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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零星星聽說爺爺和奶奶的故事,自己再加點兒想象力,卻發現也是個挺曲折的故事。
據說我的爺爺的第一位妻子出生金陵城中頗有名望的家族,他們家是開藥行的,當時金陵城裏提起她家的藥行無人不知,財力物力在城裏都數得上。爺爺是做南北貨生意的,當年在下關的店麵也很大。兩家聯姻算得上門當戶對,爺爺和他的妻子生了兩個兒子,兩個兒子都長得眉目清秀一表人才,那是我的大伯和二伯父。天有不測之風雲,爺爺的妻子人到中年暴病而亡,爺爺成了鰥夫。
再說我奶奶,奶奶出生在廣東中山縣的翠亨村,與國父孫中山的家鄉是同一個。奶奶嫁給了一名李姓男子,托孫中山和中華民國的福,他們夫婦來到新建立的京滬(南京到上海)鐵路段上作鐵路維護管理,在當年是首都的南京和上海間居住,奶奶與前夫也生有一子,奶奶的前夫也是中年生病去逝。奶奶在當年是江蘇省省會的鎮江住過好些年,所以,奶奶一生,除了說廣東話,就是鎮江話,即使後來與爺爺成婚住在金陵,奶奶的一口鎮江話到老始終沒變。
爺爺和奶奶是如何認識的,我還真沒大聽說過詳細,應該是自由戀愛認識的,因為據說當時頗為轟動,因為一個四十歲的鰥夫和一個三十歲寡婦,家庭背景不一樣,都帶著孩子,在一起開始就遭到爺爺家族的反對,可能也是人到中年,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爺爺頂住了所有人的壓力,硬是把奶奶娶回了家。他們倆過了一段琴瑟和諧的美好生活,倆人都喜歡聽戲,據說那會兒金陵城裏的紅角兒,好幾個都認奶奶為幹媽,那會兒,認幹女兒是要出錢的,爺爺奶奶聽的大多是越劇。
奶奶嫁到爺爺家時,爺爺與前妻生的大兒子即我的大伯父已經成人且結婚了,大伯父與大伯母與新來的繼母不是很和諧,故而,很快就分家住了出去。多少年後,年老的大伯母還會和年少的我嘮叨我祖母當年怎樣驚世駭俗的嫁給爺爺的種種,也多虧大伯母的嘮叨,讓我從中窺見一斑。
爺爺奶奶結婚不久就生下了一個女兒也就是我的姑媽,姑媽是爺爺唯一的女兒,所以從小就是爺爺最疼愛的心肝寶貝,姑母生性純良聰慧,性格憨厚樸實,即便父親寵愛,卻從不持寵而驕,姑媽記憶力超強,上個世紀五十年代畢業於上海的華東師範大學曆史係,被分到安徽合肥第一中學做老師,一貫對父母孝順聽從的她卻與父母因為婚姻之事鬧翻,姑母執意要嫁給英俊瀟灑的海軍軍官姑父,要求進步的姑父轉業時積極要求支援內地,帶著新婚的姑媽一起去了青海。
爺爺以斷絕父女關係要挾姑媽不得去青海,姑母卻義無反顧追隨愛情而去。一番青海荒漠的洗禮,我想可能與對愛情的失望也有關係,加上與父母關係的破損,最終導致姑媽的精神分裂。這可能是爺爺老年之後最悲哀的心痛!爺爺隻活到六十八歲,就患癌症去世了。誰也沒想到一生體魄健碩練功習武的他,怎麽會那麽早就離開了人世?!最讓他的小兒子即我的父親不堪的是:學醫學的他卻沒能為自己的父親診治!記得我從小常聽到父親說的一句話就是感歎他自己的父親沒能用過他賺的一分錢。爺爺去世的那一年,父親醫學院最後一年實習,即將畢業。
父親是爺爺奶奶繼生了女兒之後又生下的一個孩子。我估猜爺爺因為已有與前妻生的兩個兒子了,加上爺爺家族對奶奶的排斥,所以再生了這個小兒子之後,就想以此來增進家族成員間的融洽,就把這個小兒子過繼給了沒有生育的弟弟作兒子,父親因此就被過繼給了自己的叔叔和嬸嬸。我猜想奶奶是極不情願的。
