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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節 呂相絕秦

  “題解”

  《古文觀止》中的《呂相絕秦》選自《左傳》,是一篇滿有意義的文章。文章粗看挺嚇人,完完全全是晉國聲討秦國的戰鬥檄文。在文中秦國的形象完全是個反複無常,見義忘利的“小人”,然而實際上,我們讀者大可不必如此費神,秦晉本是親家,國家利益使之在後來反目成仇,誰是誰非,無法分辨,就算是史學專家也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我們呢,反倒輕鬆了——文章文辭犀利,一氣嗬成,呂相是晉國大臣,名叫魏相,因食邑在呂,所以又稱呂相。春秋時這種情況大概不少。商鞅本名公孫鞅,因采邑分封於商地,又稱商鞅。後來因為大家喜歡用商鞅這個名字,一般人反而不知他的本名了。兩國的恩怨,錯綜複雜,源遠流長,本不是可以信口開河的事情。然而呂相極盡褒貶之能把晉國說成是吃虧上當,為人所欺的“善人”,而秦國卻是奸佞不堪,反得無常的“小人”。

  有關秦穆公的“事跡”,幫助過晉國的,如遣返被俘的晉惠公、秦國助重耳上台的善事,為呂相“蜻蜓點水”一帶而過,而秦人背著晉國竊於鄭盟之事,卻大書特書,說什麽晉國幫了秦國鏟事,平了諸侯對秦國的義憤,甚至將晉國率先發難,在淆之戰偷襲秦軍也說得理由十足,令人無法不信!

  秦穆公之後,秦晉之間的交惡,曲自然又是在秦而不晉。秦桓公與晉景公時,秦晉的交戰原因又被呂相說是由於秦軍的挑釁。而到了呂相所侍的晉厲公時,在對待白狄部落的事件上,秦人的形象又是反複在晉與白狄之間進行挑撥生事的卑鄙無恥之人!

  呂相是個辨才,在晉史中也許不是太出名的角色,竟也是如此厲害。更不用說以後的其他晉國曆史的“明星”們了!

  “原文”

  晉侯使呂相絕秦,曰:

  “昔逮我獻公及穆公相好,戮力同心,申之以盟誓,重之以昏姻。天禍晉國,文公如齊,惠公如秦。無祿,獻公即世。穆公不忘舊德,俾我惠公用能奉祀於晉。又不能成大勳,而為韓之師。亦悔於厥心,用集我文公,是穆之成也。”

  “文公躬擐甲胄,跋履山川,逾越險阻,征東之諸侯,虞、夏、商、周之胤而朝諸秦,則亦既報舊德矣。鄭人怒君之疆埸,我文公帥諸侯及秦圍鄭。秦大夫不詢於我寡君,擅及鄭盟。諸侯疾之,將致命於秦。文公恐懼,綏靖諸侯,秦師克還無害,則是我有大造於西也。”

  “無祿,文公即世,穆不為吊,蔑死我君,寡我襄公,迭我郩地,奸絕我好,伐我保城,殄滅我費滑,散離我兄弟,撓亂我同盟,傾覆我國家。我襄公未忘君之舊勳,而懼社稷之隕,是以有郩之師。猶願赦罪於穆公。穆公弗聽,而即楚謀我。天誘其衷,成王隕命,穆公是以不克逞誌於我。”

  “穆、襄即世,康、靈即位。康公,我之自出,又欲闕剪我公室,傾覆我社稷,帥我蟊賊,以來蕩搖我邊疆,我是以有令狐之役。康猶不悛,入我河曲,伐我涑川,俘我王官,剪我羈馬,我是以有河曲之戰。東道之不通,則是康公絕我好也。”

  “及君之嗣也,我君景公引領西望曰:‘庶撫我乎!’君亦不惠稱盟,利吾有狄難,入我河縣,焚我箕、郜,芟夷我農功,虔劉我邊陲,我是以有輔氏之聚。君亦悔禍之延,而欲徼福於先君獻、穆,使伯車來命我景公曰:‘吾與女同好棄惡,複修舊德,以追念前勳。’言誓未就,景公即世,我寡君是以有令狐之會。君又不祥,背棄盟誓。白狄話君同州,君之仇讎,而我之昏姻也。君來賜命曰:‘吾與女伐狄’寡君不敢顧昏姻,畏君之威,而受命於使。君有二心於狄,曰:‘晉將伐女。’狄應且憎,是用告我。楚人惡君之二三其德也,亦來告我曰:‘秦背令狐之盟,而來求盟於我,昭告昊天上帝、秦三公、楚三王,曰:’餘雖與晉出入,餘唯利是視。不穀惡其無成德,是用宣之,以懲不一。”諸侯備聞此言,斯是用痛心疾首,昵就寡人。寡人帥以聽命,唯好是求,君若惠顧諸侯,矜哀寡人,而賜之盟,則寡人之願也,其承寧諸侯以退,豈敢徼亂?君若不施大惠,寡人不佞,其不能以諸侯退矣。“敢盡布之執事,俾執事實圖利之。”

