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自海外文軒公眾號)
四月的開頭,有一種看不到盡頭的黑暗感,紐約和新澤西,美國新冠疫情的“龍頭老大和老二”,停不下往前衝的腳步,每天確診數字和死亡人數都在創新高,看到紐約市確診人數超過了七萬,死亡人數超過了三千,這數字不僅超過中國武漢的數字,也超過了911恐怖襲擊中死亡的人數,可疫情依然像一匹拉不住的野馬繼續往前奔,而馬車上的我們看不到道路的盡頭。
那天晚上,我忽然想起我剛來美國留學時,在夏威夷認識的兩位大哥,我們曾經分租一個位於夏威夷大學附近國王大道上的一個公寓,他們一位住在紐約市的皇後區,一位住在紐約州的長島,而且住在長島的那位還是一位醫生,如今紐約被這病毒的黑霧籠罩著,不知他們倆近況如何?
於是,我在微信裏詢問了一句,誰知曉長島的那位醫生不僅奮戰在抗役的最前線,而且是如今紐約最受矚目的皇後區埃莫赫斯醫院的內科主治醫生。
黃醫生
對我稱讚奮戰在一線的他為英雄,他說沒有人想做英雄啊,是做醫生職業的責任感使然,這場疫情確實也讓他有著很深的職業的滿足感,雖說無意中做了治病救人的英雄,他對“英雄”這兩個字似乎並不稀罕。
那晚已經九點多了,不知道他是否還在醫院裏或是回家了,他告訴我那天一早,他們主任把醫院每一層樓的主管醫生叫到辦公室,問有沒有可能輕症病人轉到美國軍艦醫院或者會議中心改建的“方艙”醫院裏去,但是那兩個臨時救治醫院設立的條件很多,看來看去,竟然找不到一個完全符合條件的。他的病人中隻有一個七十多歲的老太太,隻需要2L氧氣,但是走不動路。海軍陸軍的醫院都要求病人最少已經服過5天NC<4L,且可以自己走路。他說初初感到軍隊醫院有避重就輕之嫌,但仔細一想,軍隊也是沒有辦法,軍艦醫院裏不可以大規模提供呼吸機和NIV,有人說是上麵的電壓不符,所以,總的說來,紐約當地醫院裏的病人病情都比較重。
不過,對於我們老百姓來說,軍艦醫院的到來,不僅感受到政府的重視程度,更有一種激勵的作用,我就聽說有朋友說看見軍艦駛進哈德遜河時,熱淚盈眶。哪怕幾天下來,隻聽到很少的病人轉過去,抗役之實際效果有待觀察,但這精神鼓勵的效果顯然是很不錯的。
黃醫生還告訴我,就在我感到最黑暗的那天晚上,他說病人入院已見減緩,雖說那時他還不敢說是好的跡象,他隻是很保守的說隻要不是暴風雨前的黑暗就好。
我除了說保重平安,覺得說什麽在這種時候都顯得很蒼白無力。
那天夜裏,三十多前夏威夷的留學生涯浮現在我的腦中,那時,我們都很年輕,我和一個來自馬來西亞的女生共享一間房間,我們倆都是留學生,黃醫生那時我們叫他勞倫斯,他在中國已醫學院畢業做了外科醫生,移民來美正在補習預備考美國的醫生執照,他們那間房間住了三個大男生,一個就是如今住在皇後區的大哥,他是我大學一位學長的哥哥,還有一位是夏大醫學院的留學生,因為幫他找住宿,我和這位夏大醫學院的同學後來成為我先生才得以認識。這三位大男生,如今兩位都是醫生,這些算是題外話。
第二天,忽然想也許可以了解一下目前紐約一線的“戰況”,寫一篇報道,相信不少人像我一樣都會很關心也會很好奇的。
可我也知道一名在疫情最中心的紐約的內科醫生現在是多麽忙碌,為了不耽擱他的寶貴時間,我擬了一堆問題,給他做參考,讓他在空檔裏用錄音想到哪兒就可以說到哪兒。他倒是很快就給我回音,可我卻發現按照問題回答比較呆板,更何況我不是一個會寫報道的戰地記者,我還是運用我的想象力加上他的一些“閑聊”,看是否能描述出一個正在全世界疫情風暴眼中奮戰的一名醫生的形象吧。
