哪一章,然後就閉上眼睛。我盡量小聲地讀著,以免影響其它的病人,慢慢的,她不動了,估計已經睡著了。我悄悄合上書,走出病房。

來到值班台,有一個三四十歲的護士和我打招呼。我告訴她朱麗睡著了。提到朱麗,她輕輕搖搖頭:“她已經住了近兩個月了,中間隻有一次住在外州的大兒子看過她,以後再沒有別人探望。”“她還有別的親人嗎?”“她的小兒子在陸軍服役,據說去打仗了。”打仗?莫非是伊拉克?心頭一閃,家裏有這樣垂危的老人,卻還要打仗?“朱麗是在她兒子走後的一天突然發現胃癌晚期入院的。”“那她丈夫呢?”她搖搖頭,“沒見過……”心頭湧起一絲憐憫。

午飯後,我回到病房。同病室的病友已經走了,朱麗一個人孤零零的躺在床上。看到我回來很有些高興。可能是剛才的睡眠的緣故,她的精神比較好。我坐在床邊,她開始和我聊天,問來了多久,是不是喜歡這個城市,是不是基督徒,信不信上帝。我告訴她我不信教。她就說“不管你信不信,上帝都在照顧你,他會滿足你所有的要求。我天天向上帝祈禱保佑凱文平安歸來。”看到我臉上的疑問,隨後解釋說:“凱文是我的小兒子,在伊拉克,過一段時間就要回來了。你介意為我的凱文祈禱嗎?”

如何能夠拒絕一個垂危的母親這樣的請求呢?我遲疑一下,點點頭,心裏隻是在想:上帝呀!我不是故意騙她。相信即使我祈禱的話,因為我不屬於您組織中的一員,恐怕您老人家也不會理我。朱麗似乎很高興,又重複一句:“記住,他叫凱文。”

午飯可能太幹,我有些口渴,就打開隨身帶的太空杯喝水。朱麗注意到我的杯底有一些東西,就問:那是什麽?我拿給她看,說:“這是菊花茶,可以預防感冒”。我不知道英語中菊花如何講,就用了雛菊來代替。誰料及,她十分疑惑:“雛菊是花兒,如何能放到水裏喝呢?”我就盡量解釋:這種雛菊和一般的雛菊屬於一個家族,但又不是普通的雛菊,它具有抗病毒的作用。她將信將疑。後來,小聲地說:“能不能讓我嚐嚐?”我有些為難,理論上講我是沒有這個權利,但是對於這些晚期病人,任何努力不過是盡人力,聽天命,何苦拒絕她的請求呢?我回頭看看沒有別人,就拿起一個小杯,倒入少許菊花茶。為了防止她難以接受其中的苦澀,我又加入不少蜂蜜,攪拌均勻,送到她口邊。用吸管吸取少許,仔細品嚐,(實際上,我確信大部分是蜂蜜的味道),輕輕點點頭。

品罷菊花茶,她似乎也很開心,向我道謝,小聲地給我講起她的生活。她是一個未婚媽媽,和男友生下兩個兒子後就一直獨立支撐家庭。她做過超市收銀員,做過酒吧舞女,也做過餐館服務員。大兒子在鄰州的一個修車鋪工作,有了自己的家,小兒子在部隊服役。她說她以小兒子為榮……

我靜靜地聽著,沒有太多評論。但是對於戰爭,尤其是對伊戰爭,實在並無好感。良久,我盡量委婉地問:“你認為你兒子做的是對的嗎?我指的是打仗。”她可能意識到我口氣中的不尋常,稍一愣,“我不知道,他是為了國家的需要抗擊恐怖主義,你知道911嗎?死了很多人啊!”“可是,在伊拉克,因為戰爭可能死了更多的人。”她點點頭,“是啊!所以我天天祈禱戰爭快些結束。作為一個母親,我隻希望在我去天國之前,能夠看看凱文……”我無言。

下午的時間似乎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難熬,等到我離開時,她示意擁抱一下。我俯下身,雙手抱住她瘦削的肩,臉輕輕挨近她的麵頰。她在我耳邊輕輕地說:“謝謝你,小姑娘,上帝與你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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