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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1

  臨海市規模雖然不大,城市建設規劃都很現代,在大海藍天的輝映下顯得格外清秀美麗。由於對外開放意識醒來較晚,市政府製定的開放和招商引資政策比外麵優惠,一下子引來了不少國內外投資者,尤其對霸王這樣的企業,也就格外重視和關注。

  臨海市市長秦新程和秘書及隨從人員、記者十多人在艾爾茲帶領下參觀工廠。艾爾茲領路,從機械裝卸車間進了大豆深加工車間,登上二層樓。這裏是一層的現代化的加工設備,車間用玻璃牆封閉著,車間裏空無一人。機器在轉。

  艾爾茲向秦新程側側臉帶有驕傲的神色和口氣介紹說:“市長先生,這是凝型分離蛋白肽加工車間。”

  秦新程點點頭說:“先進呀,你們這一來,不僅可以增加我的地方財政收入,主要的一條是可以帶動我們的大豆加工業發展。”

  艾爾茲不問自敘:“這蛋白肽主要是供肉產品加工用的添加劑……”

  臨海市主要是以海產品的養殖、捕撈、加工為主,秦新程對此隻覺得新鮮,並不怎麽了解,艾爾茲說什麽他聽什麽,隻是不斷地點頭。他們又來到了隔壁的一個車間。

  艾爾茲一進車間門就介紹:“這是高磷鈣乳化型蛋白質加工車間。”

  秦新程問:“這一產品主要用途是什麽?”

  艾爾茲說:“主要供配方奶粉和乳品飲料。因為製配中需要特殊酶解和添加膠體乳鈣,是一種世界上的高尖端技術。目前,世界上隻有我們美國的霸王公司能生產。”

  高新浪在旁邊說:“在我們國家,北大荒雁窩島浸油廣是國內唯一曾經擁有這兩種產品生產技術的,但是,沒有能安排生產銷售。”

  秦新程轉臉問:“什麽原因呢?”

  “恐怕這個問題很簡單。”艾爾茲笑笑:“恐怕是設備問題,也可能是技術問題。”

  秦新程問高新浪:“是這樣?”高新浪訕笑一下沒有回答。

  秦新程跟著艾爾茲繼續往前走,像是自言自語,臉又側向高新浪,又像是對高新浪說:“看來,我們的民族加工業,特別是農副產品加工業,應該不甘落後,奮勇直追呀。”

  “對,對--”艾爾茲說,“必要的時候,我可以幫忙。”

  秦新程和高新浪,及秦新程的隨從人員都點頭笑了。

  秦新程問:“聽說,你們正從北大荒收購一批大豆?”

  艾爾茲回答:“是的,正在進行……”

  他們又來到了控製室,每走一處都使秦新程讚歎不已。從控製室走出來,艾爾茲說:“市長先生,非常感謝你對霸王公司的關懷,請到會客室坐坐吧。”眾人隨從進了會客室,圍桌坐了下來。

  艾爾茲以主人的身份先開了口:“非常歡迎市長先生一行光臨我們霸王豆業集團公司,請多指教。”

  秦新程和艾爾茲對麵而坐,瞧瞧艾爾茲說:“談不上,看了你的企業,對於你這樣一家具有世界先進水平的加工企業能落戶我們臨海市,我作為市長很高興!你有什麽困難和要求,需要我們政府支持幫助的,我們一定盡力而為。”

  艾爾茲說:“謝謝市長先生,前幾天,受你的指示,媒體主動來采訪就是很大的支持呀,我作為本公司的董事長很是感謝。”

  市長助理一旁插話:“艾爾茲先生,你可知道媒體報導後,在東北地區引起了一場不小的震動啊。”

  艾爾茲像是不明白,又像是茫然的樣子問:“你說的是什麽意思?”

  市長助理說:“豆價暴漲,囤豆抬價,波及麵太大了。艾爾茲先生,不知道該問不該問,我得到一條信息,美國大豆產區並沒有受災,是大豐收啊?”

  艾爾茲緊張地聳聳肩:“你從什麽地方得到的信息?”

  市長助理脫口而出:“網上。”

  艾爾茲搖搖頭:“不準確,不準確,當然,局部地區也有豐收的,美國太大了,農業也太大了,這你們是知道的。”

  “有這個問題--”秦新程說,“剛才看了你的企業,艾爾茲先生,你的廠子年加工能力可以達到兩百萬噸,那麽僅隻收購大豆三五萬噸,馬上就停擺了,應該想辦法達產才有效益呀。”

  “從我掌握的情況分析看,艾爾茲先生是名非常精明又有心機的商人,”市長助理說,“我了解,艾爾茲先生已經有期貨交易不隻兩百萬噸了。”

  秦新程點點頭說:“噢,這麽說,停擺也是暫時的。艾爾茲先生,這兩百萬噸期貨都是你從美國購進準備加工的嗎?”

  市長助理瞧瞧艾爾茲,搶先作了回答:“不,秦市長,艾爾茲先生甩出了一些。”

  “這麽大規模的加工企業,本身還不足,怎麽還往外甩呢?”秦新程問,“甩給誰?”

  市長助理了如指掌般回答:“甩給了北大荒的一些小加工廠,也有東三省一些市、包括我們臨海市的大豆加工廠。”

  艾爾茲笑笑:“市長助理先生,你這麽了解我們公司經營情況?”

  市長助理一擰眉頭,急地又公開說:“媒體炒得很熱,牛紅成了新聞人物,凡是關心時事政治、讀報、看電視的人都知道的呀。秦市長,兩天前,我向你?亡報過這個情況。”

  “噢,噢,當時我正在批文件。是,是,我想起來了。”秦新程說:“看來,霸王公司不僅是加工,是又買又賣。”

  艾爾茲笑著點點頭。

  “艾爾茲先生能透露一下嗎?”市長助理問:“期貨中你到底買進多少?賣出多少?”

