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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1

  不隻雁窩島的幹部職工為大豆市場而焦頭爛額,其他農場也是爭議紛紛,不少農場幹部職工紛紛向上級反映情況,引起了農墾部的重視。吳新華參加完農墾部的緊急會議後,連夜乘飛機趕回北大荒召開會議,傳達貫徹會議精神。

  北大荒農墾局大會議室裏坐滿了人,各場場長還有各油廠廠長都按要求趕來參加會議,主席台上坐著吳新華等有關局領導。

  主席台上掛的橫幅寫著:北大荒落實農墾部大豆振興計劃動員大會。

  會議一開場吳新華就說:“同誌們,就目前來看,我國加人世貿以後,麵對國際市場的競爭,對我們北大荒造成威脅和衝擊,也可以說受挑戰的首先是大豆種植和大豆加工企業。”

  許諾坐在會議室的中間,認真地聽著,記著。焦永順和麥芒緊挨著坐,麥芒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我們必須清醒地認識到,”吳新華說:“我們是大豆需求量短缺國家。美國一些大豆商爭搶在我國前建立大豆加工企業,氣魄之大,其目的十分明顯,就是要占領我國的大豆市場。為了保護我國農民的根本利益,更重要的是保護我們北大荒這一國家重要的大豆生產基地,農墾部召開緊急會議,在國家的大力支持下,出台了我國大豆振興計劃,還出台了從明年起農戶每種一畝大豆就補貼十元錢的優惠政策,並免除農業稅……”

  吳新華話音未落,會場響起了一陣熱烈的掌聲。

  “靜靜,大家靜一靜。”吳新華做了個手勢,讓大家先不要鼓掌,繼續說,“即使這樣,我們所麵臨的仍是一場非常嚴峻的挑戰,因為美國農業機械化水平高,大豆成本低,而我們在這方麵有一定的差距不說,企業改革又正處在攻堅階段,人們的思想觀念舊,企業包袱沉重……”

  麥芒忽地站起來說:“聽我說,我們幹不起就不幹,種了豆子賣給人家美國人開辦的企業不也挺好嗎,人家又不少給錢……”

  吳新華瞧著麥芒說:“你叫麥芒吧?對,想起來了,許諾場長的夫人。”

  許諾有些坐不住了,剛要說什麽,被吳新華示示手,沒站起來。

  吳新華沒有理麥芒的茬兒,繼續說:“從戰略上看,美國大豆商人參與我們的大豆市場競爭,對我們既是一場嚴峻的挑戰,又是一次難得的機遇。這可以促進我們的大豆加工企業盡快轉換機製與國內、國際市場接軌,同時,也促進我們的大豆生產向著高產優質方向努力。麥芒同誌剛才說的可不行啊,那樣,我們的民族工業還怎樣發展呀?北大荒這一國家大豆生產基地還怎麽保呀?”

  大家都瞧麥芒,她站了一會兒覺得有些發傻,便知趣地坐下了。會場一片肅靜。

  吳新華挑亮了嗓門兒:“另外,還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國家對於有前途的大豆加工企業,如果能形成產業化的龍頭企業,要搞深加工,搞技術改造,要擴大規模,在有了詳細的論證後,部裏可以給低息貸款支持……”

  會場又響起了一陣熱烈的掌聲。

  2

  最初,艾爾茲不過是美國密西西比河畔一個家庭農場主,後來成了農民協會裏專門銷售大豆的商人。兩年前他在歐洲的生意還非常好,不知從哪裏刮起一股風,歐洲那幾個國家的老百姓突然拒絕食用他這種轉基因大豆,盡管他一再聲明,現在沒有一個科學家能證明轉基因大豆對人體有害,可他們就是拒絕食用。這種情況下,他又看準了剛加入世貿組織的中國市場。他來時曾經想到了,來中國經商不像在歐洲,那裏主要是通過動腦筋,讓金錢和金錢去碰撞、去較量。來中國經商,因為這裏還是社會主義國家,還要和那些有著靠兩條腿走完兩萬五千裏長征的傳統的共產黨人的一種“精神”打交道,他預料到了,卻沒想到這種精神這麽堅硬。在魏思來身上就是個小小的品嚐。撤職了,還鬧騰什麽呢?

  艾爾茲在辦公室裏來回踱著步,十分焦急的樣子,高新浪應招走了進來。

  艾爾茲說:“高總,憑著魏思來和許諾這種勁頭,聽說中國政府出台的大豆振興計劃,對我們搶占市場可是很大的威脅呀!”

  “嘿,那幾頭蒜肚子裏能有多少尿兒呀,”高新浪輕蔑地說:“董事長,你不用當回事兒,許諾、魏思來,還有焦永順他們,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什麽計劃他們也成不了氣候。我聽說了,一畝地補貼拿十塊八塊的好幹啥,我最清楚了。現在共產黨的銀行也商業化了,貸款不容易,指著上麵撥款,可能有點,也不像過去了,想對付你這樣財大氣粗的老板,就是個拿雞蛋碰石頭!”

  “不全是這樣,共產黨幹部的一種‘精神’叫我可畏。行了,行了,不說這個了,你是有眼不識素的呀。”艾爾茲搖搖頭,他對高新浪不能深刻探視共產黨幹部的心底內涵表示輕蔑,轉身說:“高總,聽說你們上頭要在那北大荒建什麽龍頭企業,什麽是龍頭企業呀?”

  “什麽?龍頭企業,我好像聽說過,龍頭企業大概是……”高新浪眯一下眼說,“讓我想想,龍頭企業就是,就是……讓我想想該怎麽說……”

  艾爾茲不高興地來回走動。

  高新浪追到艾爾茲身後說:“董事長,我想,這龍頭企業,可能是許諾他們嫌雁窩島浸油廠這名字晦氣,新換的名字,或者是一個商標品牌名……”

  艾爾茲不高興地說:“哎呀,我的高總,你也太不動腦筋了,你的華語水平怎麽連我都不如。要是企業名字,隻能叫什麽什麽廠,現在時髦一點,就叫什麽什麽公司、集團,商標、品牌就更不是了。”

  高新浪苦笑笑說:“對,對,董事長說得對。”

  艾爾茲說:“高總,我當時來臨海市考察的時候,聽說你搞大豆生意賺了錢。你要知道,我要同你合資辦企業,不是圖你入股那點兒點滴資金,是讓你當主心骨,我是想把你當做一張中國的活地圖。你得動腦筋,注意學習,注意研究深層次的東西,注意搜索新消息呀……”

  高新浪點頭:“是是,一定一定。”

  艾爾茲皺起眉頭,往座位上走著說:“好了,好了,我有事了。”

  高新浪又追上兩步說:“董事長,海濱市電視台來了兩名記者要采訪你,見不見?”

  “在哪兒?”艾爾茲高興地轉回身,“見!”

  高新浪一揮手,兩名記者,一名扛攝像機的小夥子先推開門,另一名拿話筒,緊跟著一起走了進來。

  艾爾茲迎上去,連聲地說:“歡迎,歡迎!”

  記者把話筒送到艾爾茲麵前問:“艾爾茲董事長,我們市對外開放以來,你和高先生的霸王集團是我們臨海市引進的第一家大型的中外合資大豆企業。目前,企業落成而不能達產達效,令我們擔憂,你能說說原因嗎?”

  艾爾茲說:“謝謝新聞媒體的關心。我們的企業開工不足,一方麵是企業基本建設和機器安裝試調提前了一個多月,二是原料不足。”

  記者:“據說,你們的企業計劃以加工進口美國大豆為主,對嗎?”

  艾爾茲點點頭:“對。中國有句俗話,叫天有不測風雲,沒想到美國大豆主產區大部分地方遭受早霜,大豆嚴重減產,而且幾個大豆主產國,像巴西、澳大利亞收成也不好。”

  記者:“聽了你說的情況,我們很同情。艾爾茲董事長,你和高先生,有什麽補救措施嗎?”

