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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1

  霸王集團期貨市場設在臨海市中心的一座五層小樓裏,艾爾茲為了開展大豆期貨業務,臨時租下的這麽一座小樓房。“期貨”這個名詞對一般人來說還是很陌生,說實話,魏思來也不怎麽明白。他所以接受許諾交給的任務,覺得自己並不是來開展這裏的業務,而是來了解一些真相。他連找三輛出租車,都不清楚這小樓坐落在什麽地方,幸虧第四位出租車司機是位冒失的小夥子,拉著他轉來轉去,費好大勁兒,才算找到。

  魏思來給出租車司機付了錢,站在小樓門口,瞧著門口掛的大牌子:臨海市霸王大豆期貨交易所。淡然地噓了一大口氣,自言自語地說:“這期貨別說老百姓,就是普通商人也很陌生……”他也隻不過是在部裏辦迎接加人世貿培訓班時聽過一次講座,休息的時候,參觀過一個農副產品期貨交易市場。

  他走進去一看,隔斷式的一個個房間裏,炒買炒賣大豆的客商都聚精會神地在電腦旁忙碌著。一種出奇的靜。仔細一看,每個人的臉上又常出現一種出奇的表情。

  魏思來輕輕邁著小步,走來走去,好像並沒人發現他。

  他站在門口的一個小隔斷旁,細觀察起來。一個搞期貨的長頭發的小夥子看看電腦屏幕說:“艾爾茲又在華盛頓定下五十萬噸大豆。”

  他旁邊的小夥子看著自己電腦屏幕上的同一個麵板說:“看來,少於三千一百元一噸成交不了。”

  魏思來看了一會兒,找個地方坐下來也打開電腦。

  2

  小雪家庭農場場院裏一片繁忙的景象,揚場機吐著金色的大豆飄帶,灑落在小山似的豆堆上,那小山隨著飄帶的飛落在漸漸加大。

  十多名工人正忙碌著灌袋的灌袋,碼垛的碼垛。小雪從揚場機旁拎著木鍁走到馬老大跟前正要說著什麽,許諾乘坐吉普車停在場院邊上走下來。

  小雪一側臉,突然發現許諾站在自己身後,不冷不熱地說:“你怎麽來了?”

  許諾笑笑說:“你的家庭農場是雁窩島農場的一部分嘛,我怎麽不能來?”

  小雪臉一沉:“你--”

  許諾說:“小雪,我理解你。其實,來這裏,我也是一再考慮,我也很尷尬。可是局裏給我的肩上壓上了這副擔子,不挑你這個筐看來是不行啊。”

  小雪問:“為什麽?”

  許諾說:“據我了解,你的家庭農場帶動作用太重要了。”

  小雪說:“我辦家庭農場並不是為帶動誰,而是要發家致富,你不要在這上--我是北大荒的後代,又是農場職工,有這個條件,本來應該好好帶帶頭,可是--”

  許諾說:“哦,知道我們一接觸,有阻力,有流言飛語……”

  小雪說:“你我之間的事情,本來很簡單,讓人弄得越來越複雜了。魏思來又來找我了,他說透了,我也聽明白了。”

  許諾說:“其實,他不說你也明白。”

  小雪:“哎--”

  這時,馬老大走了過來。

  許諾說:“這是馬老大吧?”

  馬老大探步走過來回答:“許場長,是我。”

  小雪問:“你們認識?”

  馬老大:“小雪,許場長--”

  許諾截話:“你們也很熟?”

  馬老大說:“高新潮往外租地,又要上打租金,都是小雪給我墊的。”

  小雪說:“我家今年豆子比別人家收成好,多虧馬老大的新技術。”

  許諾問:“什麽新技術?”

  小雪說:“馬老大原先是咱們場的技術員,眼睛剛有點毛病的時候,機關精減人員就到了八隊。”

  馬老大:“我是精減下來的。那時正精減人員,我覺得自己在機關裏做不了什麽,我愛人身體不好,孩子也一天天大了,主動要求到下邊包點地,好多收入一點兒。”

  許諾聽了,不禁肅然起敬。他愣愣地瞧了馬老大一眼,岔開話題問:“小雪,你方才說的是什麽新技術?”

  小雪回答:“大豆地壟溝覆膜。”

  許諾說:“我們多年一貫製,大豆不都是壟台覆膜嗎?”

  小雪說:“是啊,馬老大自己試驗過,效果非常明顯。有人還是不信,可是草根認可,說這項技術有科學道理。大豆根係長,把膜覆在壟溝,對提高地表溫度、保持水分比覆在壟台上作用更大。”

  許諾心裏對馬老大的敬意越來越濃,激動地說:“馬老大,你們這些老北大荒人,為我國的大豆基地建設獻出了青春和智慧,已經這樣了,還是這樣無怨無悔……”

  小雪說:“是啊,像馬叔和我爸爸這一代人,雖說有時觀念舊點兒,相對保守一些,實在是挺可敬的。”

  許諾說:“叫我看呀--舊點兒,保守一點兒,在這個時期的有些節骨眼上,可能還是好事兒呢!”

  這時,小雪的手機響了起來。

  小雪一看顯示號,啟動聽話鍵,笑笑說:“草根,不生我的氣了?”

  草根口氣很硬地說:“我急著要和你說的這事,和生氣不生氣沒關係,是我在你家幹一天,拿一天工資,我必須盡到職責地工作。我在網上查了,霸王集團公司確有大豆期貨市場,以艾爾茲的名義確實購買一批大豆,價格是三千多元一噸。還有信息說,艾爾茲的期貨人員大有通過期貨繼續大量定購美國、巴西大豆的趨勢……”

  小雪說:“我知道了。”

  許諾瞧著小雪問:“是不是說霸王豆業集團又買又賣期貨大豆的事?”

  小雪扶著馬老大的胳膊,歎口氣說,“許場長,走,咱們到一邊說說去吧。”

  三人來到場院邊的豆秸上席地而坐,談了起來。

  馬老大先開了口:“許場長,我也正是為這件事情來找小雪。我拿不定主意了,想和小雪、草根一起商量商量。你說,家裏還有點兒豆子,到底還出不出手?許場長,我們拿你不當外人,你也別在意,我們得考慮收入問題呀。”

  小雪說:“就是啊,這幾天,家家都在議論這事呢。有的職工家裏有點過河錢,都想把現有的一點大豆囤起來等明年春天再出手呢。”

  許諾坦誠地說:“別看我是場長,我考慮更多的,也是家庭農場的收入問題。你們別著急,我已經請思來去北京農墾部和臨海市霸王期貨市場去了解情況了,今天就能回來……”

  許諾話沒說完,手機響,急忙接起一聽,忙說:“噢,劉主任呀?請講,……好,我馬上去。”

  許諾加重口氣說:“老馬,小雪,吳局長找我有急事,回來咱們再嘮吧。”

  小雪說:“許場長,距還職工大豆款的時間可就剩三天了。”

  許諾笑著點點頭:“我知道。”他說完,大步朝吉普車走去。

  3

  兩列客車幾乎同時進站,北大荒火車站一下子變得人山人海起來。

  草根向擁出檢票口的人流高興地招手,大聲呼喊:“思來--思來--”

  魏思來在擁擠的人流中走出檢票口,循聲望去,大步向草根迎去。

  草根順手接過魏思來手裏的小旅行兜,急忙問:“思來,怎麽樣?”

  “情況不妙--”魏思來說,“我去農墾部信息中心了,也去霸王大豆期貨市場了,得到的情況和艾爾茲在電視裏講的差不多。”

  草根的額頭上竟冒出了細細的汗珠兒:“真是這樣,問題就嚴重了。”

  “當時我就嚇一跳,”魏思來說,“我也是在想,一塊五毛五一斤大豆,可是個天價呀!”