  艾爾茲搖搖頭:“對不起,這是我企業的機密,無可奉告。”

  一名穿作業服的中年漢子進來走到高新浪跟前:“高總,庫裏的豆子隻能夠加工五天的了。”

  艾爾茲接話說:“不用擔心,昨天晚上,牛總來過電話,一大批北大荒優質大豆三天內就可以到手了。”

  艾爾茲手機響,接起來高興地說:“噢,牛總,資金沒問題,兩個億人民幣,三個億也沒問題呀……”

  眾人有些莫名其妙。

  艾爾茲的表情卻很得意,高新浪瞧著艾爾茲,很得意地笑,也有諂媚的神態。隻有市長助理一擰眉頭,又籲口氣,瞧著他們,包括秦市長,是訕笑?苦笑?強笑?從這些讓人摸不準的笑裏可以看出,市長助理是個聰明、精幹而又善於思考問題的領導幹部。

  2

  北大荒是一片英雄的土地,也是一片光榮的土地。解放初期,許諾的爸爸媽媽杜英宇和林麗娟是作為從上甘嶺戰場剛剛凱旋回國的複轉官兵來到北大荒的。那時候,西方幾個國家的總統感歎中國雖然解放了,但是,就全國四億多人口這麽一個大國,擔心恐怕連吃飯問題都很難解決。他們就是肩負著解決共和國糧食問題來開發北大荒的。這裏氣候惡劣,條件艱苦,他們是又當一場戰役來打的。許多人已經早逝,長眠在了黑土地。

  夕陽映照著依山傍水的北大荒墓地,秋風偶爾掃著落下的一片片泛黃的楊樹葉子,草黃了、蒿子也不綠了,在晚風中搖曳著。

  眾多墓中,一座墓碑略高大寬厚的墳墓上,長滿了野草。它位於墓碑如林的墓地最前一行,碑上清晰可見這樣的字樣:

  許諾悄悄一個人來到了墓地,找到了親生父母的墓碑,比別人的碑要大,比別人的墓要大,這顯然是許媽媽等年年都來掃墓添土的結果。他呆呆地佇立著,想象著父母都是什麽模樣,可是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他本想找許媽媽要一張父母的照片,他斷定許媽媽那裏會有,但又覺得不知怎麽開口。自己不是說了嘛,你就是我的親媽媽!許媽媽再親,對自己再好,可畢竟這裏有血緣的相連……他佇立著,猜想著……忽地,隻覺得頭發漲,鼻子發酸,眼角發濕,眼前隻覺得一片空白,腦子裏所有的意念隻凝聚成四個字,連他自己也說不上是什麽驅動,什麽在促使,他衝著遠方大聲呼喊起來:“爸--爸--,媽--媽--”

  許諾沒有察覺,魏思來和李一農什麽時候站在了自己身後。

  李一農往前跨上一步說:“許場長,事情已經過去了,你爸爸媽媽是我們北大荒人的驕傲啊--”

  “李副場長說得對--”魏思來說:“李副場長到處找你,我說可能到烈士陵園了。”

  李一農:“許場長,你也不要難過了,這都是過去幾十年的事情了。這幾十年,許媽媽對你比對許言還要好上不知道幾倍呢。”

  許諾似乎清醒了許多,點點頭說:“我知道。”

  魏思來說:“許場長,我又和小雪談了一次,一提到交這批大豆,將來如何種好大豆,對我們來講是如何重要,沒想到,她答應得非常幹脆。”

  “太好了!”許諾說:“她盡管對我有成見,可咱們北大荒人這種顧全大局的精神實在是太可貴了。”

  李一農說:“也有敗類,高新潮就太不是東西了。到處煽風點火,鼓動鬧事兒,唯恐天下不亂,想看我們的笑話。”

  魏思來氣憤地說:“打去年,我就看透他了,什麽責任感,什麽群眾利益呀,對他來說都毫無意義,一切都是以‘錢’字為核心。在他眼裏,爹親娘親都不如錢親。”他停停又說:“我就後悔當時沒把他弄掉!”

  “我這不替你弄掉了嘛,聽說到處散布要報複我,我等著他!”許諾說,“眼下,有這樣一批人。”

  魏思來說:“我是沒有辦法,一旦有辦法,一定好好懲治懲治他們。”

  許諾說:“思來,我們應該堅信,人間自有真情在呀。”

  李一農說:“許場長,他那種人沒有真情呀,我找你要和你匯報,就是讓你小心他一點兒,有人向我報告說,他背後咬牙切齒地罵你……”

  許諾說:“知道。不過,這種事情我碰到過,沒有什麽了不起的。當領導的,既要經受住奉承,不要怕承擔責任,還有關鍵的一點,就是為了群眾的利益不怕罵,不怕威脅。”

  魏思來說:“許場長,一農說得對,不怕歸不怕,你還是小心他一點兒。”

  許諾說:“知道。”

  3

  雁窩島外貿公司邱菊辦公室裏,牛紅和邱菊正在勸麥芒。

  牛紅說:“麥姐,你也是太冒失,到他的人堆裏去還能講出理來?還有你的好果子吃?!”

  麥芒那樣子,肺都要氣炸了:“我看了,許諾這個沒良心的家夥是真心要和我離了。他們那麽熊我,他像沒看見似的,根本就不往心裏去。”

  牛紅用讚許的口吻說:“看來呀,我的麥姐真是個對家庭問題有策略的人。他不想離,不敢離的時候,你就吵著鬧著和他離;現在看出他真要離了,就死活論堆兒,幹脆不給他出手續!你就讓他和土坷垃子離去!”

  她說完哈哈大笑起來,邱菊跟著一笑,麥芒也“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邱菊覺得不對味,說:“當女人,為什麽要這樣捉弄男人呀?”

  牛紅嗔怪說:“要不我說,你太死心眼子。就光是‘場長老婆’這張牌,就是無形資產呀。就是留著這個‘場長老婆’的空殼牌子,在這片土地上做生意也好做呀!”

  邱菊說:“我怎麽沒覺出來呢!”

  牛紅說:“誰像你呀,你這個場長老婆,算是讓你給當瞎了。”

  麥芒歎氣說:“噢,我倒沒覺得這是個什麽無形資產。”

  “盡管魏思來不再當場長了,邱菊畢竟也曾是‘場長夫人’她雖然自己不做,她也不希望聽別人說誰誰誰是仗著當場長的丈夫如何如何。”麥芒說:“叫我說呀,兩口子鬧這樣了,還能借什麽光!”

  “你看事兒看哪去了?”牛紅反駁說:“也不否認,我說麥芒,你說良心話,要是你沒有‘場長老婆’這個金帖子,你搞轉製哪能那麽痛快?你能當上大股東,當上大經理?”

  “對,不否認。”麥芒嘿嘿一笑說,“倒是真有些人,見我點頭哈腰的。”

  牛紅說:“不承認不行,我牛紅比你本事差?我在這塊地皮上也沒少費勁,怎麽幹也沒幹起來!”

  邱菊說:“聽你們這麽說,我是沒這個機會了!”

  牛紅說:“有機會你也不行,我這麽教你,還整不明白呢。”

  邱菊說:“紅妹呀,女人的酸辣勁兒、奸心眼子怎麽都長到你肚子裏了?”