  艾爾茲回答:“當然有了。”

  記者問:“能不能給我們說一說?”

  艾爾茲慷慨激昂起來:“可以。為了使我們的企業不受損失,我們必須抓緊一分一秒,一方麵從中國農民弟兄手裏收購大豆,另一方麵隻好通過期貨來預定美國大豆來滿足我們的加工能力。”

  記者問:“你們也搞期貨?”

  艾爾茲點點頭:“當然了。”他說著拿出一批期貨訂單給記者看。

  記者把訂單放在桌子上,用攝像機拍下了特寫鏡頭,接著問:“你能不能說一下,當前的期貨價格?”

  艾爾茲回答:“三千一百元人民幣一噸。”

  記者問:“現在,我們國內大豆市場交易價一元兩角左右一斤,合兩千五百元左右一噸,比你們的期貨合一元五角五一斤可低多了,這不要大大提高產成品的成本嗎?”

  艾爾茲回答說:“是的,中國大豆市場幾乎是有價無市,收購起來很困難,比如說,北大荒的雁窩島農場就搞資源控製不外流。所以,漲價趨勢已成定局。”

  記者又問:“艾爾茲董事長,能不能透露你定了多少期貨大豆?”

  艾爾茲一聳肩,搖搖頭說:“這就是企業機密了,不過可以告訴你們,我定得不少,有位中國大豆加工企業朋友原料不足,從我的期貨裏同價來同價走,轉給了他十萬噸……”

  記者說:“艾爾茲董事長,高總,謝謝你們接受我們的采訪。”

  艾爾茲說:“請兩位記者參觀一下我們的工廠吧。”

  兩名記者雙雙應諾,艾爾茲示意一下高新浪,一起走出辦公樓,朝工廠走去。高新浪錯開半步,跟在艾爾茲的右側,向記者證實著他應受尊的身份。見艾爾茲談笑風生,艾爾茲又主動約自己來,艾爾茲剛才的斥責煙飛火滅一樣,在腦子裏丟了個精光。他這個人就是這樣,心淺如鏡。

  3

  吳新華主持召開的這次會議,談不上起了多麽重要的作用,最起碼讓大家心裏平穩了一些,特別是那些浸油廠的廠長更明白,真的要在這和強手競爭中站穩腳跟,還需要有更厚重的支持和諸多辦法。

  散會了,人們往外走去。

  吳新華走下主席台,喊住許諾:“許諾同誌,你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焦永順正在許諾的身邊說:“許場長,我先回去了。”

  許諾說:“你先走吧,和吳局長談完話,我馬上走。你也考慮一下,怎麽向大家傳達這次會議精神,怎麽調動大家的積極性,想出更多的好辦法來,共渡難關。”

  焦永順應聲走出了會場,很快回到了浸油廠,發現被撤職的那四個管理人員正在院子角落裏發牢騷。便走了過去,那四個人立即裝模作樣地站起來要幹活兒,焦永順說:“你們要好好幹活兒反省,才能得到寬大處理!”

  李為奇說:“焦廠長,你在許場長麵前,好好給我們美言幾句,求求你了!”焦永順說:“你們光在那裏磨洋工,怎麽美言也沒用,你們自己好好想想吧!”說完揚長而去。

  焦永順參加完局裏這次會議很興奮,他越來越覺得許諾包括魏思來的做法是最正確不過了,僥幸沒有和牛紅他們攪在一起。他走進車間裏,看到豆粕灌裝、豆油灌桶包裝等工作緊張而有序地進行著。正準備向大豆倉走去,老劉頭追上來問:“焦廠長,兌現豆款的事兒,也沒見什麽動靜啊,能不能像魏場長似的,也是個馬歇爾計劃呀?”

  焦永順堅定地說:“我想是不能,許場長這人辦事牢靠,咱們有救了。告訴你個好消息,國家出台了不少扶植種大豆的政策,讓我們看到亮兒了。”

  一名小個子工人也走到跟前:“焦廠長……”

  焦永順不耐煩地:“焦廠長、焦廠長,我知道你要說什麽,快幹活兒去!”

  小個子:“哎呀,焦廠長,不少人都急急咧咧地跟我打聽豆款的事……”

  焦永順口氣硬了:“不用你操心,我自有辦法!”

  4

  高新浪辦公室布置得相當講究,他拿起電話撥通號碼說:“夫人啊,新來的這個許諾,可跟魏思來不一樣。”

  牛紅正和邱菊嘮得投機,不耐煩地說:“怎麽,他能吃人哪?!”

  “我和董事長說許諾這幾個人沒什麽本事,是想顯顯咱們。”高新浪有點氣的口氣說,“你是知道的,這家夥在北大荒是出了名的,特別鬼,有招數,都說兩個魏思來也不是他的個兒。夫人,你可要多個心眼和他打交道。”

  牛紅急咧咧地說:“行啦行啦,怎麽,找我有事?”

  “你耐心點,好不好。”高新浪有點乞求了:“夫人,聽說許諾他們受上頭支持要辦龍頭企業,什麽是龍頭企業?”

  牛紅不耐煩地說:“這你都不懂?!白吃幹飯呀!”說完哢地關了手機。

  5

  秋陽高照,高空中的片片白雲淡淡的,薄薄的遊動著,和風習習,給人如春天般融融的愜意。

  許諾坐在吉普車後排座位上,拿著手機大聲地:“思來,這次我來開會,吳局長專門找我談話,問你的情緒怎麽樣?我把你的情況說了,他聽了很高興。好,回去見。”

  吉普車像插上了翅膀一樣,在林網化的墾區公路上疾駛著,車子路過八隊隊部門口,許諾見幾十名男女老少正圍著高新潮七嘴八舌地吵鬧。許諾讓司機停下車,隱隱聽見高新潮暴躁的訓斥聲:“你們都給我住嘴!反天了呢,看誰拿我這隊長不當個事兒的。一個個還他媽的想不想在我八隊幹了?”

  吉普車停下。許諾走下車,朝人群走去,一名老職工認出了許諾,急忙迎上前去說:“許場長,你來得正好,你快給我們評評理吧!”

  許諾問:“評什麽理?”

  一位叫馬老大的雙目失明的老職工雙手把著許諾說:“許場長,我們都打聽了,美國大豆受災,進口進不來,咱北大荒的大豆又漲價了。我們這高隊長可是真不傻,說把大豆集中起來賣給浸油廠能賣個好價,從我們手裏收大豆,一斤是一塊兩毛錢,賣給廠子一塊兩毛二,就打著他有點運費,應不應該給我們再提一分、半分的?”

  許諾質問高新潮:“高新潮,怎麽,你這當隊長的,幫大家收豆子,還從中漁利,有這事吧?”

  高新潮吞吞吐吐地低下頭說:“有……有……許場長,現在汽油、柴油漲價,這運費……”

  五六名職工七嘴八舌地說:“你不是和我們說還要從一塊兩毛錢裏再扣一分錢運費嗎?”“姓高的,你也太黑了!”

  許諾氣憤地說:“高新潮,我來到雁窩島的第二天,就聽說八隊是個老大難,人心不穩,群眾意見大,看來這問題的根子就出在你這裏……”

  高新潮辯解說:“我……我……我挺為老百姓辦事的。”

  眾人齊嚷說:“高新潮,你算了吧!”“別站在外邊說話不怕風大閃了舌頭……”“你說說,都給我們辦什麽好事了?”

