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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夜未央

  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君子至止,鸞聲將將。

  ——《詩經·小雅·庭燎》

  秦王政十七年,秦滅韓國。十八年,秦滅趙國。二十年,燕使荊軻行刺秦王失敗,不久秦國攻打燕國,破燕都。

  在秦國滿懷信心地奪去疆域之際,平頭百姓的日子卻還是那般尋常,各有各的苦惱,各有各的糾纏。

  天上飄著雪,料峭寒風之中,連羽桐在院子裏站了很久。因為未有遮蔽的雨傘,那些雪花紛紛落在她的肩頭和身上,她覺得渾身清冷,卻還是一直在那兒站著,未曾離開,就像是一座頑固的雕像。

  筱蝶在夏夫人房間內,先是喂母親喝下婢女新熬好的湯藥,而後又服侍她躺下。正去收拾碗筷,聽得婢女附在耳邊悄聲道:“小姐,她還在外頭等呢。”

  “還沒走?”筱蝶不敢相信地問。

  “是,一直在院子裏站著呢,我請她去客房先坐著,她也不肯,說是一定要見夫人。”

  筱蝶歎了口氣,同婢女道:“你先出去吧,我去看看。”

  婢女點了點頭,端著空碗走了。聽得她們竊竊私語,躺在床上的夏夫人蹙了蹙眉頭問道:“筱蝶,你們嘀嘀咕咕什麽呢?”

  筱蝶走近了她的身畔,非常為難地稟道:“娘,嫂子過來問安了,在外頭候了那麽久也沒走。您,您要不要見她一麵?”

  “呸!”夏夫人一聽這話,立刻氣不打一處來,斥責她道,“你胡說些什麽?誰讓你稱她是嫂子?那種貨色還妄想進我家門!我告訴你,隻要我活著一天,她就別想成為我夏家的兒媳婦!”

  筱蝶神情尷尬,唯恐母親太大聲,被門外的連羽桐聽了去,就懇求道:“噓,娘,你小聲點兒行不行?別這樣了,他們都已成親了。”

  夏夫人才不管那麽多,聲音愈發高昂了,仿佛是故意讓門外的人聽到似的,大聲道:“我說錯了嗎?爹娘不在場見證,一個嫡親的人都沒去,誰認同他們成親了?當初你哥哥說要成親的時候,我便由著他選了,你也在場親耳聽到,他是要我這個娘,還是要那個狐媚的女人,不是已經作出了決定麽。我與他已經沒有母子名分,如今還來認什麽錯!”

  “娘!”筱蝶有些急了,不知夏夫人何以如此頑固,對連羽桐充斥這麽大的仇恨,又沒其他的法子,隻得在中間斡旋道,“她其實也挺可憐的,不是麽?您就看在她這麽有誠意常來求見您的分上,您大人有大量,行不行?她也是一番好心,聽說您病了,所以來探望。”

  夏夫人冷哼一聲,不屑道:“那又如何?難不成我還要感恩戴德?我不過是與他們毫無幹係的人,尋來這裏做什麽!莫說我今天隻是患了傷風,便是我馬上就要死了,也與他們無相幹!”

  “娘,您別這麽固執好不好?”

  “休要多說了,你若不想看到我被活活氣死,就請她滾回去,以後再也別來了!”

  筱蝶見她越說越動怒,便知談話無法再繼續下去,隻好道:“好好好,您別氣了,我這就趕她回去,您躺下歇著吧!”

  說著筱蝶就出了房門,看見幾乎成了雪人的連羽桐時,不由得一陣心疼,走上去幫她撣去了發絲和肩上的積雪,輕聲道:“對不起,娘這人脾氣有些執拗,你還是莫等了,先回去吧。”

  連羽桐失落地問:“她還是不肯見我麽?”

  筱蝶點了點頭,無奈道:“自從爹爹去世之後,她的脾氣就越來越壞,偏哥哥又違逆她的意思將你娶進了門……”

  連羽桐垂下眼瞼,滿懷歉意道:“都怪我,她是因為我才病得更重的吧。我總覺得心裏過意不去。”

  “千萬別這麽想。”筱蝶看得出她的誠意,寬慰她道,“你也不要太過氣餒,問題總會解決的。常言都說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我想總有一天娘會體諒你的難處,完完全全地接納你。”

  筱蝶的這番體己話聽得連羽桐甚為感動,她覺得筱蝶多少已算是將她當成了自己人,非常感激地說道:“謝謝你,筱蝶。既是她不肯見我,我就先回家去,改日再來拜訪。”

  “嗯,短期你還是不要來受苦,先等她心情好一些吧。”

  連羽桐聽從了她的話,道:“好。”

  “我哥哥,他還好嗎?喝酒還是喝得凶?”

  “這陣子倒是好些了,很少醉。”連羽桐如實答道。

  筱蝶誠心誠意說:“辛苦你多照顧他了,他的脾氣有些像我娘,越來越是古怪,希望你不要介意。”

  “不會的,你放心。”連羽桐頷首同筱蝶告別。她邁步離去的時候卻險些摔倒,因為在寒風大雪中站了太久,腿腳都有些僵硬了,走路的時候感覺是麻木的,仿佛不由自己控製,因而才會跌了趔趄。

  筱蝶擔心地去攙扶她,緊張地問她道:“還好麽?你能不能走?”

  “無礙的。”連羽桐裹緊了披風,站穩了之後囑咐筱蝶道,“天氣太冷,你也快些回屋去吧,外頭有馬車在等我,不必擔心。”

  筱蝶道:“好,慢走。”

  連羽桐剛走沒多久,李由就回到了家,他進門後直接問筱蝶:“剛才我在門口迎上一輛馬車,是嫂子又來了麽?”

  “嗯。”

  李由見她滿臉不悅神色,猜測道:“怎麽,娘還是不肯見她?”

  “是。”筱蝶疲倦地垂下眼,沮喪地答道,“不僅不見,還大發了一頓脾氣。”

  李由進了房中後,筱蝶幫他脫去披風,抖落上頭的雪花。李由看著她稍顯倦怠的樣子,以及不太好的臉色,甚覺有些擔心,問她道:“你沒事吧?最近看你總是很累的樣子。”

  筱蝶搖了搖頭,回答他道:“不是累,就覺得有些困倦,做什麽都很乏力。”

  “肯定是太操勞的緣故,這幾年苦了你了。”說著,李由的憐惜之情頓起,走過去將她攬在懷中,由著她倚靠在自己的肩頭,承諾道,“以後家裏的事情我盡量多兼顧些,有我一起分擔,你就別讓自己那麽累了。”

  他越溫柔,筱蝶就越覺得非常抱歉,她低聲道:“李由,你要不要再考慮考慮?我娘也同意了,說是,說是你可以再娶個側室,你放心,我絕不同她爭寵。”

  “這又是胡說什麽?”李由立刻打斷她的話,嚴肅道,“我說過多少次了,不許你再提這件事。”

  筱蝶沮喪地說道:“可我總覺得對不住你,畢竟你是李家唯一的兒子,父親大人現在又是丞相,我卻連個孩子都生不出來。”

  李由撫摸著她的發絲,安慰她道:“不要總是為這些事情困擾,便是永遠沒有孩子,我也不會娶別人。”

  筱蝶還是覺得心裏難受,最初她與李由剛成親的時候,李由總有意躲著她似的,晚上留在書房或練功房,避免跟她同床共枕,兩人極少有溫存繾綣的時刻,所以她一直沒能懷孕。後來夏侯爺出事之後,李由對她卻百般珍重,與她也是恩愛有加,可她還是沒能懷孕。

  “李由,我能不能問你一件事?”筱蝶抬起頭來,表情非常認真。

  李由笑笑,道:“什麽事?為何如此嚴肅?你說便是。”

  筱蝶問道:“從前你是抵死不願住在我家,還同我慪氣,後來我爹爹遭了劫難,你卻與我並肩擔當,還住過來陪我照顧娘。我想問你,我又不能給你生孩子,還拖累你那麽多,你大可棄了我,李家就可保得幹幹淨淨的名聲,也不必跟所謂的叛黨牽扯到一起,但你為何沒那麽做,為何一定要承擔誤解?”

