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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深夜不知為何一直覺得不舒服,無法入睡,就躺在黑暗裏,拿著個手機可有可無地劃著,直到早晨六點,模模糊糊聽到床頭的鬧鍾在響,有人要起來上班了,我才睡了過去。一覺近中午,睜開眼就看到微信裏有人說常大哥走了,第一個想法當然是不相信,他前一天還在我的微信朋友圈裏點讚,在我的美食視頻下寫了:謝謝分享。而且, 他雖身患癌症,卻一次又一次的戰勝病魔,奇跡般地與癌共舞了十三年了,他是上帝神跡的再現,前不久我還把我錄音的文友寫他的一篇短文發給他聽,他對我說:你的聲音很好聽。不, 不會的,他是不會死的!
可是,沒有多久,文友們經過與他親戚的確證,證實他剛剛過世。
一陣心痛滾過,卻也帶著些許的安慰,有個聲音對我說:他去了他該去的地方,那裏沒有病痛,那裏隻有平安。
與常大哥是於2014年在海外文軒網站相遇的,知道他在新浪有很多的讀者,跟著讀他寫的“與癌共舞”係列文,他是一位身患晚期腎癌的病人,他來到文軒開了專輯,就不斷撰寫著“青島是個海”自傳體的紀實文,從他的姐姐一家開始,慢慢寫到他的父親、母親、他成長的地方、他老家的鄰居、文革中的磨難……, 他的父母都是舊中國受過很好教育的少數人,基督徒,五十年代出生在新中國的他,在青春期經曆了家被抄、下鄉插隊落戶的時代曆練,可憑著兒時良好的家教底子,他插隊沒幾年就考入濰坊市文工團, 擔任小提琴,鋼琴,手風琴師。改革開放後又成為第一批大學生,畢業於北京中央音樂學院。赴美留學主修財會企業管理, 曾任職於美國農夫保險公司會計師和蘇黎世保險公司北美IT財會預算分析員,經理。看似一路走得順暢的他卻在2013年因患末期癌症離職,但他並沒有徹底放棄,而是一邊勇敢的麵對癌症這個敵人,積極配合著醫生的治療,一邊拿起筆開始用中文寫作。
被他頑強的生命力所感動,2015年底,我們一家從美東飛往美西,趁著新年元旦節假日帶孩子去加州看大學校園和玫瑰花車遊行的同時,我與文軒的兩位文學姐妹予微和鶴望藍相約,一起去探望住在洛杉磯附近的常大哥。
2016年的第一天,是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我在洛杉磯南麵的鑽石頭小城的85度烘培店裏,挑選了好幾款色香味俱全的麵包糕點,打包裝好,文友予微開車帶著我走了一段往山上的路,來到一棟小樓前,按門鈴,前來開門的就是常大哥,第一次見到他,驚訝地看到精神奕奕絕不像晚期癌症患者的人,他很高大,一雙有神的眼睛裏看不到任何病痛和憂愁,他的家也很大,進門處不遠是他妻子教學生彈鋼琴的琴房,他們夫妻是真正的琴瑟和諧,在那裏看到他們年輕時的合影,也是真正的郎才女貌,他們擁有三個兒女,其中一個兒子因為父親的病促使他學醫,那時剛考進醫學院學習。
那天,我們四人坐在他家後麵靠近後院的家庭間處,那裏還辟出一個小房間,是常大哥一個人休息的地方,他說這樣就不會影響到妻子和家裏其他的人。
我拿出帶去的糕點,他謝過我卻對我說他已不能吃這些東西了,我很內疚,應該想到的,我們普通人的美味在一個失去味覺的癌症病患者眼裏,是沒有任何吸引力的,我後悔那天應該帶一束鮮花去就好了。
我們在他家時間不久,怕他勞累,但也與他談了寫作、談了信仰和他的近況,了解到他嚐試了很多癌症新藥,很多還沒有上市還處在研究實驗階段的藥,他笑著說把自己當作小白鼠,很多藥物副作用巨大,所以也影響到他的日常,有時可以說是非常辛苦的。可也正因為他這種勇於把自己當作醫學實驗品的心態,使得一個被醫生幾乎判了死刑的腎癌晚期病人,又活了十三年!十三年啊,六萬多個日子,想到文軒和文軒的我們陪伴了他最後那兩萬多的日夜,我終於感到了一絲絲的安慰。
那天臨走前,我跟他約定下次再見!他說不知道會不會有那一天,他對自己何時告別人間不確定,不敢與任何人說會有再見的一天,我們三個女子都說定要跟他再見,好像我們都知道同在主裏的我們一定會見證他繼續彰顯上帝的大能,一定還會再見的。
那之後,微信越來越盛行,他也很快就與我和文軒的文友們在微信裏緊密頻繁地聯係了起來。
不久,鶴望藍第一個履行承諾,再次與他相聚,讀著鶴望藍寫的他們再見的文章,我心裏很是安慰,同時也有些內疚,因為我的承諾還沒有實現。
這當中,忽然傳來了他病重入院的消息,我清楚地記得那天我正在外麵購物,聽到他病危的消息,我真的是兩腿發軟,急忙找了個凳子坐下,那種緊迫感就彷佛有個鞭子在你後麵不斷響著,告訴你:時間不多了,你再不履行承諾就永遠也不可能實現了。
常大哥從鬼門關那裏又回過頭來,他順利出院,還沒等到我去看他,出院不久的他,卻過來幫助我重建海外文軒網站。他不僅慷慨捐款還幫助我們找了一個懂得如何建網站的人,穿針引線,出力出錢,要知道做著一切,他都仍在病榻上啊!
