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下
他是沒有這份勇氣的。否則,她怎麽會像現在雲層裏的雪白,心都被冰封了起來。那些無源頭的銀河像是她的思念;那些蓬縱的雲珊瑚像她沉落在海底的淚珠;那些搖擺的雲魚,像她抖動的思緒。要是她可以飛,她一定就是這雲層裏一朵纏綿的絲,她一定是寂寞嫦娥的伴,用她幽怨的哭去舒展輕柔的袖。那他會看得懂這幅超出人類想象力的動靜膠合的美景麽?
也許有些美就隻能在更深遠的更高的甚至是更朦朧的境界中生存。就像淒美的愛情,沒有結局的雲層。
“你知道我愛你的,你要是能夠等我,我會處理好一切的,請再給我一些時間好嗎?”那天晚上8點鍾他約她到《同城》酒吧去喝茶時這麽請求她。
“你看這小桌上的蠟燭,我們剛進來時,它的火苗那麽突突的往上跳躍著,仿佛說,請放心,我會為你們燃燒到我生命的終結。可是現在它真的這麽做了,它的生命快要終結的時候,它淒淒慘慘的看著我們,仿佛在說,對不起,我已經盡力了,我不知道你們還要在這兒坐多久,但我的生命已經為你們燃盡了,我得走了。”她用手指去撥動快要熄滅的火苗時對他說。
“你真的要走?真的狠得下心來把我甩在國內?你走了,我怎麽辦?”說完他起身讓服務員換了一盞新蠟燭。
“你很好辦,就像你平時一樣的辦。你的企業,你的妻子,你的女兒,你的家人,你的朋友還有你的那些我不可能知道的鉤鉤掛掛,該怎麽辦你還是會怎麽辦。”她以一個怨婦的口吻說出來後突然後悔起來,她明明知道這些話是冤枉他的,可是她卻偏偏要這麽傷他。
“什麽時候的機票?我可以送你嗎?”他停頓了半響一雙眼睛凝視著她輕聲的問。
“不用送啦,我也不知道日期,機票還沒預訂呢。”她第一次在他麵前撒謊了。
她不僅預訂了機票而且包裏就裝著後天從武漢起飛去北京然後從首都國際機場直接轉機飛抵英國倫敦。她將在倫敦大學學院攻讀心理學碩士。
“你沒有申請到獎學金,每年必須自費近8千英鎊,你承受得起嗎?”他試探性的問她。
“你不要老糾纏這個問題問我,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多少我都會付的,如果我付不起,我也會找到付得起的辦法。有勞操心了。”她把話故意說得冷冷的,可她心裏卻在流淚。
“你真不能接受公司董事會的決定?你在國外幾年的費用都由我公司負擔,學成後你可以自由選擇,既可以選擇留在英國也可以選擇回公司繼續上班。”他還想盡力勸說她。
“我已經說過了,我付得起,我付不起也會找到付得起的辦法,但不是你說的這種辦法。無功不受祿,這是中國人做人的準則,難道你忘了嗎?”她看著他說,眼神裏有一股讓他感到心顫的力量。
“但你不是無功受祿,你在英國同樣可以為我們公司開發國際市場,收集國際市場信息,那也是工作。如果我們的辦事處將來要在英國倫敦開辦,你將是我們公司的功臣,是你開拓了那片屬於我們公司的荒地。難道這個功還小嗎?你就不為我,也為你自己將來在英國立足打下一點兒基礎不行嗎?難道你就這麽討厭我?你真想就這樣一去不複返了?再也不見我?在我的視線裏永遠消失?”他說這話時語氣柔和卻很堅定。
她最怕的就是他這樣的聲音,那是一種看不見的無形武器,它有一種類似於核裂變的威力,讓她身體裏所有的細胞四分五裂,她靈魂裏那些奔騰的誠實全部遺漏了出來,她在他麵前總是這樣,這也是她無法讓他去送她的根本原因。她怕就在他送她上飛機的那一刻,她會突然改變主意,她會掉頭朝他懷裏狂奔過去,入學通知書,簽證,行李,機票,一切的一切都會化為飛紛的眼淚灑落在機場的每一處有過他們的痕跡,她會跟隨他去,去到他說的天堂或地獄。
她花了三年的時間才把碩士文憑拿到,三年裏她一次也沒有回過國,連年邁的雙親她都狠心的沒有回來探望。可是三年裏她卻沒有哪一天沒有想他。
如果不是那一次的鬼使神差,她也許不會和荷蘭人羅伯特結婚,根本也不會定居荷蘭,她從來沒有想到過她這一輩子也許會與荷蘭結下不解之緣。
想起羅伯特,她才突然醒悟,自己已經是有丈夫的人,怎麽每次都在回國探親的時候胡思亂想著那些久遠的過往?那個已經有二十年沒有見過麵的他的影像?難道真的隻是在回國探親的時候才在自己的國土上觸景生情麽?難道每一次都是飛行的翅膀帶著她的思緒離航麽?
機艙內的燈大亮了,夢娜才仿佛從漆黑的山洞裏爬出來一樣的見到了光明,她的思緒也從黯淡裏清晰了起來。武漢到了,這個生她養她的城市,這個讓她不得不出走的城市,這個讓她魂牽夢繞的城市,這個已經化作了她血管裏的血液的城市。
機艙內一片手機鈴聲,那些因上飛機而不得不關掉手機的人們現在迫不及待的都重新開機了。已經有好幾個人在剛剛開啟手機那一秒鍾內就接到了來自朋友家人同事或....電話,在邊拉動機艙倉板內的行李邊喂,喂的開始和對方講話。這一點又不同於在國外的時候,大家即便是飛機停穩可以開手機了,也沒有多少人這麽大嗓門的在機艙內哈嘍哈嘍的大聲打起電話來,仿佛他或她都急等著要給所有機艙內的乘客作報告似的,每一句私房話都聽得如雷貫耳的響亮。
正這麽想著時,她的手機也響了,她很不好意思的將手機放到耳邊,小聲的喂起來,似乎這個電話像那些剛才被她在心裏嘀咕後的報複一樣,讓她自己有些說人前落人後的感覺。隻聽得電話那頭是姐姐的聲音:喂,是夢娜嗎?我們在出機口等你。
“我們?”夢娜收了線納悶。不是說好了姐姐一個人來接嗎?難道她和姐夫一起來了不成?不是說姐夫出差還沒有回來嗎?
“謝謝乘坐東方航空公司的班機,再見!”空姐站在機艙出口兩旁夾道歡送乘客。
出了機艙,走在通往出口的過道上,男的女的都或拖著行李包或背著行李包向取大件行李的方向走去,人們走得很安靜,除了水磨石的過道上發出拖行李箱輕微的軲轆轉動的聲音外就是人們有節奏的走路聲,仿佛一隊向晉察區邊區進軍的遊擊隊,朝著一個共同的革命目標挺進,挺進。走在她前麵的有一位身材,個子,發式和步履都很像瓊安的優美女士拖著一個不大的黑色旅行箱,(真巧,連旅行箱都像她的)夢娜想道。當然她肯定不是瓊安,要真是,那這個世界真的就變成了魔幻世界了。如果變成了魔幻世界,那麽很多痛苦就減少了,反正它是在不斷的變化中,連人都在變換中,也許今天是瓊安,明天又是安瓊了。想到瓊安就想到昨晚上她在網上看到她卻沒有能和她CHAT一下的遺憾,也許她該出了機口給瓊安去個電話。隻怕她還沒有起床。
待續 愛情覆水難收 七 (民鳴 海雲小說接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