  李由歎息一聲,將她擁得更緊了,口中道:“沒有別的理由,筱蝶,隻因為你是我的妻子,一天是,便一輩子都是。”

  這句話聽得筱蝶淚如雨下,心中也是感激萬分。此時此刻,她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隨後的日子裏,李由卻發現筱蝶越來越不對勁,她總覺得不舒服,渾身乏力,臉色也變得很黯淡,食欲也不好,李由擔心她是生病了,勸她去看病,她卻總是推三阻四地拒絕。

  這一日,兩人一起吃晚飯時,筱蝶才剛坐到飯桌前,立刻就跑出去嘔吐,李由緊張地跟過去幫她拍著背,問她道:“你到底怎麽了?是不是生病了?”

  “我也不知道。”筱蝶搖搖頭,虛弱地站起身來,同他道,“就是看到飯就覺得很惡心,一點胃口都沒有,而且這幾天很奇怪,就算勉強吃下去飯了,很快又想吐出來。”

  “你一定是病了,我很擔心,不如還是召大夫看看吧。”

  筱蝶卻搖頭拒絕,輕描淡寫地說道:“無礙的,我一向身體都很好,可以肯定不是生病,不過是有些累罷了,也許多歇歇就會好起來。”

  李由關切地問道:“莫不是因為在家中待久了太煩悶?你大可以常出去走走,不要總一個人。”

  筱蝶笑笑道:“也許是因為年歲大了,感覺自己越來越不喜歡熱鬧。不過我打算去看看詩纓姐姐,我與她很久沒見了,也很想念漪兒。”

  “好。”李由讚許道,“那就過去串串門吧,好好散散心,不用太操心家裏的事,交給我。”

  筱蝶說了這話沒多久,就換了衣衫去拜訪詩纓。自從她父親夏侯爺去世,她和李由從李家搬出來後,與詩纓見麵的機會就越來越少,但是心中卻總掛念詩纓和丹漪。筱蝶心地善良,又無城府,她是真真正正把詩纓當成了親姐姐。

  一見筱蝶前來,詩纓也非常高興,丹漪隨丹霄出門去了,她們二人就更能多說些體己話,彼此都是興致極好。筱蝶午餐也比平日多吃了些,氣色看著也是稍有好轉。

  詩纓觀察筱蝶,見她比以前稍胖了些,不像過去那般活潑了,身上卻多了一分沉靜的風采,麵色總流露出溫柔的氣息。詩纓便問她道:“你姐夫在宮中走動,常能遇見李由,前日我讓他捎話給李由,說讓你過來小住幾日,卻聽說你身體不太好,怎麽回事?”

  筱蝶笑笑答道:“莫要擔心,不礙事的,是李由小題大做了。”

  詩纓觀察著她的氣色,猜測問道:“近些日子天氣很冷,難道是著了風寒麽?”

  筱蝶搖搖頭,如實答道:“不。隻是不太想吃飯,又總覺得困倦罷了,姐姐你不必憂心。我這一見你,心情即刻順暢多了。”

  “你說總是不想吃飯?還有別的症狀嗎?”詩纓忽然問。

  筱蝶想了想,答道:“就是覺得吃完飯很難受,要把東西全都嘔出來才甘心,但是胃裏空了之後,反倒又餓了。”

  詩纓麵露喜色,她想起自己多年前懷丹陌和丹漪的時候,症狀不正好與筱蝶現在一模一樣麽?她忙又問筱蝶:“你這種狀況持續多久了?”

  筱蝶想了想,而後道:“應當是有一兩個月吧,不過是間歇性的,入冬以來就這樣。姐姐,你別擔心,真的沒什麽。”

  詩纓卻笑了,筱蝶覺得很莫名其妙,不知她為何這般歡喜,卻聽她道:“李由這個傻子,平白多擔心了,這哪兒是什麽病啊!筱蝶,你怕是有身孕了。”

  這句話令筱蝶忽地愣住了,她仔細回想,兩個月前,有幾晚她的確是與李由特別親密,可能就是在那時候懷上孩子的吧。月事也兩月沒來了,隻是她後知後覺,竟沒朝這兒聯想過!驚愕之餘,筱蝶內心更多的還是喜悅,她問詩纓:“真的嗎?我真的有了身孕?”

  “八九不離十。”詩纓握著她的手,同她道,“我這就領你去丹凝姐姐那兒,讓她給你把把脈。”

  筱蝶趕忙點頭,二人乘了車馬趕赴丹凝的醫館,這家醫館比從前那家可是壯闊得多,房屋裝飾都極為華麗,是丹霄斥重金特意為丹凝建的,丹凝推卻不過,就接手下來。

  見她們二人前來,丹凝很是歡喜,請她們坐了,又奉上好茶。詩纓顯得有點兒迫不及待,催促丹凝道:“姐姐,筱蝶最近總是嗜睡嘔吐,我猜她是懷孕了,你幫筱蝶把把脈,看是不是。”

  “好。”丹凝也被她們喜悅的勁頭感染,讓筱蝶伸出手來,撩起衣袖,開始為她搭脈,丹凝瞧得極仔細,最後臉上溢出笑容,同筱蝶道,“你確是已經懷有身孕。”

  筱蝶驚喜交加,恨不得馬上就生出翅膀飛回家去,把這喜訊趕快告訴李由。但是仔細想想過後,她又不想操之過急,心裏想著要在適當的時機說給他聽,所以就央求丹凝和詩纓道:“姐姐們,這事情我不想太早告訴李由,你們為我保密,好麽?”

  詩纓笑問:“你是想給他驚喜吧?”