  三人正說著,高新潮推門闖了進來。

  牛紅說:“瞧你,莽莽撞撞的?出什麽事了?看你這樣子不等你說話就讓人心驚肉跳的。”

  “哎呀,急死人了!”高新潮說,“嫂子,這幾天,一斤豆子都收不上來,我找人暗訪了一下,老百姓都在等著漲價呢。”

  牛紅輕蔑地說:“這些老土包子腦子裏也能轉彎了。喂,焦永順回話了沒有?”

  高新潮說:“回了,看來呀,那小子,有那賊心,沒那賊膽,讓許諾給迷糊住了。我問他還豆款怎麽樣,他脖子梗得挺老高,說沒問題。他還說,要想讓油廠的豆子出手,起碼也得要霸王集團的期貨那個價。嫂子,那咱們這能要嗎?”

  牛紅起身歎氣說:“我問艾爾茲了,說是比期貨再便宜一點行不行,他吞吞吐吐,不說行,也不說不行。”

  豆價問題成了雁窩島各種矛盾的焦點。

  經過魏思來的一番工作,小雪確實思想上通了。她知道爸爸去老幹部活動室了,一直在等著,直到吃晚飯了才回來。楊堅石一進屋,小雪就問:“爸,魏思來說找你了,你同意把咱家這兩千多噸大豆還交給浸油廠?”

  楊堅石說:“我說要是小雪同意,我沒意見。我要和你商量商量,主要還是讓他找找你。”

  小雪說:“聽魏思來那麽一說,我也答應了。”

  楊堅石說:“我才搞明白,原來是艾爾茲和高新浪那家夥這麽合起夥來,想把咱北大荒油廠、還有這大豆基地擠垮呀!”

  小雪說:“爸,話還不能這麽說,這叫市場競爭,咱要是有本事,也把他們擠垮呀!”

  楊堅石說:“聽魏思來說,霸王實力雄厚,上的那設備挺先進,咱們就得靠人心齊,人多力量大。”

  小雪說:“要是你沒問題,我可就要正式表態送豆子了,你到時候可別再為這事兒把我和許諾聯係在一起!”

  楊堅石說:“要不是那麽回事兒,我就不能那麽尋思嘛。”

  小雪說:“有些人就是能瞎聯係嘛。”

  楊堅石說:“別說這個了,小雪,咱們幫助過的那些家庭農場,你也去說說他們,有多少,也交給浸油廠。”

  “爸,你這一點還是挺叫人佩服的。”小雪說,“好,這工作我來做。你就放心吧。”

  楊堅石說:“草根哪兒去了?這事你也和他說說。”

  小雪穿衣服:“去火車站往回拉農藥去了,見到他我說說。”

  楊堅石問:“他不慪氣了吧?”

  小雪回答:“魏思來和他說了說,心裏像是疙瘩小一些了。”

  楊堅石說:“這就好,你沒囑咐他多雇幾個裝卸工呀?”

  小雪說:“我每次都說,他就是不雇。有時候,最多雇一個,說咱家現在正需要錢的時候,能省就省一點兒。”

  楊堅石說:“小雪呀,你相信爸爸的眼光吧,草根這孩子不錯,將來持家過日子,肯定是把好手。”

  小雪好像猜出了爸爸的意思,說:“我也沒說他不好呀。”

  楊堅石說:“既然這樣,那怎麽還不定下來結婚呢?”

  小雪說:“行了,行了,爸,我們倆的事情你不懂。”

  楊堅石有點不高興:“你說說我不就懂了嗎?要說是現在時代進步了,那些高科技我不懂,這兒女婚事我還不懂嗎?”

  小雪急忙說:“爸,這些天,我心裏煩得慌,以後再說吧。”她說完要走。

  楊堅石說:“你哪兒去呀?”

  小雪說:“交大豆的事情,場裏要召開個會。”她走到了門口回頭說,“我去看看。”

  楊堅石追上囑咐:“這賣豆子的事情,你再和草根商量商量,咱家前兩年都是他和油廠還有一些豆販子打交道,他辦事兒,咱家吃不了虧。”

  小雪說:“爸,你不是說了嘛,剩下的豆子,都交給咱浸油廠嘛。和自己的廠子打交道,就不要有那麽多戒心了。”

  楊堅石說:“那,你也和他說說,草根在咱家幫著管這個,讓他知道知道,為什麽要交給農場。”

  小雪說:“我知道了。”

  燦爛的秋陽無私地把金光灑向北大荒,使這裏的秋天更加誘人。

  小雪走出家門的時候,草根正駕著大膠輪拖拉機,車廂裏裝得滿滿的農藥,一晃一晃地開進了場區。十多名剛走出門口的和在路邊等著的男女職工見草根開著車過來,截住車圍住了草根,七嘴八舌地爭著問起來。

  一個大個子男職工衝著眾人大喊:“別瞎吵吵,不都是一個事嗎!”

  草根問:“大叔,什麽事?”

  男職工說:“霸王來收大豆,場子裏動員咱們職工交大豆,你說到底交給誰好呀?”

  草根問:“霸王出多少錢一斤?”

  一名中年女職工搶話回答:“牛紅、高新潮挨家挨戶走,說是一塊兩毛二一斤。”

  草根問:“浸油廠出多少錢?”

  大個子男職工說:“還是一塊兩一斤。還得賒三天,和上批賒的一起付款。”

  草根幹脆地回答:“要是同質同價,哪怕是賒幾天,也應該交給農場,霸王出價高,要是一手錢一手貨,當然還是賣高價了。”

  又一女職工說:“草根,你這個人心眼子正,辦事在理,為老百姓著想。”

  草根笑了:“我也是老百姓呀!”

  女職工說:“你?你可不是一般老百姓,你是老場長的駙馬呀。”

  眾人哈哈大笑起來,這一笑,笑得草根不好意思了。

  大個子男職工瞪大眼睛問:“草根,你是大學生,有學問,看問題看得透亮,霸王集團那期貨大豆是一塊五毛五一斤嗎?”

  草根說:“聽說是。”

  男職工說:“怪不得這陣子大家都在憋豆子呢,看這樣子,豆價還得漲,牛紅那一塊兩一斤也打不住。”

  草根說:“這玩意兒可叫不準哪,你們沒聽說嗎,期貨期貨,就像押寶賭博,定了就得要貨,可是到領貨的時候,市場價格可不一定是這個價。有的搞期貨的押住一大把,發得呼哧呼哧的,押錯了賠個吊蛋精光,還有跳樓的!”

  又一女職工問:“這麽說,那是沒準兒的事情。”

  草根說:“應該說,不是鉚上定釘的事兒,會有變化的。”

  大個子男職工問:“草根,小雪還有那麽多豆子呢,準備交給誰呀?”

