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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乾坤許

  乾坤許大山河舊。幾多人、劍倚西風,筆驚南鬥。俯仰之間成陳跡,亡是子虛烏有。

  ——宋·方嶽《賀新涼·戊申生日》

  詩纓恍恍惚惚地睜開眼睛,她感覺自己躺在很堅硬的地方,非常不舒適。映入眼中的是刺目的光芒,耀得她什麽都看不清楚,她不知自己身在何處,隻覺得頭腦昏沉欲裂,整個人一丁點兒力氣都沒有。

  好半天她才算是適應光線,坐起來環顧四周,感覺非常惘然,這裏是什麽地方?到處都是青草與亂石,看上去猶如置身絕穀荒野。

  詩纓惶恐地想,這裏是地獄嗎?不,地獄不該是黑咕隆咚的嗎,哪裏會有這麽刺眼的光?據說死後的魂魄見了光就會消散,那她怎麽還好端端的?詩纓用左手使勁去掐自己的右手,手背感覺到一陣疼痛,心裏不由得得到了些安慰:“啊,至少我仍活著。”

  詩纓強撐著讓自己坐起來,她覺得暈乎乎的,於是用雙手去按摩太陽穴,希望自己能再清醒一些。可即便這樣,她的呼吸仍然吃力,似乎是從來都沒這麽累過。驀然,她想起之前發生的種種。

  她同丹霄賭氣離家出走,先是在鹹陽城郊找了個旅店住下,然後就昏迷不醒了。等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已經被鎖在一間昏暗的屋子裏,門也打不開,窗子也被釘死了,無論怎麽叫喊,就是沒人搭理她。後來她累了、餓了,便有人開門送了食物和水進來,他們個個都穿著黑衣,也蒙著臉孔,隻露出兩隻眼,根本看不出長得什麽模樣。

  “你們是什麽人?我怎麽會在這兒?”詩纓急切地問他們,卻沒一個人回答她。她想趁著門開的空隙跑出去,卻又被人押了回來,因為走廊外還有七八個這樣的黑衣人守衛著,顯然是為了防備她逃走。

  她曾一次次試圖溜掉,卻總是被人捉回來。他們不肯放過她,卻也給她飯吃,讓她好好睡覺,並且不侵犯她的私人空間,但就是沒人跟她說話,無論她怎麽叫喊,就是沒有人回應她一句。

  “你們都是啞巴嗎?為什麽都不出聲?你們到底要怎麽樣?你們知不知道我是誰?你們的主子又是什麽人?”詩纓的問題一個接一個,卻如自言自語,根本換不來回答。

  一連好幾天下來,她整個人精神都要崩潰了,反抗、謾罵、央求,能使的法子都使了,還是不得脫身。在實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她就開始絕食,餓得昏昏沉沉也不肯吃飯。那些黑衣人這才顯得有些急了,逼著她吃飯,命令她不許死,她卻毫不妥協,牙關緊咬,就是不肯張開嘴。

  後來應該是餓昏了吧?她休克過去,就再也沒有知覺,好像睡了沉沉一覺,睜眼醒來就到了這麽個鬼地方。

  詩纓摒棄沒用的猜疑,開始凝神靜聽,希望能聽到些不一樣的聲音。結果等她安下心神後,耳朵裏傳來的都是蟲子的鳴叫聲,還有嘩嘩的水流聲,這兒潮濕又陰冷,像是某個山穀的底端。她揚起頭來,開始仔細打量周圍的環境,高處傳來的光亮還伴隨著樹影。由此可見,她的確是在低處,可是卻不見有通到上頭的路。她伸手觸了觸旁邊壁緣,卻因為長著青苔太過濕滑,根本不能攀爬上去。就算她勉強沿著石壁攀岩,也極有可能會落下來——詩纓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發現它竟稍微有些隆起了,真是神奇,她經曆這麽多曲折,孩子還堅強地長大著。

  為了孩子,也絕不能這麽冒險——詩纓打消了逃跑的念頭。

  這些人為什麽捉她來呢?他們既然把她安排在這個鬼地方,一定就是為了防止她逃跑,他們困住她,又不將她逼向死路,肯定是有某種目的……突然之間詩纓就想明白了,這些人一定知道她的身份吧。雖然沒有折磨她,也沒有傷害她,卻牢牢控製住她,為的就是拿她做某種交易!

  這麽一想,詩纓立刻嚇出了一身冷汗,是和丹霄有關,還是和李斯有關?是為了錢,還是為了利益?一定為了要挾他們其中的一個,那些人才會綁架她。如此說來,丹霄也一定知道她失蹤了。他,他會找她嗎?詩纓惶惑地想著,一點兒頭緒都沒有,正焦躁著,卻聽上方傳來一個聲音:“李詩纓,抓著繩子上來!”

  詩纓愣了一下,看見從上頭晃晃悠悠吊下來一條粗重的繩索。她也管不了那麽多,雙手抓著繩索,一邊借著上麵人拉扯的力氣,一邊踩著山壁邊緣使勁,很快就到了山穀的頂端。她雙腳剛沾了地,就看見一排黑衣人出現在眼前,有兩個人直接用那條她攀爬上來的繩子捆住她,手腳都捆得結結實實,再把她拖到一棵古鬆旁邊,牢牢地綁在樹幹上。

  時間似乎到了正午,熾烈的太陽烤得人很難受,詩纓向四周望去,橫亙著的全是蔥翠蓊鬱的山頭,還是看不出這裏究竟是何處。

  “你們又想搞什麽花樣?把我帶來這種地方到底是什麽意思?”詩纓惱得厲害,用力喊出這麽幾句話,又覺得腦袋嗡嗡作響,痛得馬上就能炸裂似的。

  “你都餓了兩天昏了一夜,還這麽有精神?”這譏諷的聲音聽著是女聲,詩纓定睛望去,這才發現黑衣人身後站著一個女人,她身穿暗色深衣,灰色薄紗掩麵,因此看不清楚她的長相,可即便隻是看那雙眼睛,詩纓已然覺得非常熟悉。

  詩纓問她:“你是什麽人?是你讓他們綁架我的嗎?”

  “丹夫人,別來無恙。”女人說著,就伸手揭掉薄紗,詩纓頓時愣住了,怪不得覺得眼熟,原來是連羽桐!

  “連羽桐!是你!”

  連羽桐笑笑,道:“沒錯,是我。”

  詩纓緊咬牙關,恨恨問道:“你這是報私仇來了嗎?堂堂夏夫人,竟使出這等卑劣的手段!你不怕天打雷劈?”

  “哈哈哈!”連羽桐聽了她的話後張狂冷笑,美麗的眼眸裏折射出厲光,高傲地道,“你一向這麽愚蠢嗎?手段卑劣又如何?隻要能達到目的!”

  “你抓我的目的是什麽?你以為我不在了,丹霄就能跟你雙宿雙飛?”

  連羽桐挑眉反問道:“有何不可?你以為他在乎你嗎?如果他在乎,早就該來救你了!”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詩纓怔了片刻,而後問,“丹霄,他,他知道我在這兒麽?”

  “沒錯,不過他不知是我綁架的你,我放出話去,讓他帶黃金萬兩來贖人!”

  詩纓啐了一口,怒道:“你簡直做夢!”