  許諾指著高新潮說:“高新潮,聽見了吧,我告訴你,你所說的辦事,是在借手中的權力,以集中為名,行貪贓枉法之實。你收了職工賣給浸油廠的豆子,必須馬上按油廠出的價格給他們打欠條。”

  高新潮點點頭:“是。”

  許諾對司機說:“小秦,你給李副場長打個電話,就說是我說的,讓他組織一下工會和幹部科的主要負責人抓緊來八隊組織民主選舉隊長。”

  “你聽我說,”高新潮頓時毛了,“許場長,我改,我知錯就改還不行嗎?給我一次機會吧,我一定好好幹,為老百姓辦好事兒、多辦事!”

  “行了,行了……”許諾嚴肅地,“你走開,我要和大夥兒說幾句話。”

  高新潮見事不妙,斜一眼許諾,對群眾說:“你們誰要亂說,可要負法律責任!我除了這次收豆子,多加了點運費外,可是清清白白,誰要給我亂栽贓……”

  許諾大聲嗬斥道:“高新潮,態度端正點兒,越是搞這一套,越沒你好果子吃!”

  高新潮見事不好,一側身溜了,職工們格外活躍起來。

  許諾說:“鄉親們,不要怕,我在小興安農場,專門治過幾個這樣的幹部,沒什麽了不起的,不要怕,我會給你們撐腰的!”

  一名大個子職工說:“許場長,其實我們不怕他,有什麽怕的,心裏不舒服的是,這樣的人怎麽長期占著隊長這個位子不放。我們真得感謝你,要是真把高新潮的烏紗帽摘掉,我們八隊可就除了一大病害呀!”

  一名中年婦女說:“這家夥在我們老百姓身上勒拿卡要,太損了,你就是三天不喝水,他也要把你捏出尿來。大家都知道,就說馬老大吧,他那麽窮,孩子考上大學都念不起。他高新潮看今年多包了十畝,有賺頭,還得硬要五百元錢的好處費呢。”

  許諾問:“這話可準吧?”

  中年婦女說:“準,馬老大和我家借的,親口對我說的。”

  許諾問:“馬老大,有這事吧?”

  馬老大猶豫一下:“有!我敢對天發誓!”

  一位老漢說:“還有一點,過年過節,上級領導來慰問貧困戶,他不是安排慰問他小舅子,就是安排慰問他二大爺、小姨子的!”

  大個子職工說:“農場下來的化肥、種子他都得加點兒價。”

  中年婦女說:“許場長,他高新潮手裏這點兒小小的權力,可算是讓他用足用夠了。”

  “靜一靜,靜一靜,”許諾說,“鄉親們,好了,這些就夠了,等民主選舉完隊長以後,我就派人來專門調查他高新潮的問題,視問題大小,繩之以黨紀國法。”

  不知誰帶的頭,眾人一起鼓起掌來。

  大個子職工說:“許場長,今天你來了,我們關心的問題是,這大豆款到期能不能兌現呀?請你和我們說句實話。”

  “這個問題你就不用擔心了!”許諾爽快地說:“能啊,五天後下午下班前,你們就到浸油廠去領。”

  馬老大緊緊地把著許諾的兩隻胳膊說:“太好了,太好了,難怪你在小興安農場當得好場長。許場長,能不能找個地方,我有幾句話要和你單獨說說?”

  許諾說:“到隊部吧。”

  馬老大搖搖頭說:“不行,這不是一般的話,這八隊有高新潮的不少耳目,他的大舅子、二姨子,還有二姨子的小舅子,都在隊機關工作。”

  許諾問:“到你家怎麽樣?”

  馬老大難為情地說:“行。行是行,我家……我就是有些不好意思……我家門檻太低,又……”

  “你家門檻低,實話和你說吧,聽我媽媽說,舊社會的時候,我們家窮得還沒有塊木頭做門檻呢!”許諾說著笑了,“老馬,這是說什麽呢,我也是窮人家的孩子嘛。”

  馬老大一聽,高興了,領著許諾往家屬區走。大夥兒見馬老大這麽神秘兮兮的,有的還有話說的,也不好跟著,隻好散了。

  許諾扯著馬老大的手,邊跟他走邊說:“老馬,你的眼睛不好,出門得有個人領著呀。”

  馬老大爽口快語地說:“我在八隊這一平方公裏多點的地方,橫著豎著走,都沒什麽問題。路是我參加修的,房子是我參加蓋的,這一砂一石,一草一木都熟悉著呢,不會走錯。”他接著又補充,還帶著自豪的口氣,“許場長,不信你問問八隊的男女老少,還沒有一個看見我跌跟頭的呢!”

  “這就好,這就好。”許諾扶著馬老大連連嘖口讚歎,接著問:“你是哪年來北大荒的?”

  馬老大說:“1958年的那批鐵道兵,第一批開進北大荒的。”

  許諾問:“這麽說,你退休了吧?”

  馬老大說:“退了,退了,這不就靠著我妻子還有女兒的生活田維持過日子嘛。”

  許諾:“靠生活田?退休金照發不?”

  馬老大:“發,退休金還照發。”

  許諾:“老馬,不著急,慢點兒走。你這眼睛病是怎麽得的?”

  馬老大說:“許場長,我說出來可不是賴著咱北大荒。醫生說,得這個病的主要原因是受紫外線照射時間過多,加上營養不良……”

  許諾說:“馬老大,我明白。當初開發北大荒,咱們的老部長說,雁窩島地區這片黑土地是世界上優質大豆生產地帶,國家需要大豆,出口換外匯也需要大豆。你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天天在陽光照射下工作。等開出荒來,這裏土質肥沃草苗齊長,那時候機械化程度又低,長年又要靠人工在地裏作業……”

  馬老大抓住許諾兩隻胳膊激動地說:“許場長,你太善解人意了。就是這樣,所以我們那批複轉官兵中得白內障的人就多啊。”

  許諾關心地問:“能有多少?”

  “據我大略了解,”馬老大說,“光這八隊就七八個吧。”

  “我對這個問題還真忽視了,”許諾吃驚地說,“喲,這麽說,如果這樣概算,咱雁窩島農場就有三頭五百的呀。”

  馬老大說:“差不多吧。”

  許諾問:“沒治嗎?”

  馬老大說:“治了,聽說這個病非得做手術,要用一種美國生產的儀器。附近市縣都沒有,要治就得去北京、上海,治好就得五千多塊,誰治得起呀……”

  許諾激動地說:“老馬,你們是開發北大荒、建設共和國大豆生產基地的功臣啊!這麽無怨無悔,這麽通情達理,太讓我感動了。經濟條件一好,我先想辦法給你們這些人治好眼睛。”

  馬老大歎口氣:“唉,許場長,咱們場困難,我們都知道,你當場長的,有這份心思我們就滿足了。”他領著許諾一拐彎,走進一棟房子的甬道,然後進了一個障子大門說:“到家了。小英子她媽,來客人了!”

  馬老大妻子和女兒小英子迎了出來。

  馬老大介紹說:“這是新來的許場長。”

  馬老大妻子、小英子很客氣地打招呼,把許諾讓到屋裏,讓座,倒水,泡茶。

  馬老大和許諾對麵坐著,說:“許場長,在隊部門口的時候,我一聽你訓斥高新潮的那幾句話,就聽出你是個敢做敢為、肯為老百姓辦實事的好幹部,有幾句心裏話,我必須單獨和你說說。”

  許諾說:“你說吧,我就願意聽老百姓的心裏話。”

  馬老大妻子擔心的樣子,插話說:“老馬,我知道你說啥,不該說的你可別胡嘞嘞呀,那姓高的咱得罪不起呀。”

  許諾瞧瞧馬老大的妻子:“大嫂,該說你就說,有我撐腰,我這當場長的可是有點不聽邪。你到小興安農場問問,那裏的幹部和老百姓都知道我這一點。”他停停又說,“我要是了解不到真實情況,怎麽為咱老百姓辦事兒呀!”

