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閱讀頁

第十八章 集中澤

  鴻雁於飛,集於中澤。之子於垣,百堵皆作。雖則劬勞,其究安宅?

  ——《詩經·小雅·鴻雁》

  每年入夏,鹹陽城就會迎來一場雨季。因為李夫人思念孩子,詩纓便帶著丹初前去丞相府小住,家裏除許多婢仆護院之外,就隻剩下丹霄一個人,沒了能說話的人,他多少覺得有些空蕩蕩的。

  管家把飯菜端在托盤上送到書房,丹霄一邊用餐,一邊隨口問道:“這雨何時才能停?”

  “小人不知,但去年是斷斷續續下了有半個月。”

  “這次若還是那樣,老百姓又要遭殃了。”

  管家附和道:“可不是麽,去年許多農人便是顆粒無收,穀物全都爛在地裏,還餓死了不少人。”

  兩人正交談著,忽聽外頭有人來報:“韓先生到了!”

  丹霄點點頭,揮揮手對管家道:“你出去吧,請他進來。”

  管家依言離去了,轉而換韓野進來。丹霄見他褪去雨披後衣裳濕了大半,便從櫃子裏拿出自己的外衫,同他道:“先換上吧,免得著涼。”

  韓野非常感動,卻揮手道:“多謝主子,不必了。”

  丹霄未再強求,問他道:“事情辦得如何了?一樁一樁訴來。”

  “回主子,第一樁,在蜀地呂氏故居派了許多人秘密搜尋,卻始終沒尋到寶藏所在,不過我們並未撤離人手,仍派他們留守當地,秘密打探消息。”

  “第二樁呢?”

  “已經以朝廷地名義廣散消息,也籠絡鹹陽之外諸城的部分商戶加入同盟,但仍有多數不願加入,屬下暗中買通人得了口風,據說是那些商戶仍以‘金大人’的指示為準則,暗中跟朝廷抗衡,對朝廷的抑商政策非常不滿。”

  丹霄滿意地點點頭,接著問:“第三樁呢?”

  韓野的表情凝重起來,頓了片刻才答:“屬下去了藍田,見陳涉在那裏過著驕奢淫逸的生活,常有三五個美女相伴,還天天痛飲迷醉,正是因為他的疏於管理,工人開采的玉石質量才會參差不齊。”

  丹霄皺了皺眉頭,半晌無言。

  韓野又道:“主子,恕屬下說句冒犯的話,屬下知道你跟陳涉是生死相交的好兄弟,可若真由著他這麽下去,戒憂堂定會受到更大的影響,到時就會有更多的客人因為不滿成品前來退訂。”

  “他以前還算是個自律的人,我沒想到他會變成這樣,當初派他去的時候,他應承我會好好做。”丹霄細細思量一番,又覺得很蹊蹺,質疑道,“他在那裏不管售賣,隻是開采,我給的錢僅夠日常起居以及付工人工錢,他哪裏來的錢過那種奢侈的生活?”

  “這屬下就不得而知了,要不要再去查查?”

  丹霄點點頭,道:“你派人去藍田,不管用什麽法子也要查出陳涉的錢財來源,這事要偷偷地去做,千萬不能走漏風聲讓他察覺。”

  “是。”韓野停頓片刻,忍不住內心疑慮,問丹霄道,“不過屬下還有一事始終不明,主子您自己就是金大人,為何還要與自己樹敵?隻要對那些不肯加入同盟的商家說出實情,咱們勢必能團結更多的力量,到時不管要做什麽,人多力量大,定然萬夫莫敵。”

  丹霄搖搖頭,問他道:“若稍有疏漏呢?但凡有一個人出賣,我肯定就是屍骨無存的下場!一人之心本就難測,何況是那麽多人心!”

  韓野低下頭去,謙遜道:“是,屬下疏忽了,想得太淺。”

  丹霄道:“你須記住,追逐獵物的時候,光靠蠻力和勇猛是不夠的,尤其在麵對大群獵物之時,必得有足夠的能力奔跑、躲避、攻擊,這是必須準備的步驟……你放心,我絕不會花費任何多餘的時間在沒有收獲的事情上,要你去做,必有我的道理。”

  “是,屬下謹記。”

  丹霄雙手背負身後,口中道:“當初夏侯爺正是因為財勢龐大,才有膽子暗中實施陰謀,秦王怎會不防。所以朝廷才會重農抑商,逼得商業倒退,這是分散法則,他唯恐再覆轍重蹈,橫生出第二個夏侯爺。”

  “主子您這些年任職少府,幫朝廷征收稅澤,進貢貨品,為了不讓那些商家吃虧,您都是自己從中墊資,旁人不知,我卻看在眼裏,您幾乎把戒憂堂所有收獲都填了進去,如此長久下去也不是辦法啊!”

  對於他的憂心,丹霄卻隻是笑笑,從容淡泊道:“不用擔心,你跟隨我這些年,還不明白我麽?韓野,你跟蔣牧相比,就是少了些通透和忍耐。現在你要記住另一個法則,那便是:沒有捕捉不了的獵物,就看你有沒有用心在捕;也沒有完成不了的事情,就看你有沒有用心在做。”

  韓野問道:“主子的意思是,蓄勢忍耐,厚積薄發?”

  丹霄笑笑,並未回答,隻是拍拍他的肩膀道:“辛苦你多日奔波了,先去歇息吧,容後等蔣牧回來,咱們三人聚在一起好好喝一杯。”

  韓野卻並未離開,他頓在原地,又道:“主子,還有一事……”

  “什麽?”

  “屬下有虞姑娘下落了。”

  丹霄怔了一下,這些年來,有多久沒提過這個人了?開始他一直找一直找,終至沒有半絲消息時,才終於停下來,放棄尋找她的念頭。丹霄穩下心神,問他道:“她在何處?是否安好?”

  “據消息傳來,這幾年她獨居沐陽。”

  沐陽。沐陽。丹霄豈能不知,那是她爺爺虞師傅的故鄉。丹霄幾乎當場就下了決心,對韓野道:“你去準備一下,明晨隨我出發去沐陽。”

  韓野本還以為丹霄已經快忘了這件事,又或者對清音的下落已不如當年那麽關心了,卻沒想到他還是如此迫切,可見這個女子對他一定非常重要,於是立即答道:“是,屬下這就去。”

  第二日清早,雨還是淅淅瀝瀝地下著,丹霄坐在馬車上趕赴遠途,攜帶著一同前行的,是他尋求諒解的良心。

  幾天日夜兼程後,路途才走到一半,雨勢卻越來越大了。丹霄見行路困難,就吩咐韓野先找地方歇息。時間正值傍晚,他們住在一家路邊的客棧內,雖設施簡陋,地方卻很寬闊,房間內整理得很整潔,被褥也幹淨柔軟。丹霄的心情因此很舒緩,對韓野道:“咱們先住上一宿吧,歇歇腳,明日趕路。”

  韓野依言行事,出去安頓晚飯。丹霄獨自躺在床上,忽然想起幾年前的情境來,那時他因為尋找丹凝奔赴燕國,在驛館的客棧與清音相逢,彼時清音裝扮成相貌醜陋的廚娘,在那家客棧幫忙做事,因為荊軻遇刺的事情,他們匆匆與清音告別,此後再未謀麵。他心中總覺愧對清音,不該讓那女孩獨自一人承受生活苦難,又因為虧欠她的種種,始終覺得內心難安。