  “怎麽?丹夫人覺得自己不值這個價碼嗎?還是,覺得我開價太高了你不配?”連羽桐絲毫不甘示弱,詩纓鄙夷一句,她便回敬一句,兩人怒目相視,儼然結怨三生的仇敵。

  詩纓口幹舌燥,身體乏力,感覺整個人馬上就要又昏過去似的,可她還是強忍著讓自己打起精神,並告誡自己,不能在這個女人麵前倒下!不能讓她看不起,絕不能!

  “你做這種事,夏芙先知不知道?若他知曉自己的妻子整日惦記別的男人,又會怎麽做?”詩纓冷笑幾聲,諷刺連羽桐道,“你倒是活得與眾不同!莫非你這個女人真的不知何謂廉恥麽?你當初混跡歡場也就罷了,怎麽從良之後還是狗改不了吃屎?你要多少男人才能滿足?”

  連羽桐心高氣傲,自然也聽不了這等羞辱,一氣之下衝到詩纓麵前,想也不想地一巴掌朝她臉上甩去,詩纓未及防備,被抽得唇角滲血。她想掙紮,但是被綁得那麽死,根本動不了。淒惶之中,詩纓絕望地想,莫非就要這麽坐以待斃,被這個女人折磨至死?想到這裏,又沮喪又心傷。丹霄此刻在哪兒呢?若我這時死了,豈不一了百了?反正他也早就厭了我,不會憐惜我。

  腦海中正亂糟糟的一團時,詩纓卻聽一個熟悉的聲音冷冷道:“我的女人,什麽時候輪到你教訓?”

  詩纓猛地睜開眼睛去望聲源,卻見丹霄上了山頭,不由得又驚又喜,連羽桐也是甚為驚訝。雖然她也準備好了應對丹霄,卻未防備他出現得這般突然,一時怔在當場,也不知該如何開口。

  丹霄慢慢走近詩纓,陰沉著臉,不悅訓斥道:“你不要命了麽?不好好待在家裏,誰讓你亂跑的?”

  詩纓看見他的時候,心中溢滿了歡喜,眼圈都紅了,卻因為他無情的斥責又嘴硬,回答他道:“我連你都不要了,還要命幹什麽!”她兀自說完這句,眼淚已經落了下來,想想這人生猶如曇花一現,又如同蜉蝣朝生暮死。饒是短暫,卻有過最美的一刻,就算此刻死了,有他在身邊陪著,不也是無憾?這麽想來想去,突然就為這陣子的喧鬧懊悔起來。

  “夏夫人,不知這是何意?”丹霄看著站在一排黑衣人前麵的連羽桐,恭敬有禮地問道,“把我夫人帶來這種地方,該不是來吹吹風?”

  “你明知故問。”連羽桐一反往日柔和,鼓起勇氣強硬問道,“錢呢?”

  “你是說贖金?”丹霄不動聲色地笑了笑,不慌不忙地回答道,“帶著萬兩黃金爬山太累,因而我丟在家裏了,夏夫人不介意的話,可以容後去家裏取。”

  連羽桐急了:“你——”

  丹霄氣定神閑,擦去額上因趕路流出的汗,慢條斯理道:“除了錢,你還有其他的要求吧。一並都說出來,不用繞圈子。”

  連羽桐摒去心慌,停頓好半天才開口:“芙先與你畢竟是兄弟,望你莫趕盡殺絕,你在鹹陽成立了商業同盟會,單單把他扔在外頭不讓加入,他的生意還如何繼續下去?”

  “進同盟會便是要為王宮幹活,隻要貨真價實,自然是都能加入,我何時阻攔著他了?也沒見他來求我。”

  “你立項收資如此之高,他哪有能力負擔?現在他幾乎等於是絕境了,丹霄,求你看在過去的情分上幫他一把!”

  丹霄冷眼望向她,指著詩纓麵無表情地問連羽桐道:“求我?這便是你們求人的誠意嗎?”

  他冷起臉來的樣子使連羽桐害怕,她感覺自己像是從來未曾認識過他似的,他完全不似從前那個多情男子,而是像個冷麵殺手,威儀的聲音使她身後的黑衣人也都有所懼怕,眼神都怯了三分。

  “夏夫人,我隻說一遍,若你乖乖地撤去身後這些人,不耍花招地將詩纓放了,我許能念一絲情分饒恕你們夫妻……如果你還有貪念與要求,丹某便不知會發生什麽事了!”丹霄道。

  連羽桐望著他露出寒光的眼睛,不敢相信他會用這般語氣跟自己說話,一時間心中難受,又撩起手臂來。比之上次,丹霄不僅看到劃傷的刀痕,還有燙傷的疤,簡直慘不忍睹,她哽咽地問道:“這些傷哪裏來的,你不是曾看到嗎?他待我越來越狠!你難道忘了麽,我是為了救你才委身於他,隻求他不要害你!你饒是稍能明白我心意,也不該對我如此無情!”

  丹霄卻別過頭去,絲毫不為所動,口中道:“你今日能做出這等事,與他又有什麽區別!你們本就是同類人,為了私欲不顧他人死活!”

  連羽桐瘋了一樣,歇斯底裏道:“這是我的錯嗎?還不都是你逼我的!我後來約了你那麽多次,你卻一次也不肯赴約!你根本不把我放在眼裏,甚至不屑跟我多說一句話!”

  詩纓一直呆呆聽著這二人理論,等看到連羽桐那副模樣,說出剛才那番話的時候,心下不由得驚異萬分,原來丹霄後來一次也沒去見連羽桐了。她卻平白冤枉了丹霄,每日在家中對他吼叫,撕咬,恨不得鬧個天翻地覆。

  丹霄依舊冷冷地望著連羽桐,他目光中迸出太陽針芒般的厲光,口中道:“原來你的需求如此之多,錢、權、情感,我倒是小看了你!不過,夏夫人,我倒是想問問你,便是丹某都應承你了,你接下來又準備如何?離開夏芙先,還是繼續當他的棋子?”

  他句句話都紮在連羽桐心尖,刺得她鮮血淋淋,她高昂著頭,不肯讓自己表現得軟弱,口中道:“我償還完欠他的,便要索取我該得的!你本來就是我的,如果不是這個女人突然出現,你絕不會舍我娶她!”

  丹霄漠然道:“別忘了,你已經是夏芙先的妻子!”

  “可我的心在你那裏!”

  丹霄決絕道:“那又如何!你能幫到我什麽?你隻不過是一個可憐的利益犧牲品!連自己的人格都沒有!何況,我為何要喜歡一個妒婦?”

  這句話生生傷透了連羽桐的心,她失神地問道:“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麽?我那麽愛你……”

  “你錯在不該聽他指使,擅自動我的女人!”丹霄的話讓一旁的詩纓打了個寒戰,一時之間,眼圈又紅了。

  丹霄站在那兒,雖然是優雅鎮定的外形,裏頭卻仿佛藏了層層殺機,渾身上下都散發一種梟雄般的淩厲與狠絕。他的氣勢使身邊的人全都被震懾住了,就是想幫連羽桐也不知從何幫起,且又並未聽到她的命令。

  “你說我是利益犧牲品?那她呢?你是真愛這個女人,還是因為她是李斯義女?好讓你能借機往上攀爬!”連羽桐質問丹霄。

  丹霄冷冷道:“與你何幹?總歸她是我的女人!”

  連羽桐一臉苦笑,問他道:“你的女人?那我呢?我什麽都不是?我與你過去多年的情分,對你癡心不改,難道連螻蟻都不如?”

