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 (131)
2008 (169)
2009 (1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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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 (1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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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 (96)
2020 (48)
平路自己介紹,她在台灣大學畢業,之後來美國讀研究生,然後做的是統計方麵的工作,如果沒有寫作,也許會一直做下去,但是走上寫作這條路,她從未後悔過。她甚至說如果沒有寫作,如今的她一定沒有現在的她這般開心,或許還更難與相處。寫作的意義在於它可以讓我們分享,分享一些經曆在其它的情形下無法說出來的話。對她,文字更是一種敏感的形式。她因為寫作的這個因緣,於1993年從美國回到了台灣,中斷了她在華府做了多年的統計師的職業生涯,就是因為太喜歡寫作了。把統計師的工作從全職擠到半職,最終完全放棄,回了台灣(投身到全力寫作中),期間也因為生計的關係,做過一陣子的記者。
用她的好友也是海外華文女作協的執行會長張鳳女士,也是當晚的論壇主持人的話來評價平路:平路與我延續了三十多年的友情,我們曾同屋進出,參與哈佛、哥倫比亞的國際會議。她延續多麵關懷文化又超謙抑自持不動聲色,得獎連連,她除開異國悲歡,和關懷銘記台灣女性,白色恐怖也令她反複辯證,還有身世之謎,更具有極度迫切的時機焦慮感,總之,她以千方百計的話語形式描繪了諸如劇作《誰殺了XXX》,寫小蔣與章亞若;《行道天涯》,寫國父孫中山和宋慶玲;《百齡箋》,寫宋美齡;《何日君再來》寫鄧麗君……這一些列的論著,論述了於父權曆史記憶之中,政治不正確的女性曆史,挖掘女性內在的再現,近年更如Margaret Atwood (加拿大詩人)和Truman Capote(美國小說家)般的冷血切入她始終關注的弱勢女性論述,種種論題,她都有話要說。不久前,令人敬佩的她,再寫深刻勇敢的兩部生命書寫:半年兩處抗癌的《間歇》和尋求生母的《袒露的心》……平路可謂一點都不平的人生和創作之路!
平路,本名,路平,出生於台灣高雄,台灣大學心理係畢業,美國愛荷華大學碩士。曾在華府從事數理統計專業多年。曾任《中時晚報》副刊主編,《中國時報》主筆、香港光華文化新聞中心主任,任教於台灣大學與北藝大研究所。
“她被譽為當代最卓越的小說家之一,她關心麵向及於社會、文化、性別、政治、人權等議題。評論文字拆解各樣的迷思,顛覆習見的因果認知,凸顯出約定俗成之中的虛枉性。思辨的素材包括政治、情愛、權力、歷史、知識體係等等。無論創作的技巧、文字的錘鍊、形式的多元、題材的縱深,都深具出入時空開疆拓土的成就。曾獲「聯合報小說獎」、「時報散文獎」、「時報劇本獎」、「吳三連獎」、「金鼎獎」等多種獎項。作品眾多,長篇小說有: 《椿哥》(聯經出版社,1986;印刻,2002年重出)、《行道天涯》(聯合文學,1995)、《何日君再來》(印刻出版社,2002)、《東方之東》(聯合文學,2011)、《婆娑之島》(商周出版社,2012)、《黑水》(紙本版/聯經出版社;電子版/群星文化,2015)等,還出版有短篇小說集、散文集以及評論文集和劇本……”
對於文學創作,平路自己說:
文字就是一種手藝,大家都會的, 就是看我們有沒有那麽多時間和耐心,文字的特質,讓我們可以看到細節,看到角度,好像描畫一樣,真的是一種手工藝。其中我最愛的,我想也是大家都喜歡的,從閱讀和寫作,精神在於,真的不是你表麵看到的那樣,也從來沒有以為得那麽簡單。我以我的一本書也是我最近的一本小說《黑水》為例,跟大家分享我自己手藝的部分,黑水寫的是台灣台北附近大家熟悉的一條河叫淡水河,某一天就浮現了一對浮屍,這是一個真實的社會案件,很快就破案了,那一對浮屍是一個老先生和他中年的妻子,是這邊附近一家咖啡店的常客,那裏的地名叫八裏,所以就叫八裏雙屍案。很快就找到了店老板,以為因為他缺錢才做了這件事,店主人的樣子就被媒體曝了出來:平頭、單眼皮……說他看起來就是什麽三白眼啊,就應該是殺人犯,好在很快就破案了,破案的結果殺人凶手並非是店老板,而是店長,是店主人請的女生,新聞中說她名為謝逸涵,報紙立刻說她是蛇蠍女人,謀財害命就殺了兩個人啊,其實,不論是台灣社會還是華人社會,都會這樣,當命案剛發生時,落進下石的鄰人紛紛出現,店老板的鄰居都跑出來說就是他,連香鋪的老板都說殺人凶手是他,因為幾天前,他才來香鋪買香的,而且還指明要買燒給死人的那種香,為什麽我們都會急著要指責自以為的壞人,指責蛇蠍女之類的,這就像霍桑的《紅字》裏描寫的,最好在額頭上綁一個“她就是凶嫌”或是刻在額頭上,那麽好人這邊就安全了。說到蛇蠍女,到後來出庭時,媒體會用那種長鏡頭去放大女子的肩帶,看見裏麵是紅色的,便說很像是蛇蠍女的行為。所以整個社會的泛道德是這樣的。
但是對於我,作為一個作者,並且有兩年的時間,我騎著腳踏車在那家咖啡店外走來走去的,終於寫了那本小說《黑水》,就是想探究到底加害者跟受害者也就是殺人凶嫌跟被殺的那對夫婦的心情是怎麽樣的?所以可以說這是一個小說作者的手藝,她將心比心,她就是兩三年的時間走來走去,就在想為什麽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小說的這段“是被眼前的男人熱情所震懾了吧?心裏的那份迷惑回來了,那一瞬間,佳珍失去了抵抗能力,她又重回到那個想要獲得愛的孩子。無論男人想對她做什麽,溫柔的觸碰、粗魯的搓揉,或者被擒住手腳,佳珍隻會由著事情發生。那個瞬間,無論怎麽樣對待她,她不能夠說’不‘。” 這段是形容所謂加害者或者說殺人者的心情。
這一段“跟這個男人的關係其實比她願意承認的更矛盾、也更複雜,其中不是恨也不是愛,夾雜著幾絲憐憫,還存了一份不忍心。
她數算著這些年的相處,冷漠歸冷漠,丈夫還是在許多地方護著他。“ 這是描寫被害者就是那個太太的心情。加害者和受害者在小說作者的眼裏,會與社會大眾看見的很不一樣,也會有一些共同點。如果不是寂寞,加害者在之前可能不會走出她不應該走出的那個房間,她不應該進入她不應該進入的那個場域,作為受害者,也即是那位被殺的太太,也許她早就意識到婚姻有點問題,丈夫有的某些行文令她不安,可她遲疑了,她不知道該怎麽做?比如結束婚姻、出走……被害者和受害者兩者都有共通點。所以如果看這個事件,會看到事情的必然性和偶然性,所謂的必然性就是一位加害者和兩位受害者後來都釀成了他們生命的悲劇,而這悲劇是無法挽回的,兩位失去了性命,一位當時被判了死刑,現在是無期徒刑,就算有一天從監獄裏出來,也是五六十歲的人了,對他們三人來說都是悲劇。這個事件有必然的原因也有偶然的原因,偶然性可以從案發的當天如果加害者能接到一通溫暖的電話,也許就不會發生這起事件;或者那位太太離開家久一點,也許也不會發生後來的悲劇。很多很多的條件,就像台球,一個一個的球,剛好撞在了不對的地方或者對的地方,才導致了事件的發生。
我作為作者,日思夜想,他們作為我小說中的人物,每一個人物中都有我,換句話講我可不可能殺人?或者我也可能被殺,我之所以沒被殺,也沒有殺人,或者說到今天還在這裏,不是因為我跟他們有多少本質上的不同,不管是加害者還是被害者,或許隻是我的條件比較好,我的選擇比較多,我的支撐體係比較健全,所以在要掉下去的時候就撐住了我。這是我自己作為一個(寫作)手藝人在寫《黑水》這本書的期間,最深的感悟。即我認識到人與人之間有著無法跨越的差異和距離,這些距離包括:安全的距離、光亮的距離、願望的距離、幸福的距離、婚姻的距離……這也成了《黑水》這本書裏每隔一章的篇名,都是XX距離。也引用了一句古詩詞:至深至淺清晰,至親至疏夫妻。就是很多時候,之所有釀成後來的結果,往往是因為沒有辦法互相理解,就是因為之間的距離。這是我非常喜歡的一本小說裏麵的一句話:“每個人都是一個遙遠的國度。“ 要探索他的內心,先要在峭壁之間劈出良港,這對我們也許都很困難。這也是我自己作為小說的作者非常深的體悟。