  這次奔赴沐陽,能見到清音嗎?若是跟她解釋清楚一切,她會原諒他嗎?丹霄不敢揣測,隻能等待。

  外麵的大雨還在下著,天色漸漸暗下來,直至徹底黑了,滂沱的雨水順著屋簷濺下,打濕了走廊門外的地板。丹霄見韓野出去很久未歸,自己又覺得窩在屋子裏無聊,所以出去走了走。他立在二樓的走廊上向遠處眺望,到處煙雨蒙蒙,景象頗為壯觀,空氣也極為清新。

  門外傳來喧嘩車馬之聲,丹霄看見其中一匹烏騅馬渾身青白色,伴有黑色鬃毛,一見便知是難得的良駒。安頓好車馬之後,一幹人等就走了進來,丹霄低頭望向大堂,見那些人個個身穿青色蓑衣,頭上戴著鬥笠,氣勢懾人十足。他們中的首領是一個偉岸魁梧的男人,三十歲左右的模樣,襯得緊貼在他身邊的一位男子極為瘦小。

  正在此時,韓野叫丹霄下樓吃完飯,說是設在樓下一間雅室,丹霄隨他走下樓去,在抵達廳堂即將轉往雅間的時候,因為剛來的那幫客人委實惹人注目,所以丹霄就多看了一眼。他與他們的距離很近,因此可以看得很清楚,那位身形高大的男子長相稍顯暴戾,五官剛毅堅硬,膚色發黑,眼眸犀利——單是從長相,就極為懾人。丹霄正移開腳步走掉,卻見那男子站起身來,眼中露出溫潤神色,幫身邊的瘦小男子拿下黑色披風,便露出裏邊的一身紅裝。

  丹霄愣住了,那瘦小之人哪裏是男子!等她拿掉鬥笠,露出被遮蓋的整張臉來,鮮豔如火的紅色襯得她更加脫俗不凡……清音!竟然是清音!她真真正正長大了,不再是過去的年輕女孩,現在卻依然貌美,是更有韻味的清麗女子。

  “主子,怎麽了?”韓野察覺他的失態。

  丹霄一語不發,趕緊隨他走入雅間,也顧不上去吃飯,而是同他道:“你知道外麵那個女人是誰嗎?”

  韓野惘然地搖搖頭。

  丹霄道:“她就是清音!”

  “清音姑娘?她,她不是長相很難看嗎?”韓野想起來當初在燕國驛站的那個廚娘,因為丹霄曾告知他那就是清音。

  丹霄解釋道:“那時她隻是故意作那種裝扮,其實她長得很好。”

  “我得到消息的時候,明明說她是在沐陽,怎會突然出現在此地?”

  “應當也是匆匆趕路,要去某個地方。”丹霄穩下心神,吩咐韓野道,“今晚你暗中去調查一番,不管用什麽法子,我要知道那個與她在一起的男子是誰。”

  “是!”韓野道。

  這夜丹霄在房內兀自等了很久,已經快到淩晨時分也睡不著覺,直到韓野推門而入,他一顆懸吊著的心才算放下,趕緊追問道:“打聽到了嗎,他是誰?”

  韓野道:“他叫項羽,是楚國貴族出身,您確實沒看錯,跟在他身邊的女人的確是清音姑娘。”

  “清音怎會與他在一起,是挾持,還是……”

  “據說他們已經成親了,至於挾持還是自願,屬下看不出來,隻覺得他雖長相凶惡,待清音姑娘卻是非常和善。”

  丹霄聽了這話,心中升騰出一股失落的氣息,正準備再問些什麽,卻聽樓下大堂有人匆匆行步的聲音,接著是敲門聲。

  “應該是敲項羽的門,我去看看什麽事。”韓野說著便出了門,他穿著一身黑衣,隱蔽在樓下的雕梁頂上,憑借他的身手和武功,根本沒人能發現他的存在,而他卻能清清楚楚地聽到別人的談話。

  敲門的人身穿鎧甲,佩帶寶劍,看樣子是項羽的隨從,他在門口輕聲道:“將軍,屬下有要事稟告。”

  片刻之後,項羽披著衣服打開了門,還帶著倦怠的困意,問他道:“什麽事不能容後再稟?”

  “回主子,出了大事,得到線報說,秦軍已察覺咱們的行動,很快就有可能攻過來了。”

  項羽立刻警醒起來,目光如炬一般,即刻道:“準備車馬,我現在就回去!”他的命令擲地有聲,聲音卻非常輕,唯恐驚醒了在裏屋熟睡的清音。

  “屬下這就去準備,主子先去叫醒夫人吧。”

  項羽卻搖搖,頭道:“不必,她還在睡著,莫要吵醒她。這樣,你將一切備好之後,留下兩個得力的人守著她,等她醒了再行路。”

  ……

  清音睜開眼睛時,天已經蒙蒙亮了,枕邊卻不見項羽的身影,不知他是何時離開的。她披了衣衫下床,想要去找項羽,卻赫然看見丹霄坐在房中。

  “你,你怎麽會在這兒?”清音驚訝得要命,往後退了一步,那種感覺就像是踩了蛇一樣,帶著警惕與厭惡的表情,令丹霄心裏頓時冰涼。

  丹霄解釋道:“我隻是想跟你說說話。”

  “項羽呢?他怎麽可能讓你進來這裏?人都去哪兒了?”

  “他有急事先走了,留下兩個人守著你,但那兩個人如今被我的人困住,所以我才能進來見你。”丹霄沒有隱瞞,一一給她解釋清楚,看她臉色越來越陰沉,不禁稍有些失落,口中道,“我們多年未見了,我還以為,久別重逢你會感覺喜悅。”

  “喜悅?”清音臉色極其僵硬,冷哼一聲,問他道,“我為何要對仇人喜悅?”

  丹霄心中一凜,不敢相信地問道:“這是何意?莫非……莫非你都已知道了——”

  “怎麽?你害怕了?”清音套上衣衫,步步逼近,咄咄道,“你怎還有顏麵來見我?爺爺呢?我爺爺呢?你城府如此深沉,讓我以為夏侯爺是害死爺爺的人,卻原來你是元凶!”

  丹霄心中難受,解釋道:“對不住,清音,我正是想求得你的原諒,所以這些年才苦苦找你。”

  “原諒?我怎麽能原諒你!除非你把爺爺還給我!”清音說著,眼裏已經噙著淚,怒氣衝衝地看著他,儼然看一個仇敵。

  丹霄心裏難過,卻還得跟她解釋,他道:“你父母當初都是間接死於夏侯爺之手,所以你爺爺才會跟我合謀,我們進行了很周密的計劃,費了很多時間和精力,最終才能扳倒夏侯爺——”

  “但結果是爺爺死了,你還活著!”清音打斷他的話,厲聲責問,“你利用他的仇恨達到你自己的目的!我和爺爺本可以過得平平安安,結果你卻害死了他,一切都改變了,你讓我失去了唯一的親人!”

  “清音,你恨我,我明白。可我這麽做,也算是償了你爺爺的心願。你仔細想想,當初他被捉到監牢之中,為何不指證我,反而承認夏侯爺是主謀?他咬死不放,就是為了報仇啊!”

  清音卻絲毫不為所動,她道:“即便這是真相,那又如何?終歸是你害死了他,若不是你為了一己私利,他怎麽會命喪黃泉?你還說你苦苦尋找我!你可知我曾無數次出現在你身邊,真想一劍殺死你!可我沒這麽做……我遲疑著,一次又一次,為了不讓自己被仇恨吞噬,所以我讓自己躲得遠遠的,再不用看到你,偏偏你自己找了來!”

  丹霄愣住了,他根本沒想到會是這樣,原來,清音早就調查出一切真相了麽?原來,她對他的恨意是如此之深麽?怪不得他每每入夢也覺心頭沉悶,總覺得虧欠於誰,卻原來是這樣。

  “清音,我……我要如何,你才能原諒我?”

