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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在小興安農場,一點小事都無法隱瞞,必然引起各種各樣的議論和評價,何況是不明不白地死了一個知青,而且還是個女知青呢。

  盡管杜金生清楚,自己和十三隊那名上海女知青之間,存在著某種隱秘,但從死者的遺書中看不出和自己有什麽關係,也絲毫沒有引起上海知青辦來人的懷疑,這讓杜金生感到慶幸和寬慰。不過,他是這種人,表麵上十分勇猛,骨子裏卻很懦弱,等上海知青辦的來人一走,他就像得了疑心病,看誰都覺得怪怪的,不管和什麽人走了對麵,總是疑心重重地回頭瞧瞧,懷疑有人在背後偷偷看著自己,即使沒有人看他,他也堅定地確信一定有人剛剛看過,而且是認認真真地看了好一會兒,隻是他回頭時,人家才把臉扭回去。這樣,一連幾天,杜金生不出門,躲在辦公室裏,不是躺在沙發上蒙頭大睡,就是在屋裏走來走去,還時不時地站在窗前發呆發愣。

  夜裏,杜金生突然想起從前的老上級來,這讓他更加不安和煩躁,又開始不停地走來走去。沒來小興安農場前,杜金生在一個農場軍務股當股長,場長是個頭戴五角星,肩扛紅領章的“老八路”,叫程國禮,也叫程團長。這家夥是個農民出身,大字不識幾個,表麵看著挺隨和,態度也挺好,就是好色。知青剛來的那年冬天,發生了知青因煤煙中毒死亡的事情,杜金生就給他起草了個通報,其中有一句話,“幾個知青壓上爐子就睡覺了,”程團長念完了他還發揮,“上爐子睡覺那還有個不熏死的!”一時成為笑談。那時候,城市知青剛來農場,程團長手中有權,看看這個女青年也可愛,瞧瞧那個女青年也風流,嚐過北京的要嚐上海的。又嚐到杭州的又嚐天津哈爾濱的。你想要找個好工作,來吧。先跟我睡一覺。他看中了醫院某護士,指名讓來打針,進屋後,嘿嘿淫笑,來吧,我先給你打一針吧。不從?你還想不想在醫院呆了,想去連隊割地嗎?但因為他身上有七處傷疤,穿過槍林彈雨,九死一生,並且在開發北大荒的艱苦歲月裏,和大家一塊摸爬滾打,因此威信很高。所以他的事情很長時間沒被發現。

  也該他倒黴。有天晚上,他又把女知青叫到了他的辦公室。事有湊巧,正趕上杜金生值班。他看到女知青進了程團長的辦公室,就悄悄來到門口偷聽。開始還能聽到唧唧嘎嘎的說笑聲,再後來就啥也聽不到了,門上邊的玻璃被報紙糊著,啥也看不到。但門上方的折葉窗可什麽也沒糊,於是杜金生躡手躡腳地搬來一把椅子,站到上麵,悄悄一探頭--倒把杜金生嚇得夠戧。他思忖再三,一狠心連夜跑到聶政委家做了報告。第二天,聶政委就找程團長談了話,並在黨委會上對他進行了嚴厲的批評。為了教育他,還特意派他參加了專門處理迫害女知青問題在甘南召開的會議。但據說有這個毛病的人就像有大煙癮似的,改也難,他就是如此,不但不思悔改,反而追查是誰告的密,並繼續偷偷地拈花惹草。結果終於有一天,快下班的時候,師部來了兩個人,也是現役軍人,把他從辦公室裏請了出來,讓他帶上簡單的牙具,跟他們走,他立刻就明白了。在走廊裏,他碰上了聞訊趕來的杜金生。杜金生故意問他到哪兒去呀?他強打笑臉說是到師部去開一個會,並反問杜金生有事嗎?杜金生狡黠地嘿嘿一笑,我也想跟你去,氣得程團長的鼻子都歪了。