  “我們就盼著這樣的幹部。現在呀,老好人太多,這一點,我對魏場長、焦廠長都有意見。”馬老大氣憤地說:“我不怕,叫我說呀,高新潮這個隊長,早就該撤。不是說民主選舉嗎?這個八隊的出納、會計,都是高新潮的人,他七大姑八大姨都在這裏,魏場長來這裏發誓要換他,也是搞民主選舉,他背後一串通,又選上了,誰還不能說選舉無效……”

  “你這麽一說,”許諾說,“明白了,治這種人簡單,我有辦法。”

  馬老大十分高興的樣子,看那樣子,他多想睜眼看一看這位久仰而崇敬的場長呀,雙手攥住許諾一隻胳膊,激動地說:“我就知道,你一聽就會有辦法,我才敢和你說這個話。”

  馬老大妻子在一旁插話說:“去年,魏場長也要換他,我家老馬說了幾句話,讓高新潮知道了,沒少給我們小鞋穿。”

  許諾抿緊嘴點點頭:“這回,請你們放心,讓我來操辦,絕不會發生這種事情。”

  這時,許諾發現小英子眼睛紅腫,像是哭的,馬老大妻子臉上也掛著淚痕,許諾問馬老大的妻子:“大嫂,剛才,我聽說了,是不是小英子考上大學沒錢念,正犯愁呢?”

  小英子一下子又撲在媽媽懷裏:“媽,你別說,我根本就不是想去念大學,就是想考一考試試,看看能不能考上。能考上,就算爸爸媽媽沒白供我念這高中。”

  “你猜對了,我當著你就不說假話了,”馬老大妻子說,“許場長,你說,咱這家庭越困難,孩子學習越好。我家小英子上初中學習就好,考高中的分數是全場狀元。我不讓她念,把通知書給她撕了,她偷著撿起來用糨子黏好,偷偷去報到。老師可憐她,讓她在學校裏早晚幫食堂收拾餐桌,刷碗洗碟子,吃飯不收夥食費……”

  小英子堵住媽媽的嘴:“媽,別說這些……”

  馬老大妻子:“這孩子……”

  許諾說:“小英子,讓你媽說吧。”

  馬老大妻子說:“老師、同學就這樣幫著孩子對付著畢了業,誰知道她一考又考上了個中國農大……”

  “我不是說了嗎--”小英子哭出聲了,“媽,別說了,我是想試試,壓根兒也沒想念。”

  許諾眼睛濕潤了,他從兜裏掏出一遝子錢遞給馬老大妻子說:“咱們北大荒正需要一批有知識有文化的新人呀,這錢先讓小英子趕快報到上學,剩下的事情我會讓農場想辦法。”

  馬老大妻子把錢推給許諾說:“許場長,這錢我們不能要!”

  馬老大在旁邊說:“許場長,錢我們是不能要,要幫我們,你就和高隊長說說,給我們包點兒好地就行了,可能的話,多包給我們一點。”

  許諾激動地握住馬老大的手說:“用不著和他說,我就可以做主,從明年開始,貧困戶優先包好地!”

  小英子眼淚汪汪,感激地瞧瞧許諾,一下子撲到媽媽懷裏嗚嗚地哭出聲來。

  許諾從馬老大家出來,已經是夕陽西下,彩霞滿天。他乘坐著吉普車,由八隊向總場駛去,心裏覺得很輕鬆,忽而又覺得很壓抑,忽而又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襲上心頭。他緊靠著座背,閉著眼睛,像是累了,又像是在冥思苦想地考慮著什麽。

  6

  許諾沒調離小興安農場的時候,雖說工作忙,除在外開會外,天天都要回家。每天早晨麥芒都是蒙頭大睡,許諾需要自己做飯,並抓緊時間收拾收拾屋子,盡管室內仍不那麽有條理,總能看得下眼。他一走,麥芒是三天兩頭在外麵吃,偶爾回家吃一頓,不是泡方便麵就是麵包、香腸。這一天天黑了,她和客戶在飯店吃完飯回來,見屋裏亂七八糟,想收拾又不想收拾,懶洋洋地剛打開電視,電話鈴響了。

  麥芒急忙接起電話:“好啊,王老板,你新買了自動麻將機,我馬上就到。”

  麥芒梳理,塗抹口紅,然後用鑰匙打開小保險櫃,取出兩萬元錢,拎起小包裝上錢,拿起遙控器要關電視,電視裏閃出了記者采訪艾爾茲的鏡頭。

  電視裏閃著記者采訪關於大豆價格的幾個鏡頭。

  麥芒看著看著“啊”的一聲,裝錢的小提包掉到了地上,情不自禁地說:“哎呀,三千多元一噸,這要合一塊五毛五一斤嘛。這個牛紅,你收的我的大豆才一塊兩毛錢一斤,這下子可把我坑苦了!”

  突然傳來了敲門聲:砰!砰!砰!

  麥芒一愣,喊了聲:“請進。”

  牛紅應聲走了進來。

  麥芒臉色很難看說:“紅妹,我正要找你呢。”

  “我這不來了嘛!”牛紅坦然自若的樣子,“哎喲喲,我知道,是不是因為大豆漲價的事,覺著吃了大虧了是不是?”

  “你說對了。”麥芒說,“是啊,紅妹,你不能讓我虧得太多了呀。”

  牛紅解釋說:“不光你啊,還有我們收的那些小廠子的豆子,不都是那個價格嘛。麥姐,市場這玩意兒,就是像抽風似的,一陣兒一陣兒的。誰想到要秋收了,美國和一些產大豆的國家,大豆受災減產這麽嚴重呀。”

  電話鈴又響了,麥芒接起電話,傳來了陰陽怪氣的聲音:“麥老板,三缺一,怎麽還沒出來呀?是不是許場長不在家,有相好的纏著你呀?”

  “放屁!”麥芒接電話,啪地一摔,說:“別他媽勾死鬼似的,還不說人話!”

  牛紅臉一沉,湊到麥芒跟前說:“喂,我說麥姐,你這摔摔打打,我可受不了,你是不是話裏有話呀?”

  麥芒坐在沙發上拿出煙,一副憋氣又窩火的樣子。

  牛紅掏出自己的高級煙:“來,麥姐,抽我這個。”

  麥芒不情願地接過煙。牛紅趕緊用打火機給麥芒點著,然後又點著自己的。

  牛紅也就勢坐下,殷勤地說:“麥姐,我一聽說這消息,心裏很不是滋味,首先覺得對不起的就是你。買賣這玩意兒,就得水漲船高。我看呀,機會來了。麥姐,我今天來是想幫幫你,你要抓住這個大豆價格暴漲的機會。我盤算了,你要是能抓住這個機會,憑著咱姐妹的關係,可以大發一下子。”

  麥芒停住抽煙,瞪大眼睛問:“能大發一筆?”

  牛紅掐滅煙說:“是啊,我可以從艾爾茲的期貨裏便宜一些幫你訂購一部分大豆,你願意加工就加工,不願意加工就賣出去。”

  麥芒也掐滅煙問:“便宜多少?”

  牛紅說:“每斤起碼照電視裏說的便宜一毛錢。”

  麥芒急忙站了起來:“真的?”

  牛紅說:“不過,就是要交百分之三十的定金。”

  麥芒說:“可以呀。我賣給你的豆子款還有一點沒用呢,我還有點存款,要行就多賣給我一些。紅妹,怎麽樣?”

  牛紅:“我和艾爾茲董事長說了,因為你很仗義,關鍵時刻幫了我們,我們不會虧待你,有錢大家賺嘛!”牛紅見麥芒動了真感情,停停又說,“我看這樣吧,你可以多聯絡些小廠子,我每斤都按這個價給你,你和他們談的時候,就可以說便宜六分。要是聯係十個二十個,或者是更多的小廠子,你不就發了嘛!”

