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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沒捅破的窗戶紙

  在小場合小環境,還不乏小旮旯小犄角處,出個花點子拿個巧主意,達到小小目的,越來越成為馬廣地的拿手好戲,連家屬區的婦女孩子們都說他花花腸子多。就是自打王明明入獄後,也不知道怎麽傳的,那個“尿債要用尿來還”的故事不翼而飛,幾乎傳遍了整個生產隊,加上有些喜歡聽故事、編故事的人再添油加醋,更是有聲有色。據說,不少人聽了都捧腹哈哈大笑,有時仨倆一夥的見到馬廣地就笑個不止。乍傳開這個故事那幾天,有的家屬和馬廣地開玩笑,討要笑壞肚皮的錢,他還不知怎麽回事,經人一點才明白過來,尋思尋思,自己也覺得好笑。還說別人,他在被窩裏給韓秋梅講這個故事時,笑得她上氣不接下氣,直閃淚花兒。

  不過,也眾所公認,這小子心眼兒不壞,花花腸子不往好人身上使,你不惹著他,他是不會去惹你。有一天傍晚,大夥兒在樹下納涼,正傳講馬廣地的故事,他手扇扇子,肩搭衣服,踢哩踏啦走來了。錢校長送了他個“小濟公活佛”的綽號,引逗得大家又是一陣哄笑。

  這不,馬廣地就憑著花花腸子裏的小智小謀在場部公安分局說服了邵大軍,又在小興安公社民政股說服了股長,痛痛快快地辦完了離婚手續,然後又跑到場部醫院,既沒花大錢,又沒像小不點兒那樣讓自己身板活遭罪,痛痛快快地弄到手一張診斷書,名堂就是“神經官能症”,跟大夫擠鼻弄眼捂著腦袋講,那個疼呀,疼疼疼,疼起來簡直是活要命!

  還有,知青們開始傳說張隊長有點兒難辦事了,有的說是因為給黃曉敏辦假家變鬧得李晉等上訪,挨了肖書記的剋,也有的說是鄭風華沒鼻子沒臉給他上了一頓政治課,送點禮辦返城手續難了。馬廣地可不這樣想,他覺得闖這一關比任何一關都容易,否則不會舍掉這麽大臉麵去和恩恩愛愛的老婆離婚。嘿,難,難是鑰匙沒捅到竅門上,張隊長兩口子見禮不收就像狗改吃屎一樣,很難很難一下子就收斂。他根本就是不見兔子不撒鷹,不給他送禮不辦事。馬廣地與韓秋梅一商量:咬咬牙,拿出攢下的一百元錢,到縣城百貨大樓挑最貴、鑲金邊的大掛鍾買了一隻,晚飯後,趁大家都在學習,神不知鬼不覺地溜進張隊長家。張隊長兩口子知道這馬廣地鬼頭蛤蟆眼,好捅個尿窩窩,可又一想,因為給他開離婚證明信挨了鄭風華的批評,一看他返城證明手續弄得齊全,反正沒幾天就可能辦完手續走人了,再說,他還不至於說給自己送禮吧?張隊長還有個小心眼,馬廣地鬼頭蛤蟆眼的,說不定真要甩韓秋梅,那可是個好媳婦。小康搞的那個馬麗娜是先斬後奏沒辦法,馬廣地一走,梁玉英一走,想法把韓秋梅娶家來做兒媳婦,她已經有生兒子的前科,人也漂亮能幹……一看這個大掛鍾,家裏缺不說,也著實惹人喜歡……張隊長簽完字後,推推搡搡就收下了,為了留一手,在馬廣地要出門口時他還說:“你不拿走就先放這兒,反正我們不收禮。”馬廣地早猜出了他兩口子的鬼把戲,心裏嘀咕,反正有你這簽字,我明天一早就可以到文書那裏蓋上章。

  嗬,馬廣地多麽得意啊,這就算闖過返城第一大關嘍!返城啊返城,伸出手已經摸到城邊子嘍!