  草根說:“我外出三天了,還沒見到小雪。”

  “我們看不準,”女職工說,“到時候看你們的了!”

  職工們確實都在看著小雪,牛紅也看準了這把牌,吃完晚飯,就把邱菊約到了自己住的賓館房間裏。說心裏話,牛紅對邱菊這種猶猶豫豫,一會兒想幹,一會兒又鬆勁兒的情緒實在是煩透了,但又沒辦法,隻好耐著性子磨。倆人正談著,高新潮闖了進來,開口就說:“嫂子,焦永順那邊是一點兒也指望不上了。”

  邱菊一聽便說:“這事太難,紅妹,我看,我沒那個福氣,我不能在這裏磨了,這心裏一陣陣堵得慌,我要回家了。”

  牛紅急咧咧地說:“菊姐,就三天你就等不了了?”

  邱菊說:“不管幾天,幫不上你們的忙,老魏不當場長了,我也就不摻和了,我也不要那好處費了。”

  牛紅有點陰陽怪氣了:“到底是當過場長的夫人,講究,有覺悟。那件事,偏偏碰上了許諾、魏思來這幫死腦瓜子骨的人。菊姐,還有件小事你出出麵,估計很有希望。”

  邱菊說:“什麽事吧?”

  牛紅說:“你家老魏不是決定給小雪當軍師嗎?”

  邱菊說:“也是聽你們說的,我還沒見著老魏呢。”

  牛紅很肯定地說:“我的信息沒錯。你打個電話,讓你家老魏給小雪做做工作,帶個頭,把她家現有的大豆,再聯絡幾家賣給咱們,這點事差不多吧?”

  邱菊說:“什麽軍師,打工吧?老魏就是去,也是剛去,人家小雪能聽他的嗎?”

  牛紅說:“你可琢磨不透,小雪心機大著呢,她用你家老魏,就是要用他這張牌掙大錢。”

  麥芒站在旁邊,當聽到草根對小雪那頓指斥後,也想趁機衝上去加幾句。上次許諾給她的狼狽也算是有個教訓,弄不好會下不來台,再說,這幾天下了點功夫,還沒抓住許諾和小雪之間一點兒什麽把柄,心裏正翻騰著怎麽報複。聽小雪這麽一說,腦子“轟”地一聲,捅捅牛紅問:“小雪說的能是真的嗎?”

  牛紅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呀。”

  許諾說:“鄉親們,隻要我們都不買牛紅的賬,這就說明,大豆價格下跌的趨勢已成定局了。”

  “我看他們是在蠱惑人心,”麥芒沉不住氣了,“牛總,要真像他們說的,我可就慘了?”

  牛紅說:“別聽他們瞎說,走,咱們走!”說著拽一把麥芒走出人群,上了停在路邊的小轎車。

  有人衝著牛紅和麥芒的背影起哄:“噢--夾著尾巴走了--”

  許諾說:“鄉親們,請相信我們吧,這都是真的,誰家還有豆子,趕快交到油廠來吧!”

  眾人鼓起了熱烈的掌聲。

  高新潮見勢不妙,也悄悄地蹈走了。

  5

  又是一個金秋明月的傍晚,銀盤似的一輪明月向夜幕下的北大荒灑著柔和的光芒,使北大荒的輪廓既模糊又清楚。

  魏思來自從免去場長職務以來,心情從來沒覺得這麽爽快。回到家裏,盡管沒有邱菊,家裏還是那樣淩亂,卻沒有往日一點煩躁的感覺。他禁不住哼起了小調兒。想自己做飯沒心思,出邱菊說:“我家老魏還有什麽牌?啥也不是了。”

  “你這麽說可不對,”牛紅說,“他和許諾好呀,會種地呀。你就說吧,這又沒啥影響,老魏要是這點事也不聽你的,可就真不拿你當回事了!”

  邱菊稍稍思考一下說:“好吧,我隻能試試。”

  4

  許諾吃完早飯,提前半個多小時來到辦公室。門口已經站了十多個人了,這裏沒有機關幹部,多數都是離退休的頭頭腦腦,覺得憑自己的身份有點麵子,受委托,或者是自己主動來,替親屬和朋友來打聽有關大豆的事情。許諾打開辦公室門,把他們讓進去,耐心地解釋完,有的還要細問,魏思來推門走了進來。

  “鄉親們!”許諾說,“我不是說客,該說的基本都說清楚了,你們先回去吧。我請魏思來同誌來,有要緊的事情商量。”

  眾人一聽都走了。

  魏思來往沙發上一坐:“場長,你安排我做小雪的工作,交大豆的事情,我在路上碰見老場長了,因為老場長也很積極,看來沒什麽問題。”

  許諾說:“太好了!我算了,這回再努把力,要是把職工手裏的豆子都收上來,起碼能保證十個月以上的開工。”

  “真叫人高興!”魏思來說,“我是萬萬沒想到又收了這麽多豆子,這可是你這個大名鼎鼎的企業家的影響啊。不過,我實在是納悶兒,這麽多錢,你到底從哪兒來?要是出亂子,比我當場長時還要邪乎呀。”

  “看把你擔心的,”許諾說,“哎呀,思來同誌,你放心,我說沒問題就是沒問題!”

  魏思來說:“喂,能不能給我透露透露,讓我先解解耳饞。”

  許諾說:“我心裏剛有點眉目,等有把握了,準保先和你說。”

  魏思來笑笑:“我的大企業家呀,弄得神神秘秘,像在變戲法似的。”

  “在你眼裏我成變戲法的了。”許諾哈哈大笑:“叫你這麽說,我神了?”

  “可不神了,我萬萬沒想到你來當場長是這個局麵!我相信你是有辦法的。”魏思來說,“喂,許場長,等你把豆款事解決了,平靜了,我就該集中精力去和小雪商量家庭農場的事了。”

  許諾說:“沒問題,等平靜了,我也得去幫你們參謀參謀。”

  魏思來說:“可不是參謀參謀,是要大力支持支持呀。”

  許諾說:“更沒問題了,支持發展私營企業也是我的重要責任呀!”

  魏思來剛要說話,手機響了,他接起:“噢,邱菊……”他邊回答著,臉色突然嚴肅起來,“什麽……你說什麽……”

  許諾急忙趴到魏思來耳朵上,悄悄地說:“別這樣,一定熱情點兒!”

  魏思來像是沒聽見許諾的話,仍很嚴肅:“什麽事?”

  邱菊說:“聽說你去給小雪打工了?”