  丹霄依舊冷言冷語:“一步錯,步步錯!沒人逼你走到今天!”

  連羽桐徹底灰了心,她突然醒悟了,丹霄根本沒打算帶錢來,也不可能會幫夏芙先,她所做這一切都是白費工夫,而且這步棋走得糟糕透頂。麵對這麽一個絕情的男人,她若再心慈手軟的話,恐怕後患無窮,如此細忖之後,她即刻殘酷下令:“你們聽著,不許讓他二人活著離開!”

  話說完後,連羽桐最後看了一眼丹霄和詩纓,即刻就轉身離去了。不管她多麽心狠手辣,畢竟還是不忍看見血腥場麵,也唯恐自己會軟下心腸,壞了夏芙先的計劃。

  在黑衣人慢慢逼近之時,丹霄伸手去解詩纓身上的繩子,他的速度很快,卻在解開繩子之後,冷不防被身後的人一腳踢倒在地,幾個人對著他的身體就是一番踩踏,還舉刀向他砍去。丹霄雖不會武功,但反應卻極其靈敏,他忍著傷痛疾速躲開,使得那些人撲了個空。但這麽廝打幾個回合之後,雖未身受重傷,卻也已傷痕累累。

  詩纓急得要命,正待跑過去幫丹霄,卻聽他一聲大吼:“詩纓,快快趴下!”

  詩纓愣了一下,不知他是何意,卻仍然按照他的吩咐趴在地上。就在她伏地的片刻,聽得耳邊嗖嗖作響,偷偷抬起眼睛一看,原來是無數飛箭射過來,那些沒及防備的黑衣人一個個躲避不及,全都被箭射中了身體,慘叫哀號之時,還不忘又去害丹霄。

  丹霄看他們死的死傷的傷,忙起身去扶詩纓,詩纓這才發現他身上都是刀傷,全是剛才那些黑衣人的圍攻造成的,鮮血滲透白衣裳,看著特別瘮人。他催促她道:“快走!快走!”說著話時,他自己卻搖搖晃晃、臉色蒼白地倒在了地上。詩纓看他昏死在地的樣子,心裏別提多害怕了,她顫抖著手指去觸他的鼻翼下方,卻感覺不到一點氣息,不由得臉色大變,整個人如墜冰窖之中,大聲叫道:“丹霄!丹霄!”

  得不到回應,詩纓的聲音都變了腔調,滿眼是淚地晃著他的身體,口中絕望喚著:“你不要嚇我,丹霄!丹霄!”

  這次還好,她終於看到丹霄緩緩地睜開眼睛,他皺著眉頭,不悅地道:“哭什麽,我沒那麽快死。”

  “你,你醒了?”詩纓慌忙把手從他身上收回,支支吾吾地不知說什麽好,心裏多少還覺得有點尷尬,畢竟他們之前有過那樣的爭吵,如今卻變成一對患難夫妻。停頓了半晌,詩纓最終還是伸手,與他道:“我扶你起來……你,你哪兒痛?我盡量不挨著你傷口。”

  丹霄搖了搖手,道:“不用了,你莫動,我自己起身便好。”

  詩纓望著他,回想著剛才驚心動魄的一幕,現在他們總算死裏逃生。丹霄是非同凡響的,他不僅是個強者,強者是隻擁有力量的人,他則善用智慧。擁有智慧的人才是王——他能事事算計到,還提早預備了弓箭手,看來已早有完全的準備,所以才赴約前來。

  明明該平靜下來,詩纓偏因滿肚子的委屈,說話又難聽起來,她問他道:“你誠實回答我,是不是真像那個連羽桐說的,你把女人當利益品?討厭我卻娶我,隻因我是李斯的義女,是不是?你為了你的前途,什麽都可以做!從前是這樣,你因為自尊不肯對我爹爹妥協,所以沒有娶我。現在又是這樣,不愛我卻來救我,因為我對你還有利用價值,我肚子裏還有你的孩子,是不是?”

  丹霄真真是惱了,扭頭嗬斥她一句:“閉嘴!”

  他越強硬,詩纓就越不服輸,她道:“我就是要說!你是怕沒臉麵對陌兒和漪兒,你怕萬一我死了,他們日後知道你的風流荒唐事,全都會恨你!”

  “不要再說了!”丹霄製止她。

  詩纓還是停不住,滿眼是淚地委屈道:“你何必替我挨這苦痛?以你今天的財勢地位,你大可以不要我,去找大把的女人,往後她們能給你生更多的孩子,到時候你連陌兒和漪兒都可以不要了,何況我與這未出世的孩子!”

  丹霄真是再忍不了她的聒噪,衝她凶了一句:“你給我閉嘴!除了你,這輩子還沒有任何女人有資格生我丹霄的孩子!”

  詩纓這下徹底呆住了,半晌也說不出一句話來,天哪,這就是她的男人!連表達情感都是這般高傲的姿態,可她為何卻不生氣了,還覺得心裏暖暖的,霎時就安靜下來,眼淚也簌簌落下。

  丹霄不去看她的淚眼,衝她凶道:“哭什麽?哪有那麽多的眼淚?快些跟上來,回家了!”

  話說完了,他自己先行往前走,走了幾步聽見沒聲響,回頭一看,詩纓還愁眉苦臉地立在原地,不由得惱了,問她道:“你怎麽不動?又要鬧什麽別扭?”

  詩纓為難道:“我,我走不動……之前絕食了兩天,現在沒有一點兒力氣了。”

  丹霄又是心疼又是惱火,轉回頭去朝她身邊走去,口中嘟囔道:“若是有力氣的話,豈不是要與我吵得更凶。”說著他已經抱起她,有力的臂膀圈住她的身子,詩纓將頭深深地埋在他胸前,看著他身上的斑斑血跡,淚水流得更多了。

  到了山腳,韓野已趕著馬車前來接應,蔣牧則帶領一幹弓箭手從另一條路離開。詩纓窩在丹霄懷裏,感覺終於能安全地睡上一覺,等她睜眼醒來的時候,馬車已行駛到丹府門口。

  丹霄抱著詩纓下了車,又抱著她往屋子裏走,護衛和家仆看到後都吃驚不小,管家趕緊上前詢問:“主子,您受傷了?”

  “先別管我,吩咐人給夫人備熱水沐浴,再差人準備膳食。”

  “是是是!”管家忙去辦了。

  丹霄一路把詩纓抱進臥房,其實他身上有傷,又顛簸了這一路,也早是身心疲乏,可是詩纓看不出他有半點厭倦之情。他對她百般嗬護,唯恐她再受什麽傷害。等詩纓吃過了些東西後,婢女已往浴盆裏添滿了熱水,正欲服侍詩纓脫衣沐浴,卻見丹霄搖搖手,吩咐她們道:“你們都出去吧。”

  婢女站著不動,解釋道:“回主子,小的們得服侍夫人洗浴。”

  “不用了,我來就好。”丹霄道。他這句話把詩纓和婢女都驚了一番,婢女們依言退去了,詩纓還兀自發呆中,他已經開始幫她脫衣裳。

  詩纓呆了一樣,由著他細心地幫她褪去衣衫,抱她入浴盆中。他的手沾著水撫過她的身體,因為白日裏被繩子捆綁得太緊,她雪白的肌膚上還能看見一些勒痕。丹霄的手在經過她的小腹時停了下來,按在她的肚皮上,久久未動。這兒住著他的另一個孩子,他和詩纓的孩子——他凝視著詩纓的眼睛,這是他的女人。自少時她的驕縱就令他生厭,她一開始的囂張跋扈,追隨後的癡心單純,落寞時的心酸隱忍,失寵時的瘋狂撒野,他每每都看在眼裏,卻再也厭不起來。

  “如果白天,那些人及早發現你設有埋伏,趕在弓箭手之前動手呢?你是在拿自己的命做賭注嗎,丹霄?如果他們將你我都殺了呢?”詩纓回想起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就覺得很是後怕。

  丹霄卻輕輕一笑,回答她道:“那又如何?大不了一起死。”

  詩纓愣住了。也許,人這一輩子都有最為感動的時刻,她也在等著,她從未想到,這個從不流淚的男人能為她一再流血。

  丹霄握著她在水中的手,問她道:“還記得嗎?我們重逢之後,我第一次帶你到戒憂堂的時候,你曾問我:‘玉又不是天天有人買,還比不得酒坊,總歸天天有人喝酒的,你手藝又好,為什麽沒想到開酒坊?’”