  筱蝶羞澀地點點頭,覺得有點兒難為情。

  詩纓頗為擔憂道:“你如今正是需要人照顧的時候,若是不告訴旁人,就還要如之前一樣操心許多事。我知道你還要照顧你生病的母親,這樣太辛苦了。”

  “沒事的,我做得來。”筱蝶直覺得自己現在渾身充滿了力量,她本已經對生子之事絕望,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傳來喜訊,卻沒承想會得到這樣的恩賜,哪裏還會有什麽疲累?分明覺得心中溢滿幸福。

  丹凝望著她們,甚是為她們開心,卻因聯想起自己伶仃坎坷的命運,不覺就在心頭籠上層層悲傷的陰雲,笑容也慢慢退去了。

  ……

  時間過得非常快,轉眼冬去春來,春去夏又往,筱蝶臨盆在即,她與李由之間相敬如賓,越來越好。與此同時,夏夫人身體也康複起來,一切看似靜好安穩。隻是詩纓的生活,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丹霄越來越少地在家中逗留,便是回家也都到了半夜時分,他有各種各樣的借口和應酬,詩纓漸漸覺得自己被疏遠了,她發現丹霄變了。從前他是很懂養生自律的人,現在卻總是喝得酩酊大醉才回家,不顧自己的身體,也沒空跟她說話。這樣時間久了,詩纓就感到無比空虛,她先是按捺下心性忍耐,等忍不住的時候,就同他爭吵。剛開始他還解釋,後來索性不太理睬她,由著她自己去鬧。

  詩纓越來越惶惑,她心中暗想,雖然已與丹霄成親,成為他的妻子,可他的心真在她這兒嗎?她不知道。她愈加懷疑自己,也再無法不顧一切地信任丹霄。忐忑的烈火燒得她坐立難安,她思來想去,便決定去找韓野和蔣牧問個清楚,畢竟這二人成天跟在丹霄身邊,一定知道他在忙些什麽。

  韓野與蔣牧的居所離丹府並不遠,詩纓去之前還擔心是否會見不著人,等見他二人都在之後,不禁放下了一顆心。韓野與蔣牧倒是沒想到她會突然造訪,趕緊恭恭敬敬施禮,稱她道:“夫人。”

  “你們不必拘束。”詩纓也不拐彎抹角,直接道,“我今日前來,其實是有事要問你們。”

  “夫人請說。”

  詩纓嚴肅問道:“丹少府都在忙些什麽?”

  “這……夫人您不是也知道的麽?無非公事而已。”蔣牧不慌不忙地答道,“主子奉秦王之命,在鹹陽城立商業統盟,全國各地商家隻要交付重金,便都可以加入,成為皇家禦用。因此主子他最近確實很忙,須得接見全國各地來的老板,又要應酬各式各樣的酒局。”

  詩纓冷哼一聲,犀利道:“莫與我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便是有酒局,用得著常常留宿在外嗎?你們如實回答我,除了公事之外,他還差遣了你們什麽事?”

  起先二人還不肯說,被詩纓問得急了,又因敬重她的品行,沒當她是外人,所以就如實稟告道:“主子要我們去找一個人。”

  “什麽人?”

  “一個女子,名叫清音。”蔣牧道。

  詩纓怔住了,她不知清音是誰,別說沒見過,就連聽也從沒聽說過這個名字,可即便是如此,她還不知事情緣由,就已經怒火中燒。

  詩纓自問無意讓自己成為妒婦,卻覺得丹霄生生將她逼上了這條路,她頓了頓,問二人道:“你們找到了嗎?”

  “回夫人,暫時還沒有下落。”韓野唯恐詩纓誤解,便細加解釋一番道,“似乎這人是主子的救命恩人,所以他才想尋回報恩。”

  “是嗎?”詩纓裝作大度,不動聲色道,“好,我知道了,今日我問起你們的事,不必告訴丹少府。”

  韓野與蔣牧應了話道:“是,夫人。”

  “丹少府如今人在何處?”臨走之時,詩纓突然這麽問。

  “這……”韓野與蔣牧對望一眼,均不知是否該如實稟明,他們雖是丹霄的屬下,事事聽從丹霄的指揮,對詩纓卻也不敢怠慢。

  詩纓瞧出了他們表情有異樣,不由得警覺起來,一字一句又問道:“丹少府如今人在何處?回答我!”

  “星月教坊。”

  聽到這幾個字,詩纓的一顆心頓時猶如跌進冰窖,涼得通透。

  三日之後。星月教坊。

  這兒的院落在從前的基礎上又修葺了一番,雕梁畫棟,亭台樓閣,愈發顯得氣派非凡。時節正值夏末,滿園的花朵爭奇鬥豔,香氣撲鼻,璀璨宜人。

  詩纓一身男裝的打扮,看上去英姿颯爽,俊朗高挑,陌生人看見了肯定不會疑心她是女人。她走起路來可以讓自己像個男子,步伐寬闊,姿態瀟灑。

  來迎接她的這位坊主被人稱作馮姨娘,已是徐娘半老,卻仍舊風韻猶存,熱絡地招呼詩纓往裏走,口中甜甜地道:“這位公子,裏麵請。”

  詩纓稍顯矜持地點了點頭,沒有出聲,就隨著她一路沿著長廊往裏走。馮姨娘見他一直默不作聲,就笑嘻嘻地打趣問道:“公子為何不說話?莫不是害羞麽?不知該如何稱呼您?”

  “姓李。”詩纓故意低沉地回答,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像個男人。

  “哦,原來是李公子。”馮姨娘眉開眼笑,問她道,“您這是第一次來咱們教坊嗎?看著臉生。”

  詩纓道:“是,我聽人說這兒很不一般,所以特意來見識見識。”

  “那您可真是來對地方了,我們這兒的姑娘應有盡有,不知李公子您喜歡什麽樣兒的?”說話間馮姨娘已將詩纓領入雅間,邀請她道,“來,公子請坐。”

  詩纓撩袍坐下,便有兩名小婢依次擺上點心與酒茶招待她。馮姨娘款款施了一禮,依舊是甜膩膩的聲音,與年齡極不相符,問她道:“公子還未回答,不知您是喜歡什麽樣的姑娘?唱小曲兒的?彈琴的?還是說體己話解悶兒的?”

  “不知戒憂堂丹老板常點的姑娘是哪位?”詩纓忽然問。

  馮姨娘愣了一下,繼而帶笑寒暄道:“原來李公子跟丹老板是相熟的啊,怎麽不早說?莫非你也想指名珠兒?”

  “珠兒?”詩纓略略揚眉。

  馮姨娘甩著手中的帕子,頗為驕傲地介紹道:“珠兒姑娘乖巧懂事,才藝驚人,也隻有她呀,才能讓丹老板一擲千金!今兒您可是來巧了,李公子,珠兒正好閑著,平日裏除了丹老板,我是不讓她伺候其他客人的,但您是貴客,那可就例外啦!”阿諛諂媚地說完這番話,馮姨娘就吩咐一名小婢道,“去請珠兒姑娘來,就說有貴客,讓她好好打扮打扮!”

  小婢領了差遣走了,馮姨娘就開始跟詩纓斟酒,嘴裏絮絮叨叨說了很多話,詩纓根本沒興致與她交談。此時此刻詩纓心裏起伏萬千,她真想快一點見到那個叫珠兒的姑娘,看她究竟有多出色,才能使得丹霄一擲千金沉迷此地,連家都舍不得回。

  沒過多久,小婢就帶著珠兒來了,但見她穿了一身鵝黃色的深衣,滾著鑲邊刺繡的花紋,整個人粉黛輕施,眉目似雪,倒真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詩纓忍著嫉妒看她坐在身旁,見馮姨娘還堆著笑臉不肯離去,就伸手遞了幾個金幣過去,故意問道:“姨娘也要在這兒一直作陪麽?”

  “啊,不是。”馮姨娘趕緊起了身,把金幣牢牢握在手中,賠著笑臉道,“我還有事要忙,珠兒,你要好生伺候李公子,他是第一次來,陪他喝喝酒解解悶,千萬別怠慢了貴客!”