  草根擦擦額頭說:“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思來,你不是下定決心要到小雪家庭農場來,咱們一起幹吧。不管把大豆交給農場浸油廠有多大意義,也得考慮咱們家庭農場的實際利益。看來,剩下這些豆子是無論如何不能出手了,反正小雪姐也不缺這點兒錢,明年春天再說。”

  魏思來瞧著草根說:“回去商量商量,再聽聽小雪的意見。”

  倆人一邊嘮著一邊朝公共汽車站走去。

  草根說:“思來,你到部裏沒再通過別的渠道谘詢一下?”

  魏思來說:“當然了解了,聽說霸王集團在美國的實力很強,不說左右,起碼能動蕩美國的大豆市場。在美國的一些網站上都有他們的信息。”

  “喂--”草根問,“你說它能動蕩美國大豆市場是個什麽概念?”

  魏思來說:“它資金很雄厚,想漲價就可囤積;它想降價,就可以讓一些小的大豆企業賠不起,大受損失。”

  草根驚訝地說:“這麽厲害?這回它來到中國,這不是夠咱們戧嗎?”

  魏思來說:“是啊,要不說我們北大荒的大豆生產和大豆加工業正麵臨著嚴峻的挑戰呢?我是用盡心思,絞盡腦汁了,最後弄了這麽個下場,這回呀,就看許場長的了。”

  “大豆振興計劃給了我們很大鼓舞,但是,資金的問題還是個難題。”草根說,“叫你這麽說,艾爾茲有這麽大的實力,還不指哪打哪,打哪勝哪呀!”

  魏思來說:“也不是,我聽農墾部貿易司的專家講了,艾爾茲在歐洲就打了敗仗。”

  草根:“真的?快說,我就願意聽霸王打敗仗的故事,有意思。”

  魏思來拍一下草根的肩膀:“你小子才有意思呢,那麽多好姑娘追你你不幹,那麽多好單位聘你你不去,就專盯小雪一個人。”

  “說咱們的正經事兒--”草根說,“快說艾爾茲在歐洲打敗仗的故事。”

  魏思來說:“艾爾茲有個大豆科研所,為了確保他的家庭農場大豆產量,研究推廣了轉基因大豆,已在美國推廣了不少地區,賺了不少錢。沒想到歐洲二十多個國家聯合起來拒絕進口他的轉基因大豆,他一下子失去了一個大市場。所以,就轉戰到我們這裏來了。”

  草根問:“我們這裏的仗就是這麽好打的呀!老魏,你問沒問,這轉基因的原理我聽說過,轉基因大豆對人體有損害嗎?”

  魏思來:“我也詳細問了,這轉基因大豆呀,就是在大豆種裏培育進了一種能消滅豆棉蟲的基因,防止了這一災害。雖然一些專家對轉基因大豆對人體的害處還說不清楚,但它畢竟沒有我們北大荒綠色大豆吃著叫人舒心。”

  草根問:“我們為什麽不拒絕艾爾茲的轉基因大豆呢?”

  魏思來說:“我也和專家探討了,專家說的有道理。中國剛剛加入世貿,要規範的東西太多。再說,我們的大豆缺口太大,市場經濟了,有些經營者有積極性呀。你比如麥芒吧,不光自己交百分之三十的定金和艾爾茲訂了期貨,還動員了不少小廠的廠長也訂了。”

  倆人說著說著來到了公共汽車站,恰好一輛大客車停在站台,乘客們正急著上車。

  草根說:“走,快上車,許場長他們等你呢。”

  臨海市引進艾爾茲的大豆加工廠,並沒有想到會成為全國大豆加工廠的矛盾焦點和關注熱點;應該說艾爾茲隻是想掙錢,也沒想到會在中國波及這麽多的方方麵麵。國家農墾部在調查了解預測了情況以後,更加重視了。

  吳新華正急匆匆地來回踱步,許諾敲門走了進來。

  許諾先開了口:“吳局長,你找我。”

  “快坐,快坐!”吳新華一示手,和許諾一起坐到了沙發上,說,“許諾同誌,國家農墾部出台了大豆振興計劃後,已經有了具體措施,要用低息貸款支持建起一批大豆加工龍頭企業。”

  許諾高興地說:“吳局長,我正想呢,雁窩島浸油廠經過技術改造,擴建規模,完全可以成為頂得起北大荒門戶的龍頭企業。”

  吳新華:“是啊,農墾部派來的調查組回去研究後,點名要支持雁窩島浸油廠。不過,有個明確要求,一是確能起帶動基地的作用;二是要有一定的規模,當然,那就不隻是你雁窩島農場了,要麵向全北大荒;三是必須深化改革建立新的法人治理結構,搞投資多元化。想法把這樣的龍頭企業做大做強。”

  “吳局長,你先說個數,”許諾說,“年加工能力要達到多大規模?”

  吳新華:“起碼是兩百萬噸。”

  許諾閉上眼睛,嘴嘟嚕著算了一通,說,“這樣的話,就可以帶動一千萬畝的大豆生產基地呀。”

  吳新華說:“也就是說,這個龍頭企業最起碼,也要把北大荒這塊國家大豆生產基地聯動起來。”

  許諾眼睛一亮問:“吳局長,有上級支持能做到的,我一定努力,能貸給多少款?”

  吳新華說:“部領導說,就按這個規模設計,沒問題。”

  許諾問:“用不用擔保?”

  吳新華說:“當然了,讓局裏決策,局裏擔保。這個企業的好與壞,局裏可就要承擔責任了。具體說,就把小繩套套在我的脖子上了!”

  許諾上前一步,殷切地說:“吳局長,沒問題,我來幹,絕不會讓你坐蠟。你就下決心吧。你要是相信我,回頭我就搞設計規劃。”

  吳新華鄭重地說:“沒問題?重要的問題在後頭呢。”

  許諾說:“吳局長,我知道,更重要的問題是規模設計的同時,要製定出一個迎接挑戰的戰略性方針!然後再尋求符合實際的戰術,這跟戰場上打仗一樣!”

  “實質上就是打仗嘛!”吳新華拍一下許諾的肩膀說,“許諾同誌,你簡直是太精明了,這麽快就有想法啦?”

  許諾說:“吳局長,你就相信我吧,我真不是瞎說,你說的這個氣魄很適合我!”

  “好--”吳新華說,“說說看。”

  許諾有點為難地說:“吳局長,還很不成熟。”

  吳新華催促:“沒問題,想多少說多少。”

  許諾:“那就是從保護廣大豆農的根本利益出發,通過扶植和讓利群眾,以原料性戰略控製為基點,龍頭連基地,基地帶農戶,實行產加銷一體化!”

  “吳局長,你邊說著,我邊聽著,腦子裏就像閃出一道亮光一樣,閃得我眼前明亮明亮的……”

  “還說什麽不成熟呢--”吳新華高興地站起來說,“太精辟了,這就是我國農業迎接挑戰的前進方向,也是我國要崛起的新興產業--建設工業化的大農業!”

  “如果你沒有疑義的話--”許諾說,“吳局長,我立即著手準備。”

  吳新華說:“許諾同誌,這可是事關大局呀,千萬要冷靜,也就是說要激情加冷靜。”

  許諾:“我明白。”

  吳新華說:“你要知道,你到任以後,我隨時都在關注你的情況。我算了,你上任這麽幾天,連魏思來賒職工的豆子款加在一起,應該有十多萬噸了,按每斤一元錢算,就需要兩個億呀。我的許諾同誌,還有三天時間就到期……”

  吳新華來回踱幾步說:“我真為你捏一把汗呀。現在的職工可不是搞計劃經濟那時候了,欠著欠著,做做工作就行。弄不好要出大亂子的!”