  他跨出隊辦公室大門,攥緊返城申請登記表,怕它長翅膀飛了似的,揣進貼身兜裏又往下塞了塞,才拿出手來。他突然又一陣惆悵,把登記表掏出來展開看了看那張隊長簽的名字,心裏罵:他媽個糞的,他像老蟑爬似的簽個名字,就值近一百塊錢?去縣城買這口掛鍾,加上來回路費,一百塊還掛點零頭呢,我兩口子還養個孩子,苦攢苦省整整得三個月,一個月,去掉星期天是二十五個半班,上滿了才三十二塊錢,一天掙一塊二毛五分五厘,要是大會戰就更苦。比如這割豆子吧,就得哈幾萬次腰,掉地下幾萬個汗珠兒才能掙到手。這一百元大票,得彎多少個幾萬次腰,掉多少個幾萬顆汗珠子呀,這些錢要是買白麵,一毛五分錢一斤,能買六百多斤哩……他媽的,一下子讓他逗去了,不,不是逗去的,是自己送去的!既然是自己送去的,還心疼什麽呢?想到這裏又寬慰了,錢是身外之物,沒了再掙!話這麽說,哪那麽容易呢,也就是這回豁出來了吧!去買掛鍾時,買完回來的汽車票,就剩了八毛錢,正想吃頓飯,一到飯店門口發現一個殘疾人正拄著雙拐作揖乞討,一股可憐勁湧上心頭,一百塊錢送禮都舍得了,行行好還舍不得嗎?一出手把那八毛錢給了殘疾乞討人。

  他把返城登記表揣好,樂顛顛地朝知青大宿舍跑去,準備再參加一會兒晚飯後的學習。誰知他剛進宿舍,正好學習結束。

  “喂,馬廣地,”袁大炮見馬廣地推門進來,迎著他問,“全隊知青都學習,你幹什麽去了?”問話口氣裏有點兒火藥味。

  馬廣地嘿嘿一笑:“嘿,冷鍋裏蹦出個熱豆來,我是後勤排的,你是大田排的。我上有書記、隊長管著,下有排長李晉看著,你管的哪門子閑事呀?”

  “咱們兩個排在一起學習,鄭書記讓我和李晉負責,怎麽?管不了你呀?”袁大炮理由充足地駁斥馬廣地,“李晉跟我說有點兒事兒走了,你怎麽的吧?”

  “噢,這麽回事呀,”馬廣地哪是讓人的主兒,語氣裏也不帶好調兒,“李晉不在,接來打時間差的這麽點兒權力也要行使行使?昨天晚上我就和李排長請假了,張隊長也知道剛才我幹什麽去了。至於幹什麽,和你得保密!”他是有意氣袁大炮。

  袁大炮讓馬廣地氣得瞪圓了眼珠子:“撒謊怎麽辦?”

  “好像我撒謊撒慣了似的,你們大夥兒都聽著哇,”馬廣地扯著嗓子向學習休息沒出去放風的知青大嚷,“我要和袁排長打賭啦,我要撒謊從這兒爬到豬號。我要沒撒謊,就讓咱袁排長從這兒爬到豬號,你們可給作證啊,輸了不爬木匠揍的!”

  “你……你……”袁大炮剛要撒口,想起這小子從不吃虧,猶豫了,又想起那回打賭喝涼水的難受滋味,用半真半假的口氣鬆了套,“現在是揭批林彪和‘四人幫’,其中有一條就是不撒謊辦不成大事兒,謊話說一萬次就變成真理。你要是撒謊,就得結合學習認識認識,沒撒謊就拉倒,誰跟你扯那王八犢子!”

  馬廣地一歪脖子:“那不是你要扯的嗎?”

  “得得得,”袁大炮向場部給肖書記打匿名電話告馬廣地假離婚真返城沒成,想借這個題目讓他難堪一下,覺得滿有把握,“我跟你打這賭吧:你說說,你和韓秋梅是真離婚還是假離婚吧?能不能打打這個賭?”

