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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二度梅開寒又來

  在那個時期,各種不可思議的科技進步和無法預料的災難接踵而來,億倍光速飛船的革命性發明緊接著全人類的智力崩潰,似乎上帝存心讓人類在大喜大悲的揉搓中瘋狂。

  ——摘自《百年拾貝》,魚樂水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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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天樂的孤立波理論很快在科學界得到公認。災變有驚無險地過去了,世界開始從“戰時經濟”恢複正常。六艘飛船果然被原主人要回去了,因為全世界已經興起宇宙旅遊熱,眼下多是短途遊,去金、木、水、火、土、海王、天王各行星,或者去柯伊伯帶和奧爾特星雲。但遠程遊已經在積極籌備,目前還局限在距地球十六光年遠的牛郎星以內,因為以1.8馬赫的船速,到牛郎星往返一趟需要耗時十八年,已經占去旅遊者壽命的四分之一了。如果想去更遠的星球,肯定得開發更高馬赫數的飛船,但這需要新的理論突破。這些超光速飛船炙手可熱,別說六艘了,六十艘也不夠。新飛船正在以狂熱的工作節奏建造著,因為依照孤立波理論,可以激發出二階真空的超臨界密真空二十三年後就會回到臨界點之下,到那時,人類將無奈地告別超光速時代,所以人們都在爭著上最後一趟巴士。

  既然災變已經過去,聯合國安理會提議解散SCAC。但聯合國大會討論之後,決定讓SCAC暫時存續,待善後工作完全結束後再正式解散。“樂之友”總部完全沒有解散的跡象,因為“樂之友”的“大腦”“小腦”和“心髒”,還以過去同樣的節奏緊張地工作著。雖說災變過去後給“樂之友”的捐款肯定大大縮水,甚至幹涸,但以眼下的資金狀況,維持十年八年的運轉還不成問題。

  姬人銳指示魯軍定仍繼續對楚天樂實施嚴密保護。這事說起來有點不合邏輯——要知道,正是楚天樂這隻病鴿子盡力撲打著病殘的翅膀,為諾亞方舟銜來了橄欖枝,證明了洪水已經退去!但問題是,當年的大洪水預告同樣是楚天樂做出的,那個預告雖然算不上是假消息,卻也是一場虛驚,這難免讓民眾心中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要說誰會因這點情愫來暗殺楚天樂屬於誇張,但有了上次的教訓,謹慎一點總沒有壞處。

  楚天樂倒是很讓老魯省心,自打母親去世後,他一直在山居中足不出戶。他總是獨自把輪椅開到院外,一動不動地待上幾個小時。他的目光盯著遠處,盯著藍天白雲,盯著藍天之後的深空。草兒已經學會不在這時候打攪爸爸,隻要爸爸“變成石像”,她就去找徐阿姨或魯伯伯玩兒。魚樂水處理完基金會的公務後,盡量多回家陪丈夫。她能感覺到,在丈夫石像般的軀殼之內是一架飛速旋轉的思維機器,已經轉得快要飛車“注釋1”了。魚樂水想,丈夫肯定是在履行對母親的承諾,正竭盡智力尋找搭救柳葉洋洋的辦法。她也發現,丈夫的膝蓋上常放著一張紙,上麵打印著泡利公式,就是泡利常常自誇為“具有簡潔美和對稱美”的那個公式,看來丈夫同樣放不下對泡利的思念。這個患白化症的怪人應該是同丈夫在學術領域裏最相知的人。

  其後很久她才知道,推動丈夫思維機器超速旋轉的除了責任感和愧疚感,還有一種更為強勁的動力——恐懼。

  閑暇時,她也考慮為昌昌準備禮物,苗杳說他很快就要結婚了,是和姬船隊的人組織一次集體婚禮,據說還專門要放在太空舉行。

  “小蜜蜂”飛到了“泡泡”公司的上方,今天是衣冠楚楚的公司總經理康平親自駕駛。他誇耀地指指下麵:

  “下麵就是公司的兩座主廠房,請各位兄弟參觀。”

  機上乘員還有七人,姬船隊的六名船長加上埃瑪。他們乘坐的“小蜜蜂”是“軍轉民”產品,是太空用“小蜜蜂”改型的觀光用飛行器。它的船體包括艙底基本是全透明,已經極度小型化的聚變裝置放在機艙上部,不影響視線,所以可以輕鬆地俯瞰。現在,機艙下是成丁字形排列的兩座生產車間。一座車間是透明的,橫臥在地上,由一個個透明空心球削去兩端後連綴而成,外形酷似一條巨型多節青蟲。它的頭部緊鄰著公路,幾百輛大型翻鬥車首尾相接,在車間大門前排隊,車上裝的都是垃圾或工業廢料。巨型青蟲吞下垃圾後,在體內經過粉碎、擠壓成形,最後從尾部吐出一個個雜色的空心圓球。這些圓球從天上看很小,但真實大小相當於四居室的房屋——它本來就是為此設計的。另一座車間是立著的,實際上它壓根兒就是一艘飛船,頭朝下紮在地麵上,船身上排列的縱紋是粒子加速器的磁力線圈。與太空飛船不同的是,這條“廠房飛船”的粒子加速軌道外又加了一層透明外殼,夾層中抽成真空。

  大青蟲吐出來的空心圓球經過輸送帶直接進入飛船型廠房,在裏邊進行激發,實現原子級別之下的重構,於是,垃圾材質的空心球瞬間變成精美絕倫的透明空心球,再從廠房另一端滾出來。這一端也連著公路,此前送垃圾來的大型翻鬥車經過衝洗,此刻返回到這裏。空心球直接滾到車廂內,廂板自動立起,車輛隨即開走。這個過程是流水式的,每半分鍾就完成一件。

  姬繼昌問:“這麽高效的生產線,為啥不建專用鐵路?”

  “這座工廠來不及了,以後的十座廠房都要建專線的。昌昌老弟,我得抓緊呀,你們這些大腦袋科學家說過,二十三年後真空就不能激發了,我這些工廠就沒用處了。我得抓緊這個時間,把世界上已經有的垃圾盡量多消化一些。這是我爺爺給我的遺命,他老人家在那兒,”他指指天上,“每天盯著我哩。”

  姬繼昌說:“什麽昌昌老弟,是昌哥!咱們剛剛查證過的。”

  他倆是光P股朋友,康平個頭大,一向是當哥的,但不久前經過查證,姬繼昌竟然比康平大三天。康平嬉皮笑臉地說:

  “隻三天嘛,屬於可以忽略的誤差,老稱呼已經習慣了,就甭改了。再說,你今天是來求老哥的,嘴巴還不該甜一點兒?”

  “求你也不用嘴巴甜,咱們的規矩,借錢的才是大爺。”

  埃瑪笑著說:“牛牛哥,別理他。我喊你哥,我們幾個都喊你哥。”

  卡普德維拉、田咪、奧格芙納、凱賽琳齊聲說:“對,我們都喊哥。”隻有馬鳴性格比較老成,而且年紀比康平大,他沒有喊,但隻是笑笑,也沒有否認。

  “這才對嘛。走,到我的辦公區去。”

  旁邊不遠就是辦公區,各幢建築形狀不一,但都是以球形為基本單元。主樓是一棟三十層的建築,從橫截麵看是輻條式,十二個球體連綴成外圈的大圓,一層層堆上去,形成高九十米的圓柱。圓柱中心是單個球體上下連綴成的柱形,裏麵安裝有電梯和步行梯。柱形通過六根輻條同外圈相連,實際六根輻條仍是球體。所有單元都是透明的,屋內的情形一覽無餘,球內三分之一高的地方裝有地板,其上是人員的活動空間,地板下放置有各種設施和管線。員工們都在伏案工作。

  “小蜜蜂”降落在樓頂,康平領他們經電梯來到位於三十層的總經理辦公室。職業化的女秘書甜甜地笑著,為各人斟了清茶或衝了咖啡,又把牆壁調成不透明的綠色,然後退出,輕輕關上房門。康平說:

  “昌弟,你說找個機密地方談話,這兒就是。有話盡管說,你們的事就是我牛牛哥的事。”

  他再次強調了哥與弟的稱呼,看來是想“乘人之危”造成既成事實。姬繼昌笑著,沒有和他再計較。埃瑪先開口:

  “牛牛哥,我們需要一大筆錢。”

  “沒說的。我的公司雖然名義上屬於我爺爺、楚叔叔和葛叔叔,但三人早對我放過話,這些錢都是‘樂之友’的。”

  “不,這件事想暫時瞞住‘樂之友’。”

  康平猶豫了一會兒,“那這事要麻煩一些,不過——你們先往下說。”

  “我們想到天上舉行集體婚禮,姬船隊的弟兄們都去,所以需要租六條蟲洞式飛船。”

  康平笑了,“我還以為什麽大事呢,六艘飛船的租金,我用私房錢就能解決……”他忽然頓住,目光銳利地看看姬繼昌,“你們……還想搞那個嬰兒宇宙?”