黃醫生自己也有一個診所,他的太太在診所裏幫助他打理治病救人之外的所有的瑣事。疫情的風暴始於兩個多星期前的三月,很快全美的疫情暴風眼就從西岸的華州和加州轉移到了大紐約地區。開始是一名從伊朗回來的女子,被查出新冠肺炎,接著是一位超級傳染者 - 一個在曼哈頓開律師事務所的律師,家住紐約州,他憑一人之疾傳染給了幾十人,包括他的家人、鄰居、同事、好友。接著,一位診所醫生助理,也是一名三十來歲的華裔,從紐約過橋來到新澤西看父母,感覺不適進醫院被檢出新冠肺炎,引爆紐約隔河相望的新澤西疫情點燃。這些算是舊聞了,可也是大紐約地區,包括三個州(紐約州、新澤西州河康州)和紐約市疫情開始的那幾粒星星之火。而紐約皇後區的這家醫院Elmhurst Hospital Center成了the "center of the center",漩渦的中心。不僅疫情開始的幾樁事件跟他們都有關聯,而且電視裏報道的24小時死了13個病人的慘況都是圍繞著這家醫院。
時至2020年的4月9日,讓我們一起來看看這三個州的迅猛發展上升的確診和死亡人數:
大紐約地區的數據 4/9/2020 | ||
確診人數 | 死亡人數 | |
紐約州 | 161,807 | 7,067 |
新澤西州 | 51,027 | 1,709 |
康州 | 9,784 | 38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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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約市 | 87,028 | 5,150 |
新州山湖鎮 | 9 | 0 |
紐約市占了紐約州確診人數的一半,而紐約州的確診人數是全美國確診人數的三分之一。我還在上麵的表格裏加入了我居住的新澤西州的山湖鎮,我們小鎮隻有9個確診,零死亡。
黃醫生服務的醫院位於皇後區,Elmhurst Hospital Center是紐約市一家擁有545張病床五千多工作人員的公立醫院,平常作為內科主治醫生的他三分之一的時間用來教學帶醫學生和住院醫,三分之二的時間用來治病救人。他自從1997年服務於該醫院,算起來在那裏已經超過二十多年的工作時間了。說起這家醫院,黃醫生充滿了感情和自豪,他們麵臨全世界來的移民,各個種族各種人種,紐約的醫學技術在全世界都是名列前茅的,傳染科更是獨占鼇頭,對於艾滋病、伊波拉等傳染病的治療,向來是聞名全球,對於這次新冠肺炎,一早他們也有準備,病床、呼吸器等等一應俱全,可是,真正一下子大爆發,還是避免不了手忙腳亂。
是的,開始的時候他們的PPE即個人防護設備都有缺乏,但是隨著捐贈者的貢獻,以及政府的補給,黃醫生說現在已經不欠缺了。反而是像他這樣不是傳染科專科,而是內科的醫生,需要在新冠病人和內科病人之間來回地跑,每一次跑進跑出都需要換裝備,他說“穿衣脫衣,在這裏叫Donning and Doffing,是件痛苦的事,我們要在病房跟急診之間來回穿梭,浪費不少PPE。” 他也說:“ 常在河邊走,別濕腳就行了。雖危險,必須做好足夠的防護。比起中國醫護人員的全副武裝,美國這邊的裝備算半裸了。”
穿上PPE的黃醫生