  詩纓自然還記得這一幕,所以點了點頭,並道:“當時我問是問了,可你並沒有回答我。”

  “我很想回答你的。”丹霄道。

  詩纓好奇問道:“那為什麽當時不說?真正的答案是什麽?玉更賺錢,還是——”

  丹霄截斷她的話,認認真真道:“我也想過開酒坊的,可是,隻要我沾染酒,就會情不自禁地想起你。六年很久——詩纓,放開你的手與你告別之後,我也備受相思煎熬。”

  詩纓又一次怔住了,眼淚差點就要奪眶而出,幾時曾聽過這些溫柔情話?幾時又有機會見他這麽真心?

  丹霄回憶起往事,喃喃道:“有飯不盡,委以空桑,鬱結成味,久蓄氣芳。”

  詩纓接話道:“這是爹爹說過的。”

  丹霄點點頭,輕輕地梳理她的頭發,慢慢說道:對,這是我年少時初去你家的那一天他告訴我的。他說,這是最早的釀酒方法,人們將剩飯放到樹洞裏,時間久了就發出芳香氣息……說到這兒的時候,丹霄停頓了片刻,而後深情對詩纓道,“我想,等待久了應也如此吧。詩纓,你莫要對我失望,我總會償還欠下你的一切,償還你對我的好,十倍,百倍,千倍。”

  詩纓聽著他的話,記得自己分明是沒有飲酒,整個人卻變得醉醺醺的,這般甜蜜,這般幸福。

  因為丹霄對外牢牢封鎖消息,所以李斯夫婦並不知道詩纓被綁一事,隻當詩纓是與丹霄鬧了別扭,所以躲起來慪氣幾天。現在知道她平安歸來了,每個人都很歡喜,尤其在得知詩纓也有身孕之後,李夫人高興得什麽似的,對去探望她的詩纓連連感慨道:“詩纓,你跟筱蝶太爭氣了,我真歡喜,沒想到一下子又添孫子又添外孫!真好真好!”

  詩纓提議道:“娘,筱蝶臨盆在即,按照規矩是不得在娘家待產的。雖說她和李由有心陪著夏夫人過,可這陣子總還得避諱,免得日後有了麻煩被人詬病,所以咱們還是請示一下夏夫人,把筱蝶接來的好。”

  李夫人無比讚成,拍著詩纓的手道:“你跟我簡直想到一塊兒去了,咱們這裏是丞相府,畢竟人手眾多,到時候也照顧得過來。夏夫人本來身體就不好,又跟兒子分開住,我也擔心筱蝶和未來的孫子受委屈!”

  “那我就讓丹霄捎信給李由,請他們跟夏夫人商議商議,隻要夏夫人允了,筱蝶很快就能搬回來!”

  李夫人忙不迭地道:“好好好,就按你說的辦!”

  這邊傳了話過去,夏夫人果真很快就允了,她也欣慰女兒終於即將生下李家的後代,若然筱蝶能在丞相府得到妥善照顧,她也會放心許多。

  在得到母親應允之後,筱蝶歡歡喜喜地收拾行李。她到衣櫃去尋自己的玉鐲子時,卻發現根本不在首飾盒中,找來找去也找不著。她想了許久,最後道:“啊,對了,有一回我去哥哥家串門子,幫忙做了頓飯,洗菜時把鐲子褪了下來,可能就落在那兒了。”

  李由道:“你若是需要,我明日幫你取回來。”

  “你不是還要上朝嗎?不必繞路了,還是我親自過去一趟吧。”筱蝶一邊整理與李由的衣物,一邊說道,“正好能跟哥哥說一聲,讓他常去看看娘,省得我走了之後,娘一個人覺得空虛。”

  “也是。”李由點頭讚同,轉而又問她道,“怎麽一定要找那個鐲子?萬一丟了找不到呢?你若喜歡,我會給你買更好的。”

  筱蝶微笑著搖搖頭,跟他解釋道:“那鐲子是爹爹生前送我的,雖然他不在了,可我希望能把鐲子戴在手上,望他保我與孩子平平安安。”

  李由體貼地自身後圈住她,溫柔與她道:“你放心,有我守護你們,一定會平平安安。”

  被李由擁抱著的筱蝶,幾乎感動得要掉下淚來,她越來越能體會到他的關懷,也能感覺他的一顆心在向她靠攏,真真正正與她成了一家人。她欣喜地感覺到腹中生命的成長,這孩子不久就將來到人世,成為她和李由的珍寶。如此遠眺未來,她覺得非常幸福。

  次日清早,李由特別讓車馬繞了一程,堅持親自將筱蝶送至夏芙先的家,他們同乘馬車,車子行進得非常緩慢,唯恐顛簸動了胎氣。筱蝶撩起車簾看著外頭,天氣很清涼,樹木蔥翠,正下著蒙蒙小雨,景象看起來非常迷人。她不由得歎息道:“這樣的日子去遠足最好了,以前爹爹活著的時候,常在這個季節帶我出門,要是天氣再好一點,還可以一同狩獵騎馬。”

  李由笑笑,寵溺地撫摸她的頭發,與她說道:“怕是你以後再沒機會這般馳騁了,馬上就要當娘了,當然要事事為孩子著想。”

  筱蝶寬慰他道:“好啦,你放心吧,我會好好當母親的,不會再像個孩子似的,如今我已改了許多了。”

  李由點點頭,把她垂落的一絲頭發攏到耳後去,同她道:“下雨路滑,我怕你一個人行路,你今兒白天就先留在哥哥這吧,等我下朝回來接你。”

  筱蝶知道他是關心她,心中溢滿溫暖,回答他道:“好,我等著你。”

  馬車抵達夏芙先的家門口,李由扶著她下車,幫她撐著傘,對她道:“我就不進去耽擱時間了,你一個人去吧。”

  筱蝶應了,從他手裏接過雨傘,親眼看他上了車,目送車馬消失得越來越遠,直至不見蹤影,才戀戀不舍地邁步進了院子裏。門是虛掩的,也沒個看護,平日裏她來了家裏總是有人迎上來,今天卻也不見有婢仆或家丁。她心中生疑,四處房間都看了看,也沒見一個人影,倒覺得每處都是亂糟糟的。

  “哥,你在嗎?”筱蝶喚了兩聲沒人應,就改找連羽桐,叫道,“嫂子,你在嗎?嫂子?”她聲音不算小了,也沒人回一句,愈加覺得蹊蹺起來,緊接著把書房、臥室、廚屋全都找過了,也沒一點兒蛛絲馬跡。

  筱蝶站在走廊想了半天,才想到有個遺漏的地方,那便是這府中的地下室。夏芙先目前做著藥材的生意,地下室是囤積貨物的地方,莫不是他與連羽桐都在地下室忙碌?筱蝶如此猜測著,就沿路找了過去,發現通向地下室的路是有光亮的,就覺得是自己猜對了。她邊走邊問道:“哥,你在下麵嗎?我是筱蝶。”

  這一次終於聽到了回應,卻是支支吾吾的叫嚷聲,聽起來很不對勁,筱蝶趕緊加快步子走了下去,卻在角落看到一個人影,是連羽桐!