  姬繼昌笑了,“我早說過,瞞不過你個老奸商的。對,我們放不下那件事。”

  康平大為搖頭,“災變好容易過去了,舊宇宙平安無事了,人類又趕上了氫盛世,小日子富得流油,簡直是流淌著牛奶和蜜的天堂,三十年前做夢都不敢想。對著這樣的天堂,你們還死不了那條心?那跟自殺差不了多少啊。”

  “對,我們死不了那條心。這個探索新世界的機會轉瞬即逝,不抓住它我們死不瞑目。”

  “姬船隊六千人都去?”

  “我們還沒串聯,等飛船弄到手再說。但我估計,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會跟著去。”

  “我聽說姬叔叔、楚叔叔和魚阿姨都已經表示過,要你們放棄這個不必要的冒險?”

  “對,他們確實表示過反對。”姬繼昌坦白地說。

  康平目光銳利地依次盯視著七人,七人麵色平和,靜靜地注視著他。康平轉而透過牆壁看屋外,在他的盯視下,那片牆壁自動恢複透明,顯示出潔淨的藍天,淡淡的白雲在緩緩移動。很長時間後,康平才扭回頭,搖搖頭說:

  “哥是個俗人、商人、市井之徒,確實無法理解你們的走火入魔。這事擱我身上,打死我都不去。我要是幫你們,幾乎等同於幫你們自殺,說不定還會惹上官司。”田咪和埃瑪想說話,姬繼昌用眼色製止了。“但剛才忽然想起了我爺爺。那是個怪老頭兒,一輩子隻喜歡和孩子們玩兒,和年輕人交朋友。我給你們透露個秘密,他在同齡人中其實很孤僻,幾乎不和大家來往,因為他對一般的‘成人話題’,什麽炒股炒房、級別待遇、家長裏短等等,從來不感興趣。可以說他始終是個大孩子,腦海裏老是冒出些奇思怪想,一串一串的,直到八十多歲,都不能安穩地待在家裏享福,最後還把老命丟到了月亮上。”大家都隨他的目光看著天上,現在看不到月亮,但他們似乎看到了月亮背後的三位烈士。“我說過,作為一個商人,我肯定一口回絕你們的要求,絕不會上賊船。可我剛才忽然想到,如果我爺爺這會兒在場,他會如何表態?我想——他一定會同意的。當然,我不是說姬叔叔他們的決定是錯的,不,那肯定是正確的,但我爺爺也不錯。兩種相反的意見都是正確的。”他笑著說,“反正不管誰對誰錯,牛牛哥決定幫你們啦。”

  姬繼昌擊節稱讚:“好!正如我的預料!”他笑著加了一句,“以後你就是哥了,我永遠不再爭了。”

  “這會兒知道嘴甜了?好,哥幫你們完成這個心願。隻是,你們走了之後,我如何見各位的父母啊?”

  “我們走前會留下告別信,把話說透的,不會讓你為難。”

  “先不說這個了,既然大策已定,枝節問題就往後放放。現在開始事務性安排。實打實地說,我這兒因為加速擴張生產能力,資金很緊張,一時拿不出購買六艘飛船的費用……”

  “我們已經考慮到這一點了,所以,不需要購買六艘飛船的費用,隻需要六艘船一個月的租金。”

  康平懷疑地看著他,“然後……你們就玩失蹤?讓債主罵你們八輩子祖宗?”

  姬繼昌不在意地說:“我爸說過,幹大事不拘小節——這話好像你爺爺也說過吧。關鍵是,我們是在做正事,是作為人類代表去探險,所以盡管行為有點耍賴,但心裏有底氣,不怕別人罵。再說,”他笑著說,“債主對死人肯定會寬容一些吧——要知道,不管我們在新宇宙裏能否活下去,反正在這個宇宙裏已經死了。”

  這話的骨子裏含著悲愴,讓康平又看了他們很久。最後康平回過神,笑著搖頭,“不,這種做法太無賴,會壞了姬叔叔的名聲,也壞了‘樂之友’的名聲。你們聽哥的吧,我打算這樣辦:以我公司的名義租下六條飛船,然後秘密裝上夠你們用三年的給養。這樣有個好處:以工廠的名義用飛船裝運物資,不容易引起懷疑。然後我以辦公益活動的名義在媒體上大作宣傳,就說要免費為幾千人舉行太空集體婚禮。等你們成功地消失了,我就痛痛快快把債扛起來。雖然眼下我拿不出這麽多錢,但隻要十家新工廠都投產,鈔票多的是。而且,我花這錢並非公款私用,我認為你們幹的仍是‘樂之友’的事業。”

  “對,肯定仍是‘樂之友’的事業。牛牛哥,大恩不言謝。如果我們能在另一個宇宙站住腳,一定好好報答你。”埃瑪笑著說。

  “咋報答?”

  “在新宇宙為你的產品免費打廣告。要不,幹脆送你一顆星球。”

  “這個人情有點太遠吧,好意我心領了;至於廣告效果嘛,我就不指望了。準備什麽時候走?”

  “中秋節,也就是一個月之後。”

  “時間夠緊的。現在,你們列一個物資清單,我為你們準備。”

  姬繼昌看看田咪,她馬上掏出一遝厚厚的清單,笑嘻嘻地遞過去。康平微嘲地說:“清單早就準備好了?看來你們是吃定我了。”他接過清單大致看了一遍,“沒問題,除了你要的輕型武器我辦不到——中國不允許武器交易,我不想讓公司吃官司——其餘的都交給我好啦。”

  “沒關係,武器讓埃瑪到美國去置辦。”

  康平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噢對了,我知道姬船隊千六名船員已經預先配為3000對夫妻,隻不過還沒來得及辦婚禮。如果報名要去的人並非夫妻同去,或者男多女少,那該怎麽辦?”

  姬繼昌不在意地說:“那就重新配對。如果男女比例懸殊,那就一夫多妻或一妻多夫。你別忘了,‘諾亞’號就是這樣的。”

  康平大為搖頭,“我那口兒絕不會讓我這樣幹的。不過,你們是新宇宙的人,肯定是新觀念,我就不上道德課了。”

  這件大事就算談成了,順利得出乎預料。七位代表都很興奮,把牛牛哥圍在中間。四位女性挽著康平,說不完的甜言蜜語。埃瑪提議:

  “牛牛哥,咱們談成這麽重要的事,今晚是不是該慶祝一下?”