  魏思來不緊不慢地說:“是啊,我的場長被免了,你又不想和我過了,想幹啥自己手裏又沒有錢,總不能這麽幹待著。”

  邱菊頓時撅起了嘴:“你那處級幹部不要了?”

  魏思來故意用悲觀的口氣說:“哎呀,你都不和我過了,還操這心?”

  邱菊正咂巴嘴不知說什麽好。牛紅又擠眼、又打手勢,趴到秋菊耳朵上悄悄地:“沉住氣,一定沉住氣兒,順著他說。”

  魏思來說:“小雪答應給我的工資和草根一個樣,年後按所得利潤提成獎勵。這樣,不消十年八年,我弄個百萬富翁,不成問題。有吃有喝,有存折,到時候到城裏買個新房子,找個後老伴兒。”

  邱菊急了:“你都胡嘞嘞什麽,我想回,回去了,那……”

  牛紅趕緊去堵她的嘴,又擠眉又弄眼,臉上又做表情,示意邱菊不要放過這個機會,還是再努努力。

  邱菊本來是在和魏思來賭氣,內心裏也體諒了魏思來,這事情確實很難,成就成,不成就算了。可是他不應該這麽硬氣,在牛紅麵前又顯得這麽沒身價,放大聲音說:“我知道你到處找我,這樣吧,賣掉浸油廠那些豆子的事,辦不成就辦不成吧,你說了不算,我也不怪你。不過,有件小事,你要聽聽我的。”

  魏思來陰陽怪氣毫不在乎地說:“說吧!”

  對方聲音也不小,一聽口氣,就聽出了態度。邱菊覺得沒了麵子,氣得直跺腳,想摔電話。牛紅趕忙囑咐:“要耐住性子慢慢說。”

  邱菊忍住了:“我知道,你幫過小雪不少忙,你和小雪說說,把她家現有的大豆賣給霸王,每斤比交浸油廠還貴兩分錢,一手錢一手貨……”

  魏思來不冷不熱地說:“我可以和小雪說一說,聽不聽就在人家了。”他說完把手機關了。

  邱菊一聽,反倒有點兒高興,對牛紅說:“紅妹,我看我家魏思來和小雪沒有那種關係。要是有的話,他能這麽說嗎。”

  “哎呀,也可能,”牛紅說,“你尋思的哪到哪呀,就是沒那事兒,隻要你家魏思來開口,小雪這點麵子也會給他的。打,快,再打一遍!”

  邱菊又撥魏思來的手機號,魏思來的手機又響,魏思來不接。

  魏思來說:“許場長,聽著了吧,你不是讓我態度好點嗎?要是好,就得供出於的事業投降!這還是牛紅鼓勵的,她一看浸油廠賣豆子的事情拱不動,也看出了小雪的作用,開始鼓動邱菊從小雪這打缺口了。”

  許諾一捶桌子:“這個牛紅,太可氣了!”

  魏思來說:“表麵上是牛紅,我們得看明白,背後都是艾爾茲!這是在千方百計要奪取我們的市場。我到臨海去一看,霸王氣派著呢,實力確實不小。”

  “她牛紅背後的艾爾茲算個啥--”許諾說:“我們的背後是共和國,還有勇於拚搏的愛國家、愛集體的北大荒人民!”

  魏思來說:“許場長,你說得好!”

  許諾看看表說:“思來,快到點了,走吧。”

  魏思來應著,隨著許諾出了辦公樓,上了車,吉普車朝浸油廠駛去。

  這時,油廠大門口黑壓壓站滿了職工及男女老少,人們嘁嘁喳喳,議論得像開了鍋。吉普車開到了人群邊上,許諾下了車,不顧眾人阻攔、爭相質問、打聽,他直奔鐵柵欄門口,氣宇軒昂地登上一塊大石頭,放大嗓音說:“鄉親們,靜一靜,靜一靜啦。”

  眾人靜了下來。

  許諾說:“今早一上班,我已經在辦公室門口接待了不少鄉親,不用大家先向我發問了。我也知道,大家首先關心的是,包括今天還有三天時限,能不能兌現大豆款問題。”

  有幾個人喊:“說對了!你就說能不能吧!”有人說:“我們打聽了,你根本就沒和小興安農場借錢!”

  許諾揮一下手,聲音更大了:“靜一靜!能不能聽我說一說。”

  人群靜了下來。

  許諾大聲而堅定地說:“我可以肯定地回答大家,欠款的問題毫無問題!一天不多,一分不差。我許諾要是沒有金剛鑽也不敢攬這瓷器活兒!”

  一片熱烈的掌聲。

  許諾說:“今天,我召開這個大豆種植戶對話會的目的,就是希望大家以大局為重,把家裏的、場院裏的該出手的大豆,都能賣給浸油廠。”

  眾人交頭接耳,議論起來。

  這時,草根開著大軲轆膠輪拖拉機到了人群邊上。牛紅和麥芒也在人群裏嘀咕。

  許諾見有人又要爭著說話,擺擺手說:“大家先不要問,先聽我說,大家關心的另一個是價格問題。鄉親們。我們研究再三,隻能和前期收購的是一個價了,那就是每斤一塊兩毛二!”

  牛紅見時機已到,一蹺腳,高喊起來:“我出一塊兩毛四一斤,一手錢一手貨!鄉親們,有多少,要多少。”

  眾人目光轉向牛紅,頓時人群騷亂起來。

  “這個娘們兒,跳出來和我們麵對麵幹了。”魏思來對許諾說,“許場長,我把她攆走吧!”

  許諾說:“不,不能攆,你攆人家沒道理呀!”

  魏思來鎖緊眉頭:“那怎麽辦?就瞧著她在這裏給我們攪?!”

  許諾說:“等--等,再看看動靜--”

  這時,高新潮急不可待地舉手高喊:“牛總,我家有一千斤,賣給霸王了!”

  嘈雜聲更亂起來。

  人群裏的小雪瞧瞧許諾,瞧瞧牛紅,又瞧瞧高新潮,忍不住了,高喊:“我賣給--”

  她一出口,就被嘈雜聲淹沒了。草根看見小雪了,也隱隱聽到她喊了,覺得她情緒不對,使勁摁摁喇叭:“嘀--嘀--嘀--”

  集聚的人群聽到急促的喇叭聲,不知出了什麽事,不少目光一起投去,人群略顯平靜了。

  草根出了駕駛室,站出來大喊:“牛總,我是小雪家庭農場的,我們還有三千噸,賣給你們了--”

  牛紅鼓掌自鳴,高興地大喊:“你叫草根吧,我知道你能當小雪的家,好,我收了!”