  “嫂子,原來你在這兒,我說方才家中怎沒人應我。”筱蝶帶著微笑朝她走近,卻越覺不對勁,連羽桐口中明明塞著一團布,而且她目光淒楚,臉色憔悴,手腳竟然還都被綁著鐐銬!

  筱蝶被嚇得不輕,扶著肚子衝向連羽桐,趕緊幫她把嘴裏堵著的東西拿出來,急迫地問道:“嫂子,發生了什麽事?我哥呢?他去哪兒了?”

  “筱蝶……”連羽桐沙啞地叫了她一句,瞬時已經淚流滿麵。

  “是誰把你囚在這兒的?”筱蝶試圖去解開鐐銬,卻根本沒有辦法,看著連羽桐手腕與腳踝磨出傷痕的模樣,她覺得心疼無比,連連又問,“你快告訴我,我哥哥去哪兒了?他要不要緊?我這就去找人救你!”

  “等等,筱蝶,別去!”連羽桐忙喊住她,搖頭製止道,“千萬不要讓別人知道。”

  筱蝶頓住了腳步,不敢相信地望著她,口中道:“為什麽?莫非,莫非……天哪,是我哥哥把你鎖在這兒的麽!”

  連羽桐沒有回答,隻是黯然垂下頭去抽泣著,帶著掩飾不住的悲傷與委屈。筱蝶頓時什麽都明白了,恍惚道:“怎麽會這樣?他簡直瘋了!”

  “筱蝶,你快走吧,就當什麽都沒看見,莫要管我!”

  “我怎能坐視不管?”筱蝶氣得要命,口中道,“他太過分了,如何能這麽對自己的妻子?你等著,我這就去找人解開鎖鏈,救你出去!”

  連羽桐苦口婆心地勸說道:“別這樣了,筱蝶,他隻是一時在氣頭上,所以意識不太清醒……你還是走吧,不必擔心我,等他氣消了就會放了我的。”

  筱蝶固執道:“不行!我不走!我不能丟下你在這裏受苦!我哥去哪裏了?我要當麵問問他,他到底想怎麽樣?這不是瘋子才會做的事嗎?哪有人把自己的妻子當犯人囚禁起來的?你又沒犯罪!”

  連羽桐艱難地舉起戴著鐐銬的手臂,緊緊地抓住筱蝶,央求她道:“我求你了,別意氣用事,他現在,現在正是失意的時候,受不了再多的打擊。若是讓外頭的人知道他這麽待我,心情該更難受了,你也不想看他頹唐喪誌,是不是?”

  “嫂子!到了這時候你還護著他?”筱蝶眼中含淚,去觸她傷痕累累的手腕,心疼地道,“你看看他都幹了些什麽!他一定是瘋了!”

  “他的生意一落千丈,到了無路可走的地步,所以心情才會這麽抑鬱。筱蝶,站在他的立場想想吧,原諒他。不用心疼我,我沒事……”話雖這麽說,連羽桐的眼淚卻止不住往下掉。

  筱蝶難受得喉頭發緊:“嫂子,他都這樣子對你了,你何苦還跟他過下去?為什麽一直不說出來?”

  “別說了,筱蝶,要他知道又要發狂——”

  兩人這麽拉拉扯扯,紛紛都是眼淚,卻聽自地下室的樓梯上方傳來一句冷冰冰的話:“誰發狂?你這賤女人,在筱蝶跟前亂說什麽?”

  連羽桐嚇得哆嗦一下,筱蝶聽得出這正是夏芙先的聲音。他慢悠悠地走下來,整個人東倒西歪的,右手居然還握著酒壺,喝得醉醺醺的。

  筱蝶看不下去,斥責他道:“哥,你怎麽了?大白天的喝成這樣!”

  “囉唆什麽,不用管我!”夏芙先趔趄著走下來,在一個裝貨用的木箱子上坐了下來,一個仰頭,咕咚咕咚灌下去幾口烈酒。他發絲淩亂,胡子拉碴,衣衫不整,看上去非常頹廢,哪裏還有過去貴公子的模樣?簡直像個地痞流氓似的。筱蝶看不過去,跑去奪他手裏的酒壺,卻總也奪不掉。

  筱蝶感到無法容忍,她皺眉問道:“哥!你何必把自己弄成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快把嫂子給放了!”

  “嫂子?她是你嫂子嗎?她隻不過是一個心裏想著別人的賤女人!”夏芙先指著連羽桐,帶著恨意對筱蝶道,“若不是她心慈手軟,胳膊肘子往外拐,我怎會落到這般境地?這種貨色根本不配當你的嫂子!”

  筱蝶苦心勸道:“你有難處為何不告訴我?我與李由總能幫上忙的,你作何將我們當成外人呢……好了,這些先不管,我們容後再談,鐐銬的鑰匙在哪裏?快些給我,把嫂子放了再說!”

  “不許放她!”夏芙先又是仰頭灌下幾口酒,直到酒壺空了,再也倒不出來,才眼睛發紅地盯著前方道,“這是她應得的!是她逼我的!便是她被我折磨死了,旁人也管不著!”

  “哥!你簡直是不可理喻!快把鑰匙給我!”筱蝶發現根本與他講不明道理,便去搜索他的腰間,看鑰匙是否藏在那兒。果真,被她摸到了,她一把抓在手中,作勢就要去給連羽桐開鎖。夏芙先急了,生怕筱蝶把連羽桐放了,把手中的空壺甩去一邊摔個粉碎,立刻就來阻攔筱蝶,去掰筱蝶的手,想把那鑰匙再取回來。

  “鬆開,筱蝶,連你也不聽我的話了嗎?”夏芙先半是懇求半是斥道,“你還把我當成哥哥嗎?”

  “你現在清醒了嗎?哥哥!”筱蝶說著說著就掉了淚,苦口婆心道,“縱然嫂子有什麽對不住你,她畢竟是你的妻子!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你要這樣踐踏人?”筱蝶根本不願意鬆手,夏芙先急了,就愈加使勁,筱蝶雖然習過武功,卻仍然抵不過他的力量,夏芙先把鑰匙搶回手中,跌跌撞撞轉身就要跑走。

  筱蝶追著他問道:“你要去哪兒?你站住!”筱蝶也不顧自己還挺著大肚子,立即跑去追他。夏芙先為了擺脫筱蝶的糾纏,無意間伸手一甩,筱蝶未及防備,整個人跌坐在地上,雙手撐著地,頓覺傳來火辣辣的疼痛,原來她正好跌在了剛才碎掉的酒壺碎片上,手掌正在滲血!