那時,網站被微信衝擊,人流量在減少,我曾經考慮過關閉網站,但是,他說的話有道理:網站更有言論自由,尤其他的一些文章都發在文軒網站,而文軒網站國內國外的人都能上去閱讀,那是一個我們可以自由闡述自己觀念的地方,更何況,微信裏不可能寫大部頭的作品……衡量再三,我最終采納了他的建議:重建文軒網站。今天,新的海外文軒網站已經走過了兩個多年頭了,雖說,確實作者讀者都減少了很多,但是,也正如不少文軒作協的作家們說的,那是我們的一個家,有家就有溫暖,更何況,那裏有常大哥很多的文字,他在病榻上強撐著寫下的幾十萬字啊!去年他出了他平生第一本書《與癌共舞十二年》,他寄給我一本,還告訴我他想完成第二本書《青島是個海》,那是有關他的原生家庭和他生長的經曆的書,他還很高興的告訴我太太支持他出書了,以前不太參與的,但自從第一本書出來後,太太常鼓勵他繼續。他還說一直想寫他與妻子的愛情,可是妻子還沒同意,覺得是隱私,但他卻覺得是非常好的素材。我就鼓勵他可以用小說的形式來寫,他卻說自己寫的都是大白話,不會寫小說,我給他出了一堆的主意,其實都是希望他能慢慢堅持寫下去,不停筆生命就不會戛然而止,他最後說想先從側麵寫一下……
2019年的初春,我在拉斯維加斯置辦了一個避寒的小公寓,聽說他又緊急送院了,情況不樂觀,我和先生當即決定開車趕往洛杉磯他住的醫院探望他,依然是與文友予微相約一起前往,我這次當然不會再去買美味了,去之前在花圃裏轉了半天,選中了一盆埋在花盆土裏的鬱金香,私心裏希望這盆花能擺放在他的病床邊,陪伴他安然度過又一次的難關。然而,並非所有的好意都能意隨人願,首先醫院病房入口處就攔下了鮮花,說不能帶入,好在我包包裏還帶了一盒上好的烏龍茶。但是,那天的情形,真的有些尷尬,躺在病床還在打點滴的常大哥,整個臉是浮腫的,他見我們三個大老遠去看望他,不顧自己的病況,不斷招呼我們坐下,他身旁的妻子就難免著急提醒他他才是病人……
那個再見的承諾,實現的頗為尷尬,也讓我意識到對於一個重病患者,旁人的關心和探望,有時可能反而是一種負擔。
好在,常大哥不久又平安出院了。而我們新網站在建設途中又遭遇種種變數,最後又勞累他這個中間人從中斡旋調節,這當中,他還開了一次心髒手術,手術順利,出院之後,他心心念念著網站運作還有不斷的費用,我告訴他不用擔心,我會承擔的,這些年來,我已經慣了,既然建立了這個平台,就需要承擔這個責任和相關的費用。但是他卻依然支撐著他羸弱的身軀,開始為文軒微信公眾號寫文章,他說他的讀者很多,很多也很慷慨,隻要他一招呼所有打賞都捐給文軒,會有人響應的,果然,他幾篇文章,讀者打賞就上千元,他又說他要match,即打賞達七百元,他就match一百美金給文軒,他還希望我再呼籲一下,隻是我這個人甩不掉文人的清高,始終不好意思為了金錢大聲疾呼,有些辜負了他的美意,但是就這樣,也能看出他一心為了文軒所做的努力。
同年的冬天,當我再次來到拉斯維加斯避寒之際,他告訴我他要到賭城來看望在那裏做住院醫生的兒子,他也要來看望我。他剛進行了一場大手術,洛杉磯到賭城開車四個多小時,他這身體怎麽挨得住在沙漠裏的奔波?我不曉得如何作答,確實想再見到他,可也怕再見會像上一次見麵時的那一縷說不清的遺憾。對我提出請他們一家吃飯的提意,他說他沒有味覺,吃飯就免了,他隻想見見麵聊聊天,最終決定他讓兒子開車帶他和他的妻子一起來我的小公寓見麵。