  “不用說,又是我做東道,對不對?誰讓我是哥呢!好的,我讓秘書安排,從今天起每天晚上撮一頓。咱們之間是見一麵少一麵啊,昌昌,雖然知道你們是去辦正事,但我實在不忍心說永別啊。”

  之後一個月是緊張的秘密準備。每個船長都和一千名部下通了電話,電話中首先要求對方,不管是否同意下麵要說的事,對方都必須承諾嚴格保密。得到承諾後,各個船長通報了秘密計劃。起航時間定在中秋節,願意去的,必須在中秋節十五天前報名。

  報名的電話陸續打來,到了截止期,報名的正好超過四千五百名。康平曾經擔心的那個“男女配對問題”基本沒出現,因為報名者大多是夫妻商量後同去。也有少量放單飛的,姬繼昌讓田咪負責重新作了調配。雖然這是一次大規模的秘密行動,但實施起來難度不大,因為此前已經進行過多年的訓練,尤其是經過一次真刀真槍的實戰演練。所以各人該幹什麽都很清楚,也許最關鍵的是——他們已經有了足夠的心理準備,有視死如歸的勇氣。今年的中秋節是在國慶後三天,國慶節前,姬繼昌給同伴們放了假,讓各人回家再陪陪親人,這是最後的團聚了。當然,事先對各人做了嚴厲的告誡:回家後各人勢必麵對家庭溫情的侵襲,如果改變主意就不用回來了,但絕不能透露秘密。

  姬繼昌也回家了。昌昌媽早就在忙著籌備婚禮,卻苦於忙不到點子上。昌昌和埃瑪說過,他們將到太空,在上次去過的老地方,來一次最別致的集體婚禮,姬船隊的老夥伴大部分都參加。這樣別致的旅遊結婚當然不錯,但新房也得準備呀,可那倆寶貝對新房的事渾不在意,說婚禮辦完再操心新房也不遲。奇怪的是,姬人銳對新房的事也不上心,苗杳隻好一個人忙。

  國慶節前一天兒子回來了,埃瑪沒有同來,說回美國探親去了,明天能回來。苗杳埋怨:“眼看到婚期,那邊父母答應要來的,這會兒去探什麽親!”兒子不解釋,隻是嘻嘻地笑。她隻好領兒子一人看了新房,問他有哪些該改進的地方,昌昌讚不絕口,說一切都好。然後就攛掇爹媽,趁“十一”長假出去旅遊,痛痛快快玩幾天,最好拉上楚叔叔一家同去。姬人銳平淡地說:

  “哪兒也不去,就在家過節吧。也許你楚叔叔有事找你呢。”

  “十一”上午,埃瑪剛到家,楚天樂果然給昌昌打電話,請他到山中度假。“順便和你談一件事。昌昌,把姬艦隊其他幾名船長喊上一塊兒吧,埃瑪也來。”

  姬繼昌和埃瑪對視一下,心中有點打鼓,楚叔叔在這個當口兒——秘密行動馬上就要開始的時候——讓六名船長都去他那兒,莫非他有所覺察?不管怎樣,楚叔叔既然邀請,他們肯定要去的,趁這機會把話說透也未嚐不可。以楚叔叔的心胸,應該會支持他們的。

  他立即帶著七個夥伴趕去了,多帶的一位是習明哲,這人年紀不大,但穩重幹練,思維敏捷,是他近來看中的船長人選。徐嫂為客人們準備了很多小吃,把為中秋節準備的月餅也提前拿出來了。草兒難得見到這麽多客人,樂瘋了,拉著昌昌哥哥和埃瑪姐姐不鬆手。有人提出要參觀一下火葬台等景點,就是二十九年前魚阿姨那篇著名采訪中說的幾個地方。魚樂水說:“好啊,我領你們去。”楚天樂突然說:

  “我領他們去吧。好長時間沒去了,我正想去那兒看看呢。喂,昌昌,你們有沒有力氣把我背去?”

  姬繼昌笑著說:“沒問題,我們八個年輕人還對付不了一個你?”說著把他從輪椅上拉起來,背到背上。背上後有點心酸,天樂叔叔身輕如燕,難怪魚阿姨曾打趣,說背他就像孫大聖背紅孩兒。楚天樂對妻子說:

  “你就不用上去了,在家裏陪草兒玩吧。”

  草兒不依,鬧著非要去。魚樂水蹲下來低聲對她說:“你去也行。但爸爸要和這些叔叔談正經事,上去了你不許鬧,不許瘋,行不行?”

  草兒懂事地低聲問:“爸爸是不是又要變成石像了?我知道,我不鬧。”

  於是,魚樂水帶著草兒也跟著上去了。一群人先來到火葬台,地下是兩次燃燒所留下的炭屑,其上是新堆的鬆木,還沒有幹透,這是為下一位死者(應該是楚天樂吧)準備的。眼前的情景難免引發人們的悲思,草兒也想到了奶奶,眼淚汪汪的。大夥兒默默憑吊了一會兒,姬繼昌把楚天樂在一塊石頭上安頓好,八個年輕人圍著他席地而坐。這個殘疾人一向是他們心目中的神祗,而且此次楚天樂喚他們來肯定是有深意的。他們安靜下來,眼睛都盯著楚天樂,當然也免不了有點兒“心懷鬼胎”。楚天樂說:

  “來,隨便聊聊。你們都是姬船隊的核心,我知道那次行動取消後,你們的心還沒有散,不想放棄嬰兒宇宙的探險,是不是?”

  姬繼昌看看楚叔叔,看看夥伴,雖然楚叔叔沒有把話說透,但估計他已經對秘密行動有所了解。姬繼昌簡短地說:“是。”

  田咪忙轉移話題:“楚叔叔,我們不甘心超光速時代在二十三年後就結束。你能指條路嗎?”

  “我一直在找啊,找得很苦的。”

  “找到了嗎?”

  “我好像看到了海天盡頭有一座小島,但不知道它是不是海市蜃樓。今天我請你們來,就是想讓你們幫我證實或否定它。”

  八個人頓時眸子發亮!楚叔叔一向不輕言,他這樣說,應該是有了七八成把握。如果……那就太令人振奮了!他們都暫時忘了心中的“鬼胎”,豎起了耳朵。站在圈外的魚樂水也認真聽著,知道丈夫半年來的思考馬上要結出果實了。

  “先把話頭拉遠一點,說兩個眾所周知的小常識吧。大家都知道化學反應中常常離不開催化劑,如鉑、銠、銅、二氧化錳等,它們能促進反應速度,但並不參與反應,反應後仍完身而退。”

  這確實是最基本的常識,中學生都知道。但大家知道楚講述這些常識必有深意,都認真聽著。

  “另外,數學中有鬼變量。有些積分無法進行,需要設一個鬼變量作為中間值,妙處是積分結束後,鬼變量可以完全消去。所以,也可以把它看成是數學運算中的催化劑。”

  大家紛紛點頭。

  楚天樂開始了正題,“大家可能記得三態真空理論是如何來的。二十多年前,曾有一個叫洋洋的十歲男孩說,假如真空有能量,飛船在太空中飛行就像航行在能量的大海上,隨便舀一瓢就夠燒一個月,那該多好!因為常規飛船把大部分能量都花在對燃料本身的加速上,如果能量可以從太空中隨時獲得,哪怕它非常微量,比如像恒星的光壓,最終也能使飛船無限接近光速。”

  魚樂水眼前浮現出洋洋和柳葉的麵容,意氣風發地向遠太空航行的他們,不知道有一個泥淖正在前邊等待著。草兒輕聲說:“媽媽,我知道洋洋叔叔和柳葉姑姑!”魚樂水把手指放到嘴唇上,讓她安靜地聽爸爸講話。

  “正是受這個十歲男孩的啟發,我有了後來的發現:超臨界密真空可以因高能激發而湮滅,轉化為低強度的光脈衝,其釋放能量略大於激發能量,從而用於飛船驅動。可以說,‘真空湮滅屬於釋能反應’這一點是所有應用的基礎。”

  姬繼昌說:“對。隻是後來有了意想不到的變化,歪打正著的,飛船由光壓驅動改為‘蟲洞拖行’。”

  “對,你說得對。但由於思維的慣性,很長時間裏人們還認識不到這其中包含的關鍵機理,那就是:‘真空湮滅屬於釋能反應’這個條件,實際隻是超光速飛船發現過程中的催化劑和鬼變量,可以完身而退了!換一個角度說,能否實現超光速飛行,隻取決於能否把真空湮滅,並不在乎它是釋放能量的正反應,還是吸收能量的負反應!”他停頓片刻,平和地說,“昌昌,你們好好想想,從中可以得到什麽啟發?”