  珠兒笑眯眯道:“是,姨娘,您放心。”

  趙姨娘對屋中的小婢也使了一個眼色,如此,她們便都退了出去,獨留詩纓和珠兒兩人在房內。珠兒見詩纓表情有些肅穆,還當她是放不開,就主動問道:“李公子是要聽曲兒呢,還是看珠兒給您跳支舞?”

  詩纓麵無表情,沉聲問道:“不知丹老板都喜歡哪些?”

  “丹老板?他喜歡的可多了。”一提起丹霄,珠兒就不禁眉飛色舞,十分熱情地說道,“他這人有趣得很,或他彈琴我來跳舞,或他行令我來吟詩。”

  “是嗎?他常來?”

  “那是自然!”珠兒揚揚得意道。

  詩纓越是看她這樣高興,自己心頭的怒火就越來越熾烈,她忍不住一把捉住了珠兒的手腕,緊緊握著也不鬆開,珠兒掙紮了兩三下,卻抵不過她的力氣,就故作嬌羞的姿態,笑嘻嘻道:“哎呀,李公子,我還當你不解風情,卻原來這般折磨人,別著急嘛,你弄疼珠兒了。”

  珠兒說了這些話後,眼波流轉,故意對詩纓送去含情脈脈的目光,卻不防詩纓臉色一變,痛聲斥責道:“你便是用這種狐媚法子勾引了他嗎?下作!”

  話一出口,詩纓露出了嫌惡的表情,憤恨地一把將珠兒推開。因為沒有刻意掩飾聲音,珠兒聽出了她是個女人,望著她眼中的妒火,不由得非常害怕,慌張地爬到門邊喊:“來人哪!來人哪!姨娘!姨娘!”

  短短的時間內,門立刻被推開,馮姨娘帶著幾名婢女出現在門口,急匆匆問道:“怎麽了,發生何事?”

  珠兒趕緊爬起來,怯怯地躲在馮姨娘身後,指著詩纓道:“她根本就不是什麽李公子!她,她是個女人!”

  馮姨娘聞言大驚,仔細去辨認詩纓的眉目,愈發覺得她白淨柔弱,儼然是個女子偽裝的,怎剛才就被她騙過去了。她不由得勃然大怒,將珠兒護在身後,皺眉質問詩纓道:“你究竟是誰?莫非故意來攪局?”

  詩纓根本不理睬她,目光如炬般鎖定珠兒,厲聲問道:“休要廢話,珠兒,你告訴我,他來這兒都做了些什麽?你們相識多久了?你對他是逢場作戲,還是假戲真成?”

  珠兒被她陣勢給震懾住,嚇得連話都不敢說了,怯懦地低頭不語。倒是馮姨娘見過不少世麵,登時看穿了詩纓的身份,冷笑兩聲,問詩纓道:“若我沒猜錯的話,您是丹夫人?”

  “是!”詩纓高昂頭顱,並不隱瞞。

  馮姨娘諷刺道:“聽聞丹老板的夫人是李丞相的義女,才貌雙全,賢良淑德,所以一直慕名想見識一番,卻未料是這般蠻不講理的模樣!”

  詩纓聽得出她話中的挑釁,怒火就被勾得更盛,回罵道:“你們做這不要臉的勾當,還好意思說別人不講理?”

  馮姨娘不卑不亢地回擊道:“丹夫人,不管你財權多高,出身多貴,星月教坊也不是你能隨便攪局的地方。小人明明白白告訴你,往來此處的客人都是心甘情願,我們也是正大光明,怎容你這般欺侮人!再說了,你與丹老板成親多年,便也該知道他是星月教坊的老主顧了,從前多少年他混在這兒你都睜眼不管,現在鬧什麽鬧!”

  “從前?從前他也來?”詩纓惘然了,她隻當他不過這陣子才來而已,卻不想此前還有淵源。

  “怎麽?你不知情麽?”馮姨娘挑了挑眉,又冷笑道,“那會兒他跟連姑娘可是極為要好。”

  詩纓急了,也不管什麽臉麵,迫切問道:“怎麽還有個連姑娘?誰是連姑娘?”

  “這你也不知道麽?嘖嘖,真是……”馮姨娘故意激將詩纓,話中有話地說道,“連姑娘以前可算是我們教坊的頭牌!不過,她現在已經嫁給夏老板,是堂堂的夏夫人了!”

  詩纓聯想到了什麽,卻不敢相信地問:“哪位夏老板?”

  “夏芙先啊,夏侯爺的長子。連姑娘去年才進的門,怎麽,丹夫人連這也不知道麽?據小人所知,那夏老板的妹子可是您的弟媳,怎麽說也都是一家親戚,莫非都不來往的麽?”

  詩纓被她這麽一說,頓時愣住了。一時竟也不知還能再說些什麽,卻見馮姨娘臉色一變,不容置疑道:“本教坊不接女客,丹夫人,恕小人無禮了,您還是請回吧!下回若還是這麽冒冒失失地闖進來,能否回去,小人可不能保證了!”

  這話半是攆人半是威脅,詩纓聽得心裏很不是滋味,偏又再沒力氣與人爭吵。她恍恍惚惚地出了門去,整個人失魂落魄,儼然霜打的茄子一般。快出星月教坊的大門時,卻聽見後頭有人喊她:“等等,丹夫人!丹夫人!”

  詩纓頓下腳步,回過頭去,見是珠兒氣喘籲籲地追過來。珠兒在她跟前停住,左顧右看了一番,見沒有旁人在場,這才說話:“丹夫人,我覺得您是誤會了,所以才追出來告訴你。”

  “你想說什麽?”詩纓對她還是滿懷厭惡。

  卻見珠兒一本正經,輕聲地說道:“馮姨娘隻是要氣氣你,挫挫你的銳氣罷了,所以才故意說了許多難聽的話。其實我們星月教坊隻賣藝,從不委身。至於丹老板,他為人很有君子之風,隻是同情和憐惜我,並無其他情愫,便是逗留這裏,也不過是附庸風雅,聽聽曲子喝喝酒,絕無其他。”

  詩纓沒想到她會追來說這些,心中卻還介懷著,皺著眉頭問珠兒道:“我為何要信你?他又因何單單同情憐惜你?”

  “這,這我也不知。”珠兒細想了想,回答她道,“不過我倒是聽丹老板無意中提過一句,說是我像極了他的一位故人。”

  詩纓問道:“哪個故人?叫什麽名字?”

  珠兒答道:“似乎是叫清什麽……哦,對了,想起來了,叫清音。”

  詩纓懸吊的心本已經放下了一半,如今聽到這個名字心裏更加憤恨,到底還是和清音有關!那個叫清音的女子究竟是誰?她有什麽好?弄得丹霄癡迷成這樣,連跟她樣貌相似的女人都如此寵溺!

  詩纓越想越難受,扭頭離去,步伐決絕,竟連馬都忘了牽走,兀自怔怔地走在大街上。路人看著她倉皇的模樣甚覺驚訝,不知這看似白淨俊朗的公子為何淚流滿麵,儼然像個傷心欲絕的女人。

  丹霄忙碌了一天,傍晚到了家中之後,卻見妻女都不在,甚覺有些訝異,遂問管家道:“怎麽人都不在?夫人和小姐去了哪兒?”

  管家答道:“丹漪小姐去醫館了,說是去看姑母,晚上才回來。至於夫人,小的也不知她去了哪兒,從早上便沒見蹤影。”

  丹霄猜測詩纓也許是去探望筱蝶了,便沒多問,他正準備進門歇息,卻聽門外有人道:“丹少府請留步。”

  丹霄回過頭來,見是一個家丁打扮的瘦小男人,此前並未見過,於是便問:“你是何人?”

