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閱讀頁

第三十五回 豆蔻女禍至落虎口 地宮裏戲諫英明主

  郢都大街上,一個豆蔻年華的女孩兒宛如三月桃花,嬌豔欲滴,挽著竹籃,穿行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

  “喲,這不是小嬋姑娘麽?”一聲浪叫,一個年輕公子嬉皮笑臉地擋住了她的去路。這人她是識得的,便欲繞開前行,怎奈那人就是不肯讓路。

  “你待要怎樣?”小嬋眼裏有了淚花。

  “你難道有天大的急事?有個你認識的人想見見你。”

  “奉父命探望哥哥,我沒時間!”

  “我說的那個人,別人想見都見不到,對你卻情有獨鍾,小嬌娘怎麽不識抬舉?”

  “你再這麽糾纏,我要喊人了!”

  “嘻嘻,我也要喊人了!來人!”他這一喊,從一個漆鋪裏跑出五六個夥計來。這年輕公子嘴一努,幾個夥計蜂擁而上,將嬌小的公孫小嬋挾持而去。

  這番情景,恰好被乘著軒車路過的虞丘撞見,他對禦者說:“快叫那個畜生來見我!”禦者立即追趕過去,將那年輕公子——虞季叫到車廂裏。虞丘劈頭就是兩記耳光:“你個畜生!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強搶民女!你知道那女孩兒是誰嗎?”虞季撫著臉頰,滿臉的沮喪,大氣也不敢出。

  “你個畜生!活活氣死我了!說!誰給你這麽大膽子的?”

  “父親大人,怪隻怪國舅樊大人。他今天來到鋪坊與我談事情,一抬頭發現那女孩兒走過,頓時兩眼放光,吩咐孩兒請她到鋪坊來……”

  “你知道那女孩兒是誰嗎?”

  “知道,公孫小嬋。就是因為她,我才丟了官職。”

  “你那紈絝習氣怎麽就不改呢?她都快成孫叔敖的兒媳婦了。”

  一提孫叔敖,虞季嚷道:“孫叔敖害得我丟了官,這個仇此時不報,更待何時?他已經是幹坑裏的魚,還怕他什麽?”

  “你真是個豬腦殼!曆朝曆代,廟堂之上都是波詭雲譎,今日階下囚,明日萬戶侯。反之亦是。你能保證孫叔敖這隻幹坑裏的魚不會突遇驟雨,起死回生?”

  “父親大人,我就不信孫叔敖還會起死回生!”

  “我也不希望,可是朝廷的事兒,誰能說得清楚?天威難測,人事難料。你在搶奪民女的事兒上翻過船,這次絕對不能摻和進去。既然是國舅的主意,一切都得由他承擔。去!當著樊羽的麵,你把自己撇幹淨,還得讓那女孩兒明白,你是迫於無奈。去!我就在這兒等著!”

  虞季不敢不從,嘟著嘴,扭著肥胖的身子走了。進了鋪坊,他徑直向裏走,便聽見哭聲與調戲聲。正得意的樊羽一見虞季就道:“怎麽臉上陰雲密布的?”

  “我父親他……不……”

  “怎麽?虞太傅知道你在為我捕芳獵豔?”

  “不不不……”虞季猛然醒悟自己說漏了嘴,怎能把父親牽扯出來呢?他急忙改口道:“我想起父親平日的教誨,在長街上攔住小嬋姑娘……這個……不妥……還望國舅大人手下留情,將她送回去吧!”為了讓小嬋聽到,虞季故意大聲說道。

  “虞兄,你……”樊羽驚異地望著虞季道,“你怎麽變得這麽快呢?虞兄害怕擔責任嗎?那就由我擔起來好了!”

  幾句話搶白得虞季麵紅耳赤,忙低聲道:“國舅大人你莫誤會,我靜下心來一想,覺得這事有幾分不妥。也許是我多慮了,一切聽國舅大人的吩咐。”

  這樣說了一會兒,虞季趕緊出來回複父親。他雖然覺得父親城府深不見底,但細細想來,卻又不得不佩服得五體投地。虞丘聽了兒子的複述,臉色稍霽,道:“凡事都得留個心眼,長個腦子。你不要總與國舅鬼混。好了,我要給太子講授《鳳典》去了,不能再耽擱了。”說罷,他催乘馭揚鞭策馬離去。