  “譯文”

  晉厲公派呂相向秦國裹示絕交,說:從前從我國的獻公和貴國的穆公開始,兩國相互友好,協力同心,用盟誓來申明此意,用婚姻來加強友好。上天降禍晉國,文公到了齊國,惠公到了秦國。晉國不幸,獻公去世,穆公不忘舊日情誼,使我們惠公得以供奉晉國的宗廟祭祀。穆公又不能完成這一巨大功勳,而進行了韓原之戰。他心裏也感到後悔,因此成全了我們文公,這是穆公的成就。文公親自披甲帶盔,跋涉山川,跨越險阻,征伐東方的諸侯,使虞、夏、商、周的後裔都到秦國朝見,就已經報答舊日的恩德了。鄭國人侵犯君王的邊界,我們文公率領諸侯與秦國一起包圍了鄭國。秦國大夫不詢問敝國國君,擅自與鄭國訂盟。諸侯痛恨這件事,要向秦國拚命。文公害怕,就安撫諸侯,秦軍能夠還師而安然無損,這就是我國有大功於西鄰了。晉國不幸,文公去世,穆公居心不良,蔑視我們新喪故君的國家,欺我們襄公孤弱,襲擊我們的殽地,斷絕我們的友好,攻打我們的城堡,滅絕我們的鄰邦滑國,離散我們的兄弟,擾亂我們的同盟,顛覆我們的國家。我們襄公沒有忘記君王舊日的功勳,但又害怕國家的覆亡,因此有殽地之戰。我們仍然希望在穆公麵前求得寬恕,穆公不聽,反而拉攏楚國圖謀我們。上天不遂他的心意,楚成王又喪了命,穆公對我國的意圖因而不能得逞。穆公、襄公去世,康公、靈公即位。康公,是我們晉國人所生的,又想削弱我們國君的宗室,顛覆我們的國家,率領我們國家的奸賊,來撼動我們的邊疆,我國因此有令狐之戰。康公還不改悔,又侵入我河曲一帶,攻打我涑川地方,掠取我王官民眾,割取我羈馬土地,我國因此有河曲之戰。秦國往東這條道路不通,就是由於康公斷絕我們的友好的原故。

  等到君王繼位,我們國君景公伸著脖子朝西望著說;“大概會撫恤我吧!”君王又不肯施恩舉行盟會,乘我國有赤狄騷擾的患難,入侵我黃河附近各縣,焚燒我箕、郜二城,搶割我莊稼,屠殺我邊境百姓,我國因此有輔氏之戰。君王也後悔禍患的蔓延,而想求福於兩國的先君獻公和穆公,派伯車來命令我們景公說:‘我與你共同友好,拋棄仇恨,重新恢複舊日情誼,以追念前人的功(肙力)。’盟誓沒有完成,景公去世,我國國君因此有令狐的盟會。君王又心懷不善,背棄盟誓。白狄與君王同在雍州,是君王的仇敵,而是我們的婚姻之國。君王派人來頒賜命令說:‘我與你一起討伐狄人。’敝國國君不敢顧念婚姻之好,畏懼君王的威嚴,因而從使臣那裏接受了命令。君王同時向白狄討好,說:‘晉國要討伐你。’狄人雖應承而內心厭惡,因此將這話告訴了我們。楚國人厭惡君王的三心二意,也來告訴我們說:‘秦國背棄令狐的盟約,而來向我國請求結盟,對著天上的上帝,秦國去世的三公、楚國去世的三王明白宣告:他雖然與晉國往來,他隻看自己的利益。我厭惡他沒有始終如一的品德,因此把這些話公布出來,以警戒不專一的人。’諸侯都聽到了這話,因而痛恨之至,都來親近敝國國君。敝國國君率領他們前來聽命,隻求和好。君王如果施恩照顧諸侯,哀憐敝國國君,而賜紿我們盟約,就是敝國國君的願望。敝國國君將會安撫諸侯退兵,豈敢謀求戰亂?君王如果不肯施大恩,敝國國君無能,也就不能率領諸侯退兵了。冒昧地將這些話全部陳述於君王的左右,以便君王的左右從有利方麵認真加以考慮。

  “讀解”