  麥芒握住牛紅的手,得意忘形地說:“北大荒的油廠,還有省內一些小廠子,我都能聯係上。你先說說,到底能給我多少吧?”

  “我知道我麥姐是個神通廣大的人。”牛紅說,“你聯係吧,我盡量幫你!”

  麥芒雙手拽住牛紅的一隻手說:“哎呀,紅妹,你可真是我的親妹妹呀!”

  牛紅笑了,笑得那麽甜蜜,笑得那麽得意、那麽開懷。

  電話鈴又響了。

  麥芒拿起電話聽筒,雖然口氣很衝,沒有那酸苦味兒了:“等等!”還是把電話一摔,這一摔不是暴躁,而給人以爽快的感覺。

  牛紅臉一板,喝口茶說:“麥姐呀,有件事情,我本來不想和你說,可又一想,不說呢,又覺得對不住你。”

  “咱姐妹倆誰跟誰呀,該說你就得說呀!”麥芒說,“沒問題。當然了,該說的不說,能幫的不幫,我要是知道了,不怪罪你才怪呢!”

  牛紅很嚴肅的樣子說:“好,我說,我說了,你要沉住氣,可別一驚一乍的。”

  麥芒說:“你放心吧。我是那種人嗎?”

  牛紅裝作很神秘又很驚奇地說:“我回臨海前的那天傍晚,就在雁窩島場區東頭,往月牙山去的大道上,見路邊倆人影緊靠著拖拉機嘮得很熱乎,還以為是兩個小青年在搞對象呢。我開車擦過時,才發現,原來是你家老許和小雪。”

  “真的?”麥芒臉一沉問,“你看清了?”

  “當然了,不親眼看見,我能和你開這麽大的玩笑嗎?”牛紅帶有埋怨的口吻,“你看,我就是怕你紙裏包不住火,這麽沉不住氣,我不說了。”

  麥芒故作鎮靜:“紅妹,你說,我心裏早就沒他了。”

  牛紅說:“我停下車,細細一瞧,是他倆……喂,麥姐,你倆的感情還不至於破裂到這個程度吧?一看見這場麵我簡直都要暈了。”

  “別說了,再說讓我惡心。”麥芒說:“看來,你說得對,我倆結婚以後,小雪這個狐狸精勾扯的,可能是一直沒消停。這次許諾調到雁窩島來當場長,說不定就是他們事先預謀好的呢,想用這種方法來甩掉我。”

  牛紅見勢將了一軍:“我麥姐這麽光棍的人,就這麽情願讓他甩?興你甩他,也不能讓他甩我麥姐呀!”

  麥芒急著去摸電話,被牛紅摁住。

  牛紅:“沉住氣,你別這麽直炮筒子好不好,這些年,你這麽吵吵巴火,怎麽樣了?你得想辦法製服他!要動腦筋。”

  麥芒歎口氣:“他當場長了,本事大了,我能有什麽辦法?”她說完又歎口氣,很急切又無奈的樣子。

  牛紅:“聽我說呀,別著急。許諾到了雁窩島,不是又每斤提了兩分錢,敞開口子收豆子嗎,這幾天收海了。他口口聲聲說要從小興安農場借錢,也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

  麥芒問:“這和咱們有什麽大關係?”

  牛紅親切而責備的口吻說:“我說麥姐,這你就不明白了。許諾答應七天付賒豆子款,已經過去三天了,要是到時候還不上,職工們一鬧起來,他無法收拾。他走投無路的時候,你幫幫我,我要是把那幾萬噸大豆買到手,長了你的威風不說,我還虧不了你!”

  麥芒趕忙問:“哎呀,真的?”

  “你瞧著,”牛紅說,“我什麽時候和我的麥姐說過假話呀,誰叫咱們是親姐妹呢!搞大豆掙一筆,這個事情成了,我再獎勵你一筆。麥姐,這好事都成了你的,還不發得呼騰呼騰的啦!”

  “我倒不是全圖這點錢,不吃包子,我非爭這個氣不可。叫他們看看,我麥芒不是好惹的!”麥芒咬咬牙說,“放心,我很快就能給你搞準。這算個啥,還不是小菜一碟!”

  牛紅放低聲音,故弄玄虛地說:“聽說小雪這個狐狸精為了溜須許諾,帶頭緩期不要豆款不說,還又帶頭往浸油廠交豆子呢!”

  “哼--”麥芒惱羞成怒地說:“到時候,讓他們一起都有好看的!喂--紅妹,照你這麽說,她不是交的越多對我們越好嗎?”

  牛紅見麥芒已怒,又開始添油加醋:“那倒是,我是說,這個小雪溜須許諾可真有這股子邪勁兒!”

  麥芒說:“讓她邪,我比她還邪,非治治她不可!”

  7

  許諾在賓館門口下車進賓館上了二樓,走到自己宿舍門口,剛掏出鑰匙要開門,魏思來和焦永順從鄰門急匆匆走出來,迎了上去。

  焦永順一副著急的樣子:“許場長,你可回來了!”

  許諾忙問:“怎麽?出什麽事情了?”

  “一句兩句說不清楚,”魏思來接話說,“快開門,到房間裏去說。”

  許諾打開門,和魏思來、焦永順剛要坐下說話,房間內電話鈴響。他接起電話問:“喂,哪位?”

  電話裏傳來麥芒的譴責與訓斥聲:“哪位?肯定不是小雪了,我正式告訴你姓許的,我說要和你離婚的問題,這回還不離了呢!我就是不給她倒地方……”

  “豈有此理!”許諾“啪”地扣了電話。

  電話鈴又響了,許諾拿起扣掉,又響,又扣掉,接連幾次,許諾幹脆拔了與話機的插線。

  焦永順急忙問:“許場長,你看臨海電視台新聞節目了沒有?”

  許諾問:“你說的是什麽節目?”

  焦永順對魏思來說:“思來,你說說吧。”

  魏思來說:“臨海電視台記者采訪艾爾茲,艾爾茲大談今年美國、巴西大豆臨秋受災大,豆價格上漲,網上,期貨已經炒到三千元一噸了。”

  許諾問:“艾爾茲在期貨上買大豆了嗎?”

  魏思來回答:“他在采訪中說是買了。”

  焦永順補充說:“還以送人情的方式外躉。”

  許諾有些奇怪:“就是受災了,他說的價三千元一噸,合一塊五一斤,這可是天價呀,還從來沒有過,有人要嗎?”

  魏思來說:“你家那口子就要了。”

  許諾急躁地一拍茶桌:“哎--怎麽這種蹊蹺事兒都出在她身上呢!”

  魏思來說:“麥芒不但自己定了,還動員不少小浸油廠都定了艾爾茲的期貨,聽說已經交了百分之三十定金。”

  許諾接上話機插線,撥動電話:“喂……”

  麥芒氣哼哼地說:“你喂什麽喂,你不是能摔電話嘛,喂--我也不離!”麥芒比許諾還狠,“啪”地扣了電話,電話鈴又響,麥芒又扣,又響,她也像許諾似的把電話插線拔了。

  許諾噓口氣說:“思來、永順,搞市場經濟,和外國人麵對麵地打交道,應該說,我們還缺少經驗,也可以說是沒有經驗。我有一種預感,但沒有實事驗證……”

  魏思來說:“你說說!我們聽!”

  許諾一下子岔開了話題:“永順,我們收了多少大豆了?”

  焦永順說:“你講話以後,我們發了廣告,收購形勢非常好,現在已經收了十二萬噸左右了,有的還在交。”

  “好啊--”許諾一拍桌子說,“有交的就繼續收!”