  許諾說:“吳局長,我正在想辦法呢。”

  吳新華走到許諾麵前停住腳步說:“我知道你是個有辦法的人,可是這錢,是實實在在的錢……不是別的呀……對了,先說明白,我同意部裏支持你。咱們有言在先,你可不能用部裏答應的貸款還豆款,這是項目款,必須專款專用。”

  許諾說:“吳局長,我明白。”

  吳新華:“明白你就給我說說你的‘明白辦法’看,到哪裏去弄這麽多的錢?說句讓我放心的話。三天,還有三天,說句不好聽的話,你就是策劃搶銀行都來不及了!”

  許諾說:“吳局長,我……”

  吳新華截住他的話說:“建龍頭企業,因為雁窩島曆來名聲在外,是部裏點的名,我又不能不把這情況告訴你。聽你這麽一說,我真覺得很有信心,看你眼前,我又很矛盾。這麽樣吧,你先回去,兩天以後再來找我,研究龍頭企業的規劃和建設問題。”

  許諾說:“吳局長,我……”

  電話鈴響了。吳新華接起電話,一邊聽著哼哈應說,一邊一揮手對許諾說:“好了,好了,我還有急事兒要走,兩天後再來見我吧。”

  許諾無可奈何地離開了吳新華的辦公室……他走到門口扭頭一看,吳新華還在打電話,他擺擺手告別,吳新華也擺了擺手。

  4

  牛紅連自己都不曾相信自己會有這般駕馭別人心船的能力,有直接的,有側麵的,有通過媒介的。她仿佛看見了,都在按著她的駕馭,駛向她指揮的彼岸。盡管魏思來被撤職了,她發現他仍然活動在許諾這夥人的圈子裏,所以覺得駕馭邱菊和駕馭麥芒同等重要。

  邱菊和她們一見麵就說:“紅妹,我家老魏坐火車走了,我可真擔心,能不能不回來了?”

  “菊姐,你知不知道,人世間什麽吸引力最大?就這種不清不混的野性。想湊一時湊不上去,湊不上去,又不死心總惦著。”牛紅說,“管你信不信,我還是這麽說,有小雪吸引著他,還能不回來?我給你打聽了,他去北京和臨海了解大豆行情去了,百分之百回來。”

  “哎喲--”邱菊心急繚亂的樣子說,“紅妹,不知咋的了,你一提這個事我腦袋就發漲!”

  牛紅開始將軍:“漲什麽!你不是不信嘛,那就高枕無憂算了。”

  “也說不清信還是不信。”邱菊說,“按著這些年來我的判斷,怎麽想也不能。可不知怎麽回事,你這一說,我心裏又影影晃晃的。自從出了家,我反正心裏總有點不是滋味。”

  牛紅說:“信不信由你,管他是真是假。菊姐,你就再挺幾天,別枉費了你紅妹一片心意呀。把大豆這筆生意做好。”

  “大豆的事情,我真的幫不了你們什麽大忙了。”邱菊說,“你還得幫我分析分析我家思來。你說,就是我再躲,他也該來找我呀。紅妹,說句老實話,那天,他到我辦公室敲門,我都心軟了。他要是再敲幾下子,我就開了。你瞧,他去北京、去臨海,該給我個信兒呀。我真有點兒傷心了。”

  “這點兒,我敢和你打包票。你家思來受小雪勾扯,可不像勾扯許諾,那是想破壞他們的家庭,當第三者插足。勾扯你家老魏,就像老百姓說的,是胡扯六拉,撩情逗性。”牛紅像是婚情專家似的滔滔不絕地說起來,“菊姐,放心吧,魏思來踹不了你,不是沒斷了找你嘛。咱吃魚鍋那會兒,老魏到處找你呢。”

  邱菊說:“我也聽單位的人說了,聽說是許場長也幫他找我,要做我的工作。”

  “我說菊姐呀,小雪勾扯小雪的,你家思來也絕不會有太過格的事情,這點我能看出來,你就心裏有點數就行。我們商量的,不主要是想做成這筆大豆生意嘛。”牛紅說,“你這個人就是心太軟,幹不了大事。要沉住氣,既然這樣了,就不能脫了扣了!記住,不說非製服吧,你在他心裏怎麽也得有一定的地位呀,哪能把老婆子的話當耳旁風呢。再說,外邊還有和小雪這些風言風語。製不住將來可就難說了!”

  邱菊突然問:“麥芒在於什麽?”

  說來湊巧,隨著敲門聲,麥芒走了進來,後麵還跟著高新潮。

  牛紅撲哧一笑說:“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麥芒無趣戲談,開口就說:“牛總,北大荒的,地方的,大大小小已經有兩百多家小加工廠訂期貨了。”

  牛紅喜笑顏開:“哎呀,太棒了!麥姐,多年不見,我一打眼,你就是幹大事業的人。”

  “咱們還得冷靜點兒,”高新潮說,“嫂子,這大事業也不是那麽好幹的。現在家家戶戶都開始憋豆,給什麽價也不出手。牛總,能不能再漲漲價,哪怕漲到一塊五呢,比期貨再便宜一點兒,也還能收一些,要不就夠戧了。”

  牛紅說:“這事兒我打電話請示董事長了,董事長說,讓他們憋吧,憋一憋再說。”

  麥芒說:“不光咱們收不著豆子,連雁窩島浸油廠也要斷門檻了。”

  又傳來敲門聲,邱菊機警地站起來,喊了聲:“請進。”隨後門被推開,應聲,一名法官端莊地走了進來。

  法官問:“哪位是麥芒女士?”

  麥芒回答:“我是。”

  法官說:“我們兩次打電話,有兩次送傳票,你也不到,聽說你到這裏來了,好不容易才跟蹤找到你。你愛人許諾同誌向法院遞了一份駁斥調解的離婚起訴書,這是給你的《通知書》,請你按時間要求去法院陳述一下意見。”

  麥芒氣急敗壞地大發脾氣:“好家夥,還動上法院了,你告訴姓許的,讓小雪老在家裏,我就是不給她倒地方!”

  法官說:“有話法庭說吧!”法官說完轉身走了。

  麥芒瞧瞧《通知書》,咬牙切齒地撕個粉碎說:“你們瞧著,我非好好教訓教訓那個狐狸精不可!”

  麥芒旋風似的要往外走,邱菊要追,牛紅一把拉住邱菊說:“讓她去吧,要不,這股火憋在肚子裏會憋出毛病的……發泄發泄就好了。”

  5

  人們都說“忙秋”,北大荒地廣人稀,“忙秋”的味道單看地裏是體現不出來的,除體現在這裏人們的心理,明顯的景觀是體現在農場的公路上。送糧的,接鬥的,翻地的各種車輛來來往往,是那麽匆忙,這一切都要在落雪前處理得利利索索。這麽大的麵積,人們最怕的就是早雪早凍的“埋汰秋”。

  筆直的場區公路上,兩旁楊樹林帶,時而已經有了泛黃的樹葉在飄飄灑灑地飛落。

  魏思來和草根乘坐的大客車疾駛在公路上,許諾乘坐的吉普車鳴笛三聲,倏地超過了大客車。

  “喂--”草根指指吉普車說,“老魏,你看,許場長的車。”

  魏思來一看,拿出手機撥通了號:“喂,許場長,我是思來,我和草根就在你後邊的大客車上呢。”

  吉普車“嘎”地一聲停住了。

  魏思來對大客司機說:“師傅,請停一停,我們要下車。”

  大客車一停下,魏思來和草根急忙下車走過去,許諾握著魏思來的手問:“思來,情況怎麽樣?”