  樊羽正糾纏小嬋姑娘,一邊動手動腳一邊說道:“上次叫你跑了,我像丟了魂兒似的。你說你傻不傻?可不是隨便什麽人都能受我寵愛的。哪個被我看中了,就是她祖上積了大德,就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小嬋剛開始還哭哭啼啼地躲閃著,但慢慢地她就醒悟了,再哭也沒有用,隻有與之周旋,方能見機行事,逃出虎口。她拭著淚痕道:“國舅大人,強人所難未必有趣兒,你總得給小女子一個喘息的機會,待我平心靜氣了,再好好服侍國舅爺,豈不是皆大歡喜?”她現在已經明白,前一遭樊羽對自己倍加嗬護,不曾有半點侮狎,原來是內藏奸詐,如今才露出本性。

  “嗯,有道理!好好好!”樊羽恨不得天立刻就黑下來,成其好事。哪知盼來盼去,宮正庶子卻傳來一道懿旨:凡王親國戚,今晚都到宮裏觀看百戲。樊羽聽了,一喜一憂:喜的是,自己可以借機與許姬幽會;憂的是,不知姐姐從何處得知了自己的行止,每每質問訓斥,讓人惴惴不安。

  卻說樊姬自那日莊王拂袖而去,心裏總有幾分不安。她與莊王結縭十餘載,一直恩愛無比,而且從不擅專房之寵,雖然莊王恩寵許姬等人,她也無妒忌之心;朝堂之事,隻要莊王詢問,也總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知為什麽,莊王最近對她卻不似以往了,對孫叔敖雖然念其功,卻不能撥雲見日。

  輾轉反側中,樊姬想到了優孟。優孟雖然是個樂長,卻赤誠待人,不曲以阿世。她權衡再三,秘傳了宮宰胥隗將優孟請來——她對宮正庶子已經有了疑心。

  優孟到後,她隻留貼身侍女采菱在側,隔著垂簾道:“先生不必跪拜。妾有一事求教於先生,先生可知令尹孫叔敖之事乎?”

  “小臣知之。”

  “此人侮慢君王,慫恿家人盜竊府庫,罪大惡極,如今退歸山野,也不安分守己。先生足智多謀,可替朝廷出一主意乎?”

  “這個……娘娘……”優孟急得擦起額上的汗來,道,“小臣雖然卑微,不敢妄議朝政,但心中自有一杆秤。”

  “你的意思是大王冤枉他了?”樊姬斥責道,“你膽子不小,想為他張目嗎?”

  優孟撲通跪地,連叩三個響頭,抬起頭來時已是兩腮帶淚:“令尹政聲遠播,實乃千古之循吏也!他實實蒙冤了,娘娘聖鑒!”

  樊姬暗想,這優孟果然是真丈夫也。於是她轉怒為喜道:“先生快請起,妾有罪於先生,不該對先生有疑忌之心。我亦有同感。”

  “不瞞娘娘,小臣心內很為令尹感到不平。小臣不敢說他是遭人陷害,至少去職之事缺乏公允。”

  “那麽先生可否戲諫大王,促其醒悟呢?”

  “這正是小臣近日所思所想的事兒。”

  “那就請先生為國家社稷計,盡快行動吧!”

  “小臣遵旨!”

  於是就有了王親國戚進宮觀百戲的懿旨。

  天色向晚,落霞滿天。樊姬在采菱的陪同下款款向地宮走去,遠遠地聽到編鍾石磬的樂聲。地宮門前,優孟正與太傅談笑著往裏走。優孟看到樊姬,趕緊迎過來,想要行禮,樊姬道:“先生免禮罷,望先生不負我望。”

  “小臣謹記在心!”

  “大人適才與虞太傅笑談何事呀?”采菱不知高低地問道。

  “哦,太傅與我打賭,說我定會受到大王獎賞。”

  “那大人是怎麽回答的?”

  “我說如果大王真有獎賞,我就分一半給太傅。太傅就與小臣三擊掌,以此玩笑。”

  說話之時已經進了地宮。這地宮闊大宏麗,蘭膏明燭,照得如同白晝。裏麵的拱木支柱皆為髹成赤紅的合抱之楠木,四周有排水渠以接滲出的水滴。帷幕上繪著珍禽異獸:鸞鳥蛟龍藏在雲霧中,羽鱗金光閃爍,仿佛隨時會飛出來;眾多異獸奔突於蓊鬱森然的林叢中,栩栩如生。穹頂上繪著諸般神靈鬼巫,東皇太一、雲中君、飛廉眾神靈隱約立在雲端,凝視著人世間的巫覡。楚之祖先火神祝融豹眼圓睜,麵目猙獰,依傍於太陽之側。此時,這些瑰麗奇譎的形象全都在煌煌燈光裏隱現,亦真亦幻,讓人肅然生畏敬之心。