  “能哇,”馬廣地把眼珠子一瞪,“我說是真的!你說是什麽吧?”

  “假的!”

  “怎麽個賭法?”

  “就像剛才你說的!”

  “講完條件就發誓算數,讓大家做證。”

  “好!”

  “我說是真離婚有三條,”馬廣地順口就講了出來,“第一條打鬧不可開交,我倆都同意離婚,不再同居;第二條是辦了離婚手續,符合法律程序,有離婚證為據;第三條是連張隊長都承認我是真的,不然怎麽能給我打證明。”他說完叫號:“你說我是假的,拿出證據來吧,空口無憑可不行!”

  宿舍裏的知青們一窩蜂擁上來,迎合著馬廣地,讓他快拿出證據來。

  “你,你表麵都是真的,你……”袁大炮氣急敗壞地說,“你心裏明白是不是假的!”

  馬廣地逼問:“我心裏你怎麽知道啊?”

  “我就是知道!”袁大炮尋思來尋思去拿不出證據,再賭就是啞巴吃黃連,一扭身說,“我不和你扯了,去趟廁所,回來還得組織大家學習哩!”

  馬廣地伸手要抓袁大炮,他呲溜一聲掙開跑回家了。

  知青連鼓掌帶起哄,大宿舍裏一片熱熱鬧鬧的亂糟糟氣氛。

  “馬老弟,”李阿三扯扯馬廣地的衣襟角兒,把嘴貼在他的耳邊上問,“怎麽,又回大宿舍當跑腿子啦?”

  “哎喲,你這個人,咋這麽不大方,”馬廣地推開李阿三,埋怨說,“離婚就是離婚,搬來住就是搬來住嘛,幹什麽嘀嘀咕咕,像我這裏有什麽鬼兒似的。那不,我的行李不都搬來了嘛!”

  李阿三連忙倒退三步:“是是是。”

  “喂--諸位靜一靜啦!”北京知青程流流打著手勢,大聲喊道,“戰友們,荒友們,下麵,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咱們宿舍裏住進第一個無產階級老爺們,來--大夥兒呱嘰呱嘰呀。”說完帶頭鼓起掌來。

  掌聲一落,馬廣地故作不高興的樣子搶白程流流:“你瞎嘞嘞什麽玩意兒,還弄個無產階級老爺們?”

  “嗨喲,老婆子沒了,孩子領走了,房子充隊了,就剩套幹巴行李,不是無產階級是什麽?結過婚就不是小夥子了,不是老爺們是什麽!”

  “哈哈哈……”

  “噢嗷--”

  程流流這一解釋,引出了一片哄笑,一片掌聲。

  哄笑未散,掌聲還在響,丁悅純扛著行李走了進來,斜斜身肩頭往炕上一頂,和馬廣地的行李骨碌到一堆兒,挺直腰開始揩汗。

  “喂--”程流流趁熱鬧湊趣,“荒友們,又是一個無產階級老爺們,大夥兒也賞賞光,呱嘰呱嘰!”

  “亂嗆湯!”丁悅純一腳門裏一腳門外時聽見程流流解釋那番趣話了,揮揮手大喘幾口氣呼出來說,“咱們都是革命知識青年嘛,整出個無產階級老爺們兒來,叫人聽了多難受啊!”

  “夥計,怎麽,聽著難受了?”程流流一放嗓子說,“誰讓你們早結婚來著?南(難)受北受的,好受時跟誰說來的!”

