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孩子小的時候,大多數為人父母者都應該說是強勢的。所謂強勢,強大的勢力,為人父母的強勢,來自天性,我們要保護自己的孩子。別說是人類,動物亦然,貓媽媽把小貓咪叼在嘴裏,遠離危險;黑熊媽媽為了它的熊孩子不被獵人所傷,拚出性命……再溫柔的女人,隻要護起子來,一秒鍾變母老虎。
孩子們小的時候,也確實完完全全依賴父母,父母說的話對幼小的孩子來說都是真理,那也是我們做父母的能給孩子一個我們所有的世界觀的最初和最佳影響的時段。孩子在漸漸的長大過程中,我們會發現,孩子慢慢開始擁有自己的想法,那個想法可能是從學校來的,可能是從同伴那裏來的,可能是他自己摸索學習來的,有可能與父母以往所說的和傳授的觀點一致,也有可能不一致,一旦有差異,孩子開始對父母所說的話產生了懷疑、不信任甚至挑戰,而從父母的權威遭遇孩子挑戰開始,就到了令不少父母難堪和不舒服的階段,這時,我們開始冠以這樣的孩子“不聽話”“叛逆”等字眼,這個時段,父母與子女為了爭奪話語權,在誰對誰錯問題上紛爭不斷,最激烈的時候應該是孩子的青春期,因為此刻孩子不僅身體在迅猛成長,心理和精神層麵也是在快速接受大量的外麵世界信息,他們會不斷地發現父母在他們小時候說的一些話並不正確,即便是找不到破綻的父母之言,他們也可以冠以“過時了”的蔑視。可以說,到了這個時候,強勢的父母的權威不斷遭到抵抗和打壓,權威被挑戰的結果就是一方為了維護權威的保持舉起盾牌,另一方不斷為了摧毀不恰當的權威舉起長矛大槍,矛盾就是這樣來的。
以我們家兩個孩子為例,即便我們家出了名的乖乖兒子,也有過好幾段時間與我們有衝突,我至今還記得他十三歲那年,第一次與初中女同學互有好感時與我們的一段“交戰”時光,我們可能覺得十三歲談戀愛太早,怕影響他的學業,他當然不覺得,他隻是一門心思地投入了情竇初開的美好中去,好在他與我們的溝通一直很順暢,我們可以雙方自由表達對他這件事情的看法,少年愛的覺醒其實是純潔美好的,很快也不了了之的結束,這一切都被我記錄在我的一個係列文章《與兒子約會》中。現在回頭想,覺得當時自己用“早戀”這個字眼,其實也不是很恰當,對乖乖兒子一下子不大聽話了的那種“灰心”的感覺反應過度,而孩子在十年後與我笑談他的初戀時,會哈哈大笑,並拍著我的肩膀說:媽媽,你當初說的都應驗了,隻是,那會兒,我哪裏懂得!
再後來的一次較大的衝突,是在他進了大學之後,一下子脫離父母獨自生活,卻成了PartyAnimal,年齡還不滿21歲,卻不顧法規喝酒,並三番五次喝得伶仃大醉,那時,我們別說父母的權威性了,充滿了非常之無力感,因為發現父母的影響力正在漸漸的低落下去,與社會和同伴影響力無法抗衡,可他的出格也就是他大一那一年的前半學期而已,之後,孩子很快自己恢複正常,今天到了法定可以喝酒年齡的他,看到酒就搖頭擺手,說不喜歡那個味兒!問他不喜歡為何那時一口一杯地跟人家拚酒,他說那會兒大家都那樣,加上喜歡那種刺激感。所以,在他妹妹21歲之前,也是見酒就眉開眼笑而我皺眉擔心的時候,他會安慰我他也曾經那樣過,過兩年就好了。
大部分青少年在起伏的荷爾蒙趨於平緩之後,會慢慢察覺到自己的不成熟,也會回頭開始認同父母的一些經過歲月沉澱的前人之語,我兒子應該是屬於這類的孩子。
可我女兒是完全不同的類型,她應該說從小就不是聽話的孩子,她敏感、鬼精靈、甚至帶有一些很明顯的違抗性行為,幾乎一直與權威者“為敵“。在家裏權威者是父母,在學校權威者是老師,所以她令我們做父母的頭疼,令老師們”發瘋“,反正我記不清多少次被她小學的班主任老師、中學的各個科目的老師包括校長和學科指導老師叫到學校去,一次次被訓得灰頭土臉的。她不交作業、模仿老師和家長簽名蒙混過關,即便在我們監督下寫了作業們也故意拉在家裏不交。就為了家庭作業這一項,我在她中學七年的時光中就差一點被她弄得神經衰弱!可她的反抗”強勢權威“還遠遠不止這些,她深夜不睡覺偷玩我的電腦,光手提電腦就給她摔壞三部以上,手機被學校一次次沒收,學校規定她不可以把手機帶去,她還逃課裝病,逃避考試,躲到學校圖書館裏去,打電話給我的朋友,讓她們開車到學校去接她……最厲害的時候她直接就躺到在床上不起來不肯上學,學校又給我們壓力說不允許孩子無辜賴學在家,要我們家長做出行動,我們送她去接受非住院心理治療,治療她上學的焦慮症,她也不去,並以”自殺“威脅,最終我隻好求助警察,警察開車送她進醫院……
好不容易熬到高四,她竟然憑借著她卓越的藝術才能,讓幾所藝術名校錄取了她,要知道她其它功課很多都是爬著掙紮著才及格,我們以為她這樣的成績,高中能順利畢業就燒高香了,誰知道美國的藝術院校看重的是孩子的藝術天分,這點,她確實不缺。她違反常規的個性使得她的藝術作品往往與眾不同,這真的是事物都有兩麵性吧?