  清音冷冷說道:“我此生都不願再多看你一眼,亦不想找你複仇,你自己作下的罪孽,留著日後獨自痛苦吧!”

  “清音!”

  “我走了!”清音抓起掛在牆上的她的寶劍,作勢就要出門。

  丹霄跑去阻攔她,拉著她的手臂問道:“別,清音,莫要著急走。你要去哪裏?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問你,你怎會跟那個項羽在一起的?你們真的成親了嗎?不是他脅迫你——”

  “你以為這世間所有人都像你這般善用計謀?”清音回轉頭來,諷刺他道,“跟你比起來,他光明磊落,堂堂正正!”

  “你是如何與他結識的?”

  “記得我多年前跟你提過的恩人嗎?就是他!現在我已經是項夫人,請你放尊重一些!”清音冷冷地看著他的手。

  丹霄心中一痛,感覺像被那目光刺到,即刻鬆開了她的手臂。他一直以為自己對清音隻是懷抱虧欠,想求得她的原諒而已,可是為什麽,得知她成為別人的女人,自己心裏會這麽難受?難道,難道……怎麽會,他該對詩纓一心一意的,怎能惦念別的女人!

  “你把那兩個人怎樣了?”清音忽然想起這件事,冷冷問他。

  丹霄道:“他們隻是昏沉一陣子,等我離開,自會放了他們。”

  “最好如此,你莫再傷害任何無辜的人!”清音深深望他一眼,目光絲毫沒有任何柔光,鏗鏘道,“我會看著你的!”

  說完這句,清音就開門離去,門口也不知停著的是誰的馬,她一躍而上,策馬奔去,紅色的背影如同一團火,炙烤著丹霄的眼睛。

  他本以為自己什麽都已經握在了手裏,再無任何得不到的東西,現在看著清音的背影才明白——若是失去了敬畏,失去了一個人的諒解,什麽都沒有意義,就連天地都能變得黯然失色起來。

  秦統一六國後,秦始皇開始大興土木,建阿房宮,修驪山墓,農業和商業都在倒退,嬴政下令,把抑商政策推向全國,他認為商業損國,便用嚴厲的行政手段對商人施行打壓,以示懲罰。不僅如此,他還貶低商人的社會地位,不許商人做官、乘車馬、衣絲綢、置土地,如此,皇家便能依照這種理由,從商人手中掠奪來數億計的財富、奴婢、田宅。

  丹霄的少府一職越來越難當,很多重要產業由國家壟斷管理,官府自設工廠、作坊,施行管工製,地方官還得將土特產無償向皇室納貢。國家需要的大量物品、軍資,都大大超過了商品市場環節。他若竭力為朝廷辦事,就等於踐踏在同行身上;他若稍有善心同情,自己則負荷太重。

  關於抑商一事,丹霄也曾跟李斯商議過,看是否能勸說嬴政,結果嬴政卻絲毫不予理會,反倒痛斥李斯一通。

  這一日,丹霄如往常一般去宮中辦事,本來好好地走在路上,卻不料一匹馬狂妄闖來,生生把他撞倒在地。丹霄警覺地閃去一邊,卻還是被那馬蹄掀翻倒地,頓覺腰背疼痛無比,一時之間順不過氣,也站不起來。巧的是丹陌正從此地路過,趕緊奔過來扶起他,焦急問道:“爹,你沒事吧?”

  丹霄搖搖頭,皺眉站起來,見那匹疾馳而過的馬又掉轉身來,馬背上高高坐著一人,作宦官打扮,長相尖酸刻薄,卻帶著一副傲氣,斜眼睥睨丹霄父子。

  丹陌心疼父親,指著馬上的人罵道:“趙高!你好大的膽子,在宮裏橫行策馬不說,竟撞倒了少府大人,為何不下馬致歉?”

  趙高陰險地笑笑,不理會丹陌,反倒是玩味似的盯著丹霄,鄙夷道:“我當是誰呢,不過是個低微的商人!”

  丹陌惱了,衝上前去想將趙高從馬背上拉下,卻被丹霄一把拽住,丹霄在他胳膊上使力,低聲斥道:“陌兒,不可魯莽!”

  “爹,我怎能不管?剛才虧是你閃得快,不然就可能有性命之憂!”

  丹霄卻隻是笑笑,生怕丹陌妄動,用手按住他,抬頭對趙高致歉道:“抱歉,趙大人,丹某沒看見你騎馬過來,攔了你的路,多有得罪!”

  趙高冷笑兩聲,甩下一句:“你這說得倒還是句人話,算了,我大人有大量,就不與你計較!”說完,他騎馬離去了,留下丹霄父子。

  “堂堂少府,竟被一個太仆侮辱!他不過是掌管禦馬的家夥,怎能對您這般無禮?”丹陌氣不過,越說越是火冒三丈,問丹霄道,“爹,剛才為何不讓我好好教訓他一通?”

  丹霄沉思道:“你別輕看了他,這人雖是現在身份低微,卻與趙宗正關係親密,據傳還是大王的親戚。”

  “趙宗正?可是掌管宗廟禮儀和皇室屬籍那位?他算什麽!隻需我跟太子進言幾句,讓太子好好教訓趙高,趙宗正也不敢說什麽的!”丹陌年輕氣盛,一心懊惱未能給父親出氣。

  丹霄道:“陌兒,你不知情,這個趙高最擅長溜須拍馬,很討趙宗正歡心,所以趙宗正才把他帶進宮裏做事,準備找時機舉薦給大王。”

  丹陌不服氣道:“可咱們也不能白白受氣吧!宮中誰不敬外公三分?再說了,李由舅舅還是太子的師父!您身為少府,又是丞相大人的女婿,身份難道不比這個宦官高貴?孩兒還是氣不過,覺得應當懲戒這個卑鄙小人!”

  丹霄卻絲毫不動氣,拍拍丹陌的肩膀,平靜地與他道:“陌兒,你要記住,做人要懂得審時度勢,忍並不是因為懼怕,你得相信,忍自有忍的代價與收獲。”

  丹陌似懂非懂,卻因為自幼最服帖父親,所以不敢有所反對,點頭應承道:“是,爹,孩兒記住了。”

  “去忙你的事吧,爹現在要去見大王。”

  丹陌好奇問道:“大王召見您所為何事?”

  丹霄搖搖頭,道:“我也未知,不是好事,必是壞事,聽天由命吧!”

  入宮做事這些年來,丹霄極少有機會跟嬴政見麵,平日裏若來朝拜,也是站在宮殿最後頭,現在看著空蕩蕩的大殿上隻坐著嬴政一人,這陣勢讓丹霄稍覺震懾。但他鎮定了情緒,還是緩緩邁步走上了前,恭敬行了跪拜之禮,道:“臣丹霄參見大王!”

  嬴政笑笑,道:“起來吧!”

  丹霄站定,抬頭正視嬴政雙眼,卻因嬴政目光犀利,他生怕冒犯,所以低下頭去,做出恭順模樣。

  嬴政問他道:“丹卿可知寡人召你前來所為何事?”

  丹霄搖了搖頭,道:“恕臣愚鈍。”

  嬴政道:“前日李斯又向寡人進諫,說要暫緩施行抑商一事,寡人很是憂悶。李丞相精明強幹,卻絲毫不懂寡人的心思,丹卿,你是否也不理解寡人?”

  丹霄忙道:“臣不敢。”

  嬴政停頓片刻,歎息一聲道:“從呂不韋到夏侯,再到如今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金大人,他們處處威脅寡人,在暗中興風作浪!你說,寡人如何能不予提防?”