  “很明顯的是--”焦永順說,“艾爾茲這個電視采訪,一下子影響了收購,今晚上交豆子的就明顯減少了,特別是附近農村的。連一份都沒有了,這媒體傳播可真厲害呀。”

  魏思來說:“許場長,我一直擔心,款的問題有把握吧?你算了沒有,恐怕小興安農場把全部存款都借給咱們也不夠了。”

  許諾毫不含糊:“這你放心,要是小興安農場不夠,還有別的農場呢,這事就由我負責。思來、永順,別看收了這麽多,可能建廠以來這是頂天了。你細算算,收購的這些大豆也就是隻夠開工八九個月,仍然有點不足。如果美國等國家大豆漲到這個價格,我們也要研究研究期貨問題。”

  焦永順有點奇怪:“這玩意兒怎麽研究?”

  “我看這樣吧--”許諾說,“咱們三個分一下工。思來,你外界熟一些,想法到農墾部信息中心,盡快地搞準美國、巴西等大豆主產國的大豆收成情況;有合適的,可以高薪聘請個這方麵的專家幫著調查和研究。永順,你在北大荒電視台,還有咱農場的電視台做個電視講話,發廣告,加大力度收大豆。另外,動員說服那些小廠的廠長和職工,先別盲目定期貨大豆。”

  魏思來點點頭,焦永順也點點頭。

  魏思來有點為難:“有個問題,咱們場子這種狀況,到哪兒,怎麽聘這個專家呀……”他話一出口,又覺得不對勁兒,忙改口說,“好吧,我想辦法,現在就出發!”

  許諾叫住他:“等一等。”

  焦永順說:“許場長,我先走了。”

  許諾說:“好,你抓緊去吧,我和思來再說幾句。”

  魏思來說:“許場長,你說,還有什麽吩咐?”

  “我還是很擔心--”許諾說,“思來,你和弟妹關係到底緩解了沒有?”

  魏思來無可奈何地說:“唉,她一直不見我呀,我們的問題火燒眉毛一樣,都這樣焦頭爛額,哎……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她去吧!”

  “畢竟是多年的好夫妻了,”許諾說,“這不行,她硬你千萬可別硬呀,慢慢做工作,一點一點來。”

  魏思來:“是啊,我這不是不硬才搞成這個樣子嘛。再軟,就得讓牛紅把浸油廠的大豆都弄走。”

  “這麽樣--”許諾說,“你聽我的,你走之前,我還是陪你去一趟吧。”

  “她鬧騰成這樣還有功了?”魏思來站起來無可奈何地笑了笑說:“還讓你親自去一趟……”他猶豫一下,見許諾拉開架勢要出門的樣子,隻好說,“好吧。不過,我實在是不好意思。”

  “走!”許諾拍一下魏思來的肩膀,“咱們倆誰和誰呀,還講什麽好意思,不好意思的。”

  8

  黑夜漸漸降臨,北大荒山山水水、片片田野的顏色越變越深,牛紅在這黑糊糊的顏色裏,開著小轎車來到外貿公司門口,神秘地和收發室的老頭打打招呼上了小二樓。輕輕地敲邱菊的辦公室門,邱菊正躺在床上,瞧瞧門,以為是魏思來來了,又漫不經心地躺下了。

  牛紅輕聲地說:“菊姐,我是你紅妹!”

  邱菊急忙起身開門。牛紅一下子變得瀟灑起來:“菊姐呀!你這回呀,我是品出點你的滋味來了。”

  邱菊問:“什麽滋味兒?”

  牛紅嘻嘻一笑說:“太陽從西邊出,你這隻母雞身上專長公雞毛了!”

  邱菊苦笑:“你說什麽呢!”

  牛紅讚揚地說:“就得這樣,咱女人不能當那光趴窩下蛋的老母雞,你看看你周圍哪家女人在男人麵前都像你軟麵條兒似的。”

  “哎--”邱菊歎口氣說,“紅妹呀,別說了,這幾天,我睡不著覺,也吃不下飯。我說過,我家老魏那人挺好的,別看忙,從心裏有我,對我知疼知熱的,我挺滿足。我可是真害怕弄僵了,他往真處做呀。”

  牛紅說:“這話說的,我說不能就是不能,他場長被撤,還有那本事?真甩你,除非他有病!真離了,誰跟他?我不是說,就讓你嚇唬嚇唬他嘛!你看人家麥姐,就是能震住許諾。要是光聽許諾的,愛國家,愛集體,誰愛我們呀。就是硬沒聽許諾那一套,豆子賣成了,也賺了大把大把的老頭票。”

  邱菊為難地說:“可是,我家老魏不吃這個呀!”

  “菊姐呀--”牛紅說,“有句話我不知道當說不當說?”

  邱菊說:“咱姊妹倆誰和誰,你盡管說,沒關係。”

  “我覺得呀--”牛紅說,“這個開放的年頭呀,不怕沒好事,就怕沒好人呀!”

  邱菊不耐煩地說:“紅妹,怎麽啦,別神神道道的,有話你就快說吧!”

  “你知不知道呀?”牛紅問:“你家老魏怎麽去給小雪家庭農場打工了?”

  “誰說的?”邱菊一口否認,“不可能!”

  牛紅口氣生硬:“怎麽不可能?你家老魏親口說的!”

  邱菊禁不住一驚:“我家老魏又沒犯什麽錯誤,是國家處級幹部呀,吳局長說了,免職是等待分配。怎麽會去給個體戶打工呢。”

  “可不是!”牛紅說:“要不我也在納悶呢,這裏肯定有點兒蹊蹺,不知菊姐察覺到了沒有?”

  邱菊急忙問:“什麽蹊蹺?”

  牛紅瞪大眼睛說:“我看,倒不一定是你家老魏要去,肯定就是小雪勾引的!”

  邱菊搖搖頭:“不能吧,我家老魏一是半大老頭子了,二是又免職了,身上沒那麽多光彩了,沒權沒勢了,小雪勾扯他幹啥!”

  牛紅坦然的口氣說:“菊姐,你太好心眼了,怎麽不能呢,她就是那麽個不安分的人。許諾也是有家有業的呀,不也是一直勾引人家許諾嘛,麥芒可不吃這個。那天,小雪去小興安農場,讓麥姐罵了個狗血噴頭。這是不敢了,八成是又要勾引你家老魏,好給她的家庭農場賣力氣呀。”

  邱菊有些慌了,站起來說:“要真這樣就毀了,我趕快把老魏找回家。”

  牛紅一把摁住邱菊:“你越是硬找,像是你離不開他似的,這樣,就越完!”

  邱菊說:“那,我也不能這幹賄著,讓他們瞎整呀。”

  “瞧你那個沒主意的樣兒!”牛紅說,“我問你,你找回他人能找回他的心嗎?”

  邱菊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說:“紅妹,那你說怎麽好?”

  牛紅推著邱菊坐下說:“叫我說,這陣子,老魏沒什麽底勁兒了,你一方麵使勁鬧假離婚,一方麵也治住小雪,就像人家麥芒似的。身板鋼鋼硬起來,讓他來求著你,來找你。”

  邱菊不以為然:“紅妹,我看,浸油廠這豆子難買成。算了,算了,我家老魏說了也不算了,我不想和你摻和了。”

  “我剛從你身上看出點骨氣,怎麽這樣呢。”牛紅說:“哎呀,別這麽沉不住氣。你聽我說,別看你家老魏被免職了,他作用還大著呢。”

  邱菊瞧瞧牛紅說:“哎呀,我的紅妹,你就直說吧,別繞來繞去的啦!”