  照呂相的說法,秦國及其國君秦桓公真的是十惡不赦了,豈止斷交,就是亡國滅種都罪有應得,死有餘辜。

  這就是言辭的力量。他們沒有象索緒爾、喬姆期基等人那樣發明出一套深奧的語言學理論,沒有像福柯那樣專心研究話語同權利的關係,也沒有像六朝時期的佛典翻譯家和文學家那樣專門研究過語言問題;但他們是天才的運用言語的人,是天才的演說家和雄辯家。他們憑天賦悟出了言辭,懂得力量說話的藝術和利用言辭的技巧。同時,他們也是天才的心理學家,憑直覺把人心、人性摸了個透。因此,他們悟出鋒利,有含蓄深沉;指向明確,又無所不包;溫文爾雅,卻又處處逼人,把言辭的力量發揮到了極致,無法再淋漓盡致了。

  他們達到的效果,是在不經意之中自然而然把白的說成黑的,方的說成圓的,錯的說成對的,反的說成對的,大的說成小的,小的說成大的,讓聽者確信不疑,確信說者對了,自己錯了,確信真理和道義在說者手中,而不在自己一方。

  他們的目的不外乎是為了達到某一目的,在此前提下,最妙的是不經意和自然而然,讓人在不知不覺中落入圈套,等明白過來以後才大呼上當,他們充分利用了語言的張力,利用了語言的模糊性,以及語言的開放性和遮蔽功能,再加上邏輯上偷梁換柱的手法,製造語言的和思維的種種陷阱,讓對手無法擺脫語言的羅網。

  要成為一個優秀的說客並非易事。起碼的條件是口齒伶俐,巧舌若簧,天資聰穎,腦子靈活,悟性很高,工於心計。還要受過良好的教育,有廣泛的閱曆,天文地理、世事人情無所不曉,博古通今。然後要有心得理素質上的優勢,知己知彼,胸有成竹,隨機應變,在任何情況下都麵不改色心不跳,善於控製喜怒哀樂,讓它們在適當的時機恰到好處地表現出來,並且善於抓住對手的弱點發起猛攻,奪取心理上的製高點。此外,還要借助權勢,以某君主、某實力派人物、某名人為靠山,以此增加話語的含金量和穿透力,尤其是話語的權威性,居高臨下地、遊刃有餘地進行表演。

  所以,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古人早把這一套捉摸透了。聰明的君主深懂決戰不止在戰場,平時用酒肉錢物蓄養各色人才,像孟嚐君那樣養上一群雞狗盜之徒,到關鍵時刻就派上了用場。如今的一些大款們,也可以學學古人的這種遠見卓識,有餘錢時,收養一些特殊人才,到時候就會受益無窮。不要目光短淺,不要吝惜錢財,不要隻盯住眼前一點一滴的得失。胸有鴻鴻鵠之誌者,大可以從古人那裏學到不少法寶從而使自己鶴立雞群,出類拔萃。

  不過,現在似乎是一個不大適合培養說客,或者叫優秀演說家、辯才的時代。人們都很忙,或者忙於發財,忙於出名,忙於做官,忙於出國,或者忙於生計,幾乎很少有閑暇來培養這種特殊的藝術才能。再說,現在的人更講實際,更講直來直去赤裸裸地交往,都討厭能說會道的花言巧語,把這種專利拱手送給了街頭騙子和“厚黑學”家們,讓他們在現代化的繁忙之中轉空子大發橫財,而上當受騙的人或者不會厚黑,或者不在乎,或者怕麻煩,幾乎不會同街頭騙子和厚黑專家計較。

  比較一下可以發現,春秋戰國時代的說客們水平固然很高,但他們並非完全沒有良心,也並非完全不講道義。首先,他們絕對忠於自己的主子。既然主子出血養了他們,主子就成了“有奶便是娘”的親娘,即使肝腦塗地,也不會背叛主子。其次,他們有大公無私的奉獻精神。他們把自己的才華、天賦、技藝、精力,有時甚至是生命,都用在維護他們所屬的國家利益之上。絕對不會用來謀取一己的私利。這就體現了很高的覺悟和教養,坑蒙拐騙使用來對付敵人的,而不是用來對付自己人的。對自己人要講仁、義、禮、智信;對敵人則在彬彬有禮、溫文爾雅的氛圍中展現自己的才華和天賦。

  兩相對比,說客與騙子、厚黑家的本質區別,便以一目了然了。

  多讀一讀紐約時報等等西方主流報紙的文章,感受一下現代記者的語言力量,看一看他們那些支持“藏獨”“東突”報道,簡直將語言的模糊性運用的爐火純青。有的時候你明明知道他們就是在撒謊,讓你具體指出來卻突然發現有百口莫辯的感覺。相比較而言,我們的那些“黨的喉舌”幾乎永遠隻會鸚鵡學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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