  樊姬進得地宮,早有宮正宮宰前來接駕,引領著她到一處透明帷幕遮蔽的觀賞台。樊姬憑幾坐定,向帷幕外望去,隻見大臣申叔時、伍舉、鬥更生等人簇擁著莊王進來。樊姬無意間瞟見弟弟樊羽,卻見他正與許姬眉目傳情。樊姬直氣得銀牙緊咬,心裏恨恨地罵道:“這輕狂的冤家,心裏哪有王法,總有一天會敗露!”

  樊姬哪裏知道,樊羽買通了庶子,一進宮就在鳳陽宮一側候著許姬,二人悄悄地到人跡罕至之處幽會。侍女蘅芷尋不到主子,又遇宮正來催,尋了過來,才把兩人驚散。

  樊姬正憤憤地想著,莊王過來了。樊姬趕緊起身行覲見之禮,莊王並沒像往常那樣親手扶起,而是揚揚手,算是叫她免禮。樊姬不免有些尷尬,起身之後,卻見他正與近旁觀賞台上的許姬送笑頷首。許姬眉眼飛動,巧笑著低下頭去,發髻上那支步搖搖搖晃晃,讓樊姬愈發肯定就是樊羽拿來的那支。

  這時絲竹金石,五音脆韻,盈蕩於地宮之內。樂長優孟趨步跪請莊王道:“啟奏大王,百戲之前,先奏樂乎?”

  莊王環顧左右,言道:“眾卿以為如何?”伍舉撫了撫白須奏道:“樂者,樂也。聲樂之道,與政相通。如今我國大軍尚在鄭地與晉交戰,期思一帶又逢惡旱,不宜聽樂聲。”

  申叔時也言道:“待戰於晉國的大軍凱旋,再鳴鍾鼓不遲。”

  莊王頻頻頷首:“善哉!那就看優孟演戲!”

  優孟遵旨退下,地宮裏鍾磬之聲即歇。猝然,一聲銳喊震驚全場:“失火啦!救火!救火!”地宮裏頓時亂作一團,卻見幾個衙役將一個長身大漢押了出來,他就是縱火犯。眾人醒悟過來,原來演出已經開始了。

  優孟所演的漢子極力掙紮著說道:“你們這些奴才,為什麽冤枉我?我怎麽會喪盡天良縱火呢?”那押解的衙役大聲嗬斥道:“我家老爺說了,雖然你看似良善之輩,怎奈眾人都說是你!我家老爺不得不信。”長身漢子悲憤地說道:“我知道了,一人相毀,眾口爭喧,你們老爺何其昏聵也!”衙役如狼似虎地喝道:“走!去見縣公,自有公斷!”

  衙役扭著長身漢子,旋即到了衙門。縣尹邁步出來道:“他本是縣衙的一個胥吏,為人正派,專利國家而不為身謀,可每每有人道他心存不軌。一人言我可不信,兩人言我亦不信,三人又言,我心智已亂,便信了。今日當借眾人告他縱火欲燒官庫之事,好好收拾收拾他。”

  縣尹指著胥吏厲聲訓斥道:“大膽狂徒,竟敢縱火燒官庫!還不快快從實招來!”胥吏麵不改色地道:“我在大人身邊效力,大人委以重任,敢不竭誠報效?望大人勿聽無稽之言。”

  “然則眾人為何誣陷你?”

  “小人一心隻為公謀,遇苟且之事,如肉中之刺,必拔之而後快,焉能不遭人嫉恨?”

  “似有道理。”縣尹正不知如何是好,忽有欽差來到,宣旨道:“國君久聞胥吏為人正直,要親審這樁案子,快快將他押送朝廷,縣尹亦一同前往。”

  縣尹哪敢怠慢,立即滿臉喜色地小聲對胥吏道:“難道國君亦聞知你的令名?君王若有賞賜,必與我平分,可乎?”

  胥吏道:“大人所言,小人之所願也。”

  胥吏與縣尹一起覲見國君,那國君嘉許胥吏道:“寡人知你是忠耿之士,你遭人誣陷,蒙受不白之冤,寡人現在為你昭雪,並重重有賞。”

  “大王,如能讓小人選擇賞賜之物,小人方敢應承。”

  國君道:“國中之寶,任你挑選!”