高中畢業後進了她滿意的大學,她依然死性不改,作業不交,大玩瘋玩,比起哥哥的PartyAnimal和喝酒,她更出格,還抽上了大麻,她的大學又是一個特別對此管理嚴格的學校,立刻把公然在學校宿舍抽大麻的學生全部趕出學生宿舍,除了要參加學習班保證不再犯錯,還得出校園自己找住處,她頂不住各方麵的壓力,一下子就垮了,休學回家。那真是我們家黑暗的一段時日,隻見回家的她整日在家睡大覺,白天基本上都在昏睡,晚上我們要睡覺了,她起來了。看見她頹廢、沮喪、情緒低落,還不能說,高中時的焦慮到了這會兒成了抑鬱了,常會做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比如,深夜兩點鍾,還沒有正式駕照的她,自己跑出去開車說要練習熟悉路途,偏偏被警察抓個正著,開罰單、上法庭、交罰款……那一年就沒見到她能做一件她的年齡應該做的正常的事情。我眼裏的花樣年華,她卻在一天天白白地睡掉。我請朋友給她介紹工作,那怕僅僅是餐廳的領位員,我已放下我對她的所有希望,唯一隻希望她能自給自足,自己養活自己。然而,第一天上班她就睡過了兩小時,以後也是不是遲到就是早退,勉強做了一個月,自己辭職,說太Hard Work。那時,別說強勢弱勢了,什麽勢都磨盡了。
轉機是怎麽來的?很難說清楚。記得萬般無奈之下,我給她買了去中國的機票,讓她一個人飛去中國與外公外婆一起過個年,那時我們對她失望之極,也不知道還能怎樣幫到她,知道她想學紋身,就鼓動她去中國看看,沒準兒那裏有機會讓她學習紋身,其實是更想讓中國我的父母能感化她回到大學繼續完成學業,就像當年我老爸逼我再考大學一樣,老爸的話是:中專?工作?想都別想!你父母是大學生,你一定要上大學!一代要強過一代!我以為我老爸仍然會這般對我女兒說,可是,沒有,也不知道我老爸到底說了什麽做了什麽,更不清楚女兒在中國看到了些什麽?弄懂了些什麽?總之,一個多月之後,她從中國回到美國,對我親近了很多,人也振奮了起來,並要求自己搬到紐約的布魯克林去了,並且積極的尋找學徒的機會,而竟然再次以她的藝術才能在一百多個競爭者中脫穎而出,拿到了一個紋身藝術館的實習生資格,一年後的今天,她已經是一名取得紐約紋身執照的正式紋身師了。而我們那時不再想什麽自給自足,她要租公寓,行,我們出錢,她要去學徒,行,我們就當她是去讀大學,沒有收入,一切費用我們都包了,我擔心過嗎?當然,擔心她不曉得賺錢的辛苦,擔心她不懂得珍惜別人辛苦掙來的一切,擔心布魯克林的安全,擔心她一個小姑娘獨身一人生活在紐約那樣的混雜的大都市裏,擔心她天天乘地鐵被感染新冠病毒……
可是,再擔心我都會自我消化自己的這種情緒,隻禱告祈求上帝保守她的腳步,平安順暢。
剛過去的周末,我和從大學城回家看望我的兒子一起進紐約城幫女兒搬家,我的SUV滿滿當當拉了整整五趟!小女生不過在紐約住了一年,盡然囤積了那麽多東西!我隻做甩手掌櫃,兄妹倆流汗苦幹加巧幹,一趟趟把家具、用品搬上沒有電梯的三樓公寓。不過,我也沒閑著,把她搬進的廚房衛生間收拾的一塵不染。