  他停止了講述,招招手讓草兒過來,把草兒摟到懷裏,父女倆低聲說著閑話。這邊,八個人不語不動,狂熱地思索著。楚天樂給他們出了一個難題,難題背後可能是一條通向新世界的麥哲倫海峽,他們要充分開動大腦,利用上帝賜予人類的智慧來發現它。過了十幾分鍾,姬繼昌首先開口了:

  “楚叔叔,你是說,最初的飛船設計是基於超臨界密真空,它能因高能激發而湮滅,並釋放出低強度的光能,釋放能量大於激發能量。”

  “對。”

  “正是這點桎梏了我們的思維,如果我們不管它是釋放能量還是吸收能量,跳出這個圈子再來設想,臨界值之下的密真空是否可以被激發呢?因為我們可以大幅度提高激發強度,哪怕需要消耗巨額能量!我們已經有了聚變技術,而超光速飛船在航行途中可以輕易取得燃料。因為氫是宇宙中最豐富的元素,液氫星球比比皆是。而且蟲洞式飛行可以隨行隨停,不必為停泊一次耗費大量燃料和時間。”

  “對!”

  “而且不隻是臨界值之下的密真空,也許連標準真空,甚至疏真空也能被激發?當然其激發能量肯定要高得多,至少高於8TeV,否則自上個世紀以來,費米實驗室和歐洲核子中心早就在標準真空中激發出真空湮滅了。”他又加了一句,“不過這也說明,當年澤利多維奇的擔心並非杞人憂天。”

  楚天樂沒有再回答,但他臉龐上的光亮已經說明了一切。他抬起頭看看妻子。妻子從他的眼睛裏讀到了無聲的話語——我已經找到那條路了,可以追上“諾亞”號了,媽媽在九天之上可以安息了。姬繼昌和夥伴們交換著火一樣的目光,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人類曾經打開了超光速飛行的大門,後來悲哀地得知這扇大門馬上就要關閉,它首先帶來的噩耗是“諾亞”號的悲劇。但楚叔叔的新設想有可能重新打開這扇大門,而且這次隻要打開,就永遠不會再關閉了!人類不必再為密真空時代即將過去而心懷戚戚,因為標準真空乃至疏真空並非《西遊記》中描寫的弱水,照樣可以行船!火葬台上洋溢著濃濃的喜悅,他們此刻還不知道,更大的喜悅在等著他們。楚天樂問:

  “那麽你們設想一下,標準真空如果能被激發,飛船速度能夠達到多少?”

  姬繼昌誤解了他的話意,說:“我想應該也趕得上密真空中的船速吧,兩者在原理上並無本質不同,隻要有充足的能量……”他忽然愣住了,因為他在刹那間悟出了楚叔叔的真實用意。一扇巨大的天堂之門豁然洞開,迸射出來的強光耀花了他的眼睛,極度的喜悅幾乎讓他心髒驟停……他看著楚叔叔的眼睛,沒錯,楚叔叔的想法肯定就是這樣。但喜悅來得太過突然,讓他不敢放膽前行。他看看夥伴,他們個個都是聰明絕頂的家夥,此刻也看到了那扇天堂之門,不過同樣被耀花了眼睛,一時之間不敢輕言。姬繼昌謹慎地考慮一會兒,才慢慢地開口道:

  “按照三態真空理論,用激發真空泡的方式飛行,或者說位移式的飛行,飛船相對於本域空間是靜止的,所以並沒有相對論效應,沒有質量的無限增大和長度的無限縮短,沒有光速限製的魔咒,因而船速並無理論上的限製而隻有技術上的限製。”

  楚天樂輕輕點頭,“對。”

  “技術限製的瓶頸是激發頻率能達到多高,而它當時主要受限於以下兩個因素:某次激發之後,因為向‘海洋肚臍眼’狂瀉而形成的疏真空,需要多長時間恢複到標準真空;還有,標準真空在周圍壓力下恢複為密真空,又需要多長時間。”

  “對。”

  “第一次恢複時間很短,根據你的‘真空最小單元穩恒態增生’理論,疏真空恢複成標準真空隻需普朗克時間,在工程設計中可以略去不計。第二次恢複時間較長,大約是微秒級別,所以飛船激發頻率主要取決於它,現在船速隻能達到一點八馬赫,就是受它的限製。”

  “對。往下呢?”

  “如果我們提高激發強度,使標準真空甚至疏真空也能激發,那就一舉跨過了這道瓶頸,想提高速度就不用考慮空間恢複的時間,隻用提高加速器的粒子對撞頻率就行了!”姬繼昌說。

  “那麽最高船速能達到多少?”楚天樂問,“不妨做兩個初步估計:一,激發出的真空空洞可以達到兩千米級別,也就是每次激發可使飛船前移一千米;二,假如粒子對撞頻率可以提高為每秒三十萬億次。以上兩個數值,經過努力都能達到的。”

  埃瑪失聲叫道:“不可能!那可是億倍光速!”

  姬繼昌立即說:“別忙著斷言不可能。近光速飛船曾經是不可能的,後來實現了;一點八倍超光速曾經是更不可能的,後來也實現了。所以,隻要突破相對論限製,沒有什麽是不可能的。”

  眾人交流著喜悅的目光,激情在胸腔中撞擊。億倍光速!即使再“潑皮膽大”的科幻作家也不敢做這樣的設想。楚天樂平和地說:

  “我不能斷言它肯定會實現,但理論上並無限製。昌昌,我、你樂水阿姨和你爸都知道,你們還對嬰兒宇宙放不下,正在組織一個秘密行動,對不對?”

  姬繼昌看看夥伴,稍稍有點兒難為情,隨即爽快地點頭承認。

  “我建議你們徹底放下它吧。你父親說得對,在人類處於絕境時那是必要的冒險;在和平時間那就是不必要的瘋狂。何況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幹。”他看著大家,“希望你們接手這件事,證實或否定它吧。”

  姬繼昌這次絲毫沒有猶豫,“沒說的,我們幹!楚叔叔,謝謝你給我們這份榮幸。”

  楚天樂隨意地擺擺手,笑著說:“如果認為可行,那就把這個消息捅給你爸,讓上帝之鞭再呼嘯作響吧。你們要抓緊時間,用出吃奶的氣力,盡快把它搞出來!有了它,‘諾亞’號就有救了。”

  眾人笑著說:“好啊,讓那條鞭子再響起來吧。其實我們已經對他的鞭抽上癮了,離不了啦,一個月不挨抽,皮就發癢。”

  “好啦,今天的正事已畢,你們去山裏玩兒吧。昌昌,你把這件事理一下,理出一個粗線條的框架。再過三天是中秋節,到那天歡迎你們還來山中玩兒,順便把你們的框架給我講一下。”他似乎隨意地說了一句,“也許,我會請你們再做一件事呢。”

  八個人都敏銳地領會到最後這句話的分量,他們的目光之炬再次閃亮。大家把激情和亢奮先收藏在心中,八人中的男性輪流背上楚天樂,女性輪流背草兒,大呼小叫地進山遊玩,去觀賞魚阿姨文章中提到的各個景點,像一線細流串起來的水潭啦,潭裏的柳葉魚啦。魚樂水看著丈夫恬淡平和的表情,心中十分欣慰。

  六位船長立即通知秘密行動的成員:那件事暫停,等候通知。然後是三天狂熱的思考和準備。姬繼昌剛剛得出結論,就提前悄悄通知了鐵哥們兒康平,因為,如果這個理論被證實,康平的工廠就不是二十三年壽命,而是與天地同壽了!康平歡呼雀躍,說:“這個美夢如果成真,你還是我哥,我一輩子不爭了!”想想又補充道:

  “嬰兒宇宙計劃肯定要pass了,但那個太空集體婚禮照舊進行吧,所有人力費用我都包了!”

