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多年的老朋友一家住在芝加哥郊外,當年我們認識時都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都是到美國來讀書的留學生。朋友夫妻之先生讀的是加大化學工程相關的科係,一路讀到博士,卻在即將畢業前,與博導教授搞僵了,怒發衝冠,一氣之下,博士學位也不要了,去了最大的石油公司任職,這一做就是幾十年,如今也是身家豐厚的大石油公司的高工和管理人員了。他的太太和我先生都是上海第一醫學院的校友(今天的複旦大學醫學院),她是醫學係畢業,初到了美國可能是英語還沒過關吧,在一家化妝品公司就職,可內心的醫生夢想始終存在,故而他們戀愛時就見她忙著考美國的醫生執照考試,考了一年又一年,始終考不過,後來我們都不再好意思問了。然後大家都分別結婚生孩子,等到他們的孩子兩歲時,忽然聽說她考過了。皆大歡喜,可即便考過,還是需要做住院醫的,當時在住在南加州的他們,房子車子孩子都有了,可以算是生活富足穩定,可他們還是決定舉家搬去了芝加哥,因為那裏的醫院給了她做住院醫的offer,這以後我們在加州又住了好些年,直到我們也搬去了美國東部,我的兒子也長大了,進了醫學院。
有一年,正在醫學院就讀的大孩子被美國腎髒科協會邀請到芝加哥參加觀摩相關的學術會議,朋友一聽那小時候腦袋瓜子後麵有個小尾巴的小家夥很快要當醫生了,就特地帶著他即將高中畢業的兒子開車進芝加哥城請大孩子吃飯,私底下希望讀醫的大孩子能勸說他的兒子報考醫學院。大孩子很知分寸,告訴叔叔:將來的專業得自己熱愛才行,如果他去遊說,可能會有相反的效果,不如,隨意談論一下學醫的好壞之處,給他兒子自己選擇的權利。後來,朋友的兒子選擇了讀化學工程,跟他爸爸一樣的專業,畢業後子承父業進了同一家石油公司,如今,也工作生活的很適意,那是後話。
朋友的兒子住在芝加哥市中心,離我們酒店開車五分鍾。上一次我看見小夥子是他一歲大的時候,剛會扶著桌子站起來,還不會走路,如今都大學畢業工作了。他父親任職最大的石油公司二十多年了,如今父子倆在同一家石油公司工作,也挺讓人覺得羨慕的。小夥子開了輛特斯拉來接我們,他就住在密西根湖邊,他對醫生媽媽的評價是醫生太忙了,他不喜歡。對石油公司任職的老爸,他說他做的工作跟他老爸不一樣。他老爸要滿世界地跑,他不需要。聽得我們笑出了聲,確實,記得當年美伊戰爭時,他老爸還要去科威特,我們為他拎著一把心。朋友夫妻幫他們兒子買的帶有停車位的公寓,就在芝加哥市中心的海軍碼頭那裏,密西根湖畔。我本來還想我是不是幫我的倆孩子做的太多,現在看他爸媽我們老朋友為他們兒子做的,心裏很安慰了,我絕對不算做的太多了,至少沒有為孩子又買特斯拉又買湖景公寓哈!
那天也是半個小時的車程,開了一個半小時,抵達朋友位於芝加哥郊外的家時,看見迎接我們的老朋友,兩鬢已透斑白,他感慨地說我們都老了!進了屋,驚喜地見到他九十二歲的老父親,老人家卻身體硬朗著呢!老人家站在廚房的台子那裏,切著黃瓜絲,說要拌個涼菜給我們吃,我哪好意思,趕緊過去說讓我來吧,老人家堅決不讓,讓我們老朋友再見好好聊聊天。
也許家裏都是男主人操持,顯得有些淩亂,廚房很大,中間的Island上堆滿了各種食物和廚具,華人家喜歡用的鐵炒鍋就那麽大刺刺的蹲在大理石中間島桌麵上。朋友把我們往家庭間引,可那裏的兩個長沙發上也是衣服、布單、包裹堆得滿滿當當的,根本無處可坐,最後,我們又回到廚房這邊,在餐桌邊坐了下來。
確實,我和他們至少有二十多年沒見了,大家各自經曆了什麽,也很難在幾個小時裏都說得清楚,不過,看著孩子們都長大了,大家各自安好,也就大約知道不論經曆了什麽,生活都是這樣,一路向前。
對於做醫生的太太,朋友有佩服有遺憾,佩服可能更多在醫生的職業吧,那不僅是一個值得人尊敬的職業,也確實收入高啊,他說作為最大的石油公司的高工,他的收入不算低,但還是比不過醫生太太的收入,隻可惜兒子不願做醫生,看到我們兒女成雙,他也遺憾隻有一個兒子,當年太太一心一意都要做醫生,不肯再生多一個孩子......