  魏思來手心裏在出汗,說:“我了解到的美國今年大豆生產情況,受災與不受災的信息交叉打仗,理不出更清晰的頭緒。有的說受災,有的說沒受災。”

  許諾說:“走,我們上車說去。”

  魏思來站在原地,沒動:“我在部裏倒得到了一個意外的好消息:中國殘聯、衛生部、香港國際獅子會法定向黑龍江墾區派出國家醫療隊,開展‘視覺第一中國行動’為地處我國東北邊疆的墾區白內障患者實施複明手術。”

  許諾問:“就是馬老大得的那種病吧?”

  魏思來點點頭回答:“沒錯的。”

  許諾問:“費用怎麽收?”

  魏思來說:“說是義診,基本是免費,但需要我們做些基礎義務工作方麵的小投入,比如手術室、消炎藥品、敷料等等。”

  許諾問:“這沒多少錢吧?”

  魏思來說:“這目前對我們來講也很困難。我掌握的情況,農場財務科賬上隻能勉強給機關發工資。說實話,治好這些老兵的白內障,是我多年的願望了,可是……”

  許諾問:“你找過吳局長嗎?聽說,這個病在咱北大荒不少啊。”

  魏思來點點頭:“是的,我找過。吳局長說,咱們雁窩島農場最多,其他農場也有,全北大荒算起來要有四千多人。現在,一部分離退休幹部和職工的正常醫療費還有困難,等一等經濟形勢稍好一好,一定解決。”

  許諾歎了口氣:“走,上車。”

  6

  當年吃大鍋飯的時候,農場各隊隻有一個曬糧場,職工們也叫它大場園,所以這個直屬生產隊的場園被生活困難的職工瓜分使用了。這兩年,小雪的條件尚好,索性在自己承包的土地邊草地上新建了一個偌大的水泥麵場園,很是氣魄。

  馬老大好不容易才在場園裏找到了小雪,還沒等馬老大說明來意,小雪先說出了自己思考了幾次的一個話題:“馬師傅,我爸爸和我說了,我也和思來談了,看來,他真要到我的家庭農場來了,你也來吧!”

  “我?”馬老大說,“先謝謝你,魏思來要到你的家庭農場來,他的處級幹部不要了?”

  “他已經是下定決心,”小雪說,“不要了,準備給局裏寫報告辭職,想幫助我把家庭農場做大、做強、做優。”

  馬老大說:“叫我看是沒問題。魏思來當了這些年場長,又是學農業的,懂管理,又懂各種農業機械、化肥和種子,要是和草根配合起來,你的家庭農場可就神氣了。再承包一萬畝地也沒問題。”

  “可不是你說的,他的胃口大了。”小雪說,“老魏說想幹到十幾萬畝,你來肥?”

  “資金交足,也沒問題。”馬老大說,“我的眼睛不好,來了做不了什麽了。”

  小雪說:“馬師傅,你熟悉農業科技,特別你這個鑽研勁兒太可貴了,你已經對我幫助不小了。我出錢到北京給你做手術,你來到我的家庭農場後,成立個科研站,我虧不了你。”

  馬老大說:“謝謝你,等我回家和家裏人商量商量。小雪,我這次來找你,就是拿不準了,眼前手下這點豆子不知該不該出手?”

  小雪說:“你再等等,我也在考慮這件事,看老魏回來帶回什麽信息……然後再說。”

  魏思來外出考察大豆價格的問題已經很快傳遍了全場每個角落。其實,作為場長和職工都是希望大豆價格能上揚一些,好提高職工的收入水平,但不是這個上揚法,難怪連馬老大都拿不準了,這已經出乎了價格規律。魏思來說完以後,許諾也有些摸不著頭腦了,難道市場就這樣?隨著吉普車的顛簸,他們議論了好一陣子,直到覺得讓人頭疼了,各自悶了起來。

  明媚的陽光下,吉普車車輪發著迅不掩耳的嚓嚓嚓摩擦沙石路的聲音,疾駛著,疾駛著……

  許諾坐在前排,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剛閉上眼睛。手機響了,瞧一下來電顯示,高興地接起電話說:“小靚呀,這麽長時間也不給爸爸打電話?”

  小靚說:“爸爸,還怪我不給你打電話,你調到雁窩島農場,這麽大個事兒,也不告訴我一聲!”

  “喲,你消息怪靈通的,”許諾,“才沒幾天,我剛來這裏,頭緒多,太忙。你聽誰說的?”

  小靚說:“馬小英一來到學校就打聽我,我倆常在一起。她說多虧了你,要不,這大學就念不成了。”

  “姑娘,”許諾說,“要記住,別和同學聲張這些小事情。”

  小靚說:“爸爸,你資助小英子上學的事情,我們班不少同學都知道了。為這事兒,同學們對我都高看一眼呢!”

  許諾:“小靚,要少讓一些人知道才好,明白嗎?”

  “爸爸,”小靚說,“我知道,是小英子說出去的,不要怪我,也不是我說的。”

  許諾說:“小靚,爸爸坐車正在路上,有時間再通話。”

  “好吧,”小靚說,“爸爸,拜拜。”

  許諾說:“再見。”

  草根接話說:“許場長,小英子爸爸這個人不錯。”

  許諾問:“你指的是什麽?”

  草根說:“人老實,做人做事都不錯。聽說當時機關精減人員,他覺得眼睛不好,在機關做不了什麽了,主動要求到基層。滿腦子智慧,就是叫眼睛累贅了他。”

  許諾說:“到基層來不就更困難了嘛。眼睛不好,還碰上了高新潮這樣的隊長!”

  草根說:“就是啊,北大荒這一代人真了不起,寧肯自己吃苦,也不給組織找麻煩。”

  魏思來說:“我一見到馬老大,心裏就有股酸不唧的味兒。我知道高新潮欺詐他時,專程去了八隊,把高新潮好一頓批評,讓他糾正,向馬老大道歉。後來,高新潮到我辦公室還專門匯報了,說得天花亂墜,我真信了。”

  草根說:“思來,你要是來小雪家庭農場,日後我們要在一起共事,我可是有啥說啥。大家都誇你是好人,起早貪黑,不辭辛苦,為農場兢兢業業,可就是辦法少點兒,作風不深人,有點兒官僚……”

  魏思來有點兒愧疚地說:“草根,你說得對。過去,有人說我的時候,我還不願意聽,通過這些天的事兒,我服氣了。許場長,我身上太缺少你那種做事就像在水裏紮猛子,一下子紮到底的作風,還有那股子鋼勁兒,敢碰硬勁兒。今天我說實話,我也想過,我應該是好人,可是好人不一定是好官,但是好官必須是好人。所以,我才決定辭職,想當這半輩子的好人,幹實事兒。”

  許諾說:“你太光明磊落了,我一定支持你們。”

  對麵駛來一輛拉大豆的卡車,嘀嘀嘀響著一閃而過,吉普車加快了速度,許諾還不覺得快,對司機說:“小秦,再加點兒速!”

  7

  麥芒讓牛紅幾個人一將一激,怒氣加怒火在胸裏很快升騰起來,要是小雪在眼前,看樣子,她非要歇斯底裏般地又撕又打又罵不可。她氣呼呼地跑到小雪家砰砰砰地敲門,不是好動靜。楊堅石走出來問:“噢,麥經理呀,這麽大火氣,什麽事兒?”

  “什麽事兒,我……我……”麥芒喘著粗氣,氣呼呼瘋癲癲地闖進屋說,“小雪,你養的好姑娘,我今天非和她好好說道說道!”

  楊堅石猜出了幾分,心一下子變得發虛了,聲音很和氣:“麥經理,你有話慢慢說嘛。”

  麥芒隻喘粗氣,一眼看見夏柳坐在沙發上,狠狠瞪了一眼,四下瞧瞧屋裏沒有小雪,陰陽怪氣地怒斥:“老場長,你管不管吧,你家小雪憑什麽要破壞我的家庭?!”

  夏柳站起來說:“你說話可要有證據呀!”

  麥芒衝著夏柳發泄:“呸!你沒資格說這事兒!”