  “筱蝶!小心!”連羽桐慌忙叫出這句,生怕她會出事。

  夏芙先回轉身來,看到筱蝶雙手是血時一下子就愣住了,酒勁也消去了大半,他這才想起筱蝶是有身孕在身的,嘴唇哆嗦了兩下,問她道:“你,你還好嗎?”

  筱蝶感覺下身傳來熱熱的感覺,低頭一看,大片大片的血漬正從地上蔓延開來,而她的腹部如同萬箭穿入似的,傳來無比劇烈的疼痛,筱蝶嚇得臉色蒼白,捂著肚子慌張大叫:“孩子,孩子!我的孩子!”

  夏芙先覺得靈魂都要出竅了,悔恨交加,急得掉下眼淚,俯下身去想攙扶筱蝶,卻在看見那些血跡時頓住了,怕得往後退了幾步,瘋了似的,口中喃喃道:“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我無心的……筱蝶……哥哥無心的……”

  “你還愣著幹什麽?”連羽桐見夏芙先慌張的樣子,咬牙切齒地衝他吼叫著,“還不快去請大夫來,晚了就來不及了!”

  “哦哦哦,我馬上就去!”夏芙先哆哆嗦嗦地邁步跑掉,想起了什麽,又回轉神來,飛快地用鑰匙打開連羽桐的鐐銬,淒慘地請求她道,“羽桐,羽桐,照顧好筱蝶,照顧好她——”

  “我知道,你快去,快去!”

  夏芙先急忙慌張地跑出去,因為天下雨路滑,他跑得太快,再加上酒醉之身不受控製,一路上跌了好幾跤,總是跌倒了又爬起來,連身上的泥水都顧不得擦,路人看著他滿麵淚水慌張憔悴的模樣,都疑心他是個瘋子,紛紛避到了一旁,免得被他撞倒。

  而在夏府的地下室內,筱蝶的血越流越多,肚子也越來越痛,她的叫聲先是淒厲痛苦,接著卻慢慢弱小,最後終是一片安靜,再也沒有聲息。

  連羽桐抱著渾身是血的筱蝶,痛哭失聲,長跪不起。

  ……

  李由這日由於公事諸多,又被秦王嬴政正式任命為太子扶蘇的師父,因此忙到很晚都還沒能回家。他擔心筱蝶等得太久,就派了一個小廝回丞相府捎信給李夫人,讓李夫人派車馬去接筱蝶回家,省得她著急。

  雨在傍晚時已經停了,天很快晴朗起來,星月上了樹梢時,李由才帶著一身的疲憊回到丞相府。他才剛走到門口,就見家仆慌慌張張,像是準備好了通風報信一般,對著屋裏高聲喊了一句:“少爺回府!”

  李由覺得有點蹊蹺,平日他回也就回來了,哪裏用得著這種陣勢,抬腿走進院子裏,心中正疑惑著,卻見丹霄與詩纓迎了出來。李由頓了一下,隨即麵帶笑容,問候道:“姐姐,姐夫,真巧,你們怎麽也來了?”

  詩纓嘴唇哆嗦著,還未能開口,眼淚就順著臉頰流下來,偏過頭去不敢去看他,左手和右手緊緊地交握在一起,看起來甚是悲慟。

  李由心中愕然一驚,猜測許是出了什麽大事,不然詩纓不會未語先哭,丹霄也不會表情如此嚴肅。李由望著丹霄的眼睛,問道:“出了何事?”

  丹霄也很為難,卻必須開口告訴他真相:“李由,你鎮定下來聽我說,筱蝶,筱蝶她——”

  “她怎麽了?”李由覺得自己好像一整日都沒喝過一滴水似的,嗓子忽然火辣辣的,帶著幹涸和無可回避的痛,他害怕聽到什麽消息,又必須聽。

  丹霄低下頭去,口中道:“她與腹中胎兒,一起去了。”

  李由呆住了,感覺猶如晴天霹靂似的,又仿佛千軍萬馬從他的血肉之軀上踏過去,可他還是不能相信,他不能相信,因而衝上去握著詩纓的肩膀,含著眼淚問她:“我不信,姐姐,我不信,除非你親口告訴我……是不是真的?”

  詩纓忍不住哭出了聲,聲音哽咽得不成調,傷心地回答他道:“由兒,你……你也莫要太難過了,畢竟,畢竟人死不能複生……”本來是安慰李由,詩纓自己卻因悲慟又止不住哭聲,喉嚨噎得難受。

  “怎麽會這樣?她在哪兒?她在哪兒?”李由鬆開詩纓,瘋了一樣地衝進屋,進門就看見廳堂之中擺著的木床,一人躺在上頭,渾身被白布蓋著,因此看不見臉。李夫人哭得肝腸寸斷,李斯則是陰著臉,見李由進來了,忙都打起精神站起身去迎他,卻不知能說什麽。

  李由蹲下身來,哆哆嗦嗦地去揭開白布的一角,他看見筱蝶緊閉著雙眼,臉色烏青,一點血色都沒有,他伸手去觸摸她的臉,得到的卻是冷冰冰的涼,她沒有活人的氣息,也沒有呼吸——她真的已經死了!

  李由頹唐跪地,淚水奪眶而出,他把筱蝶的一隻手牢牢攥在手中,發現上麵有斑斑血跡與傷痕,不由得驚了一跳,這才想起去追問:“她怎會突然這樣的?出了什麽事?”

  李斯低頭不語,兀自歎息了一聲,沒有回答李由,背著手轉身回書房去了,走路的樣子稍有蹣跚,像是一下子老了許多歲。李夫人見李由悲慟的樣子,心中甚是不忍,走過去安慰他道:“由兒,筱蝶已經去了,再傷心也無用,想開些,放手吧!”

  “我不是讓您派人去接她回來嗎?早上還好端端的,怎麽一天之間就成了這樣?娘,這到底是怎麽了啊!”李由淚水漣漣地問母親。

  李夫人看他哭了,也是忍不住,拿著帕子去抹淚,口中道:“誰能想到,我派人去時,筱蝶已經死了……她不慎摔到地上,大出血身亡,孩子也保不住……都怪那個夏芙先……若不是他——”李夫人忽然捂住了嘴,不再往下說了。

  李由怔怔了半天,這才算反應過來,追問母親道:“如此說來,筱蝶是被他害死的麽?”

  “他隻是喝醉了酒,無心之失……哪有哥哥要害死親妹妹的!由兒,你別動怒,還是,還是先靜下來。”

  李由哪裏聽得進去這勸說,他登時站起身來奪門而出,走在院子裏大聲喊著:“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

  李夫人急了,對外頭叫著吩咐道:“人都哪兒去啦?你們快攔著少爺!攔住他!不能讓他出去!”

  家丁們聽了這話,忙聚攏過來去阻攔李由,李由大動肝火,將那些人一一踢翻在地。他們根本不是李由的對手,正與李夫人一起焦急之際,丹霄站了出來,沉穩地衝李由嗬斥一句:“住手!李由,你冷靜一下,就算你現在跑出去了,也殺不了夏芙先!他已經被帶走關押起來了!”

  李由頓住腳步,隻覺心中痛若火燒一般,嘶吼並咆哮著:“筱蝶!筱蝶!”這一喊急火攻心,竟生生吐出一口鮮血,整個人轟然倒地。

  李夫人見狀甚是心疼,急得眼淚直掉,忙吩咐家丁道:“你們愣著幹什麽,還不把少爺抬進屋裏去!”