如今很多時候,他是帶著他的嶽母或者他的老父親去歐洲遊玩,太太已是科室主任,早出晚歸整日忙著工作,醫院在芝加哥市區,家裏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他一把抓。那天下午,站在他家綠草如茵的後院裏,他一邊烤著三文魚,一邊跟我們介紹他們當初搬來芝加哥的情形,綠草坪連著的那棟兩層樓的住宅,位於好學區,十多年前他們購置時就是一百萬美金,至今還是那個價,他說芝加哥的房價不大漲的。我們家那位不失時機地“補一刀”:“哎呀,你南加的房子如果保存至少漲了三四倍了吧?” 我拉了下他的衣角,真是哪壺不該提哪壺啊!朋友聳聳肩:“老婆能賺,無所謂啦!”
那天的晚餐除了朋友烤的三文魚,還有朋友老爸拌的豆腐幹黃瓜絲,住在不遠處朋友的妹妹還送過來一盤烤好的排骨,朋友的兒子又烤了牛排,直到我們準備吃飯了,做醫生的太太才下班回到家裏。
(多提一句:朋友的兒子烤的一手好牛扒,小夥子說就用最基本的鹽和黑胡椒粉,沒有任何其它調料,是我吃到的目前為止年輕一代烤的最好吃的牛扒之一。他家十一歲的金毛狗,看見我就跟我發嗲,我一直跟它分享我盤裏的牛扒,它吃得我滿手的它的口水。臨走時,眼裏滿是不舍。 )
回城裏的路上,我感慨萬千,人的命運很奇妙,個性上不論你是始終執著,還是隨性而行,最終都殊途同歸。朋友之妻子就是始終目標明確,再多挫折也打不倒,而朋友之先生卻是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即便功虧一簣,依然可以另辟了蹊徑,他們夫妻是殊途同歸最好的解釋。
說了感想才想起前麵開車的小夥子,問他是否聽懂我們說的話,他說他不大聽得懂普通話,但可以聽懂七成上海話,因為他爸媽在家一般都是在說上海話。哈哈哈,父母對子女的影響啊。再問他上次去上海是什麽時候?他說是他讀初中的那一年,他大學畢業已經兩三年了,也就是說他至少有八九年沒有去過父母的家鄉了,問他為何這麽久沒去上海看看?他說好像也沒有那麽想去,爸爸媽媽也不大回去,爺爺倒是每年回去,可他還要工作也沒時間跟爺爺去那麽久。想起他爸爸說有空都是帶著老人家們去歐洲旅行的,且至今沒用微信,從來不看中文的新聞......父母對子女的影響又見一斑。
老一輩留學生們,今天在美國大部分都生活的不錯,至少我所認識的同輩留學人都是如此,不過,我們這樣每年回國的大有人在,像朋友夫妻這樣的很少回國的也有不少呢。有些人每天靠微信過活,也有的人始終不接觸微信。有些人可能財富積累的不少了,可生活質量並沒有從留學生的水準提升太多。而不久前我回矽穀也發現,同樣的高收入,到了這一會兒,知道投資生利和隻知道賺死工資錢的人,財富上便有了巨大的差別。哈哈,也好,每個人都不同,不過,還是那四個字:殊途同歸。也正是這些不同讓我可以寫出一篇篇文字,發一下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