  夏柳衝向麥芒:“你--”

  不等夏柳把話說出口,麥芒怒眼瞪著夏柳說:“我,我怎麽的?我不像有的人,從打年輕時就不正經!”

  她說完氣哼哼地走了,那腳步,那用力的兩隻胳膊都叫人感覺到她那種沒發泄出火氣的發悶又發橫的勁兒。

  夏柳追到門口說:“麥芒,你--,你別仗著你家許諾是場長,仗勢欺人!”

  楊堅石追到門口:“麥經理,我告訴你,你丈夫當場長,誰也不是沒當過。你要是胡來,我可不能饒你!”

  “哎!”楊堅石回屋撲通坐在沙發上,一捶茶幾,惱羞成怒而自言自語地說:“小雪呀小雪,你可讓你老爸省點兒心吧……”

  麥芒急急火火地走著,對麵碰見了許言:“嫂子,你什麽時候來的,怎麽不到家呢?”

  麥芒隻顧發火,所答非所問:“看見你大哥沒有?”

  許言搖搖頭,一皺眉頭說:“嫂子,我大哥剛調來,你千萬別鬧了,他一天這麽累,你就讓他省點兒心吧。影響多不好!”

  麥芒見勢頭不對,問:“他都不怕影響我怕啥?我早就預料到了,他來雁窩島沒好事兒,這麽幾天就和小雪勾搭得熱乎上了,還到法院起訴,要和我離婚。許言,你瞧著,你嫂子把話擱這兒,要想讓我倒地方,沒門兒--”

  許言勸說:“嫂子,有事先回家說透了,和老太太一起商量商量。走,快回去吧。”

  “你家老太太軟嘰嘰,像麵條子似的,我還不知道。護著這個,又向著那個。”麥芒發誓似的說,“許言,你瞧著,他就是鑽進地縫裏,也得把他倆掘出來見見陽光!”

  麥芒說完氣哼哼地揚長而去,許言瞧著她背影自言自語地說,“潑婦,我大哥要你,可真是倒了八輩子黴了!”他瞧瞧麥芒的身影,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朝場區外大步走去。

  許諾一再催促,大吉普車超常地疾駛著,他離開靠背,直起腰來,睜開眼睛,已經看見了場區。車子又前進了一會兒,他發現在路旁迎客鬆下有人急招手,車子行近時才發現是許言。等開到了迎客鬆下,許諾對司機說:“停車。”

  車子停,許諾跳下車來,許言迎上去,又急又喜的樣子說:“大哥,我天天都在找你,找你實在是太難了。”

  許諾說:“太忙了。許言,媽好吧?”

  許言回答說:“還行,就是總念叨你。”

  許諾問:“你找我有急事兒?”

  許言說:“大哥,還是浸油廠倉庫大修的基建款,我實在墊不起了。媽說要來找你,我說這點小事情不用了。大哥,你想法先支給我一部分吧,哪怕是一半呢!不然,我真的玩不轉了。”他停停又說,“大哥,我是當著自己家人不說假話,這幾年辛辛苦苦掙點兒錢都投裏了!”

  許諾說:“我到財務科問過,聽李副場長說,連機關發工資的錢都要維持不住了。你體諒體諒大哥,緩一緩,我一定付給你。魏思來也向我交代了你這事,大哥心裏有數。”

  許言說:“大哥,這沒什麽緩不緩的,魏思來當場長時是求我幹的呀。他有言在先,也有合同,說是廠子加工出大豆一有回款就給我。維修大倉庫是當務之急,眼看加工的產品一庫、二庫就要滿了,我要是看不準今年這大豆加工買賣好,說啥也不敢給浸油廠墊錢搞維修呀……大哥,我問油廠會計了,已經開始有回款了,夠我的。”

  許諾說:“許言,我的好兄弟,你可一定要支持大哥的工作呀。眼下,大豆款不給職工兌現,要是先付你的工程款,職工會有意見的。”

  “不礙你的事兒,”許言說,“魏思來有話,你可以往他身上推責任呀。”

  許諾說許言:“還大豆款他也是事先有話。”

  許言臉立刻一沉,不高興地說:“哎,我以為你來了,我的事情就好辦了,叫你這麽一說,我得發揚風格,等什麽時候浸油廠的錢,天天到銀行存款都來不迭時才給我唄。我看呀,還不如你不來!”

  “怎麽這麽說話呢--”許諾說,“許言,你是我弟弟呀,應該……”

  許言火氣衝頭地說:“我不是你弟弟,看來,咱們到底兒不是一家人,就是不辦家人的事兒!你當我媽的麵怎麽說的,你真是陰一套陽一套呀--”他說完,轉身就走。

  許諾無可奈何地說:“許言,你說什麽--”

  許言回頭沒好氣地說:“你還裝呢,聽聽,才來了這幾天,外邊都是些什麽輿論吧。我剛一聽,還以為是有人在造謠呢,看你這處世法呀……難說了。”

  許諾呆呆地站立著,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許言跑出幾步,轉回頭又說:“以後,你不準進我們許家大門--合同到期了不給款,你……我到法院告你去--”

  許諾奇怪、吃驚地跑上幾步:“許--言--你--”

  許言頭也不回地跑了。

  魏思來下車走過來問:“許場長,怎麽回事?是不是基建工程款的事情?”

  “是!”許諾歎口氣,搖搖頭,生氣的樣子。

  魏思來不好意思地說:“許場長,這也是我給你惹的麻煩,那庫房不修實在不行了。”

  許諾一甩手說:“上車,不管他!”

  8

  小雪家庭農場場院裏從收割地往場園送豆子的卡車來往不斷,豆山越堆越高,揚場機大口大口地吞噬著豆子,吐出一條寬寬的金色的飄帶,在陽光的照耀下,黃澄澄,金燦燦,好似一幅迷人的飛飄著的立體畫。

  “小雪,別看今年豆子大豐收,”馬老大說,“小雪,這幾天,大家心裏都像長了草。浸油廠收這麽多豆子,說老實話,我真擔心這款兌現不了。”

  小雪說:“聽許場長說,好像挺有把握的。”

  馬老大和小雪正在說話,沒注意有人向這邊走來,等看清時,麥芒已經上氣不接下氣地衝到了她的跟前。小雪見勢不妙站了起來,後退著,自衛似的準備著。麥芒指著小雪:“你這個專勾引別人家男人的狐狸精,這回,我可算是找到你了--”

  小雪往後閃一下身子,說:“你憑什麽出口不遜?隨便侮辱人!”

  這時,揚場卸車的十多名雇工聽到吵嚷聲,湊了過來。不用聽是是非非,單看麥芒耍潑的樣子,就都產生了厭惡感。

  麥芒發瘋地手一抬說:“出口不遜?侮辱人?這是輕的,我非要教訓教訓你不可!”她說著披頭散發地衝向小雪。

  馬老大眼皮緊眨著,眉頭緊擰,凝神聽著聽著,喊了聲“不好”,順手拎起身邊的一把木鍁迎上去,衝著麥芒聲音狠狠拍去,被麥芒用雙手抓住糾纏起來。

  一名女職工戲喊:“麥經理,快跑吧,你沒聽說嘛,瘸子狠,瞎子橫,打起仗來不要命!”

  馬老大和麥芒廝奪著,氣急地說:“你是誰家的潑婦?敢跑到我們家門口來撒野行凶,我非要拍死你不可--”

  麥芒雙手廝拽得開始發軟了。

  小雪在旁邊不示弱:“馬師傅,你放開她,我看看她到底怎麽樣!”

  圍上來的職工越來越多,嘁嘁喳喳,沒有一個說好聽的:

  “是麥芒呀,聽說過大潑婦!”

  “許場長的老婆吧?”