  丹霄幾乎已能猜到嬴政的心思了,卻不動聲色地裝出慚愧狀,跪地道:“臣等無法為大王分憂,罪該萬死!”

  “快快請起!”嬴政索性走下殿來,親手去攙扶丹霄。

  丹霄站起身來,這是他第一次與嬴政靠得這麽近,心中忽然閃過的念頭卻是:當年荊軻也是這般與嬴政近在咫尺嗎?可荊軻居然被他所殺!這個眉目鋒利,睿智霸氣的男人,真如坊間人所傳,是呂不韋的血脈?

  “近日有人向寡人進諫,說是既然罷黜商人為官,為何還徒留你任職少府?”嬴政說著說著,話就轉到了正題上,歎息道,“雖然他們有他們的道理,可寡人也很為難啊。丹卿,你是寡人的左膀右臂,幫寡人分擔了許多事,又是李斯親自舉薦,寡人怎忍心斷掉自己的手臂。”

  丹霄沉默不語,因為他不知能說什麽,多說多錯,都不如沉默來得安穩。果然如他所料,嬴政話鋒一轉,下句便是:“可是,你一定也懂得這個道理吧,必要的時候,如若一條手臂會腐爛整個身體,則非得砍掉不可!”

  “大王的意思是——”

  “撤去你少府一職!”嬴政擲地有聲。

  丹霄再次跪拜下去,口中道:“是,臣領命。”

  嬴政假意惺惺道:“希望你不要心懷芥蒂,也不要責怨寡人,寡人也是為大局著想,不想亂了臣心……對了,寡人還有一事相求。”

  “怎麽當得起求字,小人不敢,大王請講!”

  嬴政頓了片刻,而後道:“你也知道,現在皇家正準備修建驪山墓園,需要大量資金,不知你能否把戒憂堂的收益拿出來一些,以解寡人燃眉之急?”

  丹霄心中暗忖,這不是赤裸裸的強掠嗎?便是“借”出去了,今後誰又敢跟嬴政提“還”的事?嬴政之所以這麽說,不過是看在李斯的麵子上給他一個台階,讓他主動把錢送上來。畢竟其他商人都被搜刮過了,隻有他還安然無恙。

  丹霄頓了頓,即刻答道:“小人回去後定當照辦,請大王放心!”

  嬴政哈哈大笑,讚道:“不愧是李斯調教出來的好女婿,果真聰明!好了,寡人話都說完了,你就回去吧!”

  “是,小人告退!”丹霄向後退,一直向後退,直至抵達門邊,這才轉身離去。他一直無法挺直腰背,那是因為剛才被趙高的馬撞倒在地,所以不敢直起來。可是為什麽,他心裏覺得並非因為傷痛,而是因為有巨大的石頭打壓在頭頂,才使得他佝僂腰背,喘息困難。

  誰能想到,這短短一會兒的工夫,他受了傷,丟了官,還將要再丟失巨額金錢。人間之事瞬時就能逆轉,饒是你有千般心計,又豈能步步都預料到。

  丹霄失落地走出宮門,正待坐上轎子,卻聽到“嘚嘚”而來的馬蹄聲,這聲音他極為熟悉,是丹陌常騎的那匹馬,從馬蹄踏地的聲音他就辨得出來。那馬兒疾馳得太快,帶起地上的硝煙與塵土,丹霄越過飛舞的塵灰仔細望去,馬背上坐著的果真是丹陌,還沒等馬兒停穩,丹陌就翻身從馬背上躍下來,神色慌張得很,匆匆衝向丹霄身畔,口中悲泣道:“爹,大事不好了!”

  “什麽事?”丹霄忙問。

  “公孫伯伯他——”

  “快說,他怎麽了?”

  丹陌雙眼含淚,傷心道:“公孫伯伯他已經死了!”

  丹霄怔住了:“如何死的?”

  丹陌看了看,見四下無人,還是謹慎地將聲音放低,道:“他被人誣告私通金大人,所以被大王派人斬殺,屍首分離,死狀甚慘!”

  丹霄這次真的是愣住了,直覺自己身體內的肋骨被抽出來,骨連著肉,肉連著皮,生生是撕裂一般,而他的腰也更痛了。他因為無力負重,彎下去,再彎下去,直至整個人跪在地上,彎曲著身軀,眼淚濺落在塵土中。

  私通金大人?丹霄苦笑著,淚流滿麵。公孫景與他相識多年,根本也不知道他就是金大人,現在卻無端端被安了這罪名!可惜公孫景戎馬一生,征戰疆場,為大秦立下無數汗馬功勞,如今卻慘死異鄉!

  “你何時得的消息,為何,為何不去看他?”

  “爹,去不得……”丹陌看見他痛苦的模樣,自己也是雙眼紅紅的,心裏酸得要命,口中道,“若是去了,咱們也就會被牽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公孫伯伯一定是被人陷害的!”

  丹霄強撐著站起身來,不顧身上塵土肮髒,心痛如刀絞一般,跌跌撞撞地爬上了轎子,命令道:“回府!”

  丹陌不放心他,踏馬在身後跟著丹霄,他依稀能聽到從那轎裏傳來的壓抑哭聲,那是一個堅毅的男人麵對生死相離時的無奈,帶著厚重的痛苦與悲壯。

  而丹霄,他昏昏沉沉地癱在轎子裏,隨著行路顛簸著。心中想:原來,想要生存下去,不僅需要無畏危險的勇氣,還要有發現危險的能力,如果不能嗅到將要降臨在自身上的危險——也許明天就是死期。

  秦始皇二十七年,嬴政初次巡遊,行經隴西北地,開始修馳道。

  秦始皇二十八年,嬴政二次巡遊,派徐福入海求仙,南征百越,修鑿靈渠。

  秦始皇二十九年,嬴政三次出遊,張良在博浪沙擊嬴政未中。

  秦始皇三十一年,嬴政微服鹹陽,蘭池遇盜,武士擊殺之。大索二十日。

  秦始皇三十二年,嬴政四次巡遊,蒙恬率兵三十萬討伐匈奴,並開始大肆征收民力,修建長城。

  夏府。清晨。自從筱蝶離世之後,夏夫人就搬來跟夏芙先夫婦住在一起。她們也算是過了幾年太平的日子,除了越來越窘迫外,倒也平平安安。

  連羽桐很早便起床了。起身之後,見夏夫人的房間毫無動靜。想著她是太累了,便沒有打攪她休息,由著她多睡一會。她走進廚屋,特意為夏夫人煮了寧神湯,希望能給她補一補,忙完之後,見時間已是不早,便想著要去叫夏夫人起床。

  推開房門,見夏夫人還躺在床上睡著,連羽桐便走近了叫她:“娘,起床了。”

  連羽桐說完卻見夏夫人毫無反應,也不吭聲。她就把碗放在桌上,靠近床前又輕聲喚道:“娘,我給您熬了凝神湯,對身體極好的,起來喝一口吧!”

  夏夫人雙目緊閉,並不搭話,連羽桐這才看見,夏夫人身上居然好好地穿著衣衫和鞋子。那不是睡覺時穿的衣服,而是平常夏夫人最珍愛的一套華服,上麵用金色兼彩色絲線繡著牡丹花。夏夫人一直不舍得穿,現在卻為何套在身上?何況,昨晚服侍她睡去的時候,連羽桐明明記得自己幫她脫去了鞋子的!

  連羽桐忽然感覺事情很不對勁,因為,夏夫人的樣子不像是睡著了,倒像是——死了!

