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謝的花朵 下

另一朵早謝的花是我的同學珍。

她和我初中就是同班同學。她是班長，跟正苗紅的工人階級後代，我和她在初中交集並不多。隻記得有一次，幾個同學一起去她們家玩，她家的後麵有個小湖浜，她把她家裏木質的洗澡大盆拿出來教我們當船劃，我差一點沒掉進水裏去。

初中時她的功課就很好，總是班裏前三名。高中時我們倆都考進了理科尖子班，她成了我們班的團支部書記，我們倆成了同桌。和她同桌以後才知道，她是真聰明！我上課時思想開小差是從小養成的習慣，有時覺得物理課無聊，就在桌肚裏放本小說偷看；有時聽著聽著，我的思緒會飛到不知名的地方去。她呢，我前半截課偷看完的小說，她後半截課接著看；我做白日夢，她發現了，會悄悄地捅我一下，不是提醒我注意上課聽講，而是把我拉回現實中之後，我們倆就開始研究老師“瑕麵（斜麵的蘇北口音）”的發音問題，然後偷偷笑成一團。回家之後因為沒好好上課，家庭作業我總要苦苦掙紮一番，可是第二天看到她的功課總是整整齊齊的，問她沒好好聽課怎麽還做得那麽好，她說回去把書看了一遍，三下五除二答案就出來了。

她在班上的成績一直高居不下，不像我那會兒已開始明顯的呈文科強勢、理科弱勢。按理說她高考應該不成問題，誰知道鬼使神差，她最強的數學考卷隻答了正麵就交上去了，整個反麵的題目她竟然全漏掉了。名落孫山之後，很自然的她頂父職進了工廠做了一名工人。但是她的組織才能很快被工廠發現，成了一名工會的幹部。不久，她在工廠的資助下考進南京的一所大學做起了自費走讀生。

按理說那以後她的前途應該是光明的。那時我已上大學，每次放寒暑假回家，總會和她碰麵，她總是羨慕我的一切，她喜歡聽我說校園裏所有瑣碎的事情。我聽說她那會兒已經有了戀愛對象，小夥子和她是一個工廠的，人長得很帥，但是她很少和我提及他。後來我聽說她生病了，開了刀，再後來，她和他分手了。等我又一個暑假回家的時候，聽同學說她常常精神恍惚，一個人到江邊發傻，人們傳說她的精神已經不正常。可我去找她時，她看見我一如以往開心地說笑，完全不像人們說得那般。我旁敲側擊地問過她的戀愛和心情，她說沒什麽大事，自己身體不大好，不想拖累別人，是她自己提出分手的。

她那會兒已經對所學的理工不感興趣了，對我的英文特別感興趣，其實她中學時英文也不錯，隻是理工科方麵更加突出而已。她常常會對我感歎：“我的父母如果像你的父母那樣，知書達理，我今天就不會是這個樣子！”她的父母都不識字，隻知道做工賺錢。她對自己高中畢業就進了工廠這件事，一直耿耿於懷。

後來我出國了，聽說她進了一家南京新開張的賓館作公關，她好像自學了外語（日語），二十出頭的她青春動人，生命的花朵正豔麗地綻放！我剛出國時，我們還有書信聯係，可是那會兒做留學生的我，每兩三個月搬一次家，就在頻繁的搬家中，我們斷了聯係。

一次，與父親通電話，父親說珍去過父親的醫院，問他要我的電話號碼，父親那時給過幾個朋友親戚我的電話號碼，別人因為想申請留學或單純的想和我聊天，打過來都是對方付費的電話，那時跨洋電話不像今天這般便宜，一通電話說三分鍾就要十多塊美金，我一個窮留學生那經得起別人沒事就煲電話粥？所以吩咐過父親不要隨便把我的電話號碼給別人。父親於是並沒有給珍。

不久，我的好友梅告訴我珍死了，是自殺！我難以置信，很久都無法釋懷。因為，我總想，她去找我父親要我的電話，一定是想和我談談她心中的苦悶，而我如果能開導她一下，她也許就不會走到尋短見的地步！

多少年，那個心中的遺憾像蟲一樣的咬嚼著我的心，我常常做夢夢見她，她依然是少年時代的模樣，頭上梳著兩根粗粗黑黑的辮子，笑起來臉上的眉毛輕輕地顫動, 黑黑的眼眸裏閃著智慧的光亮……常常是，夢做了一半，有個人過來指著她說她是個逝去的人，我倏然驚醒，一頭的冷汗，依然不相信她和我已是天人永隔。

出國多年後的一次回國探親之旅，趁著一個空當，我提出想去看看珍-我少年時代的朋友，父親陪我前往。我買了一捧盛開的花朵，坐了一個小時的車子，在南京郊外一條高速公路邊的田野上，珍的姐姐指著一個土堆告訴我那就是珍埋葬的地方。我放下手中的花束，不能控製的眼淚長流。

珍的姐姐告訴我，珍和一個日本人戀愛上了，但是日本人回國後就沒了影蹤，珍患上了重度失眠。一個晚上，為了趕走失眠（或是痛苦），她吞吃了大把安眠藥，吃完就後悔了，讓那會兒陪她生活的母親打緊急電話求救，母親不懂打119，卻撥打了珍大哥的電話，等她大哥趕過來再送醫院，一切都晚了…… 那天，我去了珍的家，看到她的母親，從她母親的臉上我看到珍的影子。在他們家的客廳，我的目光觸到掛在牆上用黑布纏繞珍的黑白照片，她微微地笑著，看著我在她的麵前流淚，似乎在對我說：“你又怎麽了？哪來的那許多眼淚？”我擁抱了珍年邁的母親，不忍再坐下去，匆匆地走了。很奇怪，那後來很多時日，珍再沒出現過在我的夢境中。

我深信珍並不是想死，而是那一刻太痛苦了，她隻想結束痛苦。否則她不會讓她母親去打電話求救。我曾把這段對自殺的理解寫進我的小說《放手》之中，並且讓我小說中的自殺女主人公被救活過來，我想我心理上或多或少想用我小說中的人物得救來彌補珍逝去的遺憾。

在朝霞滿天的清晨，在月光如水的夜晚，每當我聞到風中的花香，看到盛開的花朵，我都想感歎：活著多好！人生旅途，雖然短暫，但是給了我們品味種種酸甜苦辣的機會，珍愛生命吧！就讓我們把握好人生中的每分每秒，關愛生命，關愛人生，關愛自己，關愛他人！讓生命之花綻放得更加絢麗，更加燦爛！  

全文完
前一篇：早謝的花朵 上

請看我更多的博文：Gordon ……悼念我的一位同事  憶臥龍山水，哭四川鄉親
觸目驚心    總角之交 （一）   那一年我們年紀小 （一）

[beautyinautumn]

回複JNR的評論:
Maybe the topic is too heavy.I understand.

[JNR]

wondering why nobody made any comments on this blo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