  “什麽老婆,馬上就要踹她了。”

  麥芒手軟了,開始發顫,她見事不妙,撒腿就跑。

  馬老大大喊:“有種的,別跑,你給我站住--”

  麥芒拚命地跑去,邊跑邊回頭瞧,場院裏的職工見她那副狼狽相,起哄似的“哈哈”地大笑起來。

  許言和許諾大耍一通兒後氣呼呼回到家裏,脫掉上衣往床上一摔說:“媽,我怎麽說他也不開麵兒呀--”

  許媽媽難為情地說:“言子,你大哥要是為難,就再緩幾天,我去找他,你千萬可別耍驢呀。他當個場長不容易,一人主事兒,幾百雙眼睛看著他,他本來就夠難的,可別難為他!”

  “媽,你是不太知道--”許言更來脾氣了,他說,“為什麽難,我問財務了,浸油廠已經回款不少了,也不是沒有錢。”

  許媽媽說:“你是不是和你大哥急咧咧的了,好好說嘛。”

  許言說:“好說歹說都不行,我看了,你就是磨破嘴皮子他也是有他的老豬腰子,根本不理我這茬兒。這會兒呀,不是小時候你疼他那時候的許諾了。媽,你想想,他當官兒這些年咱也沒求他啥,當了個熊場長,就趾高氣揚六親不認了!”

  許媽媽說:“言子,別這麽說,你哥哥肯定是有他的難處,他不是那種不懂情理的人。”

  “這人一當官兒就變,咱也不是沒看見過。那發了土財的,當上官的,不養親娘的不是有的是呀--”許言一摔衣服說,“媽,你不用管,反正有合同,他收大家的豆子說緩幾天,大家應了,我可沒應。我就不信這天下就成了他許諾的了。不行,我就到法院告他去!”

  許媽媽有點忍不住了:“言子,那是你大哥呀--”

  許言說:“什麽大哥?咱們對他再好,不是你親生的,和咱家就不是一個心眼兒!”

  許媽媽著急地問:“言子,你是不是把這話當你大哥麵說出去了?”

  許言說:“媽,他不懂人情味兒,我不過是敲打敲打他,讓他尋思去吧。沒人味兒,不一定能聽懂,實在是把我氣蒙了!”

  “哎喲喲--我的小祖宗--”許媽媽說,“聽不懂,他啥聽不懂。言子,你呀你,這些年,我幾次想說都沒說--”

  9

  麥芒離開小雪家場院老遠老遠了,才放慢了腳步,她不相信小雪會把她怎麽樣。再說,就是真的對打,她小雪也不一定是個兒。至於那十多名職工,又吵又叫,隻不過是瞎嚷嚷,她知道那不過是些給小雪家打零工的,不會舍出命來幫小雪。這個馬老大那麽氣勢洶洶,她心裏可就沒底了。瞎狠,瞎狠,她是能料得到的,尤其是馬老大一掄木鍁那架勢,不須高,隻消一下,還不把腦袋拍開花才算怪了。她走遠了,還一邊溜達,一邊回頭瞧,沒注意,和走來的楊堅石差點兒撞個滿懷。

  “我料到你可能到這裏來了,”楊堅石很歉意的口氣,“麥經理,你別生氣,小雪有做得不對的地方我教育她!”

  麥芒一聽來了勁:“教育?不光是教育的問題,破壞我的家庭也不怕喪盡天良,你得好好管管!”

  楊堅石連連點頭:“好,我管管,我管管。”

  楊堅石要往場院走,被麥芒攔住:“這事情你清楚,是個明白人。你家小雪和我家許諾在大學時是有過那麽一段。那時候,你攔得對,管得好,我很佩服你。可是,我和許諾已經結婚這些年了,成家立業了,孩子都這麽大了,她小雪不能再陰魂不散吧?不該這麽黏黏糊糊吧?我要說你老場長當年管得對,看出來了吧,沒管好,沒管徹底,你要是不管,咱們再說!”她說話的口氣中,流露出了威脅的味道。

  “你放心吧--”楊堅石說,“對,你說得對。對,我說說她。對,我管管她。一定……管到底!”

  麥芒見楊堅石服軟,更來勁了,帶有指責的味更濃了:“老場長,你說說,天下兩條腿的大活人有的是嘛,你家小雪為什麽非盯著我家老許不放呀,道不道德呀,給不給你丟人呀--”

  楊堅石帶有央求的語氣說:“麥經理,別說了,別說了。我都明白了。”

  這時,許諾乘坐的吉普車行駛到了麥芒和楊堅石的跟前,車子一停下,許諾便和魏思來、草根相繼下了車。

  許諾見這倆人臉色都不正常,問:“怎麽回事兒?”

  麥芒披頭散發往地上一坐,拍著大腿號啕大哭起來:“我不活了!我不活了!他們合夥欺負我呀……”

  草根、魏思來瞧著許諾直發愣。

  許諾一轉身:“走,不管她!”

  許諾家的事情,魏思來聽說過不少,要說,草根知道得不多,魏思來猶豫一下跟上了許諾的步子,草根也跟上了。

  楊堅石緊迫兩步:“許場長,別的事情我讚成你,這事我不讚成,家和萬事興呀……你……”

  許諾氣哼哼繼續往前走。

  草根和魏思來回頭瞧瞧麥芒,撒腿追了上去。

  麥芒假裝哭,坐在地上喊,斜眼瞧瞧,見許諾已遠去,止住哭喊,喃喃自語地說:“許諾呀許諾,好啊,你這歪心是越長越大了……走著瞧吧!”

  她喘著粗氣,咬咬牙站起來,訕訕地走了。

  麥芒的狼狽逃跑,楊堅石與麥芒相遇,許諾等三人停車下車,與麥芒相見,都在小雪的視線裏了。究竟說什麽,雖然聽不著,也可想而知。當許諾氣得走開,麥芒往地上一坐耍賴時,她的心倏地一下子收緊了。看來,這個許諾是真的要和麥芒離婚了,這一來,她倒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她見許諾等三人下了吉普車朝她走來,埋頭向遠處跑開了。

  魏思來瞧瞧許諾,然後朝著小雪跑去的方向喊:“小--雪--小--雪--”

  小雪頭也不回地跑著。草根瞧著小雪跑遠的身影,偷偷瞧瞧許諾神情焦慮的樣子,臉上露出了淡淡的一笑。他瞧著小雪遠去的身影,是那樣靚麗動人,那條雪花紗巾在脖子上隨風擺動著,給她的倩影增加了幾分飄飄欲仙的神色。

  許諾打破了沉默:“馬師傅,你在這兒。”

  “剛來不一會兒,”馬老大說,“我是來找小雪商量點事情,碰上了。恕我直言,這麥芒也太潑了,我也不知道哪來的那麽一股子衝勁兒。你夫人可能會對你說,許場長,你可別怪我失禮,其實我隻是嚇唬嚇唬她。看在你的麵子上,我也不能真打。”

  “犯到份兒上了,該打你就真打。”許諾苦笑,半玩笑似的說,“老馬,不提這個。”

  這時,楊堅石走了過來。

  許諾急忙迎上去:“老場長,把你也驚動了。”

  楊堅石急躁地一跺腳說:“許諾呀許諾,我知道你聰明、能幹,一聽說你來雁窩島當場長,我歡迎。我說句話可能不中聽。你都是當丈夫、當爸爸的人了,又是領導,得注意呀。弄出些是是非非來,我們小雪的名譽擔當不起呀!”