  姬繼昌笑著答應。

  三天後,八個人再度進山。徐嫂已經補充采購了月餅水果,這次準備得更豐盛。八個人陪著草兒瘋了一會兒,把院中石桌上擺的月餅、石榴、花生、瓜子一掃而光。姬繼昌說:

  “楚叔叔,我該向你匯報那個框架了,不過咱們還是到老地方去說吧,在那兒賞月更為雅靜。而且,”他笑著說,“我覺得那兒的氣場特別適合思考。”

  楚氏夫婦笑著答應,於是,一夥人照舊背上楚天樂和草兒,歡笑著向山腰攀登。一輪明月照著空穀細流,照著懸崖上斜生的鬆樹,也照著空場中那個鬆木柴垛。馬鳴指著圓月遐想:

  “要是泡利先生那次激發的威力圈再大三千千米,月球就會完全消失,變成一個巨大的球形薄盤。那今天的風景就大不一樣了。想想吧,一個足以遮蔽半個天空的大月亮,和太陽一樣明亮!”

  卡普德維拉說:“你說得不全麵。滿月時它會無比明亮,但如果不是月圓時分,亮度反倒會減弱,因為薄盤形的月亮在斜向陽光照射下隻是一條長長的弧線。人類最好想辦法把月亮背部轉過來,到那時,嗨,一個巨大的凹麵反射鏡,月光將比陽光更強烈!”

  習明哲說:“轉過來的話,用望遠鏡就能看見巨碗中那三個人。”

  提到三位死者,大家不由得傷感起來,但傷感的基調是悲壯。凱賽琳提議為他們默哀,大家響應了。默哀之後,田咪笑著說:

  “其實我很羨慕他們的,那是科技時代的馬革裹屍。特別是康不名爺爺,我看過他不少作品,他一直是一個激情澎湃的大男孩、老頑童,始終堅持英雄主義理想。能有那樣一個很科幻的墳墓,稱得上死得其所了。”

  姬繼昌讓大家停止閑侃,開始向楚天樂匯報他們定出的框架。這些天他們完成了理論計算,預計激發能量提高到十萬億電子伏特時就能激發出標準真空的湮滅;至於疏真空,激發能量隨其“疏”的程度而不同,但不超過十二萬億電子伏特。這個能量級別當然不容易實現,但也並非高不可攀。他們打算在三年內啃下這根硬骨頭。其他工作相對容易,因為已經有了雄厚的技術基礎,有了四十艘蟲洞飛船的建造經驗,隻要突破十萬億電子伏特的瓶頸,再用三年時間就能製造出實用型飛船。僅僅三年啊,遠遠超過人類最大膽想象的億馬赫飛船就要實現了!直到現在,他們也恍如夢中。可惜的是,雖然屆時人類將擁有億馬赫的交通工具,卻沒有同樣速度的通信工具,通信將遠遠滯後於交通。人類社會又得回到電波通信之前的時代,得靠郵馬車(億馬赫飛船)傳送遠方親人的信件。這個難題的解決隻有等下一個科技突破了,比如量子瞬時通信。

  楚天樂對這個計劃進度沒有提出異議。姬繼昌又說,他已經同父親談過,父親立即和SCAC作了溝通,因為下一步開發仍然需要後者強大的資金支持。“你猜怎麽著?”姬繼昌開心地笑著,“SCAC非常痛快地答應了,一點哏都不打。後來,現任首席執委德比羅夫上將甚至特意向‘樂之友’表示感謝!因為有了這個計劃,SCAC就不會再被解散了,安理會根本不再提這個茬兒了!”

  楚天樂和魚樂水也都很高興。楚天樂說:“好啊,這是件大好事。這幾十年來,SCAC和‘樂之友’的合作一直很好,算得上是一家人了。可惜阿比卡爾沒有看到這一天。”

  “對。民眾都說,‘樂之友’再加半個SCAC是世界的實際領導,為此,安理會一直吃醋。而且,隻要開始億馬赫飛船的開發,這種政治態勢還會繼續保持下去。”

  姬繼昌說的是實情,但楚魚二人都沒有接這個話頭。

  “我們的框架就匯報到這兒吧。楚叔叔,上次你曾說過,你在億倍光速飛船之後還想讓我們幹一件事。我們對此可是迫不及待!”楚天樂笑著點頭,姬繼昌搶先說,“不過,這兩天我們也想到一件事。要不我們先說吧,看與你說的是否是同一件事。”

  “好啊,你先說吧。”

  “那件事是田咪最先提出的,就讓她說吧。”

  田咪是個圓臉龐的小姑娘,長得像個可愛的貓咪。她今年二十歲,是七人中年齡最小的,但她十九歲就當了姬船隊的一名船長,自有其不凡之處。她笑眯眯地說:

  “我那天的提議是——環宇宙航行!就像麥哲倫那樣,以一次環宇航行來驗證愛因斯坦的超圓體宇宙理論!”她看看大家,解釋說,“其實這不是我的首創,而是康不名爺爺的,就是在月球上犧牲的那個老人家。他曾以環宇航行為主題,寫過一篇熱情激揚的小說。小說中,飛船的名字就叫‘誇父’號,和我曾指揮的那艘船同名。”她笑著更正,“其實話得倒過來說,是因為我看過那篇小說,才建議把那艘船命名為‘誇父’號的。不過,康爺爺筆下的環宇航行隻有一對夫妻船員,寫得太兒戲了。怎麽可能呢,一次宏偉的史詩式的航行隻有兩個船員?”她笑著指指月亮,“希望康老的在月之靈不要介意我的吹毛求疵。”

  姬繼昌打斷她,“別扯遠了,回到正題。”

  “好,回到正題。眾所周知,目前人類已觀測到一百三十七億光年的宇宙深處,假如它已經是宇宙邊緣,那麽對於一個超圓體宇宙來說,環行一周就是兩個一百三十七億光年的相加。乘坐億倍光速飛船來環遊,雖然沒有相對論時間效應造成的壽命延長,也不過是幾代人的事,以當前健康醫學的爆炸式發展,說不定一代人就能完成!而且其中還有一點最令人興奮——康爺爺寫的小說裏,一對宇航員夫妻在有生之年環遊了宇宙,但飛船外的時間仍是以百億年計,等他們回到原地球所在的方位,宇宙已經毀滅了。但如果用我們的新飛船航行,船內船外的時間是一樣的,飛船環遊宇宙後回到地球,地球也不過是25世紀!也許我們的親人還在世呢。”

  這群科學雅皮士沒有歡呼蹦跳,但他們眸子中是極度的喜悅,理性的喜悅讓他們酩酊大醉。草兒奇怪地問媽媽:“媽媽,這些叔叔阿姨怎麽了?你看他們個個搖頭晃腦的。”

  這句稚語引發了一波大笑。田咪抱過草兒用力親她的小臉蛋,接著,埃瑪、卡普德維拉、馬鳴、奧格芙納、凱賽琳、習明哲都像受到了傳染,一個接一個地過來可勁兒親她。草兒有點兒受不住了,掙紮著下來,一下撲到爸爸懷裏。楚天樂笑著說:

  “草兒別怕,哥哥姐姐們不是要啃你的小臉蛋,他們是樂瘋了。”

  草兒撇撇嘴,“難怪你們叫啥‘樂之友’,原來都是些喜瘋子。”

  這話又惹起一陣大笑,不過笑的都是中國人——外國人不懂這個名詞。埃瑪問什麽叫喜瘋子?魚樂水笑著說:“這是中國民間的俗語,指那些見人就笑的非狂暴型精神病人。不過,我真不知道草兒是從哪兒拾來這個名詞的。”這下子外國人也笑起來。楚天樂示意讓大家安靜下來:

  “不妨粗線條地想一想,環宇航行還有沒有什麽不可克服的難點?”