  就是在這一年,杜金生參加了造反派,並當上了小頭頭,又趕上程團長被抓,場長的位置出了空缺,由原來的副場長接替,杜金生便順理成章地當上了副場長。起初杜金生在農場軍務股工作,直接受副場長領導,而軍務股的重要職責之一,就是負責審批知青調入轉出、安置等工作,你說這權有多大!結果杜金生簡直就成了掌握知青命運的生死判官。到後來,凡是有點姿色的女知青要辦點事,他都以種種借口一拖再拖,就是不批。拖到最後他就開始提非分要求,並美其名曰“蓋戳兒”。被他“蓋過戳兒”的女知青幾乎個個都忍辱含羞,三緘其口,一走了之,因此,等他來到小興安農場當上了革委會主任,他也就越發膽大起來。那名上海女知青就是有求於他,又不同意“蓋戳兒”,而被他找借口從商店給弄到十三隊當農工的,女知青有苦說不出,一時想不開就尋了短見--而那兩個上海知青辦的人臨走時,又留下了話,說過幾天他們還會來……

  想起這些,杜金生嚇出了一身冷汗,不敢再往下想了,心情更加煩躁、不安和恐懼起來,一直熬到了天亮,又挨過了早飯。突然,他像想起了什麽,急忙抓起了電話,急切地嚷:“徐亮嗎?我問你……”徐亮不等他把話說完,就嘰裏哇啦地不知說了些什麽,氣得他開口就罵,“你他媽的能不能幹了……擋不住就往我這推呀,啊?我看你純粹是想把我們農場攪黃……你要是實在擋不住,我找個能擋得住的去替你!”

  徐亮被嚇住了,不敢再說什麽。杜金生一拍桌子,暴跳如雷地對著話筒又嚷:“你,你倒說話呀!”話筒裏又傳來徐亮膽膽突突的聲音:“他們從別的農場打聽了,說上頭有精神……有精神呀!”

  “行了行了,別說了,”杜金生連忙打斷說:“我跟你說了多少遍了,你怎麽就是不開竅呢?現在農場勞力還不足,上頭有精神,可沒說讓他們走啊,你怎麽就不想想,他們一走,這裏這些活兒誰來幹呀?”“這……”徐亮又被罵得沒了言語。

  “你怎麽又啞巴了?說話呀!”杜金生快被徐亮給氣瘋了,對著話筒又喊了一通,他想象得出徐亮此時的模樣,便把口氣緩和下來,問:“那你們那兒還有什麽新情況?比如有沒有寫舉報信、集體要上訪什麽的?”“那倒沒有。不過--”徐亮連忙回答說,然後他又停了停,又說:“不過倒是來了幾夥人……”

  “幾夥人?”杜金生一聽,臉頓時就變了色,心虛地急問:“什麽樣的人,哪來的,幹什麽來了?”徐亮回答說:“有三夥吧,有男有女,都是開著車來的,來了也不跟連隊打招呼,找了幾個人嘮了一會兒就又開車走了。”

  “那……”杜金生嚇得一時語頓,但他很快就鎮靜下來,又問:“你就沒打聽打聽,他們都是哪來的?”“問了。但一問,人家就笑著說是順路來走親戚看朋友的,再一問,人家就不理我了。”徐亮的話多起來,他接著說:“我也感到這裏有事,就留心觀察,看看都上誰家都找誰了……”

  “真他媽的磨嘰!”杜金生氣得直罵:“快說。”“可是問誰誰不告訴--”徐亮的口氣也變得生硬起來,“再問,他媽的就煩了,幹脆就不搭理我了……到現在我也沒弄出個子醜寅卯……”

  “廢物!”杜金生惡狠狠地罵著,猛地扣下了電話……

  北大荒的初春隻有到了近中午,才有了暖融融的意思兒,喜鵲登上了枝頭,細小的嫩草芽在黑糊糊的夜色裏憋了一宿,伸伸懶腰,開始仰著尖尖的腦袋使勁往上躥著,像要把春天所有的美好都呼喚到人間。徐亮推開房門,驚得房簷下兩隻銜泥的燕子嘰嘰叫著飛走了。他朝連部的方向蹺腳看了看,見沒有人影兒,隨即又回到了屋裏,然後往炕沿上一坐,順手從箱櫃上拿過煙盒卷起了“蛤蟆頭”。

  “爸--”大龍瞧瞧一桌豐盛的宴席說:“我去連隊找我媽媽回來吧?”徐亮點著卷好的煙深吸了一口,又吐出一股濃濃的煙霧,不緊不慢地說:“不用,場裏來人找你媽談話用不了多長時間,一會兒就回來了。”

  “爸爸,我媽媽對你可真好。”小鳳在一旁正寫作業,抬頭插話說:“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媽媽給你做了這麽多好菜!”“嘿嘿,”徐亮撓了撓頭,笑著說:“給我?你們不吃呀!”