  魏思來說:“老場長,你別上火,這根本怨不著人家許場長。誰不知道那麥芒是個鬧事癖,最能惹是生非。”

  楊堅石說:“那,那許諾這個當丈夫的就得說說她。”

  許諾不好意思地說:“老場長,給你添亂了,我說,我一定說說她。”

  草根在一旁聽著,雖然不吱聲,他卻想了很多很多。

  馬老大氣得直眨眼皮,咂巴幾下嘴,才說:“許場長,我說你可別介意,你瞧她剛才那個潑婦的樣子,簡直滾刀肉一樣,剁不爛、切不碎。聽說你要和她離婚,我看該離,離得好,她根本配不上你。”

  許諾說:“老馬,咱們不提這個了……”

  楊堅石說:“我不管你離還是不離,好好當你的場長,給老百姓辦事兒,少和我家小雪打交道,人言可畏呀。”

  他說完,氣哼哼地走了。

  許諾欲追,草根一把拽住許諾:“讓他走吧,老爺子就這脾氣,再留一會兒,說不定像火山就爆發了!”

  許諾用手示意一下駕駛室裏的司機,司機啟動車,調頭,去追楊堅石送他回家。吉普車尾追著楊堅石,楊堅石氣哼哼地倒背著手走著,一副置若罔聞的樣子。

  許諾無可奈何地對魏思來說:“思來,咱們走吧。”

  魏思來應諾著邁開了步。

  馬老大急忙問:“許場長,我還有件急事要問你,家家戶戶都沒主意了。手裏還都有點兒豆子,你說,出手還是不出手呀?你給我們個底兒吧,我知道你,盡管你愛護廠子,也不會虧著老百姓,你說說心裏話吧。”

  許諾覺得是個問題,說:“來,咱們坐下說。”

  許諾這麽一說,魏思來等也坐了下來。

  小雪回頭一看,見許諾等人已經席地而坐,放慢了腳步,也確實累了。她在防護林帶邊上的一棵小楊樹旁坐下,喘息著,揩著臉上的汗珠兒,漸漸冷靜了,想了很多很多。見天晚了,才起身朝家裏走去,剛走出不遠,草根開著膠輪拖拉機來接她了。她隻是笑笑,卻沒有回答草根的問話。下了車一進門,楊堅石忽地站起來,說:“小雪,對那個許諾,他當他的場長,咱辦咱的家庭農場,你少搭理他!”

  小雪說:“爸,你說,能少搭理嗎?春種秋收,種子、化肥,還有賣糧,都和農場有關,他是場長啊。除非咱走,要不就是他走。”

  楊堅石說:“走?往哪走?這江山是我打的!”

  小雪說:“腳正不怕鞋歪!讓他們說去吧,願意說啥說啥。”

  “那倒是。這些年,不管是公家的事兒,還是咱自己家的事兒,那風言風語多了,我聽的也就多了,也不當回事兒。是假的,也不怎麽在乎--”楊堅石說著一轉話題,“小雪,我怎麽聽說許諾要和麥芒離婚?”

  小雪作出一副奇怪的樣子:“我哪知道呀!”

  楊堅石氣得撲通坐到了沙發上。

  小雪向前走兩步,說:“爸!我都說你多少次了。你退休了,勞累了多半輩子了,好好歇著,該操心的事情操心,不該操心的事情就別操心。他就是離了,和咱們有什麽關係呀。這事,我會處理好的。”

  “沒關係,不可能沒關係。”楊堅石發愣地瞧了一眼小雪說,“小雪你可千萬注意,別讓人家說三道四的,要是弄出不好來,現在可不比年輕的時候了,我走道都不好落腳了呀。”

  小雪點點頭:“爸,我明白。”

  10

  北大荒隨著向深秋邁去的步伐,白天漸漸短了,下午五點多鍾,天就擦黑了。

  魏思來和許諾分了手回到家裏,紮著圍裙,正在切土豆絲自己做飯。許諾推門進來:“喲,思來,這可真成了裏裏外外一把手了!”

  魏思來放下刀,笑笑:“多少年沒操持這家什了,一拿刀,這手直打飄。你看切的這是啥玩意兒。”

  許諾看一眼粗粗的土豆絲,笑笑說:“你這是切的土豆絲,還是土豆棍兒呀?”

  魏思來:“這叫絲不絲,棍不棍兒。”

  許諾一笑,魏思來也跟著點點頭哈哈笑了起來。

  魏思來要去洗手,說:“來,你先坐,坐坐坐。”

  許諾擋一下魏思來不讓他洗手,說:“我也沒吃呢,一起做,我來切試試。”

  魏思來洗了手:“好,現成的饅頭,我再做點粥。”說著刷鍋。

  許諾刷刷地切起來。魏思來湊上一看,說:“喲,又細又勻,姿勢優美,像個大廚師呀。”

  許諾:“在小興安的時候,麥芒常不回家,還有小靚,這差使幾乎就成了我的了。應該說,比你功夫深。”

  魏思來說:“邱菊在家的時候,我看著她一個人忙,幾次要伸手。她都不用我。家務事,在家裏我幾乎是個甩手掌櫃的。”

  許諾說:“我是早就深有體會了。看來呀,一個人生活在世上,光工作幹得好,家庭不好,也不幸福。”他停停又說,“倒不是說,男人在家裏不幹活就是幸福,這是一種情呀。”

  “我也有體會。”魏思來也來了感慨,“反過來,光家庭好,工作不好,也不幸福!”

  許諾隻顧低頭刷刷地切著:“所以,我經常告訴小興安農場的幹部和職工,必須當一名好職工,又是一名好丈夫,才是真正的好男人。”

  魏思來:“從我接觸的來看,這種完美的事情太少了。”

  許諾說:“我們都要爭取,可是,我要爭取,她不讓我爭取;你呢,隻要積極爭取,是完全可以實現的。”

  魏思來說:“我工作上已經打了敗仗,邱菊再和我離心離德……我可就……”

  “怎麽能說工作上是打了敗仗呢,改革開放算是我們國家一個大戰役的話,才剛剛開始,你不過是受了一點小小的挫折。不,”許諾接著說,“或者連個挫折都不算。沒有你這個鋪墊,哪有我的繼續。我可不這麽看。再說,到小雪那裏幹一番事業,仍是我們改革開放戰役中的一條戰壕,我斷定你肯定會打個漂亮仗。”他停停又說,“還有把弟妹請回來,都是不容懷疑,完全可以做到的。你要趕快去找弟妹。”

  魏思來說:“許場長,我敢說,這一點你可就不如我了。邱菊越是憋著勁不回來,你越是硬找,她就越逞硬不回。我想好了,到適當時候去找,一找就成。我知道,你和麥芒的感情就是搞夾生了。當初,她一和你吵,你怕影響,就讓著躲著。越躲越讓,就把她逞強逞能的壞脾氣慣起來了,麥芒能到這樣,你是有責任的。”

  許諾放下菜刀,瞧了瞧魏思來:“你說得有道理,有道理……”

  其實,許諾來這裏之前,本是想去許言家的。路過魏思來家門口,又覺得該到這裏來,一猶豫就進來了。他這時想起來,許言跑回家肯定要和老媽媽耍驢發脾氣,瞧魏思來的一刹那,這個意念倏地懸上頭來,但立刻又克製住自己不去想它了。

  正如許諾所料,許言回家耍了一通,躺在床上悶呲悶呲一直喘粗氣,氣得兩眼冒金星,他突然揀起衣服,往肩上一搭,噌地出了家門。

  許媽媽急忙追到門口說:“言子,你要上哪兒去呀?”

  “咱家那些年,那麽多好吃好喝的,就算是喂狗了!”許言沒好氣地說,“我到外邊散散心,去去火。”

  “不準你這麽說,”許媽媽氣得大喊,“哎呀,言子,你呀你,你不能這樣!”

  許言一陣風似的走了。

  許諾努力克製自己不想許言的事,還是不行,就和魏思來做好飯,邊吃邊談了起來。

  許諾說:“思來,我還有件事隻能和你交流交流。”

  魏思來停止吃飯問:“什麽事?”