  胥吏再拜,言道:“小人隻願大王賜我五十殺威棒!”

  國君大驚道:“你在說笑嗎?”

  胥吏道:“小人不敢。”

  國君好一陣大笑,道:“奇哉怪也!寡人即位三十餘年,從未聽說過這種事,就如你所願!來人!”喊聲剛落,二十餘名兵卒手執水火棍小跑而上。國君道:“是在殿內打還是在殿外打?”

  胥吏從容說道:“縣公曾說,若君王賞賜於我,必分他一半。大王賞賜小人的,小人哪敢獨吞?大王賜小人五十棍,縣公亦分賞二十五棍!”

  國君喝道:“那就各打二十五棍!”

  縣尹嚇得戰戰兢兢,指著胥吏道:“你你……你個刁鑽耍滑的東西!”國君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地宮裏已是笑聲一片,眾嬪妃更是笑得花枝亂顫、環珮叮咚。“優孟,寡人問你,”莊王探身笑問道,“縣尹對那胥吏還算有恩,為何胥吏想出這種怪招整治他?豈不是恩將仇報麽?”

  優孟跪下奏道:“確如大王所言,縣尹平素對胥吏信任有加,但他有個要命的毛病,就是待人量物隨人言而定準。宵小在耳邊聒噪,起先他還不為所動,再有人進讒言,他就起了疑心,此時有人煽風點火,他就信了。若是一般人也就罷了,偏偏他是縣尹,掌管一縣百姓的生死,豈可沒有一點主心骨?我這是借君王之手,讓他長點記性。幸好他隻是治理一縣,若是治理一國,為害非淺……”

  “你在刺寡人之過麽?”莊王叱斥道,他已知優孟在借此諫諷。

  “大王息怒,大王息怒!”優孟裝出驚懼的樣子說道,“臣隻不過見大王為楚國社稷黎民勞苦,逗大王開顏一笑,別無他意!”

  “果然沒有影射寡人麽?”

  “大王乃聖明之君,德行如日月之昭。小臣曾聞,楚人至他國,指天日而言:‘我楚國之君有如是也。’天下人莫不知我楚國所以國強民富,皆因大王從諫如流,求賢若渴……”

  “行了,別盡往寡人頭上戴高帽子了。寡人之過,寡人豈能不知?”

  優孟本該退下去了,卻跪著不肯起來。

  “怎麽,你也要寡人賞賜麽?”

  “謝大王恩典!臣博大王一笑,千金難買,如有賞賜,臣不敢推辭。”

  “那你要什麽樣的賞賜呢?”

  “就賜小臣五十大板吧!”

  “哈哈!你是獨自享用呢,還是與誰分賞?”

  “與虞太傅分賞。他道大王今晚必會賞賜小臣,須分賞於他!”

  眾人扭頭望向虞太傅,見太傅麵色難堪,都忍不住大笑起來。

  莊王笑得髭須亂抖,指著優孟道:“還不滾下去!這裏豈是你戲耍朝中大臣的地方?”

  樊姬抿嘴一笑,心中的陰霾消散不少,她知道大王心事已動,可以見機進諫了。

  
更多

編輯推薦

1心理學十日讀
2清朝皇帝那些事兒
3最後的軍禮
4天下兄弟
5爛泥丁香
6水姻緣
7
8炎帝與民族複興
9一個走出情季的女人
10這一年我們在一起
看過本書的人還看過
  • 綠眼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為紀念冰心獎創辦二十一周年,我們獻上這套“冰心獎獲獎作家書係”,用以見證冰心獎二十一年來為推動中國兒童文學的發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貢獻。書係遴選了十位獲獎作家的優秀兒童文學作品,這些作品語言生動,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叫花子蛻變成小紅軍的故事,展現鄉村小子成長為少年特工的曆程。讀懂那一段曆史,才能真正讀懂我們這個民族的過去,也才能洞悉我們這個民族的未來。《少年特工》講述十位智勇雙全的少年特工與狡猾陰險的國民黨...

  • 角兒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石鍾山影視原創小說。

  • 男左女右:石鍾山機關小說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文君和韋曉晴成為情人時,並不知道馬萍早已和別的男人好上了。其實馬萍和別的男人好上這半年多的時間裏,馬萍從生理到心理是有一係列變化的,隻因文君沒有感覺到,如果在平時,文君是能感覺到的,因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