  連羽桐慌慌張張地晃夏夫人的身體,一遍遍叫她:“娘!娘!”夏夫人卻無半點聲息,她的身體都已經冷了,那種冰涼的觸感使連羽桐無比恐怖,夏夫人的的確確早已氣絕。

  淚流滿麵的連羽桐伏在夏夫人已經發涼的身體上,悲慟欲絕,泣不成聲。這撕心裂肺的痛苦她曾經承受過一次,那是在筱蝶去世的時候,這次則比之那次更甚。從前她苦苦哀求,夏夫人也不肯接納她為夏家的兒媳,筱蝶意外死了,夏夫人卻突然仁善起來,似乎要將對女兒的愛延續在她的身上,對她極為嗬護。礙於跟母親生活在一起,夏芙先再也不敢造次,連羽桐的生活才總算勉強平靜下來。她本還心存奢望,能否為夏家添個一兒半女,好讓夏夫人離去之前得以瞑目,卻沒想到夏夫人會去得那麽早。

  夏芙先得知噩耗匆匆趕回家中,他不能接受母親離世的消息,痛哭發狂一陣子,就開始指著連羽桐唾罵:“娘好好的怎會突然去世?定是你的錯!”

  “我沒有……真的……我好好地去給她送湯,進去她已經沒氣息了,應當是半夜就離開——”

  “你給我閉嘴!你還敢抵賴?”夏芙先不分輕重,上去就甩了連羽桐一巴掌,嫌惡地罵道,“是你克死了她!你這個喪門星,自從你進了我家門,我們夏家就沒有一天好日子過,筱蝶死了,娘也死了!都怪你!”

  連羽桐起先還辯駁幾句,後來索性沉默了,任由夏芙先推搡著,卻連眼淚都流不出,感覺淚水流幹了似的,也覺不著痛,就由著夏芙先把過錯和髒水都往她身上潑。她累了,實實在在累了,望著夏芙先猙獰的麵孔,心內絕望地想,他一定是不曾愛過她的,一定是這樣。

  想著想著,一顆心就往下沉,下麵是無底深淵。

  ……

  夜半時分,丹霄正好好睡著,猛然被霹靂雷鳴驚醒,朝窗外看去,見閃電映亮了整所院子,大雨滂沱傾灑,狀況甚是令人觸目驚心。詩纓這幾日不在家中,徒留他一人睡這一張床,不知怎麽的,心頭覺得無比孤寂,十分期盼她能快點歸來——這感覺以前是沒有的,以前他忙碌得極為充實,很少有這麽空虛的時刻。

  也不知是否心裏惦念的緣故,一早起來,丹霄正在吃早餐的時候,聽得外頭管家來報:“主子,夫人回來了!”

  丹霄麵露驚喜,見詩纓進門,忙道:“怎麽回來得那麽早?吃了早飯沒?沒吃的話一起吃,來人哪,去給夫人拿個碗——”

  “不用了!”詩纓急匆匆地打斷了他的話。

  丹霄望著她,這才發現她神色驚惶,似乎是遇到了什麽事,所以他趕忙擱下碗筷,問她道:“怎麽了?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我也是今早才得知,有人去丞相府給爹娘報信,我聽見了,就覺得應該讓你知道,所以盡快趕了回來。”

  “出了什麽事?”丹霄腦子飛快運轉著,生怕是燕離的事情暴露了,因為他就是當年擊殺秦始皇的武士,一直沒被找到。會不會是燕離身份暴露了?如果是的話,一定就會連累丹凝,到時他也將會被揪出來,李斯也難以幸免。

  丹霄正在胡思亂想中,卻聽詩纓躊躇道:“是夏家出事了!”

  丹霄回過神來,問道:“夏家怎麽了?”

  詩纓察看著他的臉色,半晌才道:“昨天一早,夏夫人去世……後來……連羽桐,她也——”

  “你說什麽?”丹霄疑心自己聽錯了,不敢相信。

  詩纓艱難地道:“連羽桐半夜上吊自殺,也死了……夏家一下子沒了兩條人命,就剩下夏芙先一個人了!”

  丹霄怔怔半晌,看著外麵豔陽照耀的天,又想起昨夜雷鳴電閃的癲狂來,心道:原是早有預示的,那場呼嘯分明是來提醒他,連羽桐走了!

  丹霄匆匆換上莊重的衣衫,同詩纓道:“我要去夏家。”

  詩纓擔憂道:“萬一夏芙先對你不利,那可怎麽好?”

  “我會帶著蔣牧和韓野一起,他們會保護我,你放心吧。”

  詩纓猜測著,這些年丹霄雖說跟夏芙先已不來往,心裏還是惦念著過往的情分,何況連羽桐已經死了,他去送一場也是應當……詩纓摒棄心中顧慮和雜念,叮囑他道:“要平平安安的,早些回來。”

  “我知道。”臨去前丹霄握著她的肩膀,寬慰道,“不必擔心。”

  自從夏侯爺被處死之後,夏家就開始處在敗勢,經過夏芙先這些年的死命折騰,非但沒有有轉機,反倒越來越頹唐。如今又因嬴政的抑商政策,夏芙先已然無法翻身,因而夏家的狀況窘迫得很,偌大的庭院之中,花朵植物都已枯萎,到處顯得亂糟糟的,很不成樣子。

  丹霄進門之時,見有兩人正同夏芙先交涉,夏芙先苦苦哀求,那二人卻是毫不留情,催促他道:“快把錢付清,不然有你好看!”

  “二位爺,求求你們,我現在手頭真是拮據,你們放心,稍後我隻要有了轉機,定會立刻給你們送上門去!”

  “你得窮成什麽樣兒,才能連兩副棺材都買不起!”那二人諷刺地看著他,滿目鄙夷神色。

  丹霄大步走上前去,喊那二人轉身,自荷包內掏出一枚金幣,問他們道:“這些夠了嗎?”

  那二人大喜,趕緊從丹霄手中接過金幣走了。如此,廳堂內便就剩下丹霄和夏芙先兩人,夏家早就請不起婢仆,因而連個服侍和招呼的人都沒有。夏芙先對於丹霄幫他解決窘境一事,絲毫沒有一點感激,反倒皺眉冷對,問他道:“你為何而來?來看我如何淒慘嗎?”

  丹霄不理會他,徑自撩起長袍往前走去,先是跪拜叩頭,給夏夫人上香,接著是對連羽桐的牌位鞠躬,給連羽桐上香。

  夏芙先眼冒妒火,一把衝上前去,把丹霄插進去的香火拽出來扔掉,又在腳下踩了幾腳,口中道:“你給我滾開,她們不需要你來祭拜!”

  丹霄冷冷地看他,問道:“到了這種地步,你還是死不悔改?”

  夏芙先惱怒道:“現在你終於找到機會了,所以就想來盡情羞辱我,是不是?”

  “是啊。”丹霄也不反駁,倒是大大方方承認了,接著不慌不忙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依舊是用冷冷的目光看他。

  夏芙先的身體有些戰栗,但還是極力撐著,對丹霄大聲道:“我不會永遠輸給你!”

  “你已經輸給我了!”丹霄盯著他,譏諷問道,“你以為你還有機會翻身嗎?”

  夏芙先不服氣地道:“你以為你還能風光多久?總有一天,你會比我現在都不如!”

  “是嗎?”丹霄冷冷問道,“你還有什麽手段和籌碼?你連房子都沒了。你變賣房契換得錢財,請人輾轉送給趙高,目的就是讓他處處針對我,把我拉下馬,你以為這些我都不知道?還有,你嫉妒公孫兄與我情深意重,就派人惡言造謠,說他與金大人私通!你明知嬴政心胸狹窄,絕不會放過公孫兄!”丹霄越說越氣,恨恨道,“是你害得他屍首分家,淒慘死去!”