  又是一陣哄笑。知青大宿舍裏空前活躍起來。

  “是是是,是這麽回事,”馬廣地不服打嘴仗,扯起嗓子,學著當年王大愣做報告念稿子時候的官腔,先把稱呼說得重重的、頓挫的,拖著長音地說,“各--位--荒--友--們--上海有靠腚的,北京有女友的,北方有對象的,該結婚沒結婚的未來的小老爺們兒們,我代表兩個正式老爺們兒,對你們的歡迎表示衷心的感謝!”說完也帶頭鼓掌,左瞧右瞧,隻有丁悅純應和著鼓掌。

  程流流指指馬廣地,笑笑說:“你小子呀,是拐彎抹角要把我們圈弄進去。”

  “哈哈哈……”馬廣地走上去“砰”地給了程流流一拳,“現在的老爺們兒,未來的老爺們兒,都是老爺們兒,一個戰壕裏的無產階級老爺們兒。”

  ……

  如今,馬廣地在知青中說話、一舉一動都瀟瀟灑灑。剛進場的時候,知青們還羞於談戀愛,王大愣批評偷偷談戀愛的是“作風不好”,他隻讀了小學,混跡下鄉隊伍,知青們都叫他“冒牌知青”見他懶懶洋洋,愛說個嘎話,又叫他是“二流屁”,都低看他一等。特別是看完文藝隊演出節目,他一下子看中了白玉蘭天生麗質,漂亮非凡,說悄悄話讓李晉給拉咕拉咕,李晉卻一語道破話題,引得整個大宿舍裏氣氛活躍起來,而他的臉皮卻不紅不白。從此人們發現,宿舍裏隻要有馬廣地就格外熱鬧,他結婚後離開大宿舍那乍初的日子,這裏像少了不少東西。如今,他搬回來了,大宿舍又熱鬧起來了,隻是誰也不再瞧不起這個“冒牌知青”和“二流屁”了。甚至有人羨慕他結婚以後,活得那麽有滋有味,那麽灑脫自在。

  “爸爸,爸爸……”

  知青們正在和馬廣地打趣,尋找新的鬧笑話題目,馬廣地的小兒子從門縫裏溜進來,一拽一拽像隻小胖鴨子東瞧瞧,西望望,看準馬廣地之後挓挲著手跑了上去。

  “哎呀--”馬廣地剛解開行李鋪開,準備去趟廁所回來就進被窩,急忙迎上去蹲下雙手扶住問,“小荒,你自己來的?”

  小荒含著眼淚點點頭:“是媽媽送我到門口的。”

  “乖寶貝兒,”馬廣地抱起小荒親一下臉蛋兒說,“我不是和你說了嘛,我和你媽媽離婚了,以後她過她的,我過我的,你就歸媽媽管。爸爸要是想你了,就去看你,不要再到我這裏來,聽明白了沒有?”

  “不不不,不嘛!”小荒搖晃著胖乎乎的小腦瓜,“我說了,明天讓媽媽和我掏雀玩,媽媽說不會;我讓媽媽約人捉蟈蟈,媽媽還說不會。媽媽什麽都不會,我不跟媽媽玩,我跟爸爸玩……”說著,摟住了馬廣地的脖子。

  “好,乖孩子,”馬廣地抱起小荒邊往鋪位走邊囑咐,“你跟爸爸是跟爸爸,可一定要聽爸爸的話,讓起床就得起床,讓上托兒所就得上托兒所,不的話呀,爸爸就要打P股了。”

  “爸爸,”小荒搖晃著馬廣地的脖子講價錢,“明天得先給我掏雀去。”

  “你他媽的這傻孩子,這咱都秋天了,到哪兒掏雀去呀。”

  “小荒,”沒等小荒再討價,李晉回宿舍了。他盤腿一坐,“你來,我抱抱,明天我領你去掏雀。”

  李晉接過小荒,馬廣地趁機去廁所了。

  “小荒,認識我不?”

  “認識,”小荒瞪大眼睛,一個手指頭放在嘴裏咬著。

  “我是誰?”