那天,我攙扶著他走上位於二樓的我小公寓,很是擔心那些階梯對他是否過於艱難?他反而告訴我他醫生兒子的公寓是在三樓,比我的公寓還要高呢。那是聖誕節剛過的第二天,節日的喜慶氣氛還在,他的妻子和另一個兒子都陪伴在側,我先生和兒子也在,大家相談甚歡,是唯一一次完全不感覺他是個病人的歡快場麵,他關心的詢問了我兒子即將要去中國清華大學留學一年的情況,也告訴我們家的醫學生他那個剛剛做了住院醫生的兒子是多麽的辛苦……我們還一起拍了合影留念……
海雲(中)與常大哥夫婦在拉斯維加斯合影留念
剛過去的庚子年,新冠疫情煩擾著幾乎每個人的心,我家裏更是雜事繁多,有親人生重病去世,我們又在翻建新買的湖邊小屋……總之,忙亂之餘,我對常大哥疏於問候,但是,他總會在我的微信朋友圈帖子下麵點讚,也是隻要看見他的點讚,我就很安心,知道他還好。有幾次我發私信給他問他近況如何,他也總是回答“我還活著”, 最多加一句“隻是活的很辛苦”,他那會兒開始要去醫院洗腎,一周三次,他的太太開車載他去……進入十二月,他又告訴我他心肌埂塞送院了,差一點死掉,他甚至說他告訴醫生寧願死在醫生的手術台上,那樣比較幹脆。可是,說完這樣的話,他還能對我哈哈一笑,又說想開始寫點東西了,想把《青島是個海》寫完出版。我一方麵很期待讀他的文字,一方麵也擔心他的身體是否能吃到消寫作的勞累。他卻告訴我再寫五篇文章,就能讓這本書達到二十萬字了,現在已經有了十七萬的積累。我真的無言以對,相比之下,我一個健健康康的正常人,這一年因為疫情、親人病逝、建房等事情,長篇小說的寫作停了,平常寫作的時間比往年大大減少了,總覺得心緒不寧,思想浮躁靜不下來,可他這樣一個病入膏肓的人,卻還在數算著給十七萬字的手稿再加上三萬字,慚愧啊,真心實意的慚愧!
常大哥的第一本書
可是,再一次天沒有隨人願!他又入院了,在進醫院前,他把裝有一張支票的信封,交給了太太,讓她寄給我,隨即又微信給我說知道我在辦文軒第二屆文學賽事,這張支票是貢獻給文軒做獎金的一部分。我讀著他的微信,淚如雨下……
十二月底,我把作家融融寫他的短文朗讀出來,發給他聽,他沒有回音,我有些擔心,但看到他在我微信朋友圈裏的點讚,又覺得他還能看微信,應該沒事的,直到一月七號,他回我私信,他說聽了錄音,他說“你的聲音很好聽!”,那竟然成了他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寫到這裏,我伏案痛哭,為了我們在文字中的相識一場,以及從文字延伸到真實生活中的相知相助,應該說更多的是他對我的相助,不僅是文軒網站重建的相助,更是他活出的生命的光彩,基督的樣式,他的豁達、寬容、真誠、睿智、博愛,他活出了一個基督徒最美的摸樣!
這幾天,靠著反複讀這首英文詩,來安撫常大哥離去的悲慟:
God saw he was getting tired
And a cure was not to be.
So he put his arms around him
And whispered, "Come with me."
With tearful eyes we watched him suffer
And saw him fade away.
Although we loved him dearly,
We could not make him stay.
A golden heart stopped beating,
Hard- working hands to rest.
God broke our hearts to prove to us
He only takes the best.
常大哥, 你永遠活在我們的心裏!
全文完
寫於2021年1月25日
新澤西山湖鎮日落湖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