  大龍在一旁給妹妹幫腔:“當然吃了,我媽主要是為了你。”“對了,對了,”小鳳手裏拿著鋼筆站起來,隨後走到徐亮麵前,一股濃煙嗆得她直咳嗽,忙用手扇著煙霧,說:“爸,我媽說,今天既是你的生日,又是你倆的結婚紀念日呢。”

  “是啊!”徐亮回答完,見煙霧嗆得小鳳直咳嗽,就掐滅煙,說:“不抽了,不抽了,看把我姑娘嗆的……”他話音剛落,楊金環急急火火推門走了進來,隻見她臉色陰沉著,開口就說:“不好了,不好了。”

  徐亮不知出了什麽事,就急忙站了起來,兩個孩子也瞪大了眼睛瞧著楊金環,楊金環往炕頭一坐:“出大事了,出大事了!”“哎呀……”徐亮急切地問:“到底出了什麽事兒,說呀,瞧你急不急人!”

  “讓我喘……喘口氣呀,”楊金環喘口粗氣說:“杜主任讓省公安廳給帶走了。”她說著對大龍和小鳳說:“你們先出去,工作上的事不準你們小孩子聽!”“好吧!”大龍說著拉著目瞪口呆的小鳳,不情願地出了屋。

  “嘿--”徐亮笑著說:“我就知道他姓杜的小子沒有好折騰,是為了和女知青的事吧?場裏找你就說這個?”“不是,是說別的事情。”楊金環見兩個孩子走遠了,就說:“說杜金生奸汙了七八名女知青,還有不少沒核實呢。”

  “我早就看透了,”徐亮也坐在了炕上,又拿過煙盒卷起了“蛤蟆頭”:“姓杜的這家夥正事兒沒有,就會拿我撒氣,我去找他批點兒經費,搞提高水稻產量,他是張口一個不行,閉口一個不行,他媽的,他給咱農場可耽誤老鼻子正經事兒了。”“這些年,你還少和他打連連了。”楊金環白了徐亮一眼,又說:“現在想起來也是,他是個造反派頭頭起家當上革委會主任的,能有什麽大本事……”

  “本事有,就是他媽的不往正事兒上使!”徐亮點著煙抽了一口。楊金環神秘兮兮地說:“老徐,你說前些日子省裏那個調查組來了解黃春雁的一些情況,黃春雁是不是和杜金生這方麵的事情有關呀?”

  “十有八九。”徐亮大罵:“他媽的,杜金生這個王八犢子,太不是東西了,我看該槍斃!”“是,場裏來的幾個人都這麽說!”楊金環停了停,又說:“這麽說,那調查組肯定是找黃春雁談話了。”

  徐亮點點頭:“差不多。”“這麽說,黃春雁……”楊金環不願把話說得太直白了,就歎了口氣:“還有叢娟娟,她們也都怪可憐的。”

  “前幾天我到場部,聽人議論說黃春雁在大學裏找了個對象,還是個挺有學問的老師呢!”徐亮一邊比畫著,一邊說:“我估計調查組找她,她也不能承認,要是承認了傳出去,還會有人要她,別看長的漂亮!”

  徐亮的話讓楊金環想起一件事,她上次去看陳文魁遇上了叢娟娟,叢娟娟告訴她說黃春雁和彭大誠處上了對象,她一聽,當時就急匆匆朝彭大誠辦公室走去,快到門口時,發現黃春雁走了出來,就迎上去沒好氣地問,聽說你和大誠在談戀愛?黃春雁也沒好氣說,聽誰說的?楊金環說,不用管聽誰說的,有沒有這事兒吧?黃春雁反問楊金環,你常到陳文魁那裏去,也是和他搞對象嗎?黃春雁說完扭頭揚長而去。氣得楊金環衝著黃春雁的背影直罵,忘恩負義的東西,你要是和我弟弟,咱就走著瞧,我能讓你成,我就不姓楊了!楊金環回來本想和徐亮說說,但這又是沒有影的事,說出來怕徐亮笑話,就沒說出口。此時,徐亮嘮起這事,楊金環心裏就煩:“行了,行了,不說這個了。”她說完,轉了話題說:“場裏找我主要是了解武解放在這兒的一些情況,說他被勞教挺冤的,看那意思,好像要為武解放減刑似的。”