  來人自胸中掏出一張拜帖,呈予丹霄道:“回丹少府,小人是受主子差遣,邀丹少府去天一閣飲酒。”

  丹霄接過帖子,尚未打開,問他道:“你的主子是?”

  “夏芙先。”瘦小男人答道。

  丹霄將帖子打開,見果真是夏芙先的筆跡,就答允道:“你先回吧,跟你們主人說,我稍後就到。”

  “是,小人告退。”

  丹霄洗去塵土勞頓,換上幹淨的衣衫,心中暗暗想著,不知夏芙先這個邀請是什麽意思。敘舊?絕非如此簡單。以夏芙先的城府,必定是有別的用意。因此丹霄出門前囑咐管家道:“讓韓先生和蔣先生去天一閣候命。”

  管家忙領命出門了,丹霄則乘著轎子直奔天一閣而去。他前腳剛走沒多久,詩纓就回到了家中,她已經在別處換回了女裝,步履顯得非常疲憊,進門後問護院的家仆道:“丹少府還沒回來?”

  家仆答道:“回夫人,少府回是回了,不過剛巧接了個拜帖,被人請去喝酒了。”

  “誰的拜帖?”詩纓隨口問道。

  “說是叫夏芙先。”

  詩纓又問:“約在何處?”

  “好像是天一閣,小的沒太聽清楚。”家仆答道。

  詩纓點了點頭,表示已經知曉,她回房之後,先是差人準備熱水,好好地洗了個澡。等她洗完換好衣衫,外頭天色已經暗下來了,丹漪也已經從醫館回來,纏著她說今日在丹凝那裏的點點滴滴。詩纓心不在焉,與丹漪一起用晚餐的時候,話也沒說上幾句,丹漪覺得奇怪,便問她:“娘,你身體不舒服?”

  “沒有。”詩纓搖搖頭,覺得十分疲憊,雖一整天粒米未進,這會兒卻也不覺得餓,懨懨起身,對丹漪道,“你自個兒吃吧,娘有點累,先去歇息了。”

  丹漪極少見母親這般失落,又不敢過多打攪,隻得“哦”了一聲,繼續自己吃飯。

  與此同時,丹霄則困在天一閣內無法脫身。他萬萬也沒想到,約他來此飲酒的人並非夏芙先,而是連羽桐!出於禮貌,丹霄並未直接離去,畢竟他與連羽桐也算是有舊情,雖不知她邀約所為何事,總還是得聽聽看她什麽用意。

  酒也喝了,飯也食了,丹霄望著外頭越來越暗的夜色,囑咐連羽桐道:“這麽晚了你還不回家,夏兄該擔心了。”

  連羽桐搖搖頭,啟齒輕笑道:“他去了外地置辦貨物,可能要耽擱好幾天,一時半會回不來。”

  丹霄心中覺得為難,麵色還要裝作鎮定,又道:“那也還是早點回去比較好,畢竟天都黑了,夜路難走。”

  “我雇了車馬來,不著急。”連羽桐似乎是看透了他想離開的心思,對他的每句話都四兩撥千斤。

  丹霄無計可施,隻得望著她,叫了句:“嫂子——”

  連羽桐臉色登時一變,話語也哀傷了起來,央求他道:“你能不能別這麽叫我?我聽了心裏難受……若是,若是可以,我希望你叫我羽桐,並希望你我還是如同從前那樣,沒有隔閡。”

  “這,於理不合。”丹霄正色道。

  連羽桐麵露苦笑,她問丹霄道:“你可知我今日為何邀你前來?”

  “敘舊,或,有事相求?”丹霄直言猜測道,“若是有何吩咐,你盡管直言便是,但凡有我能幫忙的地方,一定不遺餘力。”

  連羽桐失神地搖搖頭,之後道:“你看這兒。”說著,她就毫不避諱地撩起衣袖,給他看她胳膊上大大小小的傷痕,那一塊塊或瘀青或發紫的傷口,在雪白肌膚的映印下煞是觸目驚心。

  丹霄不想冒犯她,所以在她露出肌膚時趕緊別過頭去,卻在瞥見那些傷口之後怔住了,半晌才想起來問:“這些傷都是怎麽回事?”

  連羽桐苦笑著放下衣袖,滿麵哀傷之色,幽幽道:“你認為呢?”

  丹霄不敢相信,搖搖頭道:“不可能的。”

  “你既能這樣說,便等於是猜了個正著。”連羽桐已經喝了不少酒,這會兒因為心情抑鬱,又給自己斟滿一杯,她端起來一飲而盡,酒燒入體內後火辣辣地痛,伴隨止不住的眼淚,使她看上去楚楚可憐。

  丹霄束手無策,他同情地問她:“他常常對你動手?”

  “隻要喝醉了,便會這樣。”連羽桐的語氣非常沮喪,痛苦道,“我本還想著他慢慢會改,但他脾氣卻一天比一天壞,在他看來,我做什麽都是錯,說什麽都是多餘,我真是快受不了了。”

  丹霄道:“他既娶你進門,必是對你有情意,是否因為遇了什麽挫折,所以才把氣撒到你身上?”

  “挫折?”連羽桐冷笑一聲,絕望地道,“自從他爹死後,哪有不是挫折的時候?我嫁給他這麽久,從沒見他溫言軟語過……丹霄,我現在才知道自己的選擇錯了,我不該,我不該……”說著說著,她又哽咽起來,後頭的話也說不出了,眼淚兀自撲簌落下,大顆大顆如珍珠一般,饒是一個鐵石心腸的人,看了都忍不住地同情她。

  丹霄別的不懼,最懼女人掉淚,他安慰道:“你先別哭,哭了也沒用,還是想想法子怎樣解決。”

  “哪裏有什麽辦法解決!他不愛我,我亦不愛他!本來就是錯的,若再這麽綁著一輩子,豈不是生不如死?”

  丹霄怔住了,喃喃問道:“既是如此,你為何嫁他?”

  “為何?”連羽桐抬起頭來,含著淚眼望他,愁腸百結道,“你真不懂我的心意嗎?若不是因為你,我何必如此?他對你所做一切我都看在眼裏,怎容他還去害你?我總以為,隻要我順了他的心意,他就必定會變好,從此安安靜靜過日子,卻沒想是我掉進了地獄。”

  丹霄萬萬沒想到她的理由和他有關,停頓了半晌也不知該怎麽辦,就呆呆地看著她哭,最後實在看不下去,隻好起身去安慰她。如今在他看來,她又不是夏芙先的妻子了,不過是一個柔弱可憐的女子,亦是陪他一起曆經青春的朋友。他拍拍她的肩,輕聲道:“別哭,羽桐,別哭了。”

  聽他換了稱呼叫她的名字,連羽桐心裏不知多麽高興,卻因為悲喜交加著,哭得更厲害了,她梨花帶雨地抬頭看他的眉眼。他站著,她坐著,她伸手去懷抱他的腰,將自己的頭貼在他身上,癡妄道:“要是時間能在這一刻停止,哪怕就是要我明日就死,我也認了!”