女兒去年在布魯克林找的是一個兩層四臥的複式公寓,開始是四個女孩子分租,四個女孩子有兩隻貓一條狗,也夠熱鬧。漸漸的,女孩子們這個有了男朋友,那個有了女朋友,男女朋友都搬了進來同住,到今年就成了六個人分租了,而年輕人男女朋友找好,不是養娃娃,而是養寵物,這下六個人就有了四隻貓,公寓就顯得擁擠雜亂了。女兒便說她要搬家!她爸爸說如今爺爺生病,他要飛去西海岸照看爺爺,沒時間幫她;我說我不敢開車進紐約城,別指望我。女兒說她自己解決。
果然,她自己找新公寓,自己找分租的舍友,簽合約、退租等等一切都在最後一分鍾搞定,可搬家,她和她的朋友都是細細的小女生,肯定是搞不定的,她去問了搬家公司,卻說他們太貴了!我最終還是站出來了,趁著兒子回家,拉著家裏的“壯丁“,開上我的吉普進城幫女兒搬家了。
看著兄妹倆親密無間,我很感動,想起以前他們小時候打打鬧鬧,到了高中階段兩人話不投機半句多,那會兒我不知道我們哪裏沒有做對,讓兄妹倆竟然到了不說話的地步!現在有點明白了,做父母的就是要在孩子中間起到潤滑劑的作用,拉著哥哥出力也是付出愛心,這才樹起了好榜樣,妹妹自然感受到這溫暖,說起話來也便溫柔了許多,相敬才能相愛。
同時,還深深體會到一點:“贏得“兒女的一個法寶- 示弱。
當孩子們都成人,歲月也讓我們為人父母者失去了年輕時的強壯,這會兒,不妨在孩子們麵前不在逞強,時不時示示弱,不僅能促使孩子們對父母的保護欲,更能促使他們進一步的成長和獨立。
女兒和哥哥一趟趟搬家具爬三樓的樓梯,氣喘籲籲,最後一趟是她的貓貓和零碎雜物,她拎著貓貓的大包包進了門,對正在給他們兄妹倆擺外賣的晚飯的我說:媽媽,你幫忙把我的貓貓擦擦屁股,它一上車就大解放,臭氣衝天。我想說:你的貓唉,你自己清幹淨!話到嘴邊成了:哎呀,女兒,你媽我有潔癖的,最怕髒!尤其是大小便之類的。你知道的,平常都是你爸爸管這些事,你和你哥哥小時候我都不大換尿片的......女兒打斷我的囉嗦:好了好了,我自己弄,我不是急著要下去幫哥哥嗎,這點小事你都做不來,你還養貓?!
哈哈哈,我竊喜。在兒女麵前裝笨絕對劃算。現在隻要他們兄妹在,出門我是從來不用自己開車的,車鑰匙一扔,他們肯定接住,還會說一句:你不喜歡開車賣這麽好的車幹嘛?我一臉委屈:不是我買的好吧,是你爸爸硬塞給我的......
女兒搬家我甩手,她也知道:媽媽你搬家找搬家公司,我告訴你我現在自己搬,以後再搬,我肯定也能找搬家公司的。
好啊!我拭目以待。
現在我已不再擔心一對兒女是否能自己養活自己,我相信他們有各自屬於自己的燦爛前程,我也看到作為父母和原生家庭的我們對他們各自在事業和人生上的影響,包括兒子有意將來在醫學政策方麵做他力所能及的事,有心為亞裔爭取更多的平等權利,有提升亞裔在美國的地位的心。而女兒雖說還沒有想得那麽遠,但是,她對她哥哥說她將來也會和哥哥一樣,不僅在經濟上做一個富足獨立的人,更會在精神層麵上擁有一個自由自在的靈魂。
從強勢的年輕父母,歲月讓我們慢慢蛻變成弱勢的老爸老媽,我們一起走過一個充滿了轉變的溫暖歲月通道,給孩子們和我們都留下愛的記憶;而孩子們從弱小走向強大,一天天的成長,最終成為生活中的強者,不正是我們所希望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