  “你是李伯伯。”

  “哈哈哈……”李晉大笑一聲,“好孩子,”接著一仰臉對被窩裏的知青們說,“你們說說,多有意思,自己沒有兒子,先當伯伯了!”他接著對小荒說,“小荒,被窩裏這一屋子人都是你伯伯呀,你老鼻子伯伯啦……”

  知青們從沒接受過這個稱呼,雖也是個平平常常的稱呼,今天卻用在自己身上,多麽有趣,噢,當伯伯了。

  一陣大笑。

  李晉和小荒嘮起來,他常去馬廣地家吃麵條,縫衣服,混得很熟。在家裏時,小荒喊他個李伯伯沒覺怎麽的,今天卻感到有種格外滋味,有滋味,是一種澀澀的滋味,滑稽的滋味,幽默的滋味,這三種滋味構成了一種特殊的風趣。當馬廣地小家庭裏誕生了全隊第一個知青的後代後,立刻傳為新聞。李晉、丁悅純等等都趕來為孩子起名,什麽小壯壯、小明、小丁等等起了一大串,最後還是李晉說,這是咱隊,也可能是咱小興安農場的第一個小北大荒,就取這五個字的前一個和後一個,叫小荒,日後,讓下一代永遠記著,他們的父母曾有過上山下鄉這一段悲壯的生活曆程。記住這段生活,記住這段曆史。大家一致表示同意,小荒的名字就這樣叫開了。

  李阿三、程流流、小不點兒等都光著膀子,穿著褲衩湊過來逗引小荒。一時間,有叫小荒的,有叫小馬廣地的,有叫小家夥的,呼叫聲在知青大宿舍裏此起彼伏,有的扔上海糖,有的扔北京果脯,還有餅幹、酸梅、糖塊兒、罐頭紛至而來,一時間,小荒好像成了知青大宿舍的寵兒,成了知青們的驕傲與活寶。

  知青們說啊,笑啊,鬧啊,白天參加大會戰的勞累,晚飯後參加幹巴巴學習的煩悶,返城問題的苦惱,仿佛都插上翅膀飛得無影無蹤了。

  知青大宿舍啊,你變了。你的風格變了,氣質也變了。當年,兩鋪大炕上空晾繩上毛巾一條線,兩行行李疊放各一條線,現在已是雜亂無章,晾繩上襪子、褲衩、背心,行李擺放有疊放的,有連褥子一卷而了之的。這裏已不再是一色跑腿子,有了小老爺們兒,還有了娃子,多麽有特色的時代產物啊。

  馬廣地從廁所回來,接過小荒,給他脫光衣服放進被窩,自己也脫了衣服準備睡覺。誰知,知青們都興猶未盡。

  對麵大炕的李阿三,露著膀子,下頦枕著疊壓在一起的胳膊挑逗說:“你兩口子好模好樣的怎麽說離就離婚了呢?你又要當爸爸,又要當孩子娘,能受得了?”

  “廣地呀,”程流流探出個大膀子,“韓秋梅哪點不如你呀?”

  牛大大湊趣:“明早,哥們兒把你送回去吧……”

  ……

  知青們你一句,我一句,像雨點似的灑向馬廣地。有的是逗話題,有的是想從馬廣地離婚話題上探索點什麽秘密。別說知青們,就連家屬區裏的人誰也不會相信馬廣地離婚,然而又親眼見到了他離婚。尤其是這些日子,馬廣地行動詭秘,經常神不知鬼不覺地跑單幫。這裏肯定有“鬧”,大夥兒都能猜上個八九不離十,誰又不肯捅破窗戶紙。返城的問題是個敏感問題,李晉帶領隊伍請願返城挫敗回來以後,知青們開始打自己的小算盤,根據上海頻頻傳來的消息,唯有上海中專下鄉的知青們存在集體返城的可能……除他(她)們常集體議論這共同話題外,其他類型,什麽老三屆,什麽家困家變,什麽病返等等都在自己念自己心裏的小九九,別說鐵哥們兒,就是鋼哥們兒,不鋼到爐火純青的火候上是不肯掏出底牌的,但,又都互相明白,就像一層沒捅破的窗戶紙。

  “行啦行啦……”李晉玩笑地說,“莫談政治啊,莫談政治……清官都難斷家務事呢,兩口子的事情別人怎麽能摻乎清楚!都快睡覺吧,明天還得拚呢。”

  “對,兩口子的事情別人怎麽能摻乎清楚呢,”丁悅純沒好氣地說,“離婚就是離婚,過不一塊兒就吹燈拔蠟,什麽這個那個的。”