  這露骨的表白令丹霄心驚肉跳,連羽桐把他環得那麽緊,他也不能推開,他就這麽僵立站著,也不敢去碰觸她的身體,生怕有所冒犯,卻聽門外吵吵嚷嚷的聲音,“砰”的一聲巨響,門已經被踹開來。

  丹霄打眼瞧去,驚見詩纓站在門口,伴隨她兩旁的是蔣牧與韓野。他們已經使出渾身解數阻攔詩纓了,卻終歸是沒有攔住她,因此麵對眼前窘境的時候,甚覺有愧於丹霄,紛紛低下頭去退到兩邊,也不敢多言。

  連羽桐也驚訝不小,趕緊擦去眼淚,站起身來離開丹霄身旁,表情甚是尷尬。詩纓望著他們,用牙緊咬嘴唇,用力至差點破皮出血,目光中含著仇恨與妒火,像要生生將連羽桐給烤焦。

  丹霄鎮定下來,走向詩纓,輕聲問道:“你不好好地待在家裏,怎會找來此地?”

  “怎麽?怪我撞破你們的好事嗎?”詩纓語氣帶著酸腐的挑釁。

  丹霄也僵下臉來,不悅道:“這說的是什麽話?”

  “你還怪我說話難聽?”詩纓毫無懼色,對上他的眼睛道,“你自己做出這種醜事,不覺得羞恥嗎?”

  “你找什麽別扭?”礙著連羽桐也在場,丹霄甚覺詩纓不給他留情麵,話語也愈發冰冷,質問道,“你倒是說說,我做了什麽醜事?”

  “這你還用問我?你總是這麽先聲奪人,鎮定自若,看著我好欺負,是不是?”詩纓拋卻往日溫婉,仿似又回到年少暴烈的時刻,聲聲控訴道,“你還有多少事瞞著我?珠兒,清音,連羽桐!原來你有這麽多女人!丹霄,我真是瞎了眼,我錯看你了!”

  詩纓的責罵使丹霄覺得很懊惱,他其實也不知連羽桐會假借夏芙先之名約他,若是早知道,恐怕根本不會赴約。現在可好了,隻因為安慰連羽桐幾句,就惹出這麽大的麻煩,他哪裏想到會被詩纓撞了個正著!

  見他二人越吵越烈,情勢越來越糟,連羽桐站出來圓場了,她先是款款對詩纓施了一禮,接著禮貌道:“丹夫人,我想你是誤會了,我隻是因為生意場上的事,所以找他出來談一談。”

  “是嗎?”詩纓冷笑看著她,譏諷道,“夏夫人,你真以為我那麽傻,看不透你的伎倆?試問有誰談生意會談到熱淚相擁?你也是有夫君的人,怎就不知禮義廉恥!”

  “你!”連羽桐被她罵得登時氣結,卻又因為理虧找不出話來應對,整張臉漲成豬肝色,眼睛也瞪得老大。

  丹霄不想看詩纓再鬧下去,索性就擒了她的手臂,拉扯她一言不發地往門外走去。詩纓想要甩手掙脫他,無奈卻不敵他的力氣,隻得懊惱著任他拖曳,口中叫嚷道:“鬆開我!你想幹什麽!”

  “莫在這兒鬧了,有事回家再說!”丹霄冷冷道。

  詩纓指著連羽桐道:“我不走!我要同這個賤女人理論清楚!”

  連羽桐被她這麽一罵,臉色更難看了,丹霄同情她的受傷和癡心,不想她被詩纓傷得更深,因此隻得怒斥詩纓:“休要這般蠻不講理,無端端給人看笑話!”

  雖然他極少用溫軟的態度和詩纓說話,但這樣大動肝火還是第一次,詩纓被他責罵得眼中含了淚,委屈道:“可不是嗎?我就是個笑話!人人都知道我丈夫在外麵花天酒地,尋歡作樂,就我一人蒙在鼓裏!我以為你和別人不一樣,我以為我付出的一切都值得!可結果呢?我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笑話!”

  丹霄見她越說越怒,越來越凶,儼然是控製不了的勢頭,就對蔣牧和韓野使了個眼色,吩咐道:“你們愣著做什麽?還不趕快帶夫人回家!”

  “是,主子。”蔣牧二人趕緊從丹霄身邊捉住詩纓,強製著把她往門外拖,他二人武功高強,力大如牛,詩纓根本抗衡不得,就這麽哭著、鬧著、掙紮著被架了出去。

  丹霄回望連羽桐一眼,帶著歉意道:“對不住,讓你受苦了……你,你也早些回去歇著吧,保重。”

  “是我該說對不起,都怪我連累了你。”連羽桐黯然垂下頭去,再無借口挽留他多待片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離開,留給她一個不知何日能見的背影。

  自從這一次事件過後,詩纓就越鬧越凶,她與丹霄之間的對話再無平靜的時刻,總是伴隨爭吵與譏諷,憤恨與埋怨。

  這一晚,丹漪正迷迷糊糊地睡著,忽然聽見從爹娘房裏傳來的吵鬧聲,還伴隨著摔打的聲音,在寂靜的夜晚尤顯醒目,她覺得有些害怕。她也能察覺到母親的轉變,卻不知究竟是為什麽,她支起耳朵聽了半晌,爭吵的聲音卻絲毫沒有停歇的跡象,於是丹漪就穿上鞋子披了衣裳,往丹霄和詩纓的臥房走去。

  丹漪推開門後,發現滿地狼藉,丹霄沉悶不語,雙手負在背後,詩纓則是頭發淩亂,滿麵淒楚。丹漪嚇得不輕,怯怯地邁著步子挨近詩纓,害怕地問道:“娘,你怎麽了?”

  詩纓冷冷道:“怎麽了?為何問我,去問你的爹爹!”

  丹漪隻好把目光投向丹霄:“爹——”

  丹霄揮了揮手,寬慰她道:“沒事的,漪兒,你先回房去睡覺。”

  “你們太吵了,我根本睡不著。”丹漪走過去扯著他的衣袖,柔聲問道,“爹,到底發生何事?你惹娘不高興了嗎?”

  丹霄不知該如何回答,隻能歎息著撫摸女兒的頭發,詩纓忍不住了,鋒銳地對說道:“漪兒,你的爹爹不要咱們這個家啦!他尋歡作樂,外頭有許多野女人!”

  “當著孩子的麵,你胡說些什麽?”丹霄怒了。

  詩纓根本不怕他,冷笑道:“怎麽,你還知道要臉?當著女兒的麵,你倒是如實說說,你是不是早就覺得我們拖累了你?既然你對我無情,又不留戀這個家,當初為何還假意惺惺,許諾給我幸福的將來!”

  丹霄越聽越煩,嗬斥她道:“你能不能消停一會兒?”

  “怎麽?嫌我聒噪?是啊,我不會唱曲兒,也不會跳舞,更不會在你麵前矯揉造作!你喜歡那些下三爛的女人,不是嗎?那你尋著她們過日子便是,何苦拉著我一起,看你那傷風敗俗的勾當!”

  丹霄拉下臉來:“你非要將話說得這麽難聽?”

  詩纓怒道:“哪兒比得上你?我隻是說得難聽,你卻是做得難看!”

  丹漪從未見過父母如此針鋒相對,也從未看過母親這般歇斯底裏的模樣,一時嚇得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忙又奔赴了詩纓的身旁,可憐兮兮道:“娘,你,你到底怎麽了?你們不吵了,好不好?”