  夏芙先沒想到他會說出這番話來,嚇得掩麵失色,軟弱地癱倒在地上,口中喃喃道:“你,你怎會什麽都知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夏芙先,我與你無冤無仇,你卻屢次害我與我家人。若不是我時時提防著你,現在躺在棺材裏的就是我和我的親人!我到底哪裏對不住你,惹你如此仇恨我?”

  夏芙先為自己辯解著,結結巴巴道:“我,我何時害你親人了?”

  “當初你狠心派人燒死我姐姐!你明明知道我費了多少工夫才能跟她重逢,也明明知道,她是我在世上唯一的親人!”

  “她不是沒死麽?”

  “若沒有人相救,豈不就死了!你害她一次還不夠,還有第二次!若不是她命大,跳入山崖就淹死了!這且不算,蕭城和高若兩條人命,是不是死於你手?”

  夏芙先心中怯懦他的咄咄逼人,聲勢虛弱道:“那,那都是我爹做的,他不願看我跟你分享少府職位,所以想要除掉你!高若和蕭城也是他的屬下殺的!”

  丹霄指著他道:“知道你今天為何落得這個下場嗎?你父子二人處心積慮,一樣狠毒,這就是報應!”

  夏芙先與他目光相迎,忽然想起一事,問他道:“你怎麽會事事都知道?你派人一一查了嗎?那你告訴我,我爹究竟被誰陷害?他根本沒建過什麽地下莊園,便是他有這種念頭,也不會傻到建在自家地下!”

  丹霄笑了笑,冷哼道:“你倒是聰明,懂得其中蹊蹺,你可知道,當初為了打造那座地下莊園,我派人挖了多少暗道!為了怕人發現,工程又隻能在夜裏進行,委實耗費了不少時光!”

  夏芙先呆了,眼睛裏幾乎要冒出火來:“是你!原來是你!”

  “沒錯,是我。是我故意施計,偽造玉館被破壞的痕跡,這樣就無人再追蹤玉館的收入,而那些錢財,我早已都花費在鑄造兵器上。”

  夏芙先瞠目結舌,不敢相信地直搖頭,問道:“原來你忍辱偷生離開鹹陽,就是為了讓公孫景給你作證,你好清白脫身。”

  “沒錯!我隻是用了苦肉計!”丹霄不再隱瞞,索性一一訴於他道,“公孫兄帶我回鹹陽的時候,也是我提前放出風去,才會有人來捉拿我,這樣,我被誣告的假象就顯得更真了些!”

  夏芙先整個人幾乎都要瘋了,他怎能料到丹霄會有這般心思?嘴唇哆嗦半晌,居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丹霄接著說道:“隻有這樣,我才能成功扳倒你爹,本來我還想放他一馬,沒想到他會如此狠毒,將我姐姐逼上絕路……不過有一點倒是我沒想到的,兵將衝進你家拿人的時候,居然真在你爹書房發現他私通敵國的書信,如此他就百口莫辯,我也算歪打正著!”

  夏芙先恨不能將丹霄千刀萬剮,口中憤憤道:“我以為我狠,卻原來你比我更毒!你害死我爹,害死筱蝶,現在又害死羽桐!”

  “不可理喻!”丹霄橫眉望他,罵道,“到現在你還執迷不悟!他們是我害死的嗎?你仔細想想,他們中哪一個人的死與你無關?說到底,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夏芙先惱了,衝上去想傷害丹霄,卻不料藏在門口的蔣牧和韓野一個箭步飛來,生生將他踢翻。他在半空中甩了一圈,才重重跌在地上,吐出一口黏稠的鮮血。韓野問丹霄:“主子,要不要——”

  丹霄揚了揚手,吩咐他們道:“他傷不了我。你們出去吧,守好門口,留神莫讓誰進來。”

  “是。”二人領命離去。

  夏芙先癱倒在地,掙紮了幾下,卻一直無力爬起來,他怔怔半天後開始狂笑,嘴唇還帶著血跡,看上去極為駭人。他沮喪道:“我沒想到你有這些連環計,丹霄,我還以為,你總有疏漏的時候。”

  丹霄回敬他道:“我也沒想到,你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加害於我!哪怕你稍有羞慚,停手不再繼續,我就會放你生路!可是,你都做了些什麽?羽桐既嫁給了你,你為何不好好待她,反將她打得渾身是傷?還有筱蝶,她已經都快要生了,卻被自己親哥哥害死!夏芙先,你自己數一數,你身上到底背負多少條人命?”

  夏芙先望著丹霄,不知為何,此時此刻,他覺得丹霄有一種王者的氣勢,那是足以將他吞噬連骨頭都不剩的氣勢。他害怕了,哆哆嗦嗦往丹霄身邊爬去,放下姿態,口中哀求著:“丹霄,霄弟,看在咱們過去的兄弟情分上,哥哥求你,求你再饒我一次,你幫幫我,給我一條生路——”

  “情分?我們之間的那點情分,早被你的嫉妒給揮霍光了,被淹沒得不見蹤影!”丹霄斥他道,“兄弟?你還配談兄弟二字?公孫兄這一生都拿你當成親人,可你是如何待他的?”

  “我……我……”

  “你我已過不惑之年,我以為你會放下仇恨,靜思己過,從此跟羽桐安安分分過日子,卻萬萬沒想到,現在她躺在這兒!”丹霄指著連羽桐的棺材,心裏的憤懣再也無從克製,對夏芙先道,“你不覺得嗎,最應該躺在那兒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你夏芙先!”

  夏芙先被他嚇得往後退,在地上掙紮的樣子非常醜陋,哆嗦著嘴唇,不敢相信地問丹霄:“你想幹什麽?”

  “你以為你還出得去這個門嗎?”丹霄目光如炬地鎖定他。

  “你想怎麽樣?你,你若殺了我,別人都會知道的,傳出去你就成了凶手——”

  丹霄打斷了他的話,穩穩道:“沒人會知道的!等你死了,我就放出話去,說你心中悲慟,所以追隨母親和妻子而去,而我會以兄弟的名義,為伯母和兄嫂送喪。你放心,我一定把你們的喪禮辦得風風光光,妥妥當當!”

  說著,丹霄轉身便走了,出門前交代韓野與蔣牧道:“交給你們了!”

  “是,主子!”

  丹霄一步步往前走,耳朵裏聽到夏芙先掙紮的聲音。他如何能不知夏芙先?這種人,一旦給了他翻身的機會,必然還會有更多不擇手段的報複行為,因而,不能再留他活著了,絕不能……

  可是為什麽,當腳步邁出夏府的門,自己卻淚眼模糊?丹霄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麽了,他腦海裏一幕幕閃過的,都是年少在藍田的時光,公孫景攜夏芙先來見他,三人一同飲酒,酒後又騎馬去溫泉洗浴。彼時意氣風發,心無猜忌,那是多麽美好的年月,可惜時光逆轉,已再不能複返歸來。

  ——“我再也沒有兄弟了。”丹霄喃喃複誦著這句話。

  趙高受邀來到“戒憂堂”時,丹霄已經備上好茶等候著。趙高裝腔作勢進了門去,冷著眼四處打量一番,丹霄忙賠著笑臉上前,邀請道:“趙大人快快有請!”

  “你麵子倒是不小,我堂堂太仆還要屈尊來見你。”趙高頗覺不滿。

  丹霄趕忙奉上好茶,道:“小人現在不再做官,無法出入宮廷,要見趙大人一麵甚難,所以才出此下策請大人屈尊來此,還望大人見諒。”

  趙高皺眉喝了幾口茶,不耐煩地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丹霄坐在趙高身畔,問他道:“小人聽聞大王聽了李丞相的建議,正準備製璽印,是否有此事?”