  家丁們連滾帶爬地從地上起來,將昏死的李由抬進屋裏去,李夫人也緊緊跟著進了門。詩纓卻還愣在當場,左手握著右手,渾身兀自顫抖著、哆嗦著,怎麽都定不下來。

  丹霄見狀走近詩纓身旁,伸手去握她的手,想給她一些力量。詩纓喃喃小聲道:“那個夏芙先莫非真瘋了嗎?他和連羽桐曾欲置我們於死地,現在又害死了筱蝶和孩子!他應該償命的!”

  “你不是也見了他失魂落魄的樣子了嗎?儼然成了廢人。”丹霄歎息一聲,與詩纓道,“他如今家不成家,又接連失去親人,下半輩子肯定要贖罪過日子了……筱蝶是他親妹妹,他自己也是自責得很,他已經很可憐,咱們就不必……不必再記著前怨。”

  “我懂你的意思,得饒人處且饒人。隻是……隻是可惜了筱蝶。”詩纓說著,眼淚又忍不住奔湧而出。這些年她與筱蝶姐妹情深,如今突然送別筱蝶,又是在如此悲壯淒慘的狀況下,心裏別提多難受,一方麵又憐惜李由失去妻子與孩子,心疼他的苦楚,直哭得天昏地暗,不可收拾。

  丹霄拍著她的肩背,心疼說道:“別這樣了,打起精神,爹娘和李由都萬般難過,你若也這樣,豈不是真亂了套?那這個家還有誰來主事!接下來要做的事情還很多,你身為子女,必得擔起責任。”

  在他的勸說下,詩纓總算是止住了哭泣,伸手擦去淚水,抽泣道:“我知道,我知道。”

  “別再哭了,眼睛都腫了。”丹霄伸手去觸她的臉,幫她擦去殘餘的淚痕,口中輕輕道,“詩纓,別忘記你肚子裏還有一個,若你總是傷心,對孩子身體也不好。”

  詩纓點頭應允,強撐著讓自己打起精神。隨後多日,李由一家人都處在失神狀態,丹霄和詩纓幫忙將筱蝶安葬。在夏夫人的跪求下,李家放棄追究夏芙先的罪過,夏芙先從監牢被放出。

  秦王政二十二年初,詩纓產下次子,取名丹初。嬴政派王賁攻大梁,秦滅魏國。二十三年,嬴政派李信、蒙武攻楚,為項燕所敗。二十四年,王翦攻楚大勝,攻入壽春擒俘楚王。二十五年,秦滅燕國餘部,俘燕王喜。二十六年,王賁攻齊,俘齊王建,秦滅齊國。至此六國皆亡,嬴政統一天下,手握乾坤,正式建立秦朝,自稱“始皇帝”——時年嬴政三十九歲,與丹霄同齡。

  時光如梭,轉眼丹陌、丹漪都已成人,次子丹初也已經快到五歲。

  丹陌為人聰慧機警,跟著公孫景在軍營多年,練就了男子漢的氣魄膽略,卻不失風雅之趣,尤擅長棋藝音律,因而後被送往宮中做太子扶蘇的伴讀。

  丹漪越長越美,俏麗脫俗,性格古靈精怪,擅長書畫刺繡。她長期跟著丹凝居住在一起,與生母詩纓倒顯得不那麽親近了。自詩纓懷著丹初離家出走那次,丹霄就把丹漪送去跟丹凝居住,詩纓稍有微詞,他就同她解釋道:“姐姐一個人太孤寂,又沒有孩子,漪兒陪她做伴,也能從她那兒學來好的品性,有何不可?”他說得也是有道理,詩纓就隻好順從。

  三個孩子之中,丹初身體最弱,許是因為詩纓懷孕時經曆的那一次劫難,致使丹初生下來後就不太康健,須得整日服藥才能續命。為了能妥帖照顧他一些,丹霄也將他送進了丹凝的醫館,丹凝用奇珍草藥煎熬成洗澡水,讓丹初每晚都泡上一個時辰。漸漸地,丹初身體就好了許多,他比哥哥姐姐還顯得聰明。因為打小居住在醫館內,終日與草藥相伴,且從識字始就開始讀醫籍,因而小小年紀也算是通達醫術,看上去很像是丹凝的接班人。

  丹霄對兒女們都算滿意,尤其是丹初——他覺得血脈是神奇的東西,雖然父母老早離世,但醫館世家之責被姐姐扛了下來。姐姐若是老了,丹初應該能夠傳承,這麽一代一代,總算沒失了祖宗的根本。

  丹凝帶著丹初來到府時,丹霄正在書房寫字,詩纓在一旁幫著研墨。看她二人來了,丹霄夫妻很是歡喜,放下手中筆墨前去相迎,對丹凝道:“來,姐姐,快坐下。”

  “初兒見過爹娘。”丹初禮貌問候。

  詩纓摸了摸他的頭發,溫柔道:“初兒乖。”

  丹霄看了看外麵的天色,見已經快到正午時分了,便扭頭問詩纓道:“今兒個不是陌兒的生辰嗎?說好了一起慶生,要他回家來吃飯,怎麽還不見人影?”

  詩纓答道:“我怎會知道?你父子二人在宮中不是常常碰麵麽,怎反倒問起我來了。”說著詩纓已將沏好的茶端給丹凝,轉而又忙著去跟丹初親近。她拉著丹初的手往外走,邊走邊囉囉唆唆道,“初兒想不想娘?初兒餓不餓?娘做了特別好吃的點心,帶你去嚐一嚐吧……”

  書房內隻剩下了丹霄和丹凝兩個人,丹凝這才說道:“其實陌兒昨晚去過醫館,後來又走了。”

  “昨晚?他出宮去你那兒的嗎?有什麽特別的事?”丹霄覺得意外。

  丹凝探頭看了看外麵,見沒有人在附近,這才輕聲說道:“陌兒帶回一個受傷的人,說是他意圖行刺嬴政!”

  “刺客?那為何不交由律令處法辦?他竟帶回家中!”丹霄覺得此事甚為荒唐,謹慎地與丹凝說道,“若要被人知曉咱們私藏刺客,全家必要遭殃!”

  丹凝道:“你先別急,聽我把話說完,這刺客……這刺客我是認識的,跟我也算有些淵源。”

  這倒是丹霄沒想到的,他問:“是誰?”

  “他叫燕離,是太子燕丹的遺孤,此次為給父親報仇才偷偷潛入宮中,正好遇上陌兒守夜,陌兒把他傷了,卻意外知道了他的身份……所以,所以心存仁善,沒有對任何人聲張,秘密把他送到了我那兒。”

  丹霄頓了片刻,問丹凝道:“那你打算如何?收留他麽?你可知到處都是耳目,一旦被人知道他的身份,咱們都在劫難逃!”

  “我把他藏起來了,不會有人知道的。”丹凝麵有難色,央求丹霄道,“我不能不管他,霄兒。當初太子有恩於我,若不是他把馬借給我讓我逃走,我可能已經死在燕國,哪裏還有這許多年跟你們團聚的時光?”

  丹霄思考片刻,穩下心神道:“姐姐,我也不是忘恩負義之人,所以懂得你的心思。你若真想留下他,就得想一個萬全的法子,他總躲起來生活也不是辦法。你那醫館常有人出入,若有好事者發現了他,問起來,怎瞞得住?”