  “好好好--”牛紅趴在邱菊的耳朵上嘀咕起來。

  許諾一再堅持陪同魏思來來到家門口。魏思來取出鑰匙打開門,倆人進了屋。

  魏思來瞧瞧空蕩蕩的屋子說:“怎麽樣?我說得不錯吧,她不會回來的。這幾天,家裏一直這個樣。”

  許諾掃一眼冷清的房間和狼藉的餐桌說:“這樣下去不行,我說我找找弟妹嘛,你說不用。走,我陪你到外貿公司去,弟妹又不是糊塗人,一說就能透亮的事情,幹什麽這麽別著勁兒!”

  在許諾的敦促下,倆人又來到外貿公司,進門上了二層小樓。

  值班的老頭追上來說:“許場長、魏場長來了,請小會議室裏坐吧。”老頭有些緊張,因為邱菊囑咐過,不管自己在與不在,魏思來找就說不在。

  許諾說,“不了,你們的邱經理在吧?”

  老頭一看來的不僅僅是魏思來,還有新上任的許場長,不敢怠慢,不敢說在,也不敢說不在,支吾了一下說:“我也沒注意,到經理辦公室看看吧。”

  三人共同上了二樓,來到經理室門口。老頭敲敲門:“邱經理,許場長和魏場長來看你了。”裏麵沒有應聲,老頭又敲,還是沒有應聲。

  魏思來說:“能打開門吧?”

  老頭回答:“能。”

  老頭噔噔噔跑到值班室去取鑰匙。魏思來:“邱菊從來不這樣,這是中了牛紅的邪了。”許諾使使眼色,不讓他說話。老頭拿來圓形木板鑰匙串,選準一個打開了門。許諾和魏思來走進去,空空的,隻有臨時床上的被子亂鋪著。

  魏思來不很在乎地說:“許場長,眼前,艾爾茲和我們的競爭這麽激烈,顧不得這個了,今晚就有車,我準備去農墾部信息中心和農大信息中心了!再谘詢谘詢一些專家,抓緊回來。”

  許諾說:“那好吧,思來,難為你了,邱菊這邊的工作我想想辦法。”

  魏思來:“哎,許場長,你不用費那勁兒,是自己的老婆沒不了,不是自己的老婆想留也留不住,順其自然吧。”

  許諾說:“不對,是與不是,雖然是兩個人的問題,其中每方麵的主觀原因都很重要……你不能這樣,要主觀上努力去做邱菊的工作,像我和麥芒,我已經在主觀上努力到頂點了。”

  “哎--”魏思來歎口氣說:“說句老實話,邱菊這個人我一直認為她很好,是我情投意合的好妻子。在我這種被動的情況下,她這個樣子,我實在不理解。好,許場長,就這樣,你忙去吧--我會照你說的努力去做。”

  9

  晚霞和路燈的光輝一起倒映進水裏,燈光金縷和霞光的赤橙黃綠青藍紫交織在一起,抖金碎玉般斑斕多彩,令人眼花繚亂。

  與雁窩島農場有一片綠地之隔的江岸邊上有一座別有風味的江邊魚館,之所以叫魚館就是所有的菜都是魚,有鯉魚、鯽魚、鯰魚、胖頭魚,還有名揚千裏的“三花五羅”。做法也是多種多樣,煎、煮、炸、燉等等。一個個小亭式的建築是一個個招待間,成俄式風格,引得附近縣城、鄉鎮的食客都來這裏宴請、過生日或聚會。高新潮、牛紅和邱菊圍著一個魚火鍋連吃帶喝,正談笑風生。高新潮已經有幾分醉意了。

  牛紅本來酒量不大,心裏也熱騰騰的了,提議幹一杯後說:“新潮,你也別心裏像個事兒似的。這個小隊長不當就不當了,我和你大哥說了,到臨海去,那麽大霸王集團,還怕沒你的事情幹?”

  “嫂子,你算是說到我心裏去了。”高新潮說:“是啊,我也不想當這個豆餅官兒了。他娘的,他們誰當場長都琢磨我,我是從心裏不服。當初,魏思來要把我拿掉沒拿掉,他許諾一句話就把我拿掉了。他還自覺不臭呢,沒聽聽群眾對他們有什麽輿論?”

  邱菊問:“什麽輿論?”

  高新潮舉起杯:“推遲欠款,帶頭交豆子,許諾這家夥一來呀,那小雪就不知怎麽黏糊上了!來,來,來,不說這個,喝酒。”他說著又舉起杯一飲而盡。

  牛紅和邱菊輕輕抿一小口,放下杯。

  “新潮,先不說這個。”牛紅一轉話題,“你看,昨天你給我說了半截話,我也學不好,弄得菊姐吃不好睡不好,非要讓我把你請出來聊聊。”

  高新潮衝著邱菊說:“嫂子,不,不,我不能衝著魏思來那邊論,咱們論咱們的,我得叫大姐。我先問一句,你是不是不想和魏思來過了?”

  邱菊:“這,這……怎麽說呢?沒有呀……我紅妹知道。”她說著瞧瞧牛紅。

  高新潮說:“我看呀,你就是不和他過呀,也沒啥可惜的。他許諾和小雪,我就不避諱了,還有你家魏思來,自己不覺臭呢,那些機關幹部都要戳透他們的脊梁骨了。”

  邱菊著急地問:“你快說,什麽事情?”

  高新潮說著停了停,牛紅催促:“就是呀,也不是外人,你就直說吧。”

  高新潮吃口菜說:“那幾名在八隊搞民主選舉隊長的幹部也不背著誰,說得有鼻子有眼,小雪剛開始辦家庭農場的時候,就開始和魏思來……”

  邱菊搖搖頭:“不能,不能吧?”

  高新潮懷疑地說:“不能?不能魏思來為什麽把那麽多好地包給她;不能,他魏思來為什麽讓局裏給撤了!這裏的事情全場都知道了,可能就你耳朵背。”

  “不能吧?”邱菊辯解,“不是撤,是免職,還能安排。”

  “安排,他怎麽去給小雪打工去了,那是沒人要了!”牛紅哈哈大笑,“菊姐,我可不是給你挑事兒,你可真是心寬,真能自己安慰自己,你怎麽和那些當官的一樣咬文嚼字,這麽阿Q,自己糊弄自己呢?那免、那撤,不都是不讓你幹了嘛……”

  高新潮輕蔑地說:“行了,行了,你說這當官的除了P股會坐車,會打電話,會開會訓人外,就啥也不是了,小雪憑什麽養活他?”

  邱菊說:“別瞎說,我家老魏不是那種人。”

  “新潮,菊姐不信,咱就聽見算沒聽見,看見算沒看見。”牛紅說:“快吃菜。吃菜。”

  三人幾乎同時拿起了筷子。

  牛紅又說:“菊姐,我小叔子也是好意。這麽說吧,你信也罷,不信也罷,反正小雪和老魏在一起,你得防著點兒。”

  邱菊點點頭:“這麽說,我要回去了。”

  “你聽我說--”牛紅一把拉住,“別著急呀!”

  邱菊剛站起來,又被牛紅拽住坐下了。

  10

  許諾上任這幾天,簡直是忙得焦頭爛額。上訪的、要賬的,幾家企業拿著匯報要支持的,再忙再亂,他最清醒的還是浸油廠的事情。已經過了晚飯口兩個多小時,他才來食堂吃了點飯,便急急忙忙乘吉普車來到了浸油廠,讓司機把車停在門口,從小便門進了大院。

  老劉頭聽到車響,在收發室隔著門窗就看見了,迎出來說:“許場長,就這麽幾天的工夫呀,這大豆可是收老鼻子啦。”

  許諾點點頭:“劉師傅,好,太好了,你這看家的也有功呀!”