  “是李丞相告訴你的吧?也難怪了,他是你嶽父!”趙高冷哼一聲,反問丹霄道,“不過這跟你有什麽關係?”

  “小人聽說,宮裏準備采金製璽印,是不是?”

  “你倒是百事通!”

  丹霄道:“小人邀趙大人來此,正是要商議此事,小人鬥膽覺得金子並不適合製造璽印?”

  “為何?”趙高問道,“隻有金子的尊貴才能襯出璽印的唯一,不是嗎?莫不是你有什麽更好的建議?”

  丹霄點點頭,道:“正是。趙大人你且放眼看去,小人這玉館在長陽街也算是立足多年,為何能經久不衰?當然,除了托大王和各位大人的庇護,主要還是貴客滿門。玉之奧妙深且尊貴,自古以來,泱泱華夏,人們尊玉、愛玉、佩玉、賞玉、玩玉,由此可見一斑。”

  “你的意思是璽印用玉製?”

  “沒錯。”丹霄說著,就起身去端架子上的一個木盒,拿來放在桌上,打開了給趙高看。趙高一見,不由得睜大了眼睛,充滿豔羨神色,隻見那裏麵翠玉、墨玉、彩玉、白玉、黃玉各有一枚,且翠色晶瑩,神韻橫生,各自雕琢的形狀也不相同,有蒼翠鬆柏,有行雲流水,有百魚戲遊。玉質與紋路相得益彰,或如重墨潑灑,或如乳白如脂,或綠色如翠,或淡黃似金,虛實相兼,神態各異,真是令人愛不釋手。

  丹霄看著趙高垂涎的神色,心中已有了把握,趁機道:“金子再尊貴,總歸是各各相似,並無特別。趙大人想想,宮中的龍椅、龍床、禦用杯盞、碗筷,哪個不是金子所鑄?若是這印璽也如此照搬,大王一定覺得厭倦。”

  “你說得倒也是,大王的確對此不太滿意,而我們又想不出更好的法子。”趙高目不轉睛地還盯著那些美玉,歎道,“我倒覺得你的建議有點兒意思了。”

  丹霄見狀,忙又去裏屋,轉身拿來一個更精致的盒子,打開給趙高看。趙高驚得眼睛睜大,他從未見過大塊漂亮的玉原石,顫顫巍巍地從丹霄手中接過,問他道:“這,這是?”

  “這塊叫作和氏璧,因是原石,所以是為瑋玉。是丹某從別處花重金買來。”丹霄為他講解道,“此玉初不為人知,後由文王賞識,琢磨成器,命為和氏璧,成為傳世之寶。”

  趙高歎道:“確是好玉,確是好玉啊!”

  丹霄道:“此瑋質地細膩潔淨,顏色豔美,不僅光澤強,且質地致密,趙大人您可以用手觸摸看看,它堅韌、光潔、毫無裂紋缺憾,乃觀之其味無窮,藏之價值連城的珍品也!”

  趙高咽了咽唾沫,抬頭問他道:“你的意思是,把此玉賣於皇家?”

  “豈敢言賣!”丹霄忙道,“這是小人的一番心意,拿來送給趙大人,趙大人您正好可以獻給大王,用此製成玉璽,不正是您表功的好時機麽?”

  趙高忙道:“這這這,這功勞我怎能一人貪圖?”

  “趙大人千萬別這麽說,這都是小人應該做的。”丹霄說著,將之前那個大盒子也推給趙高,口中道,“至於這些玉,則是小人送給趙大人的禮物,還望趙大人不要嫌棄,收下吧。”

  趙高歡喜異常,樂得合不攏嘴,卻還裝腔作勢道:“你啊你,倒真是聰明。好吧,我就勉為其難收下,若是他日我得了好處,定忘不了你!”

  “是是是,多謝趙大人!”丹霄諂媚地送了趙高上轎,親自將那兩個盒子遞到轎子裏去。

  等趙高走了,隱在別處的韓野和蔣牧才走出來,韓野不滿地問道:“主子,您怎能平白送他那麽貴重的東西?明明是他從中使壞,才使您丟了少府一職!”

  丹霄笑了笑,道:“一個隨隨便便就被打垮的人,能以什麽樣的心智存活?你們放心,我自有我的打算。”

  “便是有求於人,也不能付出這麽大的代價啊!你看那個趙高,剛才的嘴臉都得意到天上去了!”韓野道。

  蔣牧接話說:“他能不得意嗎?平白得了那麽多美玉!”

  丹霄寬慰他二人道:“不可隻看眼前得失,你們難道沒聽說過嗎?毫不費力到嘴的食物,不是毒藥,就是誘餌!”

  “主子的意思是,此為誘餌?”

  丹霄笑而不語,轉身離去。

  不久,秦始皇玉璽製成,用的正是趙高獻上的和氏璧,又采用李斯的建議,在玉璽上刻“受命於天,既壽永昌”,此寓意為皇命受製於天,神聖不可侵犯,必將永久昌盛。

  不久,嬴政出巡打獵,受猛虎襲擊元氣大傷,此後身體一直抱恙。狡猾的趙高一直在找受君主重用的機會,他從丹霄那兒聽說,南山有位神仙術士煉的金丹可以使人長生不老,就帶領軍隊去搶奪金丹的製作妙方。說來也巧,真讓他找到了一所道觀,裏頭白發蒼蒼的老道見他們氣勢洶洶而來,趕緊把方子奉上,趙高趕緊把方子拿回宮去給嬴政看。病急亂投醫,為了能長壽,嬴政開始網羅天下術士為他煉金丹,卻全然不知,終南山金丹的謠言正是丹霄一手策劃的,就連白發老道也是丹霄派蔣牧假扮的。

  與此同時,秦宮內頻頻發生怪事。本來宮裏收藏著九鼎,象征華夏九州皆在掌握之中,卻忽然少了一鼎,缺鼎的那個空位不僅裂開大洞,還從地底冒出鮮血。嬴政大驚失色,想來想去,認定了是呂不韋顯靈作怪,所以派遣數萬兵士沿呂不韋府邸挖坑,終於找到了呂不韋的墓,見那座龍鼎果然真在墓中,不由得惱恨異常,下令將呂氏墓及呂氏府邸燒得幹幹淨淨。

  消息傳到民間,百姓皆覺驚愕,呂不韋總算也是為秦國立過功勞的名臣,怎落得這般下場?

  旁人倒還好,最為難受的應是丹凝,她對呂不韋是何種情愫,到現在她自己都說不清楚。最初與他剛見麵的時候,他救了她,她覺得自己像漂浮海麵即將溺水的人,終於抓到了救命的浮木。後來,她跟了他,不管他在什麽時候出現,不管他以什麽樣的麵貌出現,她都會被他的目光打動。

  她是受過苦的,因為他,她才會被趙姬陷害,從而一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可為什麽她就是恨不起來?她無法恨呂不韋,他的愛像是一種毒,慢慢地浸入她的身體裏,多一分深情就多一分危險,無可救藥,足以致命。她卻曾經享受過。後來的後來,她告訴自己,與其慢慢陷落,不如縱身一躍,反正橫豎都要跟他糾纏這一生,何必還要互相折磨。隻是她不知道,在她做好準備全心投入的時候,他卻放了她自由。

  ——愛,誰說得清!她隻是不知道,為何她這一生隻愛過兩個男人,最終卻都命喪於嬴政之手。那個高高在上的王,甚至容不得一個女人的白頭,生生與她結下了仇怨。

  聰明如丹凝,又怎會不知丹霄的心思?從丟官歸來,又經了公孫景的死之後,丹霄變得更忙碌。他都在忙些什麽?不用細想,丹凝也猜出一二。她的霄兒從來就不是服輸的人,他一直明睿智慧,一定會醞釀更好的出路,他的做法也自有他的道理。

  可即便想通了這些,丹凝還是不能放心,她一直對丹霄寬容,隻要他不做危險的事,她一概成全他。可是,萬一他要做的是越矩之事呢?旁人不知,她卻是知道的,丹霄就是金大人,就是那個嬴政恨不能找出來千刀萬剮,勒住各處商業咽喉的金大人!