一件事情所以發生,可能沒有別的詞句可以形容,也許用華嚴經裏麵的因陀羅網來解釋那就是一個意義,真的是“其網之線,珠玉交絡,以譬物之交絡重重無盡者。“ 事情為什麽會發生,真沒有表麵看來那麽簡單,不是因為一個人生性歹毒,或者貪得無厭,才做下殺人的事情,可能並非如此,而是很多很多的因素剛好湊在了一起。就像這句我很喜歡的一句話”沒有汙泥就沒有蓮花。“ 兩者都有其互相印證的地方,也如可愛的一行禪師寫的一首詩
”Please call me by my true name”
我是河麵上脫變的蜉蝣,
我也是大地春回及時前來掠食蜉蝣的鳥。
我是悠遊於清澈池塘的青蛙,
我也是悄悄進吞食青蛙的草蛇。
我是烏幹達的小孩,
全身隻剩皮包骨,雙腿細如竹竿;
我也是軍火販子,
出售致命武器給烏幹達。
……
我們到底是誰?可能基於條件等等決定更多,這是我寫《黑水》的感覺。
上麵用的是一位禪師的話,這裏我再用一基督教經典的話,也是我非常喜歡的一段話,如果有神,神的意思便是:He makes the sun to rise on the good and the evil, and send rain on the just and unjust…. (讓雨在義於不義間落下) (馬太福音5:45登山寶訓)
這也是我在寫小說時非常喜歡的一句話:我們不過是敘說、重整,然後很重要的是我們都在新舊故事之間,我們也都在這故事裏。
一開始我就講到八卦媒體在台灣敘述起先以為是殺人那個店老板,把他形容的很八卦,作為小說的作者,與這些八卦有何不同?我們也在探索事情的原委和人心的真相,我自認為這點很重要,所以也想分享給大家,那便是最重要的那個視角不同!就是站立的角度不同。八卦的話,站得很高,指指點點,誰殺了人,誰看起來就像殺人犯,誰這次不做下次會做更凶狠的事情……
作為小說的作者,因為整天在其中,每一個角色都是我,我就在裏麵,因為那應該是完全平等的一個視角,沒有任何的不同,每一個角色都可能是我,當然者也符合我很喜歡的比如《包法利夫人》福樓拜的小說,每一個角色都是作者,在每一個角色身上都能看到作者自己。
謝謝張鳳提到我寫過的一些人物,不管是孫中山還是宋慶齡、宋美齡或者是鄧麗君,他們可能都是有名的人,或者說是偶像,平常我們都是用仰視的角度去看的人,但小說的作者就沒有那個仰角,看起來他們(角色)跟我們都一樣,我們都有強的地方,也都充滿了人性的弱點,如果我們沒有在那裏,是我們境遇的不同,這是我最深切的感覺。寫別人, 寫社會事件、或者寫所謂的偶像人物, 不管你寫的是誰,寫的是你,寫的是我,其中最深的感覺很像一個我很喜歡的希臘羅馬神話裏的故事,就是假定有一個天平有一個稱,那個稱是用來稱我們每個人的靈魂的,稱量人與人之間的靈魂的不同重量,當然就是要稱量靈魂之間的差異。在那個神話故事裏說,如果有砝碼,砝碼應該是羽毛。我喜歡這個故事,因為大概隻有羽毛這麽輕盈、這麽細膩的砝碼才能夠稱量出人跟人靈魂的差異。我們多麽容易用我們自己的眼光去解釋涵蓋這個世界!其實事情真的不是表麵上的樣子,這個就是寫小說並且小說的撰寫會持續下去的原因。他也讓我看到自己同時寫小說和小說人物,對我來講,無論是四百年前那時台灣還叫大元的時代,是大航海的時代,那時候荷蘭東印度公司最後的總督葵一爻寫過他的故事,那個叫婆娑之道,不管是四百年前還是近代,不論是哪一個年代,包括我們的父母、我們祖父母,他們的時代都很不容易,所以看那時候的人,應該要擺在那個時代的艱難之中,這在寫小說的時候就需要揣摩跟我們不同時代的那個人的心情,我用俄羅斯套娃來比喻,就是大娃娃裏麵有小娃娃,小娃娃裏麵還有更小的娃娃,就是包括我們怎麽長大的?我們身體裏某個部分,還放著我們爸爸媽媽他成長的經曆,他的童年,他的童年一定比我們的更不容易,同樣的一個一個放下去,就是他那個時代的悲歡,跟我們祖父祖母的那些境遇……就是這樣去看包括我們自己,對我來講是多了非常多的理解,對他們的時代和他們的不容易。
前麵提到寫作就是手藝,就是時間和耐心,一遍又一遍,就像漫圖,最重要的是寫完之後再重新抹平,在一次與一次的中間,才能看到自己心情的起伏,又怎樣的影響書裏的文字。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