  小雪急得擠過去,爬上拖拉機:“草根,不,不能賣呀!我們不能賣給霸王,寧肯少掙點也要賣給雁窩島浸油廠。”

  草根激動地衝著小雪發火:“我不明白,為什麽有高價你要賣低價?”

  許諾說:“草根同誌,你聽我說--”

  “草--根--”小雪把草根的名字喊得很重,“草根,你冷靜一點!”

  草根再也按捺不住了:“我很冷靜!可是現在冷靜不了了。過去家裏的大豆銷售砍價,催款下賬都是我的事情,今天,你眼裏根本沒有我,你又出馬、又作主,就是因為許諾吧?”

  高新潮一聽,帶頭起哄:“噢--噢--”

  他這一哄,眾人議論聲、口哨聲,攪成了一片。草根急得上車,氣呼呼地來了個掛倒擋,要開走車。

  小雪發瘋似的大喊:“你不準給我開走!”

  “好,從今以後,我再也不開你的車!”草根跳下車氣呼呼地跑走了。小雪欲喊,欲追,歎了口氣,停住了。

  牛紅在一旁正給高新潮鼓勁兒,許諾擠過幾個人,怒指著她說:“牛紅,我問你,全中國地盤上的大豆價格,除了霸王集團在美國訂期貨是一塊五毛五一斤,你幫著倒二手是一塊四毛錢一斤外,再找不出一家高於一塊二一斤的。你能不能當著大家的麵說清楚,你是傻,還是驃,為什麽要高出兩分收大豆,而且偏偏是對準雁窩島浸油廠?!”

  牛紅支吾起來:“我們有錢……”

  魏思來急得登上拖拉機,亮著嗓門說:“鄉親們,先聽我說幾句吧!”

  魏思來一手掐腰,見大家都靜了下來說:“牛紅不僅要高價收走大家的大豆,還找我愛人邱菊,趁著農場付不出豆款,想通過我,高一點價把廠子裏的豆子全收走,收走的目的,就是要把我們北大荒的油廠擠垮,再也爬不起來,讓我們要依靠他們來種地。我敢說,下一步,也就是說,如果她的目的實現了,用不上幾天他們就要控製市場,壓低大豆價格!”

  小雪很激動,也上了拖拉機,大聲說:“鄉親們,我通過在咱們雁窩島下過鄉的北京知青陳凱、現在是中國駐美國大使館的參讚,已經了解到了,美國正常年景的出口大豆,都是在一塊來錢一斤。還說,今年美國大豆大豐收,馬上就要上市了,價格不會超過往年……”她講著,手還輕輕一展示,那條白色的雪花紗巾一襯,更加漂亮了。去吃點兒,也沒心情,因為許諾有客人,不然倆人就在一起共進晚餐了。他打開一盒方便麵泡上,然後打開電視,正在選台,草根一隻胳膊夾著行李,一手提著牙具袋,“砰”地推門進來:“思來,求你幫忙,我先在你這裏住幾天。”

  “草根,我不是說你呀,你太小孩子脾氣了。”魏思來接過行李說,“我準備吃完飯去找你呢。坐坐坐。還沒吃飯吧?”

  草根撅著嘴說:“氣都氣飽了。”

  魏思來順手拿過一盒方便麵說:“來,來。到我這裏來,隻能是這個待遇了。”

  草根接過方便麵,自己開始泡麵。

  魏思來說:“草根,我就知道你受不住了。今天,咱倆要好好談談。”

  草根冷漠而傷心地說:“還有什麽談的。她小雪心裏有許諾,我不反對,可是,她不該和我裝模作樣呀。這幾年一直不說實話,就這麽吊著。”

  魏思來說:“怎麽叫裝模作樣呢?這件事,你是被感情圈住了。我看小雪帶頭低價交大豆,和你們個人之間感情問題是兩碼事兒呀,那裏有很重要的政治意義……”

  草根放下暖瓶說:“笑話,一個大豆還弄出政治意義了?說白了,小雪交的是情豆兒。”

  魏思來哈哈一笑:“你小子真有詞兒,還情豆?要說情豆,就是熱愛北大荒的感情豆兒。”

  草根說:“行了,行了,思來,你和許諾不錯我心裏清楚。你也知道,我從心裏佩服小雪,她不僅漂亮,思維敏捷,接受新鮮事物快,善於外交,敢闖敢幹,最早辦起了家庭農場,但她缺少管理經驗,不研究市場。種地、銷售都是我呀,為什麽許諾一來,就不讓我說了算了呢?”

  魏思來說:“這不是特殊情況嗎!”

  “你不用說了,我清楚,”草根說,“我知道,不就是有個霸王派來了個牛紅想搶市場嗎?你搶我爭很正常,不管怎麽的,最終還是以利益為取向才對,這以感情為取向,就叫人費解了。”

  魏思來說:“你說得對,你講的這個利益,我們是要用損失點眼前利益換來長遠利益,你知道……”

  草根截話說:“你那是個無法估計的,讓人沒有把握和信心的長遠利益,這個問題,你怎麽解釋我也不通。”

  “我希望你能聽進別人的話去,不要太固執己見了。”魏思來說,“我的話可能說重點兒了,你正是代表了目前一批私營經濟經營者的一種不良思想傾向。”

  草根停止用筷子攪正泡著的方便麵,瞪大了眼睛問:“什麽?你說什麽?不良的思想傾向?”

  “對!”魏思來說,“前些天,省裏召開地區表彰個體私營者大會,在表彰先進的同時,批評了這種思想傾向。”

  草根瞧著魏思來:“批評?”

  魏思來說:“對,批評有些個體私營者做生意,隻追求個人利益,胸懷不能說沒有,太狹窄,不顧集體的利益。”

  草根吸氣:“思來,可別再講你那種政治了,還有你說的那集體了。再那種集體法,那種大鍋飯,我們的民族就止步不前了。多掙錢,多創造財富就是愛國家愛集體。”

  “你說的和我說的是兩碼事。”魏思來有點急躁情緒了,“草根呀,你鑽到牛犄角裏去了,這一點你不如小雪。”

  草根吃口方便麵,繼續發牢騷:“所以,我配不上,我才躲了呀。”

  魏思來說:“看來,我一句兩句是說服不了你的。”

  “隻要重事實,有什麽說服不了的,你不會把我當成不講理,胡攪蠻纏的那種人吧?”草根開始叫勁兒了,“噢,思來,你說呀。”

  “這麽樣吧!”魏思來沉思一下問:“我問你,你是不是想要離開小雪家庭農場?”

