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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催稅錢鐵麵不徇私 聽童謠大夫生憂心

  一乘軒車在青石鋪就的道路上行進。道路兩旁,賣玉石珠寶、紗羅絹紈、生漆朱砂的各種鋪坊鱗次櫛比,但都冷落蕭條,罕見有人進出。

  街巷拐角處,三五垂髫小兒蹦蹦跳跳玩耍,好不歡愉,還咿咿呀呀地唱著什麽歌兒。軒車上的官員察覺其歌有異,遂叫乘馭停車,從上麵下來,走向小兒。到了他們跟前,他笑眯眯地說道:“哦嗬,你們剛才唱得挺好聽的,是什麽呀?”

  小兒見這人和藹可親,都不害怕。一個年紀稍大的童兒道:“我們唱的是剛學會的歌兒。”

  “什麽歌兒,能不能告訴我呀?”

  那童兒說道:“挺拗口的,也不曉得是什麽意思。”接著就將歌詞說了出來:“大王不聽良臣諫兮,敗績鄭國有何顏?昭穆祖廟蒙羞兮,不肖子孫何可眄?”

  “就這四句?”

  “嗯。”

  “是別人教的,還是你們自己編的呢?”

  “是別人教的。”

  “你們既然覺得拗口,為什麽還要唱它?”

  “那人給了錢呀,要我們按他教的唱。呶。”童兒指指前麵樹底下的一個人影兒。

  他順著兒童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見一個人影兒正向這邊探頭探腦。他轉身幾步跳上軒車,對乘馭說道:“快!追上那人!”乘馭揚鞭一個脆響,軒車向前衝去。

  那人影兒見勢不妙,撒腿就跑,還專往不好行車的地方去。乘馭說道:“老爺,看小人的!”說罷縱身下車,飛一樣追了上去,很快就與那神秘的人影一起消失了。

  片刻,乘馭回來,官員急忙問道:“叫他跑掉了?”

  “不過小人知道他跑到何處去了。”

  “何處?”

  “小人不敢說,還是老爺親自去看看吧。”

  軒車轉過幾個街口,就到了貴人府街。路過一處照壁蟠龍飛鳳、氣勢巍峨的府邸時,乘馭輕聲說道:“老爺,那人跑到這裏頭了。小人不敢闖進去。”官員不禁呆住了,半晌說道:“回到原來的路上去吧。”

  軒車來到一處雖不顯赫卻也門禁森嚴的衙署門前,官員對門閽說道:“請通報,卑職伍舉求見令尹大人。”

  此時孫叔敖剛剛回到官廨,還在為朝廷稅收一事煩心。厲行《仆區法》以來,孫叔敖知道他已成為一些勳貴們的眼中釘,但這是還田於民、還利於國的大事,不得不繼續推行下去。據全國各縣呈報的情況,僅繳納於高府的夏糧就有三千多萬斛,比以前多出二千多萬斛。遇到戰事、災荒,朝廷便可應付一時。但即便如此,也隻合三年之蓄,孫叔敖的眉頭仍難舒展。

  他察訪三金之府——太府,發現那裏也是“空乏其身”,隻有金一百萬鎰,銀七十五萬鎰。孫叔敖明白,太府空乏,皆因稅錢流失太重。他曾訪察郢都的蒲胥之市與眾多榷場、稅關,也曾多次與市令交談,知道巨商大賈無不結三親、交六故,攀扯朝廷高官,哪能輕易如數交納?孫叔敖身為令尹,執掌社稷蒼生之大計,真個是食不甘味、寢難安席。

  此日一早,他暗訪郢都市貿之地,走到一處漆行,恰逢一名稅吏催交該行拖欠的稅款共計三兩金又十一朋一貝錢。漆行掌櫃走上前來傲然說道:“你也不睜大眼睛看看這漆行是誰家開的!”

  稅吏不客氣說道:“我不管你是誰家開的,欠朝廷的稅款就得繳納。我前後來了五六趟,你總是今日推明日明日推後日,不怕朝廷治你?”

  掌櫃怪笑一聲道:“你別拿這個嚇唬我。你怕是不知道我家老爺吧?”

  “我管你哪個不哪個,這次不繳納清楚,我就要叫能管住你的人,將你鎖拿治罪。”

  掌櫃一拍櫃台,怒喝一聲:“大膽!你別看我家老爺官職卑微,把靠山說出來,隻怕嚇死你!”

  稅吏不覺語氣軟下幾分,道:“難道是座無人敢爬的萬仞高山麽?”

  “你小子聽好了,當朝令尹是他的世交!”

  稅吏頓時矮小了幾分,半信半疑地說道:“按朝廷的《循吏法》,冒充朝廷大員官親是要殺頭的,懂嗎?”

  掌櫃的腰板頓時挺得筆直,哂笑一聲說:“你恐怕是叫豬毛塞了耳朵,朝廷裏哪個不知,誰人不曉?”