  “你以為我願意這樣?”詩纓望著丹漪,心中一軟,眼淚就簌簌落下,她臉色蒼白,眼睛都哭腫了,看得丹漪非常心疼。

  丹漪央求丹霄:“爹,你是不是做錯事了?若是的話,你就跟娘道歉。”

  “小孩子家家的,作何要來管大人的事?”丹霄不同丹漪解釋許多,拉了她的手將她往門外送,連哄帶斥地道,“快回去睡覺!”

  丹漪無計可施,眼睜睜看丹霄把門鎖上,將她關在了外頭。她立在門口又聽了一會兒,竟再聽不到他們爭吵了,除了詩纓的抽泣聲,再也沒有什麽異常,她就歎了口氣,回去了自己的房間。

  詩纓哭得累了,人也困了,卻還強硬地死撐著,儼然把丹霄當成了敵人似的,冷冷地盯著他,問他道:“你回答我,當初為何娶我?”

  “為何又繞到這兒?你累不累?”丹霄無心戀戰,他也累了,既心疼詩纓這番模樣,又氣她說話難聽,根本對他不存有信任。

  詩纓卻根本不懂他的心思,口不擇言道:“啊,對了,我想起來了,當初你瀕臨絕境,玉館也倒了,姐姐也失蹤,自己也剩了半條命,你與我成親是為了利用我吧。畢竟我是李斯大人的義女,隻要娶了我,你就可以攀上義父!”

  丹霄沒想到她會說出這番話,冷冷笑著,反問道:“是嗎?你就這樣看我?”

  “莫非我冤枉你了?當年你與那夏夫人卿卿我我,情投意合,若不是因我能幫到你,你怎會舍棄她那種美人來娶我?”詩纓越說越覺得自己猜得正對,一顆心也更加冰冷起來,癡狂笑道,“現在你升了官發了財,權勢越來越大,就將我拋諸腦後,又跟你的舊情人團圓去了——原來這就是你的如意算盤!”

  丹霄靜靜聽她講完,拳頭越握越緊,卻根本不解釋,隨著她的話道:“隨你怎麽想。”

  “你又這樣!你憑什麽裝出無辜的樣子!好像都是我錯了!我做錯了什麽?你倒是說說,我哪裏對不住你?”

  丹霄聽她又吼叫起來,不由得心焦氣躁,回敬她道:“你要總這麽鬧下去嗎?若是這樣,我便真讓漪兒搬過去跟姐姐住了,反正姐姐一個人也孤單。還有,陌兒也是到了該從軍營回來的日子,他說想要跟著姑母習醫,我也會把他一並送去醫館居住。”

  詩纓愣住了,壓根沒想到他會作出這個決定,心裏氣惱,質問道:“為什麽?我是他們的娘!他們為何要搬出去住?”

  “正是因為你現在病了!我不想讓孩子們看見你發瘋的樣子!”丹霄冷冷看她一眼,話語愈發堅定,“我已知會你了,你就接受吧,他們都會隨姐姐一起住,從此搬出這裏!”

  詩纓急得站起身來,跑過去抓丹霄的手臂,因為太過用力,指甲都嵌進了他的肉裏,她失神地問他:“你說的都是真的?你當真要這麽狠?”

  丹霄不為所動道:“這都是你咎由自取的,你再這樣鬧下去對誰都沒好處!”

  “可你憑什麽奪走我的孩子?”

  “他們隻是換一個環境去生活,又是跟親姑母住在一起,何來什麽奪不奪!”

  丹霄不耐煩地道:“你應不應允都無礙,我意已決。”

  “丹霄!”詩纓將他抓得更緊了。

  丹霄卻睥睨地看了她一眼,漠然道:“放手吧!”

  這句話猶如在詩纓頭頂響了個炸雷,她覺得自己身體裏仿佛被抽掉一根筋,渾身都變得軟綿綿的,連一點力氣都沒有,更說不出什麽怨恨的話。她比誰都明白丹霄,他一向說到做到,而且,他越是顯得無辜,結局就越無法改寫,就算是她牢牢抓住他的衣袖也沒用,最終他還是會離開。

  “你怎能這麽對我。”夢囈似的說出這句話,詩纓就渾身一顫,整個身子忽然傾倒,暈眩著倒在地上,頓時人事不省。

  詩纓覺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場夢,非常漫長和哀涼的夢,耳邊全是聒噪的聲響,卻找不來一個人影,也尋不到聲音的出處,孩子們全都不跟她親熱,整日眷著去丹凝那裏,尤其是陌兒,一腦子都是草藥名稱,連與她說句話的耐心都沒有。他們全都冷漠著一張臉看她,聲聲責問道:“你鬧什麽別扭,又不是小孩子。”

  她這麽一暈倒,直到第二日掌燈時分才轉醒,醒來看到滿屋子都是人,卻單單沒有丹漪的身影,她怕極了,趕緊問身畔的婢女:“漪兒呢?漪兒去了哪裏?”

  “回夫人,她去醫館了。”

  “怎麽會?他真的把漪兒帶走了?”詩纓頓覺喉頭發緊,一顆心都要破碎了似的,痛得直想滿地打滾,她掙紮著要起身,嘴裏語無倫次地道,“帶我去找她,不能……她得回來,我要去找她!”

  “夫人,您還是先把藥喝了吧!”

  詩纓看也不看那藥碗一眼,直接起了身就往外頭走,連鞋都沒穿,門外廳裏的閆大夫正在候命,因為等得時間久了就打起了瞌睡。這會兒聽見有吵嚷的聲音傳來才睜開眼,見是詩纓跌跌撞撞走來,忙道:“夫人,你怎麽起來了?你現在需要靜養休息,不能亂走動!”

  識得這人以前是常來家中看診的閆大夫,詩纓有些驚訝,問他道:“閆大夫,你怎麽在這兒?誰病了?”

  “正是夫人您。不,也不能算是病。”閆大夫說著,臉上就籠了笑容,樂嗬嗬對詩纓道,“恭喜夫人,賀喜夫人,您又要給丹少府添子嗣了!”

  詩纓吃了一驚,疑心是自己聽錯了,不敢相信地問閆大夫道:“你,你剛才說什麽?”

  “小人的意思是您已經有了身孕!”

  “胡說!”詩纓不信道,“怎麽可能呢?你不要騙我!”可是話一出口,她自己又猶疑起來,仔細去想一想,真是有三四個月未曾見紅了,一直未能在意,還以為是心情紊亂所致,難不成真是有了身孕?

  閆大夫道:“小人哪敢欺騙夫人?您的確是有喜了!”

  詩纓質疑道:“怎麽會呢?當年我懷陌兒和漪兒的時候,曾經吐得昏天暗地,這次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閆大夫解釋道:“很多人都是這樣的,夫人,第一胎可能反應很大,第二胎卻非常平靜,這是根據體質狀況不同而定……不管怎麽說,夫人,小人能跟您保證,您已經懷了三個月的身孕。”

  “我——”詩纓被這個突然的消息震懾住了,一時有些語塞,不知該說什麽好。半晌才想起來問身後的婢女:“丹少府呢?”

  “秦王召主子進宮見駕,所以一早就出門了。”

  “他知道……知道這事嗎?”