  “他要冤,那天底下就沒有壞人了。”徐亮瞪著小眼睛說:“偷個雞摸個狗,倒騰個布票什麽的,他在這兒幹的那些缺德事還少啊!我都懷疑那年咱家大鵝丟了一隻可能就是他領著黃小亞、牛東方幾個小子給偷吃了。”

  “你說你,”楊金環又數落起徐亮:“這麽大的人,總跟他們這些小青年鬥氣,他們不是孩子嘛。再說,你吃人家的還少嗎?他們每年探親回來不給咱家大人小孩帶這捎那的,啊!”徐亮被楊金環戧得沒了言語,吧嗒吧嗒地抽著悶煙。

  “老徐,”楊金環沉默了一會兒,又說:“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商量--我想過些日子把陳文魁接回來。”徐亮連忙製止說:“你又不是隊幹部,顯著你操這份心了。”

  楊金環瞧瞧徐亮,想說什麽,又像有難言之隱似的,把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她尋思了好半天才說:“場裏說,精神病院來電話了,陳文魁的病已經基本穩定,還有向更好的方向發展的趨勢,這樣就不需要再住院了,問問連隊同意不同意接回來休養。”

  徐亮一聽,炸了廟,站起來說:“這麽大事,應該找我這個指導員商量才是,怎麽找你這個家屬隊長商量,這是整啥事呢?”“你看你,”楊金環也想發脾氣,但還是捺住性子,說:“現在不是非常時期嗎,知青返城走得差不多了,兵團也解散了,你光說你是指導員,人都走光了,你還管誰去呀!沒安排你工作你就在家好好呆著得了。”

  徐亮被楊金環幾句不軟不硬的話給鎮住了,是啊,自從知青開始返城以來,他這個指導員就靠邊站了,場裏開個會或有點啥事都找楊金環,這讓他很鬧心。但陳文魁如果回來,他更鬧心,於是他眨了兩下小眼睛,隻好說:“上次你看他,回來不是說,還是有些不怎麽正常,這怎麽出院啊!”“病人嘛,怎麽能和好人一樣!”楊金環鬆了口氣,心平氣和地說:“場裏和我商量說,陳文魁的父母年齡大了,家庭經濟情況又不怎麽好,想讓隊裏來幫著想個辦法。”

  “怎麽?隊裏--”徐亮又要炸廟,剛坐下的P股又抬起來:“我看是想讓你來幫著照顧吧?成年累月的呀?”楊金環仍然顯得很平靜:“是呀,那還能今天管明天不管嘛。”

  “那--你這家屬隊長還當不當了?”徐亮不是好聲地質問:“再說,家裏又是雞鴨鵝狗的,還得洗衣服做飯,照顧孩子,他陳文魁一個精神病人住哪吃哪……你一個老娘們家家的每天跟著一個大老爺們P股後轉算個什麽事呀!”楊金環聽不下去了,不等徐亮說完,就脫了外上衣,洗了洗手,就往廚房走。徐亮一把拽住她問:“你答應了?”“嗯,”楊金環一回頭說:“我考慮陳文魁怪可憐的,先把他接回來再說……”

  “你別忙活了,這個生日不過了。”徐亮氣急敗壞地說:“楊金環,咱倆今天好好掰扯掰扯,這麽大的事情你怎麽也得和我商量商量呀。”“老徐,”楊金環的臉色也陰沉了下來:“叫你說,我不表這個態,連隊裏還有誰行?”

  “我不管,反正我是這裏的指導員,我說不同意就不同意。”徐亮來了硬氣勁兒,抓住楊金環的胳膊不放手。“老徐,”楊金環並沒有生徐亮的氣,耐心地說:“你想想,這些年你跟杜金生幹得那些缺德事,場裏沒處分你就便宜你了……陳文魁得了精神分裂症,難道你就沒有責任嘛,陳文魁父母要是鬧你,就夠你戧!你見人家陳文魁父母老實巴交的,不這不那,就覺得沒事兒了……你說說,我要是再不管,還有點兒人味兒沒有?”

  “你管!”徐亮鬆開拽住楊金環的手,大聲嚷道:“你管--你算幹啥吃的!”“我算幹啥吃的?”楊金環反問了一句,停了停,然後坐在炕沿上:“既然你把話說到這份上了,我就實話和你說了吧,今天場裏來人找我談話,就是讓我當這個隊的支部書記……我沒什麽要求,隻想把陳文魁後半生的事情辦好……”

  “什麽?”徐亮像是不認識楊金環似的眨著眼睛問:“你當書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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