應該說父親的叔叔嬸嬸對這個親侄子還是不錯的,至少我沒聽父親說過任何童年陰影,他小的時候還有奶媽有保姆,可奶奶可能從頭就不是很願意把自己這個老兒子(南京話意思是最小的兒子)過繼給他人,沒有母親會願意的吧?所以,父親長到兩三歲時,奶奶有一次看見這個小兒子頭上長了疥瘡,就斷定兒子沒被好生養育,哭鬧要把兒子接回家,爺爺最終還是聽了奶奶的話,把他們的小兒子接回了家,奶奶與爺爺家的人不僅沒有修好關係,反而因此事更結下積怨。所以,後來爺爺奶奶在南京被日本人洗劫之後,爺爺的店鋪被炮火燒毀,試圖東山再起,就聽不到爺爺家族的支援,而是接受了奶奶的哥哥全然的接濟。
奶奶的哥哥也是從廣東中山走出來的,是上海的洋買辦,妹妹嫁給了一個不相容的家族家的老大,做哥哥一直試圖為妹妹撐腰,兄妹感情很深,從我父親對他小時候去舅舅家的描述以及他與幾位表兄妹的感情上就可以看出。
爺爺去世的時候,奶奶還不到六十歲,從此奶奶的性情大變,本來性情開朗喜歡聽戲交友的她一下子深居簡出起來,很少開口說話,每天按照鍾表上的時間生活。自我有記憶,奶奶就是清晨天蒙蒙亮就起來,站在院子裏獨自一人甩甩手算是鍛煉身體,然後就坐在堂屋的沙發上,旁邊的小茶幾上是一個小鬧鍾,到點吃飯睡覺。奶奶一輩子可能都沒有怎麽做過家務,即便爺爺去世,即便經曆文化大革命,即便女兒瘋了,兒子在外地,獨自一人生活的她也有本事用幾分錢“賄賂”外麵大院子裏的租客的大孩子來家裏幫她換煤球、買米回來,她更是把她哥哥為她買的宅院發揮到生存的極致工具,租一間換取幫她做菜,再租一間換取生活費以外的零花錢,她的生活費一直由她做醫生的小兒子負擔,幾十年如一日,父親每個月拿到五十三塊五的工資,第一件事給老母親匯去十塊錢,她用這些錢買米買煤,不用買菜,倒是足夠了,房租還給了她一些零花錢,所以祖母一輩子也算沒怎麽吃過過日子的苦。
我小時候總覺得祖母很怪,話少是一怪,總穿那些電影裏地主穿的綢緞衣服是另一怪,也挺讓我在小朋友麵前抬不起頭來,不過,我和祖母待在一起的日子,現在想來過的是比一般人家要舒服的,首先她不做家務,也不要我做家務,她每天隻淘一次米煮一鍋飯,菜有租客老太太做好送過來,需要花力氣的活兒,她都可以用幾分幾角錢找來鄰居的大孩子來做,我曾經想賺那幾分錢幫她做事,她睬都不睬我,每天早晨給我一毛錢上學路上買早餐,隔天晚上七八點,給我兩毛錢出外買雞湯餛飩或者牛肉鍋貼回來與她一起當宵夜,祖母給我的印象是不夠親熱,但現在回想起來,祖母大概是以她自己的方式在養育我,那個方式可能是屬於她那個年代的,但也造就了我和她老人家不夠親密,故而,她在我讀大學那年去世,我竟然沒有太大的傷心。
反倒是隨著歲月的流逝,她有時會出現在我的夢境裏,還是那副幹幹淨淨事不關己的模樣,抬眼看看我,眼神裏並沒有大多做祖母的愛意,卻有著一股說不出的威嚴,似乎對我說:女孩子,就該這樣生活。
我從沒見過爺爺,他卻為我留下了一個名字“雲”,爺爺離世前,對他的小兒子說:如果生個女兒,就叫慶雲。慶字輩,再加個雲。挺詩意的名字,我卻從來沒有機會擁有,因為父親在我小時候在金陵之外的地方工作,一直想回家鄉不得,就把女兒的名字起成了“寧”(南京的簡稱)。直到多年以後,我在中國以外的地方用中文寫作,才想起爺爺賜的那個“雲“字,用在我的筆名裏,也算是對祖父和故土的一種紀念了。
女孩子小時候被父母保護的太好,以後容易吃苦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