  他的話不像馬廣地那樣逗趣兒,幾多怨氣,幾多憤恨,都是發自心底的。肖書記為薑婷婷開了綠燈,他並沒有多大歡悅,錯綜複雜的心緒交織著,常常煩躁。他的話,誰也不插言,大夥兒都影影綽綽知道已槍斃的王肅給薑婷婷身上留下了創傷,都背後議論:這小子離婚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不排除借這個由頭欺騙薑婷婷,弄假成真,也都鄙夷他,懷疑他,為薑婷婷擔心捏把汗。

  “嗨,”馬廣地把氣氛挽了回來,“自家頭上一片天,誰有難事兒誰知道,老婆子就是身上的衣服腳上的鞋,願意穿就穿,不願意穿就脫……”

  心裏越沒有鬼越敢說,什麽牛都敢吹。

  李阿三忽地從被窩裏坐起來:“好啊,你小子是不是又有新歡了?”

  “說!”牛大大也坐起來躍躍欲試的樣子,“這小子不說收拾收拾他。”

  “啊,啊,啊……”馬廣地連說帶比劃,“哥們兒手下留情,沒有,真的沒有,結婚結傷心了,有了再報告。”

  “什麽是真,什麽是假,你弄的這玩意兒咱們也搞不清楚,”程流流趴在被窩裏隻露個腦袋,“別瞎忽悠了,該咋的就咋的去吧!”

  “忽悠,嘿--你們才瞎忽悠呢!”馬廣地聽這話不順耳,射出一串反擊炮,“你們這幫小子,下鄉時從北京一上火車就喊什麽屯墾戍邊,紮根農村幹革命,喊了快十年了,也不結婚,真是忽悠革命忽悠黨,忽悠人民喪心良!咱們隻不過是和哥們兒之間鬧笑話似的忽悠著玩。”

  幾句話惹得程流流有點惱怒了:“你小子不忽悠,怎麽結婚又離婚呢?”

  “老兄,別上綱上線呀,離婚是過不一塊兒去了。”馬廣地也覺得剛才的話重了點兒,佯裝自愧不如的樣子,歎口氣說,“咱們還是老屯哪,沒有你們念的書多,沒有你們大城市裏人有眼光喲。”

  李晉在旁邊對這話題來了興趣,問:“程流流,李阿三,你們這些上海、北京老客下鄉快十年了,怎麽沒有一對安家結婚的呢?是不是下鄉那天就覺得這場運動不牢靠?”

  “哪裏哪裏,”李阿三搖搖頭,“哪有那長遠眼光,當時就覺得所有老三屆都下鄉到農村種地,接受‘再教育’不是那麽回事,抓階級鬥爭厲害啊,誰也不敢吱聲,稀裏糊塗到現在。”他說著反答為問:“現在也看不出這場運動不牢靠呀?”

  李晉仔細一琢磨,可不是,這話說得有道理,現在為止,上頭誰也沒說這場上山下鄉運動就有問題,就否定,隻不過是開始落實一些常規性的政策,便說:“總是有些鬆動了嘛。”

  “鬆動?”程流流侃侃談起觀點來,“我了解,所說鬆動呀,是下鄉知青問題引起了社會的普遍關注和同情,有些國家機關負責這方麵工作的幹部,辦知青返城手續時可辦可不辦就辦,明明知道是假,隻要看手續是真就辦,不少地方的知青就這樣呼呼回城了……”

  “噢?是這樣?”李晉引起了深思,“這樣就好,社會同情就是組織上考慮解決這個問題的基礎!”

  他心裏不平靜了。小不點兒從場部回來後把見到聽到的情況統統說了,竺阿妹眼瞧就要靠落實政策回上海了,馬廣地不是說到場部公安分局邵幹事那裏辦離婚手續時說自己也被關過小號,是特殊情況嗎?不,這不是自己辦返城的理由,他開始琢磨靠著程流流說的這種社會氣氛辦返城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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