  婢女麵帶微笑回答她道:“知道,他還囑咐了我們好好照料您!又差了丹漪小姐去丹大夫的醫館取藥,說是給您安胎所用。”

  “安胎?”詩纓喃喃複誦這兩個字,一時心中悲傷洶湧,身子趔趄一下,幾乎都要站不穩,婢女和閆大夫見狀都忙來扶她,卻見她滿麵淚痕。

  婢女寬慰她道:“夫人不要太激動了,您已經有了身孕,昨夜卻忽然昏倒,睡了一天一夜,粒米未進,這種憔悴的樣子若給主子瞧了去,都不知該怎麽心疼呢,又要責罵我們侍奉不周了!”

  詩纓搖了搖頭,兀自苦笑著,心中暗想:心疼?昨晚他說了那麽多決絕的話,還會知道心疼我嗎?真是笑話。

  “扶我回屋歇息吧。”定下心神來後,詩纓這麽說。周圍的人都放下了一顆心,歡歡喜喜地扶著她回房去,服侍她梳洗,給她端藥、送飯、煲湯,詩纓如同機械一般任人擺布,話卻越來越少。

  丹霄從宮裏回來之後,對她的態度明顯好轉了,避免與她再做爭吵,表示出噓寒問暖的樣子,一一問她:有沒有不舒服?吃得下飯嗎?

  詩纓不想同他說話,他就隻好搬去書房睡,等他走了,詩纓又覺得委屈,一顆心空空落落的,她眉峰聚攏,心思萬千,不知以後的日子要如何繼續下去?若是什麽都不管不問,她自己會因嫉妒而發狂,但若是一味又同他計較和爭吵,她自己也會厭了自己……不想再跟他爭鬥,亦不想低眉順眼,逆來順受,如此這般,這般如此,她該如何是好?離他而去嗎?

  這麽翻來覆去地想了許多天後,一個冒險的念頭逐漸在詩纓腦海中生成。半個月後,她從丹府偷偷溜出去,直到天都黑了也沒歸來,急得府中上上下下焦頭爛額,卻遍尋不見她的蹤影。

  丹霄夜半回到家後才知曉這個消息,也是又氣又急,他知道肯定是詩纓主動離家出走,故意要同他置氣,可她畢竟懷有身孕,一個弱女子能去什麽地方。為了不打草驚蛇,丹霄秘密差人去了丞相府,又去了李由家,得到的消息卻是詩纓根本不在。

  偌大的鹹陽城內,詩纓隻有這兩處地方能投靠,這兩處卻都沒有,她還能去哪兒?饒是丹霄心性沉穩,這會兒也耐不住性子了,偏偏丹漪也來給他添麻煩,哭著鬧著要找母親,又說因為害怕不敢睡覺,丹霄沒有辦法,就差人先把她送去丹凝那裏,讓丹凝來安撫她。

  丹府上上下下忙成一團,丹霄動用了所有能動的人,在鹹陽城及周邊布下天羅地網搜尋詩纓,一連好幾天,卻一點兒消息都沒有。正絕望心焦之際,護院的侍衛卻在門框上發現一封信,信用飛刀插著,看樣子是功力極深的人從遠處投擲而來。侍衛忙打開看了,看完後就慌忙去找丹霄:“主子,不好了!不好了!”

  丹霄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唯恐是詩纓出了事,焦急問道:“怎麽了?”

  “您看看這個,這上頭寫著他們將夫人劫了去,說是要索要萬金才肯放人!”

  比之更糟糕的訊息,這一樁對丹霄來說倒算是好消息,他接過信來仔細看了,上頭寫著交易的地點在黑風口,要求他攜帶萬金獨自前往,若不從命的話,詩纓就有性命之危。

  丹霄知道黑風口,他以往運輸貨物時經過那兒,知道那是一座斷崖峭壁的峽穀,山勢極為險峻。這讓他警惕起來,為何非要在那種地方交易?詩纓又被挾持在什麽地方?她是否安然無恙?

  丹霄帶著忐忑的心情,去醫館見丹凝,因是夜半來訪,把丹凝也驚了一跳,著急忙慌地問他道:“有消息了嗎?”

  丹霄沉重地點點頭。丹漪也沒睡著,裹著被子從床上爬起來,迫切地問丹霄道:“爹,你找到娘了嗎?”

  “還沒,不過快了。”丹霄寬慰她道。

  丹漪的一張小臉愁雲籠罩,她道:“爹爹,我聽姑母說娘懷了寶寶,您能不能答應我,等她回來以後,再也不同她吵架了?”

  丹霄心中一軟,又酸又澀,表麵卻不動聲色,淡淡地應了一句:“哦。”

  丹漪甚是高興,向丹凝炫功道:“姑母,你瞧,爹爹答應了!”

  丹凝寵愛地拍拍她的肩膀,柔聲道:“嗯,漪兒,你安心睡吧,也許一覺醒來,你娘就回來了。”

  接連幾日下來,丹漪也撐得累了,很快就進入了夢鄉。丹凝與丹霄輕聲聊天,生怕打攪了她的睡眠。丹凝從丹霄那裏接過綁匪的信,覺得情勢很是危險,心裏又是擔心又是生氣,問丹霄:“詩纓不是那種沒規矩的人,她緣何會突然離家出走的?”

  “還不是與我鬧別扭,所以使小性子。”丹霄道,“她年輕時就這樣,以為這些年改了長大了,沒想到還像個孩子。”

  “你怎麽能怪她呢?”丹凝望著他,苦口婆心道,“你以為我沒聽到風聲麽?她同你鬧有她鬧的道理。你為何要那樣,為何留戀教坊那種地方?霄兒,我知道你,你不是那種尋歡作樂的人,現在是為了什麽?”

  丹霄歎息一聲,真誠道:“姐姐,你還不明白我的為人嗎?我這樣做,不過是麻痹敵人的障眼法,計謀的一種罷了。”

  丹凝搖頭道:“你錯了,霄兒,感情怎能算到計謀中去?詩纓對你是真心的,你怎會不知曉?你這樣是傷她的心。若不是因為心被傷透了,她怎能在懷有身孕的狀況下離你而去?”

  “姐姐,我……”

  丹凝不容置疑地道:“聽我的話,不管用什麽法子,去把她帶回來,她是你的妻子,是我們丹家的人。”

  丹霄望著姐姐堅定的眼神,最終肯定地點點頭,回答她道:“好,我答應你,我一定把她完好無損地帶回來。”

  丹凝讚許地點點頭,如今的丹凝,已經快到四十歲了,經曆過人生三番五次的劫難之後,早就看破了許多追名逐利。她變得很淡然,並覺得自己餘生隻剩下極微弱極靜默的理想,那就是——希望丹霄一家人平平安安。

  接下來尋找的日子,丹霄幾乎可以說是夜夜不眠,他派出去的人都在尋找詩纓,隻要她還在鹹陽,就一定能查出她的蹤跡。離交易的日子越來越近了,他的心也越來越緊張,每個夜晚都顯得特別漫長。

  夜未央,天將白。

  他一個人躺在床上,想起了過去那些有她相伴的日子。從年輕的離別,到後來的相守,她的驕矜、柔情、癡心、追隨,每一個姿態都落入他的視線中。他算計著日子,想起多年前的夏天,啊,對了,也是這樣的時節,詩纓離開他重回藍田去,他在雨夜的河邊與她重逢,他牽著白烈走向她,並且在心裏篤定,這是他一輩子要擁有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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