  草根很痛快地回答:“我有這個念頭,現在還不想走,還有點舍不得這份事業。”

  “這就好,”魏思來笑笑說,“那就別走了。我了解,小雪和許諾還沒有像你想象的那樣。我力爭盡快把他們心裏的東西幫你搞明白,然後告訴你。”

  草根沉默一下,瞅一眼方便麵:“謝謝你這片苦心。哎,人心莫測呀,怎麽,嫂子還沒回來?”

  魏思來點點頭:“沒有。”

  草根說:“看來,真是每人頭上一把傘,每把傘上一片天,各有各的難處呀。”他說著搖搖頭,又說,“不說這個了,思來,我的事情這樣吧,我可以去上班,但有一條,不在小雪家住了,就搬到你這裏來住,嫂子什麽時候回來,我再想辦法。”

  魏思來說:“你這個愛情小心眼!”

  草根攪攪方便麵,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魏思來瞧瞧草根,也大口大口地吃起來,他邊吃邊思忖。按著自己這些年對小雪的了解,按照眼前發生的事情,小雪不是因為把感情給了許諾才這樣交豆子。草根這樣固執,也可以理解,他畢竟是外來的大學生,他還不甚了解楊堅石、小雪對這片土地的深情,他也還沒有換位思考。此時此刻許諾和魏思來何以這樣拚命地保住浸油廠,按正常來講,或者換個地方,像魏思來這樣的幹部,這樣的位置,撤職以後也不會這樣幹的。他們就是這股牛勁兒,當時開荒艱辛,開不出來硬開,有些事情難幹,創造條件,找條件硬幹……不能心急,隻能讓草根慢慢去悟,去了解,去體會……

  小雪知道草根在生氣,她說了幾句難聽的話,並不是由衷的。她已經全身心地投入到許諾和魏思來傾心的事業中去了。她的家庭農場場院裏三輛大卡車停在金黃的豆山的旁邊,灌袋的、裝車的忙個不停。她在灌袋,滿頭大汗,不時擦擦,她押著車打頭,一輛輛裝著大豆的車輛不斷地駛向廠內,浸油廠門口已經有不少川流不息的車輛。

  艾爾茲幾乎時時都在關注雁窩島的浸油廠和大豆的收購情況。他給牛紅打了個電話,從牛紅支支吾吾的口氣裏,他略感到了情況似乎不妙。抄起電話打給了高新浪,隻說讓他來一趟,就“啪”地放了電話,在辦公桌前坐著,雙手交叉拄著辦公桌,一副焦躁的樣子。

  高新浪急匆匆走進來問:“董事長,找我有什麽急事?”

  艾爾茲問:“派出幾組收大豆的情況怎麽樣了?”

  高新浪搖搖頭:“情況不太好,特別是你的電視采訪以後,原價收購幾乎是一粒沒有。”他停停問:“董事長,能不能把價放一放?”

  艾爾茲語氣堅定地說:“不,堅決不能,我剛掛完電話,我在美國訂的第一批期貨已經上船了。”

  高新浪說:“那也要半個多月左右的時間才能到港,我們庫裏的豆子已經光了,今天夜班就要停擺。”

  “我知道,”艾爾茲說:“你催催下去收大豆的幾組,讓他們千方百計要搞一些。我看還是你太太那裏有潛力,給她鼓鼓勁兒。”

  高新浪應聲說:“好,我馬上打電話。”

  艾爾茲說:“我的高總--”他說著走出辦公桌和高新浪麵對麵地說,“你要知道,我不是在乎這幾天,也不在乎半個月時間,如果機器一停轉,主要是怕影響我霸王的形象。”

  高新浪點頭:“明白,明白,那樣的話,確實有失霸王的威嚴。”

  6

  牛紅踏上雁窩島這片土地後,感到自己似乎是萬物之靈,明裏暗裏竟能指揮這裏的方方麵麵的威風有些銳減。本以為邱菊是最能拿下的,這麽長時間,對她這種黏黏糊糊,時而堅定,時而動搖,甚至有點兒剁不爛,撕不動的性格有些反感了,還可以說是打怵了。天下怎麽竟有這樣女人!但,她知道艾爾茲最祈望的是在這裏打缺口,無奈隻好忍著性子和她打交道。

  牛紅又來到邱菊辦公室,沒說上幾句閑嗑,就指指電話,直切主題:“菊姐,快,快給你家老魏打,打電話快催催呀。”她的話還沒說完,手機響,忙接起來,一聽是高新浪的聲音:“夫人,董事長讓我給你打個電話,到了十萬分火急的時候了,今天夜班機器就要--停轉了。董事長說,主要是怕影響……”

  牛紅越聽越不耐煩:“我知道!”然後沒好氣地關了手機。對邱菊說:“菊姐,咱且不說辦成了,我給你好處,自從你答應我,我就指上你了。我知道你人好,才這麽等著,指望著你。家裏來電話你也聽著了,要是一點效果都沒有,我實在不好做人了……”

  邱菊的心裏變得很複雜。她像是上了賊船那種感覺,麵對牛紅有點怯威;麵對現實,又有點打怵。有種麵臨要偷東西的一刹那,偷也不是,不偷也不是。牛紅好像猜透了她的心理,又換了口氣,一陣甜言蜜語,又擠眼,又使眼色。邱菊終於撥出了魏思來的手機號。

  此時,魏思來正在許諾辦公室,打開手機一看顯示忙說:“邱菊,你在公司,我馬上過去,當麵和你說……”

  許諾立刻站起來:“走,咱倆走。”

  邱菊瞧瞧牛紅:“你先別來,等我把話說完。”

  魏思來說:“好吧,你說吧。”

  邱菊變得很和氣:“聽說你要到小雪的家庭農場幹去,上次我問你,你也沒說清楚,到底什麽意思?”

  魏思來口氣也很柔和:“我是想幫著小雪把家庭農場搞大十萬畝,甚至二十萬畝,那裏有咱們的大股份。讓許諾一比,我覺得自己實在不是當場長的料,我是從心眼兒裏不想當這個幹部了,那就總得有點事兒幹。咱自己又沒有本錢,你不是說,幹事半輩子了,兩袖清風,這回,我要掙大錢了……對,你那個外貿公司也不景氣,要是想來,小雪也歡迎。”

  邱菊笑著問:“能行嗎?”

  牛紅也把耳朵貼近電話聽著,一下子閃開,皺著眉給邱菊使了一個眼色。

  邱菊口氣硬起來:“我給你說的小雪家豆子的事情,你怎麽當耳旁風呢?”

  魏思來說:“小雪已經表態了。”

  牛紅瞧著邱菊,先使眼色,後又擺手勢。

  邱菊說:“我知道,豆子不是還沒拉走嗎!”