  田咪說:“我們考慮過了,沒有太大的難點。環宇飛船需要三百年級別的生態自循環係統,這個不難解決;還需要巨量的液氫燃料,這個在途中也不難解決;相比之下,稍微困難一點的是在茫茫宇宙中如何定位,確保回到出發地。但這個難點其實也不難,因為宇宙邊緣正好有巨型燈塔——類星體。當然,在飛船以超光速逼近它時,它會加速走完一生的演化,不過這並不妨礙它的燈塔作用。”

  楚天樂點點頭。

  姬繼昌說:“楚叔叔,我們的設想說完了,現在該你說了。你想要我們再幹一件事,是什麽呢?”楚天樂笑著沒說話,用左右手的食指互相一碰,意思是:雙方所說的正是同一件事。“那麽,這就是我們的下一個目標了!等開發出億倍光速飛船,第一艘樣機就要用於環宇航行!”

  楚天樂笑著說:“但首先要把‘諾亞’號和‘褚氏’號從空間泥淖中救出來。”

  姬繼昌不在意地揮揮手,“小事一樁。”

  他並非大言。如果億倍光速飛船開發出來,這確實是不值一提的小事,進行環宇航行時走馬就捎帶了。在場眾人都舒心地笑了,包括魚樂水。那會兒她有一個隨意的想法,丈夫把這次談話安排在火葬台,是不是想讓爸媽的靈魂在第一時間聽到這個喜訊?

  “那好,這兩件事就交給你們,我從此不再過問了。”

  “那怎麽行?!具體活兒我們幹,但你還得坐鎮著,隨時指方向。”

  “不,我真的不會過問了。我得抽出身來,靜下心,為我的餘生做一點準備。我的智力恐怕要走下坡路了。”他有意無意地看看妻子。“借用一句形容女性的話,紅顏易老韶華易逝呀。你們正當韶華,千萬要抓緊時間啊。”

  魚樂水心中一震。丈夫的話中有濃重的悲涼和不祥意味。尤其是,在一片光明的背景下,他的悲涼相當突兀。丈夫的病情十年來一直很穩定,並沒有惡化的跡象。那麽他的悲涼是從何而來呢?姬繼昌等年輕人也聽出了古怪。他們同魚阿姨交換一下目光,機敏地把話頭扯開了。

  2

  新一輪開發大張旗鼓地展開了。經曆了前一段的沉寂,基金會副會長葛其宏春風滿麵地說:“這才是咱‘樂之友’該有的場麵,我對這樣的狂熱節奏已經上癮啦。”“樂之友”再度成為全世界的中心,成為青少年心目中的聖地。此前,人類是在對災難做艱難地防禦,而現在,則是對未來主動地進攻。億馬赫飛船!三百年內完成環宇航行!這些設想已經突破了人類想象力的極限,讓民眾尤其是青少年熱血沸騰。現在,姬人銳最頭疼的是如何處理報名遠征的熱血青年。新飛船為了提高激發功率,必須加大粒子加速環路的長度,所以飛船尺寸要大上幾倍,但加大後的額定乘員也不過五千人,而報名參加者已經有五千萬了。

  這段時間,姬人銳運籌帷幄,幹了幾件大事。

  一是為億馬赫飛船申請了專利,專利持有人是楚天樂、姬繼昌等人。他從此前的經曆得了教訓:如果先把權利掌握在自己手中,那麽隨後對他人施以高尚和慷慨之舉則比較容易;如果先把權利送人,那麽隨後再要求別人做出高尚和慷慨的回報則比較困難。所以,不管將來如何處理這項專利(比如向社會無償提供),都要先握到手中再說。

  第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成立了“地球航宇協會”——不及掩耳的是聯合國安理會和聯合國大會。姬人部敏銳地覺察出,新的時代就要開始了,人類文明的重點很可能要移向太空,太空將是未來的政治中心。他打算以“樂之友”的超快節奏來推進這項事業,不願意讓它再受十五個“婆婆”尤其是五個“超級婆婆”的幹涉,不想經受聯合國馬拉鬆長會的折磨。按說這個組織的名字應該是“聯合國航宇管理局”什麽的,現在用“協會”稱呼,是想盡量隱去這個組織的敏感性。協會由首任SCAC首席執委的海利上將擔任會長,這將有利於和SCAC的合作。由“樂之友”委派秘書長,實權操在“樂之友”手中。姬人銳和“樂之友”領導層商量後,推薦兒子擔任首任秘書長。

  協會有很多事情要幹:對全世界已有的三十五艘超光速飛船登記造冊,進行管理;規劃和管理近地太空航線;擬定《太空公約》和《航宇運輸管理細則》;建立航宇技術標準委員會;組織對航宇員的技術培訓,等等,這些工作基本都是從零起步,所以事務浩繁,協會秘書長肯定會累得吐血。

  協會成立的頭天就向全世界發布了一則通告,建議目前在建的低馬赫飛船,至少是那些還未完成一半工期的在建飛船,立即停止建造,以免造成浪費,因為億馬赫飛船已經提上議事日程,有了它們,1.8馬赫的飛船連蝸牛都算不上。

  這天,姬人銳父子專程來到“泡泡建材製造公司”,康平在大門口笑嘻嘻地迎接,“姬叔叔來了?蓬蓽生輝啊。”他轉向姬繼昌,“昌昌哥,你是我哥,我認了。”

  姬繼昌一本正經地說:“不行,你是我哥。我已經說過的,說話得算話。”

  “行啊,那咱們就互為兄長吧。”兩人“謙讓”時,姬人銳隻是笑著旁聽。康平轉向姬人銳,“姬叔叔,你難得來,肯定是有大事。你盡管說,泡泡公司的所有財富都是‘樂之友’的。”

  “今天的大事是——送泡泡公司一份大禮。具體情況由昌昌說吧。”

  “那好啊,我先謝謝啦。”

  三人來到辦公室,秘書奉上茶,姬繼昌開始了正式的公務談話:

  “航宇協會”正式建議,泡泡公司立即籌辦一個億馬赫飛船製造中心。雖然這兒原是生產建材的,但核心工藝和製造飛船完全相通,所以改行並不難。億馬赫飛船的殼體要大大加大,原有的美國費米船體製造中心已經無法承擔。另外,新飛船必須能在有氣體的星球著陸,而不能再依靠“小蜜蜂”的轉運,那種零敲碎打的方式肯定不適合未來的太空移民。這種“可著陸飛船”在技術上並不難,因為蟲洞式飛行本身能隔絕重力,最適宜在星球上起降。唯一的瓶頸是:粒子的加速和對撞無法在非真空中進行。所以新型飛船要做成雙層殼體,把粒子加速軌道封閉在真空中。至於船艏的粒子激發區域,則是無法封閉的——因為船的實體尺寸必須小於飛船所激發的蟲洞直徑——但這其實也很好解決,方法是激發區域保持敞開,激發時,最初的光速粒子將與空氣粒子碰撞而改變方向,因而不能實現對撞。但這些被“犧牲”的粒子很快會掃出一條通道,令其後的某次對撞完成。而隻需一次成功的激發,就能製造出真空環境,以後保持連續激發就可以了。公司這邊對技術問題不必擔心,“樂之友”將提供全套技術支持。

  這對公司來說是一個重大轉型,而且前程燦爛。康平非常興奮。他的腦袋瓜也很靈光的,立即提出一個工藝方麵的設想:

  “這些年來,我們已經能精確控製二階真空泡的大小,所以雙層殼體從工藝上也不難解決。可以先激發出一個大的船殼,再在它內部激發出一個小一號的船殼,雙層殼體就完滿解決了。沒說的,姬叔叔,我們幹!昌昌哥,預期資金投入多少?肯定是天文數字吧。”

  姬人銳平淡地說:“給你倆十天時間搞個可行性規劃,包括資金計劃。需要多少百億的資金,朝我來要吧。”

  “好的。姬叔叔,我這兒一定豁出命來幹,保證不會給‘樂之友’丟臉!”