  這晚,丹霄前來探望丹凝,見她又是眼睛紅紅,就問丹初道:“怎麽,姑母今日又去出診了嗎?”

  丹初已長成少年模樣,氣質脫俗,習性清淡,是丹霄三個兒女中最為沉穩的一個。他歎息一聲,回答父親道:“姑母去給李大娘和張大娘診治了,她們兩家的兒子都被抓去修長城了,張大娘哭得眼睛都瞎了。”

  丹霄歎息,勸丹凝道:“姐姐,你還是少為別人的苦痛傷心,這人間到處都是苦,誰能都顧得過來。你該好好注意自己的身子。”

  丹凝不語,兀自收拾好了醫藥箱,囑咐丹初道:“你先歇息吧,我與你爹有話要說。”

  “是,姑母,初兒告退。”

  丹初走後,丹凝斟茶拿給丹霄,口中有意無意道:“霄兒,我聽說金大人憐憫百姓,花費不少錢財賑災,還施舍糧食給失去勞力的窮戶?”

  丹霄點點頭,這是他與丹凝之間的秘密,丹凝口中的金大人就是他,所以答道:“確有此事。”

  “他為何做慈善?在他看來,不是隻要自己路途暢順便好了嘛。何苦如我這般,為別人的血淚施仁?”

  丹霄聽出她話裏有話,卻也隻得如實答道:“一個人如果沒有威嚴和手腕,很快就會被別人取代。金大人之所以賑災,為的正是在百姓中保住榮譽和口碑,從而積累更多的人心和力量。”

  丹凝聽得皺眉,也不繞圈子了,盯著他道:“你這樣是偽善!”

  丹霄不慌不忙,如實答道:“我確實不能如姐姐一般,你是大夫,天生一副熱心腸,對所有病人的苦痛都感同身受。可我自有我的道理,我不過是希望咱們都平平安安,不至於被人逼上絕路。”

  “霄兒,你可知道,若你一意孤行,咱們可能還會失去更多。”

  丹霄卻道:“沒有失去就沒有獲得,所以我不會有任何猶疑。”

  “告訴我,你現在都在做些什麽?”

  丹霄答道:“龍鼎是我派人從宮中運出的,刻意讓嬴政慌張,並暗中設計提醒他龍鼎的下落,使他燒了呂不韋的府邸,從而找出呂氏墓!”

  “居然,居然因你而起?”丹凝心中百味摻雜,指責他道,“他去已是去了,為何還不讓他安安穩穩?”

  “傳說呂不韋墓有大量金銀珠寶,我現在需要錢。”丹霄毫無愧色。

  丹凝搖搖頭,不敢相信地問道:“霄兒,你苦心算計這些事,究竟是為一己私利,還是另有圖謀?姐姐不想看你被野心吞噬!”

  丹霄為自己辯駁,誠懇道:“我何來那麽大的野心?我何嚐不想一家人平平安安、不沾塵事?你想想,這陣子為何總有那麽多的眼淚?嬴政橫征暴斂,苛稅難擔,現在又強行修建長城,多少人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便是因為這個暴君……這些且不算,他還害死了公孫大哥!”

  “你整日要我勸燕離放下仇恨,為何自己心內的芥蒂卻始終丟不下?你有什麽法子能抗衡他?”

  丹霄胸有成竹道:“隻要有錢,我必能完成大業!那些術士大半已被我收買,隻要能謀得嬴政一條人命,我會即刻收手!”

  丹凝默不作聲了,其實,她又何嚐不希望那個人死。隻是,比起丹霄的敢作敢為,她太過隱忍了些。頓了許久,丹凝忽然凝視丹霄,問他道:“你對他毫無感激麽,霄兒?”

  “誰?”丹霄一時未能明白。

  丹凝道:“呂不韋。”

  丹霄公正道:“他教過我很多,也救過我的命,可即便是如此,我還是無法原諒他。”

  “為什麽?”

  “是他害你受苦,連自己的孩子都不能擁有,這些還不夠嗎?”丹霄不能提及此事,隻要出口,就覺心內難受得緊。

  丹凝望著他,心中升騰起感動,她拍拍丹霄的手背,與他道:“霄兒……我有陌兒和漪兒就夠了,還有初兒,他們跟我的孩子一樣。”

  “我知道你對他們視如己出,可是——”

  丹凝打斷他的話,與他道:“霄兒,放下所有的仇恨和責怨吧,對於呂不韋,別再生出任何憤懣。你要明白,人心是最深的一座城池,不可過深,否則必將沉下去,傷了自己……”

  “這些我都明白。”

  “霄兒,我覺得我老了,再也不想看你與誰廝殺。”

  丹霄垂下頭去,感慨道:“是啊,我們都老了。”

  丹凝下定決心,從衣袖中取出一樣東西,遞給丹霄道:“我想來想去,這個,還是你拿去吧!”

  “這是?”丹霄接過來攤開,細細看了,不敢相信地問道,“藏寶圖?難道,難道這是真正的呂氏墓所在?”

  “沒錯。”丹凝道,“這是呂不韋讓高若給我的,藏在玉佩裏,說是他一生的心血都藏在那兒,有無數世人傾慕不及的財寶。”

  丹霄激動萬分,沒想到原來苦苦搜尋而得不到的東西,竟然在丹凝手裏,忍不住感慨道:“謝謝你,姐姐——”

  “我隻求你一件事,若你達到你的目的,除了嬴政,就帶著全家人,咱們一起離開鹹陽,餘生你不再惹事。”

  丹霄沉吟片刻,答允她道:“姐姐你放心,我應承你。”

  丹凝點點頭,信任了他,道:“好。”

  丹凝送走丹霄,看著他在夜色中踏馬而去的背影,心中暗想,餘生萬千寂寥算什麽。在這個世上,對她而言,沒有什麽比他活著還好的事情了。

  歲月已逝,就宛如一池靜水,早晚有一天,隨著天地的變化,它們會幹涸得一滴不剩,唯一能剩下的,不過是記憶,以及對親人的愛。

  
更多

編輯推薦

1心理學十日讀
2清朝皇帝那些事兒
3最後的軍禮
4天下兄弟
5爛泥丁香
6水姻緣
7
8炎帝與民族複興
9一個走出情季的女人
10這一年我們在一起
看過本書的人還看過
  • 綠眼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為紀念冰心獎創辦二十一周年,我們獻上這套“冰心獎獲獎作家書係”,用以見證冰心獎二十一年來為推動中國兒童文學的發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貢獻。書係遴選了十位獲獎作家的優秀兒童文學作品,這些作品語言生動,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叫花子蛻變成小紅軍的故事,展現鄉村小子成長為少年特工的曆程。讀懂那一段曆史,才能真正讀懂我們這個民族的過去,也才能洞悉我們這個民族的未來。《少年特工》講述十位智勇雙全的少年特工與狡猾陰險的國民黨...

  • 角兒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石鍾山影視原創小說。

  • 男左女右:石鍾山機關小說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文君和韋曉晴成為情人時,並不知道馬萍早已和別的男人好上了。其實馬萍和別的男人好上這半年多的時間裏,馬萍從生理到心理是有一係列變化的,隻因文君沒有感覺到,如果在平時,文君是能感覺到的,因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