  稅吏正不知如何是好,孫叔敖走了過來,對掌櫃說:“快叫你家老爺出來,我有話要跟他說。”

  掌櫃乜斜著眼睛道:“我家老爺是隨便什麽人想見就能見的嗎?”

  孫叔敖耐著性子說道:“你隻需告訴我你家老爺現在何處,我去找他便是。”

  掌櫃瞪了他一眼道:“倒巧了,我家老爺此時就在樓上歇息,你有那麽大的狗膽闖進去打攪他的美夢嗎?”

  孫叔敖發怒了,說:“快叫他下來見我!”說著就要往裏闖。

  掌櫃趕緊喝喊眾夥計們道:“還不快將這個叫花子一般的家夥亂棍打出去!冒認官親,該當何罪?”

  眾夥計操起家夥就要撲上來,不防樓梯口傳來一聲大喊:“住手!休得放肆!”

  來人正是郊尹潘鬻。他趨步來到孫叔敖麵前,欲跪下行禮,被孫叔敖一把扯住了。掌櫃與眾夥計都嚇得麵如死灰,木雕泥塑一般愣著,不知如何是好。

  “大人,夥計們冒犯大人,罪該萬死。”潘鬻一揖到地。

  “世兄不必多禮!”孫叔敖將潘鬻拉住道,“借一步說話。”他又回頭喊住稅吏道:“你且在此稍候。”

  潘鬻領著孫叔敖來到後院,正待推開一間廡房,孫叔敖說道:“幾句話就在這兒站著說吧。”

  潘鬻始終躬身立著,孫叔敖攔阻道:“你我不是外人,這兒又不是官廨,兄弟之間這麽正式幹什麽?”接著他臉色一沉說道:“既然是兄弟之間,我也就不客氣了。你既身為郊尹,怎麽可以分心來做買賣呢?朝廷難道沒有給你俸祿?你說你還有多少心思用在公事上?難怪《仆區法》在王城腳下施行不力!”

  一席話說得潘鬻兩頰緋紅,欲待辯駁,卻又說不出口。孫叔敖接著說道:“你怎麽可以打著我的旗號行事呢?”

  潘鬻急忙道:“這都是底下人所為,自然也是卑職教管不嚴所致!”

  “這個你就不用分辯了。你不向他們透露你我之間這層關係,他們會招搖撞騙嗎?”

  潘鬻欲再加解釋,孫叔敖正色說道:“快將所欠朝廷稅金繳納了,不得有誤!”

  潘鬻麵有難色:“大人也看到了,如今朝廷將小錢換大錢,生意不景氣,要我繳納那麽多稅金,確實有困難。”

  “你不要跟我喊苦叫難了,市麵不景氣,那是老百姓做小生意的情形。從你鋪坊的規模來看,你做的恐怕是與外地通商的大生意。取九牛一毛,能妨礙你什麽?”

  潘鬻仗著與孫叔敖的特殊關係,死咬著自己的生意蕭條,一口氣拿那麽多錢的確有困難。他還攀扯出另一個由頭作為擋箭牌:“大人也隻合拿我這末等人開刀,對別的王親國戚恐怕連根寒毛都不敢碰。”

  孫叔敖厲聲逼問道:“你說的是誰?不管是他是什麽樣的勳戚顯貴,背後有何等通天背景,也得按朝廷大法辦!”

  潘鬻囁嚅著說道:“國舅爺,恐怕大人不敢動他一根毫毛吧?”

  “你先不要攀扯上他,把你的事情辦了再說。”

  “容我緩幾日如何?我總得籌措呀。”

  孫叔敖氣得臉上黑煞煞的:“你叫夥計到我府上取錢,替你交了好了。就說是我讓拿的,你派個信得過的夥計,快去吧!”

  潘鬻沒想到孫叔敖會這樣處置,非常不好意思,遂道:“卑職哪好叫大人代我交稅。我叫掌櫃再想想法子,看能不能湊齊。”

  到最後,守在漆行的稅吏把稅錢如數收走了。

  稅吏走後不久,孫叔敖也離開漆行,返回官廨。突然,他看到綢緞櫃坊裏衝出一幫夥計,揪住路過的稅吏就是兩耳光,罵道:“往裏頭亂瞅什麽?還想太歲頭上動土?”那稅吏分辯道:“小人並沒想進去催國舅爺繳納稅錢呀!”

  “你就想敲骨吸髓!反了你小子的,一個小小的稅耗子,也想跑進去舔點油星子?”

  無論稅吏怎麽哀告,都無法脫身。正掙紮著,他看到了走過來的孫叔敖,像看到救星一般喊叫道:“大人救我!”

  孫叔敖鐵青著臉嗬斥道:“青天白日的,怎麽無視王法,隨便打人?”

  那夥人哪認得當朝令尹,一個瓦刀臉瞪著眼道:“你別狗拿耗子多管閑事,惹惱了爺們,連你的皮也給鬆鬆!”