  正事談完,康平問昌昌太空集體婚禮什麽時候辦。“太空集體婚禮?”乍一聽,姬人銳還以為兩人是說那個秘密行動。聽過二人介紹,他考慮片刻後說:“這是好事,隻是你們的眼界還太窄了。不是僅僅辦一場太空婚禮,而是應辦成人類太空時代的剪彩儀式,一次盛大的閱兵式!依我看,不是六艘,而是三十五艘,全世界已有的飛船都要參加。這些飛船最多能容納多少人,就去多少新人。全世界媒體要全程直播。也要邀請聯合國和各國首腦。”他想了想,“不,首腦們不一定同意參加,也要考慮安全,邀請他們的代表吧。”他對康平說,“這樣規模的慶典,一個公司是辦不了的,要交給航宇協會來操辦。”

  “好,我來辦。”姬繼昌說。

  “行,航宇協會主辦,我大力協助。要我做什麽,你們盡管吩咐。昌昌哥,我不怕你說我鑽到錢眼裏,這件事對公司的廣告效應,多少錢也做不出來啊。”康平笑著說。

  在回來的路上,姬繼昌問父親:“爸,我看你近來的動作很大,都是戰略性的搶點布局。這都和‘樂之友’領導層溝通過了嗎?”

  他這樣問是有用意的。作為樂之友科學院的執委,他知道“樂之友”並未就這些大事開過會。父親沉吟片刻:

  “初步溝通過,大家都沒意見。隻是你楚叔叔最近狀態不大好,好像有點兒心不在焉。等不及了,咱們先起個頭,完成布局後再從容協商。昌昌,知道我為什麽讓你轉到航宇協會嗎?你是個不錯的科學家,但也許是個更好的政治家,是難得的‘科學執政’。很早就有人說‘樂之友’是‘科學執政’,但實際上,你楚叔叔、亞曆克斯、巴羅、甚至你洋洋哥,都過於專業化,你樂水阿姨則更多是精神上和道德上的燈塔,而我呢,雖然在政治上強一些,可惜科學素養較差。隻有你馬爺爺比較全麵,可惜他過早去世了。還有一個——就是你。”他沉沉地說,“隻有握住蓋世權柄,才能推動文明進步。可是,這樣的人也很容易被權力所腐蝕。當年阿比卡爾想讓我當SCAC秘書長時,你樂水阿姨阻止了我,內中原因我知道的,她是擔心我被權力異化。但是,因噎廢食是不行的,淡泊權力並非值得稱道的品格。昌昌,我對你期許很高。你有專業造詣,有理想,有權力欲,有機變,有親和力,這都是很可貴的素質。”他笑著說,“聽說你那次秘密行動招募了四千五百名成員?足以證明你的凝聚力。”

  “謝謝老爹,我可是很少聽到你的表揚。所以,你這次表揚讓我壓力太大啦。”

  航宇協會開始了這次“太空時代閱兵式”的組織,經過熱烈討論,最後定出以下內容:

  1、參加人員:三十五艘飛船中有六艘是千人級別的,其他飛船比較小,總共可容納兩萬一千八百人。其中,船員三百五十人(參加太空婚禮的很多新人本身就是船員,所以每船十名船員足夠了),各界貴賓六百五十人,記者八百人,上述人員共計一千八百人。此外,還可容納新人一萬對。婚禮免費,但參加者要聲明,萬一出現飛船失事等不可抗拒因素,航宇協會隻負擔太空葬禮費用。航宇協會強調這點還有另一層含意——想順便檢測一下,普通民眾是否已經具備了太空移民的心理素質。

  2、這次典禮要兼顧實用,尤其是要試驗船隊的編隊飛行。對於盲視的蟲洞式飛行來說,這是極為重要的技能——否則,船隊中靠後的飛船也許會徑直從前麵的船身中穿過去,把它們都變成內部光亮的蟲洞!姬團隊指定田咪和習明哲專門負責開發這項技術,並在這次典禮中進行查驗。為安全起見,這段航程肯定是先進行斷續飛行,再逐漸過渡到完全盲視飛行。

  3、飛行路線:姬船隊成員原來的打算是到老地方(冥王星軌道之外)舉行婚禮,但對於婚禮和閱兵式來說,那兒太遠也太荒涼。月球是個不錯的選擇,可以參觀那個奇特的太空碗並瞻仰三位烈士,不過這兒太近,如果不組織地麵活動未免有些單調;如果組織,一時又難以準備兩萬一千八百套艙外太空服。後來隻好放棄月球,把目的地改為火星,但隻是繞過火星就返回,因為目前的飛船還不能在有大氣的星球上降落和起飛。火星大氣雖然稀薄(密度隻有地球大氣的百分之零點六),但對於粒子加速來說已經很致命了。

  科學界曾把火星作為太空移民的首選,現在這種可能性已經大大降低,因為對於億馬赫飛船來說,百萬光年的距離和十幾光分(即火星到地球的最大距離)沒有太大區別;而在百萬光年之內,肯定能找到比火星更適合移民的星球。當然,在超光速通信未發明之前,火星還是有優勢的,而且作為星際移民的中轉站,火星的作用仍非常重要。這次把目的地定為火星,就是想拉近它與人類的心理距離。

  4、作為一次公益活動,飛船運行費用由“樂之友”(包括康平的公司)承擔一半,另一半各飛船自理。這項規定並非為了節約“樂之友”的經費,而是為了另一個目的:考驗航宇協會的號召力。姬團隊認為,即使各飛船要承擔一半費用,它們也都會參加的,包括屬於聯合國的“宇宙蟲”號和“幽靈”號。

  方案公布後,緊接著就是熱烈的報名。不出所料,三十五艘光速飛船都慨然承諾參加。兩萬個新人名額當然首先要分配給姬船隊成員。上次同意參加秘密行動的四千五百名船員自不必說,其餘一千五百名覺得自己上次當了逃兵,很有點難為情,但在老夥伴的勸說下也都來了。剩下的一萬四千個新人名額競爭激烈,最後隻得采用網上秒殺方式報名。記者名額的爭奪也相當激烈,這當然不能用秒殺方式,最後就由姬人銳和海利拍板決定了。姬人銳原來有點兒擔心各國首腦代表能否參加,因為這其中含有某些政治上的微妙之處——如果前來參加,實際就是承認了“航宇協會”這個民間組織在太空時代的領導地位。後來證明他的擔心多餘了,受邀的各國代表都爽快地答應參加,可能他們都看到這是大勢所趨吧,航宇協會的分量是由“樂之友”長期以來形成的威望和技術實力所奠定的。

  這中間還有一個有趣的花絮:關於媒體的現場直播,有一點技術細節在網上引起激烈的爭論。船隊去往火星的路程中將采用亞光速飛行方式,這時現場直播沒有問題,隻是無線電信號會存在滯後,以火星和地球眼下的相對位置,最多可能會滯後十五分鍾。民眾對此並無異議。但從火星回來的路程中,在確認了編隊飛行的安全性之後,船隊將采用超光速盲視飛行。盲視飛行期間是不能向外播發信號的,隻能在停止的片刻發回壓縮過的信號。這就出現了一個新問題——由於船速高於電波速度,後發的信號有可能先到!電視台在播放時隻能采用這樣的辦法:先把信號儲存起來,等全部畫麵到齊後,再按正確時序播發。按說這是很“正確”的做法,沒想到竟在網上惹起一片激烈的反對意見。網民們說:他們一定要看“真正的直播”,不許思維僵化的電視台編輯們隨意閹割,如果時間上靠後的電視畫麵反而先到,那看著才有味兒!類似於時間倒流!最後,各家電視台隻得接受了網民的意見,直播時將把屏幕分割成數個畫麵,完全按接收時序來播放。

  到了元旦,慶典船隊就要起航了。海利、姬人銳夫婦、賀國基辦事處現任主任司馬德如、葛其宏夫婦、康平夫婦、SCAC的德比羅夫上將都將出席慶典儀式,除此之外,各國首腦代表、羅馬教廷代表等也都悉數到場。姬人銳也邀請了一些曾為“樂之友”做過貢獻的老人,如林秉章、詹翔、徐一凡、美國的段同聲醫生、生物學家王清音、魯軍定夫婦等。楚天樂因身體狀況不佳沒有參加,魚樂水就留在家陪伴丈夫。

  姬人銳趕到哈馬黑拉航天發射場時,這兒已經被白色的花海所淹沒。一萬對新人中,新郎穿著各民族的婚禮盛裝,式樣各不相同;而新娘則一律是潔白的婚紗,於是在視覺效果上,這兒仿佛成了新娘的天下。姬人銳一行趕到時,新人們排成兩行,夾道迎接,笑容飛揚地向他們行禮。在這樣喜慶吉祥的時刻,新娘們個個秋波盈盈,麵容嬌豔。康平連連驚歎:

  “世上有這麽多漂亮姑娘啊,結婚早了,結婚早了!”