  魏思來說:“聽說開始拉了。”

  邱菊說:“那你就讓她停嘛。我估計,你說這點事兒,小雪還是聽你的。你到她的家庭農場去,別看你說能分點紅,就憑你對農業這麽通,能幫她家掙大錢,她小雪心裏應該是有數的。”

  魏思來口氣很堅決:“我說不行就是不行……”他停了停又說,“邱菊,快回家,這種事兒,你就死了這條心吧,你等著我給你賺錢的日子在後頭呢!”

  邱菊“哢”地把電話撂了。

  “思來,剛才你和嫂子說話的時候,我注意聽了,嫂子旁邊有嘀嘀咕咕的聲音。我估計,十有八九是牛紅!”

  “沒錯。”魏思來說,“這娘們兒把咱雁窩島給攪得狼煙四起呀!包括你--”

  “知道,”許諾說,“我也是才聽說,這紛紛揚揚的輿論可把我糟蹋毀了。”

  “我說不管她牛紅怎麽挑,心裏還是有數的,可現在有點兒猜不透,摸不準的還是你,別看你和我表白過。”魏思來玩笑地說,“咱不管怎麽紛紛揚揚,我問你,可要說實話?”

  許諾也笑笑:“你還不相信我?”

  魏思來問:“你和小雪到底有沒有默契?”

  許諾難為情地說:“說句老實話,自從這輿論出來,小雪見我也急急咧咧的,除了工作上的事情,隻躲著我,你也不是沒看出來。你也懷疑我了,我真是跳進黃河洗不清啊。”

  魏思來問:“昨天傍晚,你倆在大道邊的拖拉機旁幹什麽?”

  許諾說:“哎呀,老弟,是我路過那裏,遇上了小雪,談了幾分鍾。她一直為麥芒打鬧的事情撅嘴,根本沒說幾句話!”

  “噢,這麽回事兒。”魏思來說,“我相信你。”

  魏思來一聽爽朗極了,說:“你要是真的和小雪沒有默契,草根已經多年對小雪有意,我可就要在中間大張旗鼓當紅娘撮合了。”

  許諾問:“小雪有意嗎?”

  魏思來回答:“據草根說,小雪是有意的,小雪的爸爸更積極,隻是窗戶紙沒有完全捅破。就是因為雁窩島又來了你,惹了這麽多風波,草根心裏沒底了,每天心裏都很不痛快。”

  許諾問:“草根為什麽不自己去捅破這層窗戶紙呢?”

  “哎呀--”魏思來說,“草根是個好小夥子,具有當代青年人的事業心,又有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的自尊心。”

  “好,你願意怎麽大張旗鼓就怎麽大張旗鼓吧,必要時,我可以支持你。”許諾慷慨一番又問:“聽說草根搬到你家住去了?”

  魏思來回答:“是。”

  這時,許諾的手機響了,他接起來一聽便說:“什麽?吳局長來了,好,我馬上到。”

  許諾忙著接待吳局長去了,魏思來告辭許諾後,快步回到家裏,打算淋漓酣暢地痛說草根一頓,然後再把許諾的為人、態度痛說一番。魏思來剛一邁門檻,發現室內有說話聲,忙停住腳步,發現小雪站著,草根坐在沙發上把臉衝著牆,一副賭氣的樣子。他倆都那麽神情專注,似乎根本沒發現有人進來。

  小雪氣哼哼地問:“草根,你到底回不回去吃飯?”

  草根好像氣性更大:“我沒資格吃你做的飯!”

  小雪上去拽草根:“回去!”

  草根不動,慪氣地掙著。小雪要發火的樣子:“你到底為什麽,給我說清楚。”

  “還用我說嘛,”草根說,“你自己知道!”

  小雪稍緩了緩氣說:“要是我知道就不問你了!”

  草根急得站起來一扭頭:“我問你,你和許諾到底有沒有那麽回事?”

  小雪看著草根臉色憔悴的樣子,心軟了。她喘口粗氣,盡量讓自己平靜一些:“草根,這些年,我的家庭農場也真虧了你,你對我這麽真摯,我動過心,可是,我心裏又很矛盾。你應該懂得,人的感情往往是很複雜,也是很微妙的。實話和你說,在你沒進入我的感情世界的時候,我已經進入了許諾的感情世界,特別是聽說他和麥芒不合,要鬧離婚的時候……”

  “既然這樣--”草根癡情地望著小雪,帶有責備的口吻問:“那你為什麽不和我說?”

  小雪麵對這個自愛、倔強,又這麽鍾情自己的年輕人,有些心軟了,辛酸了,也有些惆悵。她連自己都說不清自己,愛的心潮為什麽這麽蕩蕩悠悠。像是自責,口氣裏都是埋怨:“你為什麽不坦誠地向我表示,隻是在等待我……”

  草根說:“小雪姐,現在你應該告訴我了,你是不是和許場長有約了。”

  小雪很幹脆地回答:“可以肯定地說,沒有,社會上傳的那些都是謠傳,我和許場長的接觸,一切一切都是很正常的,也是清白的。”她停停見草根怔怔地,又說,“那些接觸,那些激動,都是為了這片土地。”

  這時,魏思來闖了進來,往前跨了一步開了口:“草根,沒錯,我剛才和許場長談過。”

  倆人幾乎同時驚得一怔。

  魏思來又說:“草根,等有時間我和你細談談。你倆說,我有急事先走了。”

  魏思來一出門,草根緊緊撲在小雪的懷裏。倆人緊緊擁抱在了一起。小雪掉淚了,草根掉?目了。

  7

  許言從財會室回到家裏以後,不吃不喝,躺下,起來坐一會兒,又躺下,又坐起來。許媽媽怎麽問他,他也不吱聲。他坐著坐著,心底深處的火苗呼呼直往外冒,臉憋得通紅。瞧著許媽媽進廚房的工夫,忽地站起來,衝到院子裏,拎起一把鎬頭就要往外衝,被許媽媽追上一把拉住:“言子,你聽媽話,我再和你大哥說說看。”

  許言怒不可遏地說:“媽,你以後別我大哥大哥的,純粹是六親不認的牲性東西。我錢不要了,非領一幫人把我修好的倉庫刨了不可,出出許家這口氣!”

  許媽媽雙手拽住鎬把兒說:“言子,言子……不能亂來,你千萬聽媽的……”

  許言一跺腳說:“媽,你要是不讓我出口氣,我非氣瘋了不可!”

  許媽媽說:“言子,你聽話,媽媽給你出……”她說著,連推帶搡,把許言逼進了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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