說到PPE,我想多說一件事,是聽先生說的。因為我們兒子也是醫學生,所以他參加了一個子女從醫的父母醫學群,在那群裏,一位母親說起她剛畢業在美東一家醫院裏做住院醫生的兒子,兒子在急診科,如今也是戰鬥在第一線,這位母親愁的幾乎有了焦慮症,這點我特別能理解,不久前當我那醫學院三年級的兒子在醫院的科室實習輪轉,轉到家庭科時他們那裏的疫情爆發,我也是幾乎焦慮症上身。那位母親的兒子對媽媽保證每天給媽媽一通電話報平安,但是規定媽媽不能問戴不戴口罩穿什麽衣服之類的問題。這位母親知道美國醫院很多醫生都是不戴口罩的,她雖遵守兒子的規定不再發問,但是她給兒子寄去了一箱口罩,結果兒子收到之後,說了一句:“媽, 你能再寄一些嗎?”這位母親聽到兒子說的這句話,當場眼淚就下來了。想起疫情剛開始我也問過我兒子戴不戴口罩?他當時是頗為憤怒地說隻有生病的人才戴口罩,而醫院現在口罩不足,他不戴口罩。如今他回到家後,陪我出去超市買食物也好,去藥店取藥也好,我都會給他一個口罩,他也總是乖乖地戴上,這時,我才明白,不是不願戴,是因為沒有足夠的口罩給他們戴啊。當然,這裏麵確實也存在東西方有關口罩文化的差異。
前線的醫護人員半裸的裝備,自然就引發大家對他們安全的擔心,他們自己不擔心嗎?他們的家人不擔心嗎?
黃醫生說他剛給他香港的家人寫了“家書”,這家書兩字他用了雙引號,我不敢追問原因,可我猜也能猜到大概。當西班牙和意大利的醫生也是“半裸”甚至“全裸”地去救人時,就有報道很多醫生寫了“遺書”,沒有人能保證自己可以全身而退,這場戰役太殘酷。其實,中國後來地嚴密防護服在開始階段和武漢上千名醫護人員被感染之際,也是缺乏的,隨著疫情地深入,人們的裝備才慢慢越來越嚴密,真也是被病毒逼的呀。黃醫生在香港的家人把所有的擔驚受怕和祝福都化為了N95口罩給他寄了過來。
我問他他自己怕嗎?他說倒沒有,也許根本來不及想危險和害怕,他隻是擔心把病毒帶回家,要說怕那是怕波及家人。
想象一下,每天深夜,黃醫生拖著疲憊的腳步回到長島的家裏,他先進車庫,在那裏換下所有的衣服,這個地區是他稱為家裏的汙染區,所以隻有他才進入;然後,他走進專門他一個人用的衛生間,洗頭洗澡,讓身上沾上的病毒全部被水衝走,我不敢問他如果他吸入了病毒呢?洗得掉嗎?好在黃醫生的免疫力還不錯,祈禱他一直平安健康。洗完澡的他住在與家人分開的空間裏,睡一覺,第二天再回到被病人擠滿的醫院裏。他的太太和孩子的擔心害怕,不用我說,都能想像得到,那是一種相互擔心。
待續
海雲簡介:
本名戴寧,英文名Nina Dai Tang,海外文軒作家協會主席,海外女作家協會和紐約作家協會成員,香港大公報專欄作家;1987年留學美國,獲美國內華達大學酒店管理學士,美國加州州立大學企業管理碩士;曾任職美國星級酒店和矽穀高科技跨國公司,從事金融財務管理。
其作品《生命的回旋》獲全國散文作家論壇征文大賽一等獎;《金色的天堂》獲美國漢新文學獎第一名;長篇小說《冰雹》曾參加第三屆海內外華語文學創作、書稿交易筆會,獲得最佳影視小說獎,並被收藏在中國現代文學館;眾多散文、小說發表在《讀者》《小說選刊》《長篇小說雜誌》《長江文藝》《世界日報》《僑報》《人民日報》海外版等國內外報刊雜誌上。其長篇小說《歸去來兮》被改編成電視劇劇本;短篇小說《父子的信》《母女日記》被譯成英文,收錄在第十四屆英文短篇小說國際會議的文集中。長篇小說《金陵公子》獲台灣華僑聯合會著述文藝創作小說類第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