  孫叔敖冷笑一聲道:“王城腳下居然還有這麽一幫潑皮無賴橫行霸道!”

  那夥人正待用拳頭說話,稅吏急忙高叫道:“你們吃了豹子膽,敢對令尹動粗,也不怕吃飯的家夥掉了?”

  那夥人麵麵相覷。他們倒是聽說當朝令尹常常一副庶民打扮訪察民間疾苦,莫非此人就是那個鄉巴佬?那口氣,那派頭,倒不像蒙人的。

  孫叔敖哪容這夥人多想,厲聲喝道:“叫國舅出來,就說我孫叔敖要與他說話!養這些如狼似虎的惡奴,真是辱沒了國舅的名聲!”

  夥計們個個像鬥敗的公雞,大氣都不敢出,互相暗遞眼色。那個瓦刀臉回答道:“國舅爺到蕭國去了。”

  “跑生意去了?陸路還是水路?”

  “水路,從長江入淮河,走了好幾天了。”

  孫叔敖踱著步子說道:“是不是因為國舅不在家,你們這夥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就無法無天了?不管國舅是在郢都,還是真的到他國做生意去了,你們必須向他稟報,該繳納的稅錢一分一厘都不能少。就說是我孫叔敖說的!”

  在往回走時,那個稅吏苦著臉說:“回稟大人,小人實實不願幹這個差事了,隻能收收窮家小戶的,那些巨商富賈都動不得。就說國舅吧,小人去過一次,差點叫他手下的夥計打斷了腿。大人剛才也看到了,我不經意瞟了一眼,就招來了一場橫禍。要不是大人您及時出現,小人還能有個囫圇身子麽?”

  回到衙署,孫叔敖越想越氣,連飯菜都沒心思吃了。“老爺,夫人做了你喜歡吃的粟米豆粥,還有野芹菜苦羹哩!”孫歸生說道。孫叔敖皺著眉頭說:“放那兒吧,我還不餓。你快回去幫夫人忙活去。東門柳老了,別叫他幹重活了。”

  孫歸生剛離去,就有人通報:“伍大人求見!”孫叔敖說:“快請他進來!”一邊說,一邊迎了出去。

  二人來到值房坐下,伍舉將各地施行《仆區法》的情況稟報了一番,然後道:“各縣倒不敢馬虎,施行得還算得力,恕我直言,都比郢都要好。郢都是王城腳下,往往牽扯到王公貴戚,沒人把《仆區法》當回事兒。官麵場合喊得倒是十分賣力,真正施行起來就虛晃一槍了事。”

  孫叔敖還沒消氣,說:“真是豈有此理!”

  “大人,何事把你氣成這樣?”

  孫叔敖把在樊羽鋪坊處所遇細說了一遍,道:“伍大人,你說這些人是不是國家的蠹蟲?君子為國,正其綱紀,治其法度。這些亂綱紀、壞法度者,我們若坐視不管,國何以定,民何以安?”

  伍舉慢慢端起一樽清水,沉思有頃,道:“按理是這樣,可是樊羽是誰?他是正宮樊娘娘的親弟弟。你能奈何得了他?”

  “那就這樣算了不成?”

  “那倒不是。對付這些人得審時度勢,總有機會懲治他的。如若操之過急,可能打蛇不成反被蛇咬!”

  良久,孫叔敖說道:“大人言之有理,我會見機行事。大人奔波了幾日,快回府歇息去吧。”

  “我哪有心思歇息啊。”伍舉抿了一口清水,將樽放到幾案上,麵有憂色地道,“大人可能早就知道了,大王親率大軍征伐鄭國,三月不下。雖然沒有損兵折將,可也沒有尺寸之功,大人要有避禍趨吉的準備呀!”

  孫叔敖自入朝以來,一直視伍舉為金蘭之友,聽了他的話,心裏很感動,卻也不無疑惑,遂道:“大人此話怎講?”

  “當初大王執意征討鄭國,大人泣血奏阻。如今不幸被大人言中,大王兵敗而歸。大王定會羞於大人,那麽大人豈不是要禍事臨頭了?”

  孫叔敖輕輕搖搖頭道:“大王乃曠古賢君,我又何懼哉!”

  “話雖這麽說,就怕肖小之人居心叵測,扇陰風以蔽聖目。”伍舉將路上聽到到“童謠”之事講述了一番,又道:“這不是羞辱大王是什麽?他們明擺著要激怒大王。”

  “伍大人,那傳播童謠的人果真逃到虞太傅府裏去了嗎?”

  “千真萬確!”

  “會不會是那人見你的乘馭追得緊,就慌不擇路逃進去了呢?”

  “這個就不好妄測了。不過據乘馭所說,那人似乎相當熟悉門徑。總之大人提防就是了。”

  “謝謝伍大人的提醒,我心裏有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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