  他站在一旁的妻子不涼不酸地來了一句:“不早啊,我給你自由。”

  康平嬉笑著把妻子摟到懷裏,“不敢不敢,我就是嘴巴上痛快一下。”

  五十艘“小蜜蜂”正在忙碌地起降,把新人們送到在同步軌道等待的飛船上。“小蜜蜂”的額定載客都是二十人,至少得起降二十二次才能運完。它們的頻繁起降在天地之間拉起了一條不斷線的長鏈,讓發射場籠罩在不熄的藍光之中。

  姬人銳他們是最後一批上飛船的,坐的是“水晶球”號。這是一艘殼體透明的新型號飛船,可以直接通過艙壁觀察外邊的景象。在同步軌道上,三十五艘飛船已經排列成出發隊形,每三艘一組,三艘之間靠得很近,組與組之間則拉得較遠。這是田咪和習明哲的發明。他們在開發編隊飛行技術時發現,既然這種蟲洞式飛行在飛船之後拖著大約十個船身長的“本域空間”,那麽,如果讓幾艘飛船緊靠著停在這片空間之中,應該可以被“免費托運”,就像在雁陣後部的雁群可以借助頭雁所造成的氣流飛行一樣。他們對這種全新的飛行方式進行了實驗,證明完全可行。不過為保險起見,隻讓一隻頭雁帶飛兩隻同伴。

  田咪在最前邊的“誇父”號上,聲調激昂地說:“婚禮船隊即將起航。請航宇協會會長海利先生宣布出發命令!”

  海利將軍已經年過九十,身板幹瘦,但聲音還很洪亮:“我宣布,婚禮船隊現在起航!我還要宣布,人類真正的太空時代從現在開始!”

  十二艘飛船的頭部爆出一團白光,船隊緩緩啟程,飛船內同時爆發出陣陣歡呼聲。各艘飛船的頭尾部也同時爆出橫向的藍光,這是用常規動力來使飛船自轉,以產生人造重力,因為今天的乘員都沒受過專業訓練,長期失重會造成身體不適。殼體透明的飛船也調成不透明,以免船體旋轉時乘員產生暈眩感。在“水晶球”號飛船裏,等重力差不多達到地球重力時,海利步履平穩地走過來,與姬人銳緊緊握手:

  “姬先生,非常佩服你。你是新時代的弄潮兒。”

  姬人銳笑著說:“弄潮兒是你!航宇協會的會長!”

  海利也笑著:“我隻是一個擺設罷了。但我很高興,我這隻古董花瓶還能派上用場。姬,你的搶點布局很及時啊,不過——”他飽含深意地看看德比羅夫和司馬德如,“這是‘樂之友’應該得到的東西。”

  那兩位當然知道他話中的含意,但他倆是現任官員,不能隨便說話,隻是笑笑,沒有應聲。

  幾十名記者簇擁過來要采訪姬人銳,他笑著連連擺手,“不,不,請各位別忘了今天是一場婚禮,我既不是新人也不是婚禮主持人,絕對當不了主角。”記者們仍不依不饒,一個女記者高聲說:“但誰都知道你是幕後主角!這場婚禮其實是太空時代的閱兵式,‘樂之友’是幕後的指揮!”姬人銳笑著看看這位女記者——她正好說出了自己的意圖——仍然笑著擺手,“這隻是你的說法,‘樂之友’絕對不敢這樣自誇。噢,對了,你們采訪這位康總吧,他是這次活動的倡議者和資助人之一,而且他的公司馬上要開發可著陸式億馬赫飛船,這種飛船勢必成為新時代的標誌。我還可以向諸位透露一點兒秘密:這家夥嘴巴不太關風,你們想挖什麽新聞素材盡管去找他。”

  記者們知道今天從姬人銳這兒挖不到東西,於是轉而圍攻康平。這正中康平下懷,作為一個企業家,他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於是他在記者包圍中興致飛揚地侃侃而談。

  在飛船的環形重力場中,乘員分布在圓形船身的圓周,頭部對著飛船的軸心。在軸心處,全息圖像顯示著船隊的隊形。船隊目前是間斷飛行,所以都目視可見,也可以互相遙測,各飛船依據田咪所開發的編隊飛行技術,隨時調整著激發參數,將各船之間的距離和方位嚴格保持一致。等狀態穩定後,這些激發參數就將被固定,以便在以後的盲視飛行中依據它們來保持船隊的精確隊形。

  在化學動力時代,火星之旅相當漫長,要為期數月甚至數年。但在如今,即使以間斷式飛行,也不過是兩小時的路程。火星在全息圖像中迅速增大,然後在眨眼之間來到了眼前。飛船停止了蟲洞式飛行,改用常規動力,進入了火星極地軌道,選擇這種軌道是為了使大家能觀看火星全貌。各艘飛船把鏡頭對準地麵,第一艘飛船上的田咪充當解說員:

  “各位新人,我們已經到了火星上空。現在我們腳下是塔爾西斯高原,在它東部是著名的水手峽穀,全長四千千米,占了火星周長的五分之一!好,現在大家看到的是著名的奧林帕斯山,這是太陽係各行星上最高的山,高二十一點七千米,差不多是地球最高峰的三倍!這是因為火星上重力較小,山脈可以長得很高。不過從外表上看,它一點也不高峻,不過是一個平緩的盾狀火山……現在是北方低原,是隕石撞擊形成的……請看,現在已經到了極冠,這兒有大量的冰,如果融化,可以讓整個火星表麵覆蓋十一米深的水。所以,將來如果我們到火星生活,不用發愁淡水……現在,從不遠處掠過的就是火衛一,一個外形不規則的家夥,沒有我們的月亮漂亮……請欣賞漂亮的極地雲,還有火星邊緣的藍色雲靄……”

  船隊用兩個小時環繞火星一周,看完了最著名的景點。田咪說:“很遺憾,目前的飛船不適合在火星上降落,隻能帶大家來一個走馬觀花式的遊覽。相信等你們的孩子上小學的時候,就能在火星上舉辦夏令營,舉行低重力跳遠跳高比賽,在兩個月亮的天空下享受篝火晚會,或者組織全太陽係最高峰的登山探險。今天我們也能送你們一個小小的禮物,新郎們,摟緊你們的天使,蹬一下地板,飛起來吧!”

  三十五艘飛船的首尾同時亮起了橫向藍光,這是在對自轉減速。飛船同時向外飛行,脫離火星的重力。人們的重量越來越輕,終於有人等不及,夫妻擁抱著蹬一下地板,然後飄飄搖搖地向上飛升。他們在空中高聲歡笑,激情熱吻。新娘的婚紗在無重力環境下更為蓬鬆,很快,飛船的空間就全部都被白色的婚紗占據了。從各個方向升到飛船中心的人們開始交匯,也難免發生碰撞,於是激起更大的歡笑聲。田咪的夫君是卡普德維拉,一個熱情如火的西班牙人,本應在這種場合大放異彩的,但他此刻正在第三艘船上堅守船長的崗位,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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