  “我有什麽功--?”老劉頭說:“好好,許場長,找焦廠長吧,他在大庫裏領一幫人裝車,我去找他吧。”

  浸油廠的大庫門前燈火通明,焦永順正忙得滿頭大汗,帶頭扛麻袋,往停在庫門口專用線上的火車皮裏裝豆粕。

  “我自己去吧,也不是剛來不熟--”許諾說:“不用,我隨便走走。”

  許諾一走開,老劉頭就拿起對講機喊:“焦廠長,焦廠長,許場長來了。”因為這是焦永順的交代。

  焦永順正要哈腰扛麻袋,一聽,掏出對講機問:“在哪兒?”

  老劉頭大聲喊:“往儲備倉庫那邊去了。”

  焦永順說:“知道了,知道了。”

  許諾從車間門口路過,傳來機器轟鳴聲。走到一排糧囤跟前,還有卸豆子的幾輛車忙碌著,夜燈下金燦燦,豆堆如山。許諾停住腳步,倒背著手瞧著,從內心裏往臉上溢著甜蜜的笑容。焦永順大步走了上來。

  焦永順指指豆山說:“許場長,所有的糧囤全滿,隻好這麽堆放了。”

  許諾聽腳步聲時,就斷定是焦永順來了。他仍然瞧著豆山說:“永順,要開足馬力,二十四小時不停地加工。”

  焦永順說:“是,我們恨不能一天當兩天幹呢。”

  許諾問:“永順,估計還能收多少豆子?”

  焦永順說:“今天不算,離還款時間還有三天,按這樣推算,再收個三五萬噸沒問題。可是不知怎麽搞的,從今天開始,收購量突然大減。”

  許諾說:“我知道了。”

  焦永順說:“這幾天,不少來打聽還款問題的,主要是聽說霸王的艾爾茲搞了一個什麽電視采訪,老百姓都在等著漲價。”

  許諾轉臉麵向焦永順:“看來,再多收幾萬噸,是很難了。”

  焦永順說:“是,連小雪都不交了。其實,隻要她一帶頭,還能多收一些。”

  許諾點頭:“前幾天,小雪帶頭同意我說的緩一個星期還款,真有不少人響應,把那些猶猶豫豫的也帶起來了,你說這是為什麽?”

  焦永順坐在豆山旁邊,讓許諾也坐下說:“這你可能還不大清楚,小雪對家庭農場主們的影響可不是一般化,她第一個包地辦起家庭農場,大家看好了,才一個接一個地辦起來。”

  許諾聽著點點頭。

  焦永順繼續說:“種什麽,用什麽種子、什麽農藥,賣糧什麽價錢,隻要小雪一帶頭,馬上就有不少跟上來的。”

  “小雪這麽懂行?”許諾問,“有這麽大的號召力?”

  焦永順說:“除小雪本人聰明、正直、能幹外,她還有一個諸葛亮似的草根。草根這個人懂經營、會管理,又會看市場,是小雪家的主心骨。這幾年,大家跟著他們走,沒聽說出過什麽差頭。”

  許諾問:“噢,小雪家還有多少豆子?”

  焦永順說:“我估摸,至少也有個千把噸。我看,這事兒就得你找她了。”

  許諾:“我?”他一聽,猶豫了。

  11

  魚館裏食客們都已盡興而去。牛紅、高新潮和邱菊還在吃著、喝著,主要是牛紅不肯收杯。

  牛紅說:“菊姐,我把話說到家吧。沉住氣,你就聽我的,準沒虧吃。”她的話音剛落,麥芒風風火火下車走過來,進門就說:“紅妹呀,凡是小興安農場了解情況的人我都打聽遍了,許諾根本就沒和我們場借過錢!”

  “真的?”牛紅瞪大了眼睛,“哎呀!麥姐,太好了,太好了,你報告的消息太好了。快請坐,快坐!”她接著朝門外喊,“服務員,再加雙筷子,加個碟,再來二斤活魚!”

  高新潮也興奮了:“這麽說,許諾這小子唱的是個空城計啊--”

  麥芒好像很解氣:“嘿,我和他這些年了,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他那點小心眼,那點小辦法。什麽思想政治工作,什麽北大荒精神,扒他皮認得他的骨頭。他就以為農場人老實,要款鬧哄鬧哄就過去了。現在可不是過去了,要是真到時候不兌現錢,就真有他好瞧的!”

  “嫂子說得對!”高新潮說:“我估計了,這回浸油廠收的豆子呀,就是三個小興安農場的存款也頂不上!”

  牛紅哈哈大笑後拍拍邱菊說:“看來呀,魏思來也罷,許諾也罷,這豆子都是給咱們收的,到時候憋他個價,賣也得賣,不賣也得賣。”

  麥芒得意忘形地說:“這麽說,咱們發大財的機會到了!”

  邱菊受感染了,大動心思了:“浸油廠要是真開倉賣豆子,臨近一些小廠會不會和咱們抬價呀?”

  麥芒哈哈一笑:“他們有點錢,差不多都在霸王老板那裏定期貨了!”

  高新潮說:“嫂子,發了財可別忘了我呀。”

  牛紅衝著邱菊舉起杯:“隻要咱們一心一意,我三一三十一。菊姐,我細算了,要是這樣,你和我可就成暴發戶了。說來,還應該感謝你家老魏呢。”

  “紅妹,”邱菊有點尷尬,“別話裏帶有雞糞味啊!”

  “其實就是這麽回事兒嘛,”麥芒說:“最早是你家老魏出的招,騙收老百姓大豆呀。”

  牛紅狡猾地一笑:“叫你這麽說,更不好聽,不能說騙,別讓菊姐心裏不舒服。”

  邱菊辯解說:“我家老魏是好心,想保住廠子,讓職工有活兒幹,能發工資。不過是走到這一步沒有辦法了,他心裏可沒那麽多花花腸子。”

  牛紅說:“哎呀,菊姐,還有麥姐,管它怎麽的呢。等咱們的計劃一成功,你有了大把大把的票子,可就要令人刮目相看了。那時候,他魏思來來找你,不八台大轎抬,你都不回去!”

  麥芒說:“這年頭,我當了個小經理,接觸得多了,才算看明白一點兒。人們的觀念變了,人的眼裏看一個場長、看一個富翁,那可不是不分上下的滋味。”

  “那還用說,”高新潮說,“有錢就是大爺。”

  牛紅提議,四個杯子舉到一起,咣的一聲,傳出了異口同聲的哈哈大笑,穿出門窗向茫茫的夜空飛去。

  在牛紅的牽製下,他們越喝越談越興奮,幾乎是夜深人靜了,為他們服務的小姐站在那裏眼皮直打架,他們才散夥。

  牛紅拉著麥芒住進了農場賓館自己開的房間,閉上燈不久,麥芒就睡著了,還很快打起了小呼嚕。

  牛紅本來就興奮,麥芒這一呼嚕就更睡不著了。說來怪,她並不煩躁,好像很滿意麥芒的呼嚕聲讓她清醒著,心裏甜甜地思考著這即將到手的勝利成果。她翻來覆去睡不著,一側身看了看夜光表,已經是淩晨了。

  麥芒一翻身聽到了牛紅翻身的動靜,迷迷瞪瞪地問:“紅妹,怎麽還沒睡呀?”

  牛紅說,“哎呀,麥姐,你不也沒睡死,是不是做美夢呢?”

  麥芒還是迷迷瞪瞪說:“沒有呢。”

  牛紅打開電燈,側著身子說:“麥姐,你猜我在想什麽?”

  麥芒像是清醒了一點:“想明天的好事唄!”

  牛紅得意地搖搖頭:“有點兒關係,但不是,你再猜猜!”

  麥芒搖搖頭:“猜不出了。”

  牛紅說:“許場長也住在這賓館,我一直聽著,沒有一點兒動靜,還沒回來,你看……”

  牛紅說著拿起夜光表:“你看都幾點了?”

  麥芒:“喲,都零點了。”

  牛紅哈哈大笑:“不是都零點了,是第五天了。”

  她聲音剛落,倆人哈哈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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