  “所以我這不來找你了嘛。”丹凝道,“便是要跟你商量,想一個辦法出來,看如何能把他安頓下來,又不會對外走漏風聲。”

  丹霄細細忖度一番,而後道:“現在六國一統,也便沒人盤查得如此嚴謹,隻因他是燕丹的兒子,身份就特殊了些,又加上刺殺嬴政的罪過,定是死罪無疑。倘他想活下來,第一,先放下個人怨仇;第二,便是要聽我們的話,換個名字生活。”

  丹凝覺得他說的甚有道理,就道:“你詳細說說。”

  丹霄就:“這樣,你回頭先說服他,等他應允你的要求,不會再貿然報仇,也不對任何人走漏風聲,你就把他打扮成夥計的模樣,讓他留在店裏幫你。旁人問起,就說是新請的夥計,反正你跟漪兒兩人也忙不過來,正需要幫手,如此正好一舉兩得……我會派人在暗中看著,他若不應的話,我定不能留他惹禍。”

  丹凝想了想,點頭道:“為今之計,這怕算是最好的法子了。行,我回去一定好好勸他……燕離這孩子心善,他小時候我跟他相處過,當時他拜荊軻為師。”丹凝說著這樣的話,黯然又想起那些在燕國的日子,以及未能繼續的情感,不由得就要嗟歎人生坎坷。她苦笑一下,同丹霄道:“既然這樣決定了,那我就先回醫館去,現在漪兒一個人在看著他,我怕會出事。”

  丹霄嚇了一跳,著急道:“怎能讓漪兒一個人在,萬一……”

  “不必擔心,他受了重傷,又被陌兒用繩子捆著,絕無力氣逃走,也不會對漪兒怎麽樣。你放心,我這就回去。”丹凝說著,急匆匆便離去了,臨出門對丹霄道,“等我把燕離的事情處理好再來接初兒,這段時間就讓他跟著詩纓吧。”

  “詩纓肯定特別高興。”丹霄歎了口氣,苦笑著搖搖頭,抱怨道,“她總覺得是我把孩子一個個從她身邊奪走,卻不知我用心良苦。”

  “等初兒身體好了,到時就能天天跟詩纓在一塊兒了。”丹凝道。

  丹霄點頭,目送她坐著車馬離開。夜幕已籠罩在鹹陽城上空,天色蒙蒙灰暗起來,似乎是大雨將來的征兆。

  此時此刻,在醫館的地下室內,丹漪去給燕離送飯。昨夜見丹陌背著燕離突然到來的時候,丹漪吃驚不小。在丹凝為燕離診治的時候,她把丹陌拉到一邊,悄聲問他道:“哥哥,那是個什麽人?”

  丹陌神秘對她說道:“他是燕國太子丹的兒子,叫燕離。”

  “太子丹?是那個派謀士行刺秦王的人嗎?”

  丹陌點頭道:“對,就是他。”

  “燕國不是被滅了嗎,他若沒有死,肯定就是戰俘,怎會在這個時候出現?”

  丹陌答道:“還不是想複仇!他覺得自己爹爹死得冤枉,所以要來尋嬴政報仇,巧的是今晚正當我值夜,誤打誤撞就把他救下來。”丹陌簡明扼要地又把跟燕離打鬥的情形,以及如何背他出宮的前後講了一遍。

  丹漪質疑道:“這人也是有些傻,以他一己之力,怎可敵秦宮千軍萬馬。想接近秦王簡直是做夢之舉!”

  丹陌聳聳肩,無奈道:“所以即便他醒了,也要把他捆綁起來,不能放他隨意走動,若他再魯莽一次,定會連累我項上人頭!”

  想著昨晚種種,丹漪已經走到了燕離的床邊,她將飯菜擺在一旁,把一隻手臂墊在燕離的脖頸下,用力將他推著坐起來,這樣才方便喂他吃飯。燕離細細觀察她的眉目,瞧著她長相頗像丹凝,雖然很是年輕,卻有超乎常人的鎮定。他於是問她道:“你叫什麽?”

  “丹漪。”丹漪大大方方回答著,用手端起米飯,想要往他口中喂食。

  燕離卻偏過頭去不接那口飯,接著問她道:“你怎麽會在這兒?你跟荊夫人是何關係?”

  丹漪一時沒明白過來,反問他道:“誰是荊夫人?”

  “就是你們這兒的丹大夫,昨夜給我治傷的女人。”

  丹漪這才明白過來,回答道:“啊,她是我姑母。不過你為何稱她為荊夫人?”

  燕離解釋道:“她在燕國曾嫁給荊軻,荊軻是我的師父。”

  “哦,原來如此。”丹漪表示已弄清楚了其中的關係,又將飯菜朝他嘴邊送去,口中道,“你的藥我都熬好了,但必得先吃飯才能喝藥,所以你還是快些吃吧。”

  燕離卻道:“不,我隻求你放了我,行不行?”

  “不行。”丹漪斬釘截鐵地拒絕。

  “為何?我留在這裏也是給你們添麻煩,讓我離開不行嗎?”

  丹漪不緊不慢說道:“姑母說不能由著你去送死,便是我放了你,你出了這個門也活不了,外頭的人隻要知道你的身份,你就會被殺死。”

  “我不怕死。”

  “是麽?”丹漪微微一笑,帶著些冷意,與他說道,“既然如此,我幫你好了。不知你身上有沒有刀子借用?我雖不懂武功,但一刀朝著胸口刺去,還是能保你一個全屍,省得你自尋死路受那萬千苦痛。”

  “你——”燕離沒想到這個美貌的女孩兒會說出這麽毒辣的話,偏他遇了她這麽伶牙俐齒的人,又找不出話來駁斥,隻能憋得臉通紅。

  “我怎麽了?好心幫你有錯嗎?你不是正要尋死?”丹漪冷哼一聲,將飯碗擱置一邊,用傲慢的語氣點醒他道,“你是真傻呢,還是看不透?六國接連都被嬴政滅了,他是你輕易就能殺得了的人嗎?”

  燕離感覺自己被輕視了,心中升騰起莫名怒火,質問她道:“那你覺得我應當如何?莫非就這麽忍辱偷生,胸無大誌!我燕離挨餓不怕,受凍也不怕,最怕的就是喪失骨氣,成為一條搖尾乞憐的狗!我一路流亡,所曆之地皆是烽火硝煙,所見之狀皆為百姓血淚!讓我拜嬴政為天下之王?門都沒有……我不殺他,枉為世人!”

  丹漪雙手擊掌,半是讚揚半是譏諷道:“好,有骨氣!不過我且問問你,你與那個荊軻先生,誰的武功更高一些?”

  “當然是荊軻!他是我師父!”

  “這便是了,你師父入得宮殿,與嬴政近在咫尺都未能取他性命,你何以就覺得自己能成功?”

  “我……”燕離被她說得語塞了。

  自從父親死去,他獨自逃出行宮之後,命運就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憑著一腔恨意與熱血他活了下來,越是遇挫就越是不甘,越是不甘就愈加不顧一切,其實他又怎能不知自己身單力薄?可總還是強攬著那一份孤傲,因為那是唯一支撐他活下去的理由。

  現在,眼前這陌生的女孩憑著睿智與鋒利,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並在瞬間就瓦解了他的信念,使他的尊嚴猶如碎了滿地的琉璃,片片飛濺,無一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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