  許諾說:“上午,許言追著我要浸油廠的維修款,我說緩一緩。許言生氣了,好一頓和我要脾氣,離開我時,氣衝衝地說了句,‘你和我不是一家人’。思來,你說,他這話裏是不是有話呀?”

  魏思來吃口菜,放下筷子,沉思一下,點點頭:“這事,我偶爾聽得囫圇半片,沒細問過。其實,叫我說,這事沒有必要瞞著你……”

  許諾放下筷子:“思來,怎麽回事?你聽誰說過?許言,他……”

  “我--”魏思來搖搖頭,“聽浸油廠收發室的老劉頭說過。”

  許諾忙問:“他怎麽說?”

  魏思來說:“我學不全。把他找來?”

  許諾說:“不,吃完飯咱倆去。”

  天已經大黑了,家家窗口裏燈光明亮,場區各種燈齊放異彩,把農場的夜裝扮得格外有生氣,有活力。許諾和魏思來漫步來到了浸油廠收發室。

  老劉頭見許諾和魏思來直奔他來,起初還有點緊張,以為出了什麽失職的事情,經魏思來說明來意,他的神情鬆弛了一些。對這件事情,還是不怎麽願意說。

  許諾催促說:“劉師傅,你說吧,沒關係。”

  魏思來也說:“是,劉師傅,說吧。沒關係,許媽媽那邊有我,不會怪罪你的。”

  老劉頭瞧著許諾,沉思一下:“好,那我可就說了。”老劉頭噓了口氣,陷入回憶的樣子說,“許場長,其實你不姓許,姓杜,父親叫杜英宇,媽媽叫林麗娟。我和你爸還有許言他爹在一個連當兵,是響應黨中央號召,從抗美援朝戰場上直接參加北大荒開發建設的。那是第二年,你爸和一名叫林麗娟的山東支邊姑娘結了婚。第三個年頭的時候,老部長來北大荒視察時,提出首先要在雁窩島地區試點,把北大荒建設成國家的大豆生產基地。可雁窩島是個有名的大醬缸,機車、馬車運種子過不去,隻能靠人背、肩扛。你爸爸領著趟道。許言他爹陷進了大醬缸,你爸趕緊去救戰友,越陷越深,你媽媽哭喊著去救你爸爸,也……被這鬼沼吞沒了……”

  老劉頭說著說著眼淚撲簌簌掉了下來,許諾和魏思來眼圈也濕了。

  老劉頭講完後,許諾再也按捺不住了。眼前,還沒來得及去回味,去尋找親生父母的遺跡,而是急急地要去見許媽媽。魏思來要陪著去,還說了些是不是考慮把許言的欠款還上的話,許諾統統沒聽到心裏。他辭別魏思來,急匆匆地朝許言家走去。

  這些天,許媽媽每到傍晚,她總是站在窗下往外看,盼著許諾來。門前路邊閃過一個人來,她都覺得像許諾,可是人影一晃過去了,她才斷定不是。人一個個過去,她一次次失望。現在是盼許言還是許諾她心裏也說不清,一種焦躁的感覺在攪動著她的心。

  這時,許媽媽通過窗戶看到了一個身影閃進院子裏來了,仔細一看是許諾,急忙迎了出去。

  許媽媽:“諾子,今晚有時間了,你來了。”

  許諾點點頭:“媽,許言呢?”

  許媽媽說:“和你慪氣呢,說不準到哪兒去了。不用管他,快坐下,他驢夠了就回來了。”

  許諾說:“媽,我心裏老是惦記著你,可就是沒倒出空來。這幾天有時候都過半夜了才有時間,想來呢,又怕打擾你休息。”

  許媽媽過去泡茶。許諾說:“媽,你怎麽總對我這麽客氣,像對外人似的。”他說完,激動地不知說什麽好似的瞧著許媽媽。

  許媽媽沒有發覺,說:“你不是回家的次數少嘛。”

  許諾說:“媽,言子可能和你說了,基建款的事情我確實有些為難,你老可要體諒我,也幫著我給許言解釋解釋。”

  許媽媽說:“諾子,言子那個驢脾氣你也不是不知道,不過,那個魏場長說得好好的,我知道。言子也真就那麽點兒錢,都投上了,再幹啥,就轉不開了,這倒是實情。他說些渾的話,你是他大哥,看在媽媽的麵子上,你可別和他一個樣兒。”

  許諾連自己都覺出來了,有些苦笑:“媽,我知道。”

  許媽媽泡了茶,和許諾對麵坐著,說:“諾子,言子和你說了一些話,你也別太在乎,我本打算這輩子也不想和你說的……諾子,我原本就拿你當我的親兒子。”

  “媽,我原本包括現在,也是你的親兒子呀,隻是對你老人家孝敬不夠……”許諾說,“媽媽,你放心,我不會太在乎的,知道了,我更覺得你老人家太好了。”他停停說:“原來是這樣,小時候聽有人露話,我不相信,以為是罵我。媽,因為你對我太好了。”

  許諾這麽大,雖說工作了不常回家,從小至今應該是喊了千千萬萬次“媽”,他從沒感到這次喊,這麽讓他動情。

  許媽媽忍著眼淚不外滴:“當年老許得救了,抱著一個不滿周歲的孩子,急衝衝地跑進家,流著眼淚,把你爸爸媽媽犧牲的事說了。我倆當時就向老天爺許下願,一定把你養大成人,才給你起名許諾。”

  許諾緊緊攬住許媽媽的兩隻胳膊:“媽--你是我親媽!”

  許媽媽眼淚忍不住,終於掉了下來:“在你十九歲那年,咱這個家,你爸爸患上出血熱病,走了,家裏生活就緊巴起來。許言在上高中,偏偏你考上大學,你倆我隻能供起一個。打那兒以後,言子對我意見不斷,說總偏向你,動不動就翻小腸,說他是後娘養的。”

  許諾眼淚實在止不住了,他什麽也說不出來了。

  許媽媽說:“後來,言子聽外人說你不是我們許家的苗子,問過我幾回,我一再搶白他是胡說八道。後來,他不知聽誰說了,說得有根有梢兒,我一再囑咐他別讓你知道……”

  “媽,我知道了這也沒啥--”許諾說,“媽,對了,廠子裏欠許言的錢,我先付!”

  “能行嗎?”許媽媽問,“現在就還?”

  許諾點點頭:“我讓焦廠長寫個報告,讓魏思來寫個證明材料,我簽字。從銷售款裏付款,估計不會有什麽問題。”

  “諾子,你要覺得行就準行。”許媽媽高興了,“我看也沒啥,這樣,你話也好說。要是這樣的話,我打電話讓言子馬上回來。”

  許諾說:“不了,我回頭安排,你讓許言直接找焦廠長就行了。”

  許諾起身要走,許媽媽說:“諾子,你就別走了,和媽再說會兒話。”

  許諾難為情地說:“媽,不了,我過一兩天再來,還有急事兒要處理呢,你老人家多保重啊!”

  他說完就走了,許媽媽一直送到門口。

  許媽媽打手機讓許言回來,把許諾來的事情一說,許言既高興又難為情,不管許媽媽劈頭蓋臉地怎麽責備,他隻是傻笑,苦笑,就是個不吱聲。心裏難為情的是,日後可怎麽見這個大哥呢。許媽媽說:“那是你大哥,半真半假賠個不是不就完了。”許言這才坦然了一點兒,他高興地翻來覆去睡不著,不隻是高興這回得到了回款,高興的是算計著有這個大哥在這裏當場長還可以幹些什麽。

  許言一大早就來到了浸油廠小辦公樓,在走廊裏,就聽見財務室裏傳來嘈雜聲。他推門進去,悄悄站在了旁邊,這才發現,大哥也站在這裏,像是剛進來。幾十人圍在桌前七嘴八舌地問會計:

  “馬會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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